寶兒抱著一筐駝毛,倒在油氈上鋪平,曬在太陽下,柔軟的小細毛被風吹起,惹得她打了個噴嚏。「鼻子好癢。」她一邊咕噥一邊揉揉鼻子,坐到一旁的小板凳初秋的太陽還很暖和,寶兒非常喜歡在後院溫暖的陽光下一邊曬太陽一邊做小織件。
腳邊的小籃子裡放著她用紡車紡好的駝絨線,她從籃子中拿起兩根粗硬的芨芨草莖,開始用駝絨線編帽子。
金爺的身子極易受寒,她發現駱駝肚皮上的細絨毛非常保暖,就動起了心思,先是用駝絨灌被子、灌枕頭,果然舒暖無比,接著她巧手紡起駝絨線,織起了帽子、襪子、手套、貼身的衣褲。
這兩年來,金爺的關節也不像以往那樣容易犯病了。
「寶兒,過來幫我一把。」劉大娘拎來一桶洗乾淨的衣物。
「這就來了。」寶兒應聲立即放下手邊的活兒,來到劉大娘面前。「大娘,你叫我做就好了,你年紀這麼大了,腰也不好,做這些太辛苦了。」
「哎,我天生勞碌命,要真閒下來,渾身都痛。」劉大娘抖開洗淨的床單,掛到曬繩上。
「我來吧!」寶兒一臉甜笑,搶過劉大娘手中的衣物。
劉大娘也不爭,寶兒掛好一件,她就再拿出一件展開,遞給她。
「寶兒,現在這種好日子得來不易,當年我和英子帶著金爺的積蓄來到這裡的時候,只有十幾間小土屋,我們忐忑不安地等待你和金爺的消息,你知道大娘那時有多害怕嗎?」
「知道。」寶兒的小臉有了幾分凝重。
劉大娘抹了抹眼角的淚。「那種沒個底的感覺著實讓人受罪,就這樣,我跟英子等了半個月,金爺終於帶你趕來了,金爺一到,我們就像是重新得到希望一樣,整個心都踏實了。」
說著說著,劉大娘突然將寶兒緊緊攬進懷中。
「那一天,是我們所有人的重生日。」劉大娘拾起寶兒的臉。「大娘一直知道你對金爺的心思,但大娘不想你再受到傷害。」
寶兒以前受到傷害的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禁忌,沒有人敢提起,也不忍心提起。
金勁蒼把寶兒當作晚輩溺愛著,卻沒有男女之情,就算有,他那雙眼睛也看不見,正是這種態度,才更容易讓寶兒受傷。
劉大娘心疼寶兒多年來的單戀,更認為她是因為那段過去,自覺配不上金勁蒼,才什麼都沒說,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所以總是不自覺阻止兩個人親近。
劉大娘還想再多勸幾句,寶兒卻揚起燦若陽光的小臉,捧起木桶。「我記得還有一桶沒有洗吧?你坐著歇息,我去洗。」不等劉大娘接話,她便抱著木桶,一溜煙地小跑出後院。
出了後院,就是一條銀光粼粼的小溪,由西面高地流向低處,淙淙簌簌,水聲歡快,是牧場的主要灌溉河流和盥洗用水。
溪水不深,溪邊長滿低矮的灌木叢和水草,寶兒走到溪邊,將一桶髒衣服放到腳邊。
「大娘真是的,突然一臉沉重,害我好害怕。」寶兒拍拍胸口,苦惱地咬著下唇,想了下,臉紅了,低喃,「大娘知道我喜歡……」小嘴微張,堅決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大娘怎麼可能知道嘛,哈哈……」乾笑兩聲,又沮喪地垂下頭,「有這麼明顯嗎?人家都沒跟任何人說過……」
她從桶裡拉出一件衣服,用洗衣棍捶捶捶,這件衣服正是金爺的呢!
「別人都看出來了,為什麼金爺那個大傻瓜就是不明白呢?」
寶兒瞪著波光瀲灩的溪水,莫名看到金勁蒼的笑臉浮現,她一惱,用衣棍把溪水攪亂。
「笑什麼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討厭!」寶兒稚氣地做了個鬼臉,突然眼前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嗯?那是什麼?」
寶兒把東西撈了起來,舉得高高的看著手上的東西。這手工編織的如意結非常小,沒有一雙巧手可做不來,下面還綴著細細的流蘇。
寶兒將如意結放到鼻下一聞,一股很濃的香味。是女人的東西?
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立刻把桶裡的髒衣全都倒出來。「全部都是金爺的衣服?」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臉慘白。
☆☆☆ ☆☆☆ ☆☆☆
「這是什麼?」
金勁蒼正在書房跟英子討論即將到來的駱駝繁殖高峰期,寶兒像一陣風般刮進來,直接把東西扔向他,他反射性地揚手抓住,不解地看著手中有點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英子一看到小小的如意結,了然道:「爺,寶兒姑娘,我先下去了。」
「嗯。」金勁蒼隨口應聲,注意力還放在如意結上面。
寶兒站在金勁蒼面前,小臉上滿是怒氣。「這、是、什、麼?」
「寶兒——」金勁蒼微閉目。
「這是女人的東西!」寶兒的雙手撐在書桌上,向他俯低身子,以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大聲強凋道,「其他女人的,不是我的!」
金勁蒼失笑,望著寶兒認真的小臉輕聲道:「確實不是你的——」
「那是准的?」寶兒不等他說完,立刻打斷他的話。
金勁蒼敏銳地察覺到寶兒的不尋常,臉上的笑容逝去。
其實這幾年來,他在城裡養了一名家妓,不時會去那裡紆解一下自己的需求,那名家妓偶爾會塞點小東西給他,像是護身符或香囊之類的,讓他帶在身上,驅魔辟邪。
他當下會收下,但轉身就隨手一放,並不是特別在意,下意識裡,他就是不願意讓寶兒看到這些東西。
這一次是他大意了,因為太想寶兒連夜趕回,竟忘了身上帶了這玩意兒。
對於寶兒的質問,他是有點慌,但轉念一想,寶兒已經長大了,不可能永遠瞞著她,只是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
「寶兒你聽我說,」金勁蒼正色道:「這是一名女子送我的東西。」
「她是你什麼人?」寶兒的臉色白了幾分。
金勁蒼沉吟半晌,才抬起頭定定看向她,沉聲道:「她是我的家妓。」
「家妓?」寶兒一聽震驚不已,她不敢置信的搖著頭,一步步往後退,向來愛笑的眼睛頓時蓄滿淚水,像一串串破碎的水晶般滑落。「多久了?」
「寶兒……」金勁蒼從紫金檀木椅上起身,想走到她身邊。
「不要過來!」她抖著聲音,嬌小的身子也跟著顫抖,她悲傷地看著他,痛苦的詢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寶兒,她並不重要。」她向來只掛著甜笑的小臉,現下佈滿了絕望痛苦,她的每一滴淚,都像寒冰鑽進他心中,冷得他全身麻痺。
「她怎麼不重要?」她分享他的一切,更讓她心碎的是,那個女人也會如她一樣為他洗腳,為他捶背按摩,為他撫去一身疲憊……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呼吸不過來!
「寶兒!」金勁蒼見她緊抓著胸口,張嘴用力急促的吸氣,像是拚命掙扎著要呼吸,他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懷中。「寶兒,寶兒你怎麼了?」他驚慌失措地拍撫著她的胸口,希望她能快點順過氣來。
她緊盯著他,呼吸越來越短促,看著他焦急的神色,她動了功嘴唇,費力地低喃,「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我知道……」他苦笑,她對他說過那麼多次「我討厭你」,但只有這一次,他知道,她是真的討厭他了……
心中五味雜陳,加上對她現在這種情況的擔憂,差點讓金勁蒼暴跳起來,衝出去找人狠狠幹上一架。
「寶兒,先別說話,好好呼吸。」他大吼著命令她,生怕她不聽活,故意不喘氣來嚇他,但她的手腳卻越來越涼,他一邊使勁搓揉,一邊轉頭向外大喊,「英子,快去讓人把大夫叫來,叫劉大娘趕快燒熱水!」
接著,金勁蒼將寶兒抱起來,安置在內室的床榻上。「寶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會懂,男女之間,有很多不同——」
「我不想聽——你走!」寶兒捂著耳朵拚命搖頭,眼淚不停落下。
「寶兒……」他無法可想,只能緊緊握住她的小手,無力感像大浪,一波又二波漫過心頭。
☆☆☆ ☆☆☆ ☆☆☆
「她沒事了。」劉大娘從寶兒的閨房中走出,冷冷瞥了金勁蒼一眼。
他正想進去著看寶兒,劉大娘卻上前一步擋住他,「還是等大夫出來吧!」
他擔心寶兒,恨不得馬上見到她。「我進去問大夫。」
劉大娘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態度明顯此剛才更加強硬。「大夫說了,寶兒的病是氣候變化過劇,加上情緒起伏太大引起的心疾為引,身上病灶起發,金爺既是病引,我看還是別進去的好。」說完,她冷哼一聲,甩開金勁蒼。「我去端些熱水給寶兒擦身。」
「大娘留步。」
金勁蒼說話的語氣嚴厲,劉大娘雖不太情願,但終究不敢違抗。
「大娘,為何用這種態度對我?」
他非常不解,在這世上,寶兒是他最寶貝的人兒,英子和劉大娘則如同他的親人般,是他最信任的人。
若不是信任他們,當年也不會將全部積蓄交給他們,讓他們先來烏里雅蘇臺探路,如果當年他與寶兒逃不過那一劫,那些積蓄就當是他留給他們的報答。
可是最近他發現,劉大娘只要一見他和寶兒過於親暱,便會找各種理由將兩人分開。
原先,他認為劉大娘是為寶兒著想,畢竟寶兒已經是大姑娘了,就算這裡沒人敢說閒話,但男女授受不親,劉大娘阻止,他沒有異議,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哎,」劉大娘重重歎了口氣。「金爺,你如此精明之人,是故意不知,還是裝作不知?」
「大娘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金爺到現在都來看出寶兒對你的心意!」劉大娘索性將一切挑明了說。「既對她無同等的情意,就不要做讓她誤會的事情。」
「劉大娘!」此話如當頭棒喝,金勁蒼一驚,冷汗瞬間佈滿全身。
「還不知道她為什麼犯心疾?」劉大娘看進他的雙眼,有些許憐憫。
是寶兒發現他身上的如意結,知道他有了家妓之後。
「寶兒被那個狗官搶去的事,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金爺若心裡有嫌隙,我也能理解。」
不,根本不是那樣的!
金勁蒼正要解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名穿著蒙古便服的貌美男子走了出來。
金勁蒼抱拳,聲音雖乎穩,微抖的手卻洩露了他的恐慌。「大夫,寶兒怎麼樣了?」
大夫回身,頗有深意地看了房內一眼,轉回臉,將金勁蒼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不發一語。
金勁蒼等不到答案,雙眉漸漸收攏,正待發作,怎知大夫突地輕笑一聲,挑眉道:「你這當家的是怎麼回事,竟讓小姑娘氣急攻心,神魂不守,醫法言「心藏神,肝藏魂」,可憐姑娘如此美貌,心啊肝啊的卻早就碎成一地,呼天不應、叫地無門,可憐吶……」
不知大夫是有心還是無意,金勁蒼竟覺得他句句都在諷刺自已,難得露出尷尬之色。
「得了,爺兒我還有事要辦,沒空在這窮蘑菇,這是藥方子,藥我用的珍貴,怕你們找不到,去城裡的天下第一藥莊抓吧。」
美貌的大夫說完,舉腿便走,走了幾步,又突然倒回來。
「啊,對了!你家姑娘已經吃了我秘製的保心丹,暫時沒什麼大礙,藥方子要及時抓,服用半月後,帶她來城裡見我,半月後我會在天下第一藥莊看診,到時再讓她服一粒養心丹,她才能完全康復。」
搖頭晃腦地講完,大夫雙手負在背後,踱著誇張的方步向外走去。
「記著啊,本大爺很少親自看診,這小姑娘甚得本大爺的緣,逾時不候!還有,方子中磁石的量要慎重,多則反噬病身,切記切記!」
這位特異的大夫也不待主人相送,自行離去,邊走還邊唱著小調,「美姑娘呀美姑娘,藏在深閨人不識,美啊,美得天下第一,絕無僅有……」
「好俊的小子!」劉大娘噴噴稱奇。
金勁蒼低頭看著藥方子,上頭寫著:磁石、赭石各三錢,核桃仁、熟地、五味子、山藥、茯苓各一錢,水煎服。
他略懂些醫術,藥方沒什麼問題,字跡道勁豪放,他抬頭看那逐漸消失的身影,笑道:「確是個奇人!」奇怪的人!
只是,英子是從哪裡找來這個奇人的?怎知才剛覺得困惑,就見英子滿頭大汗地拉著一位白髮老者匆匆趕來。
「爺,我把大夫請來了。」
劉大娘和金勁蒼互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驚疑。
「那剛才那位是誰?」
此時,不知啥時出現在角落的守門人,怯怯地舉高手,眾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調至他身上。
「他當時出現在門外,小的見他背著藥袋,一身大夫打扮,以為是來給寶兒姑娘看病的大夫,所以拉了他就往寶兒姑娘的房裡去了。」
守門人解釋完畢,縮了縮脖子,害怕地又退到一旁的角落。
「我進房間時,他還頗有禮地守在外室,也以為他就是大夫,就讓他給寶兒看病了!」難道是個大烏龍?劉大娘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才是大夫!我才是這方圓十里地內天下第一藥聖唯一的傳人!」老大夫氣得吹鬍子瞪眼,在原地直跳腳。
金勁蒼低眉斂目,恭敬地交出藥方。「那就煩請先生再看一下這藥方。」
被身份尊貴的爺兒如此敬重對待,老大夫的自尊心得到莫大滿足,他假意清清喉嚨,手撫撫花白鬍鬚,昂著下巴,口氣傲慢的道:「我怕不知什麼蒙古大夫騙了你家小姐,醫者父母心,我是要負責的……」
老大夫一邊嘟嘍,一邊接過藥方,才隨意瞞這麼一眼——突地,他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哎呦。我的媽呀!這這這這這字……」
金勁蒼上前想要扶起大夫,卻反被對方一把揪住袖子,老大夫以極其懇迫的語氣連聲追問:「金爺,你你你這是哪來的藥方?」不等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問道:「噢,不是,我應該問那位老人家已經走了嗎?」
金勁蒼只來得及伸出指頭指向門外,那原本看起來行動蹣跚的老大夫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只餘聲音。
「藥聖大神,等等您的徒孫啊,徒孫這麼大年紀,能親眼見到您老一眼不容易啊……藥聖大神……」
看到老大夫如此誇張的舉動,在場所有人皆張大嘴回不了神,唯有金勁蒼不動聲色地撿起地上的藥方,若有所思地看著。
☆☆☆ ☆☆☆ ☆☆☆
更鼓早已打過幾遍,金勁蒼仍毫無睡意,再加上寶兒從剛才開始昏睡,到現在還未醒轉,他擔憂得根本無法闔眼。
「寶兒,你這是何苦呢?」他苦笑,緊握住她的小手,抬到他已長了鬍髭的下巴磨蹭。「你對我是那樣的感情嗎?」她就連在睡夢中都痛苦的臉,讓他的心一陣陣揪痛。「你對我是依賴還是……」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心中似乎有著暗暗的期盼,卻又有著不敢置信的複雜感情,他企盼的是什麼?疑慮的又是什麼?
他的手停留在她憔悴的小臉前,想要將她深鎖的眉頭撫平,卻又害怕遲疑。
「哎!」歎了一口氣,終究什麼都沒做,收回手,也放開她的手。
他細心地替她將被子蓋妥,強忍著內心的痛楚,走出她的房間,當房門被關上時,明明只是那麼輕微的聲響,卻像是鐵錐一下子刺穿他的骨髓,讓他眼中莫名染上濕意。
「金爺。」劉大娘默默地從角落走出來。
「大娘,也許你無法理解我此時的心情,對寶兒,我、我不能……」他說不下去,不能什麼?不能去愛還是不敢去愛?
劉大娘理解地點頭。「我明白,金爺。我全都明白。」
金勁蒼不捨地看了寶兒的房間一眼。「其實比較起來,我更依賴寶兒,我不知道寶兒對我是真的喜歡還是將依賴誤當作喜歡,寶兒還那麼小,如果有一天,萬一有那麼一天……」他根本沒辦法把話說完。
劉大娘同情地看著他。
他抬頭看著清冷的月光,聲音壓抑而痛苦。「如果有一天,她遇到真正心愛的人,我該怎麼辦?」
劉大娘知道此時再說什麼都是多餘,解鈴還須繫鈴人,兩人之間的心結,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解決,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不管我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是為了寶兒好。」
他此時根本不像名震天下的駝王,頹喪的語氣和佝淒的身軀讓人看了鼻酸,認識他多年的劉大娘,怎會聽不出他話中的消極之意?
劉大娘警覺,「金爺,你一向精明,不要一牽扯到寶兒,你就犯傻呀!」
金勁蒼輕喟。「你曾說過,如果我對寶兒無意,就不該做讓她誤會的事,這幾年,寶兒陪著我,關心我,我都視作理所當然,寶兒的生命中,從來只有我一個人存在,我將正值青春的寶兒放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原,她就像只籠裡的雀兒,不得不喜歡她的主人。」
他悲涼地看著劉大娘。「我不能再自私地抓住寶兒了,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空,我不想讓她因為年輕時的有限選擇而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
「金爺,你……」劉大娘啞了,完全沒想到金爺對寶兒的心意,竟藏得如此之深,原本的精明幹練全不見了,就像個平凡的男人,害怕最愛的女人帶給自己傷害,沒用的想要退縮?
金勁蒼舉起手,示意劉大娘不要再說,便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劉大娘搖頭歎氣,推門進房,看到寶兒雖然閉著眼睛,但眼角延伸至頰邊的淚痕說明了一切。「你聽到了吧?你自己想開些,也許金爺是對的。」
劉大娘的話,寶兒無力反駁,可她在心裡不停地大喊,絕不是這樣,她會讓他知道,她是用生命在愛著他,不是別人,就是他金勁蒼!
☆☆☆ ☆☆☆ ☆☆☆
半個月後。烏里雅蘇臺城。
正值正午,街道上的人潮並不多,一輛馬車緩緩穿過街道,因為執鞭的人太過普通,馬車外飾也很樸實,所以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
簾子此時被掀開。
「英子,先送我到萬三爺那,隨後帶寶兒去看病,再回來接我。」
金勁蒼一路上閉目養神,這半個月來,他也想了很多,幾個時辰的路程,他聽著馬蹄踏地的篤篤聲,離萬家的宅子越來越近,決定也益發清晰。
他對寶兒,為父為兄,呵護多年,寶兒正是迎風綻放的年齡,他卻已經經歷過太多風霜,他配不上她。
半月前將自己的感情全告訴劉大娘,那是唯一一次壓抑不住,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他知道自己現下做的決定對寶兒和自己都好。
「金爺,你不陪寶兒姑娘一起去?」金爺的決定讓英子很納悶,平常只要事關寶兒姑娘,金爺就緊張得跟什麼似的,怎麼這一次……
金勁蒼連看也不看寶兒一眼,冷道:「有你陪著就夠了。」
坐在車內另一側,始終沉默的寶兒,聽到他的話,小臉更加蒼白,她捏緊衣襟,閉眼忍受胸口那一陣深過一陣的痛楚。
不久,馬車停了下來,金勁蒼隨即起身,她抽噎一聲,直覺想抓住他,他避開,她只抓到他的袖子,她緊緊抓住,小聲乞求。「別走,不要走……」
金勁蒼頓了一下,她以為他會留下,臉上剛要浮起笑容,怎知他卻無情地將她的手推開,沒有回頭,逕自下了馬車。
笑容瞬間僵在失色的臉龐上,她的手無力地垂下,直到英子將她送到藥莊,被安排坐定在大夫面前時,她仍舊未回過神來。
吊兒郎當的大夫看著眼前的淚娃兒,不免暗自驚歎,世上怎會有生得如此精緻特別的美人兒,就連流淚傷神都那麼動人。
不過,到底有啥好哭的?上次見她失神失魂,像個失語的木頭娃娃,這次見她,半月的藥程在她身上似乎毫無作用,臉色反而更加慘白。
「寶兒姑娘,求你別哭了,趕緊讓大夫給你瞧瞧吧。」跟在一邊的英子也有些心急,擔心她又發病。
大夫的眼珠子溜了一圈,突然賊賊一笑,一把捉住寶兒的小手,「美姑娘,是為了男人才如此失魂落魄的吧?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呢!」
寶兒尷尬,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喂,你這大夫怎麼如此無禮!」英子本來就不喜歡這油頭粉面的大夫,一個大男人,長得如此妖媚,讓人看不起。
大夫的那雙丹鳳眼往英子一橫。「怎麼,難道你們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大夫來醫治姑娘的病?」
英子有點心虛地垂下頭。確實,這半月來,他們又陸續找了幾位大夫,但寶兒姑娘心中的鬱結卻絲毫未減,才會又來到藥莊。
「我要給你家姑娘看病,滾出去!」大夫也不再給英子好臉色。
英子不甘想要理論,寶兒卻輕聲阻止,「英子哥哥,你先出去候著吧。」
「可是……」他在,大夫就如此無禮,他若出去……他實在不放心。
寶兒搖頭。「沒事的,你就先出去吧。」
在寶兒的堅持下,英子只得出去,關門前,還是有些不放心地頻頻看向寶兒,「寶兒姑娘,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情,你只要大叫就可以了。」
「嗯。」寶兒點頭,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大夫看著英子不情願地關上門後,隨即笑了出來。「那男人在你身邊安插了一隻忠心的小狼狗,你別傷心,我看得出來,那男人絕對很在意你。」
「姐姐,英子哥哥是好人,你不要罵他是狗。」
大夫一驚,隨即笑道:「姑娘果真有雙慧眼,那好,我也不逗你了,咱倆相識一場,也算有緣,我叫陳蓁蓁。」
陳蓁蓁?還有這天下第一藥莊?寶兒將兩者兜在一塊,隨即雙眸圓睜。「你就是塞北十三莊的主人?」
對方一雙飛鳳媚眼一瞇,很是霸氣。「寶兒姑娘知道我?」
寶兒點頭。「當然知道,金爺曾說過,買賣城是天下商人的必爭之地,而城中霸主非十三莊主人陳蓁蓁莫屬。」
「哈哈哈,寶兒姑娘真會說話,這話我愛聽。」
陳蓁蓁忍不住大笑,她那張傾國傾城的美艷臉龐,使得寶兒看得目不轉睛。
寶兒心想,天底下真是再也找不出像她這樣的女人了,自信霸氣,名動天下,所掌管的十三莊號稱做遍天下生意,尤其還擁有能起死回生的絕妙醫術。
陳蓁蓁察覺出寶兒看著她的目光既羨慕又悲哀,同為女人,這女孩又長得如此可愛精緻,她挺心疼她的。
金勁蒼她聽說過,十三莊的人脈信息很廣,商場上的事情沒有陳蓁蓁不知道的,當時她經過金家的駝場,被誤認作大夫,她一時興起,將錯就錯,沒想到卻有緣認識這麼一位養在深閨的絕色美人。
「寶兒姑娘,你犯的是心疾,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就是給你救命仙丹,你若還一味鑽牛角尖,就算神仙下凡都救不了。」陳蓁蓁握住寶兒的手。「養心丹你先服下,以後要多寬心,病才能好,如果長期鬱結於心,你這單薄的身體可承受不起。」
寶兒落淚,顫著唇說道:「如果要這樣活著,那還不如死了好。」
「什麼話!」陳蓁蓁怒斥,「難道你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離開誰我都活得下去,就算卑賤過一生,我也無所謂,但世上只有一個他,這輩子識得他,有幸伴在他身邊,我就再也回不去過沒有他的日子了。」寶兒咬著唇,神情嬌弱動人,含淚的眸光卻透著一股堅毅。
陳蓁蓁憐惜地歎口氣,看來她並不像外表那般軟弱,她有著為了愛可以粉身碎骨的決心了。「這又是何必?」
「原先我只想一輩子守在他身邊,也曾哭著暗自決定,就算他以後娶妻,我也要將感情壓抑住,愛他就是看著他幸福美滿,但……」
「做不到是嗎?」情啊,成就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啊!
寶兒抽噎著道:「是的,當我發現他有別的女人,我就受不了了……」她用力捶著胸口痛哭,「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姐姐,我真的不想這樣貪心,讓他為難呀……」
寶兒的哭聲讓陳蓁蓁為之鼻酸,她安慰地拍撫著她的背。「好了,不要太過傷心,你的病還未痊癒呢!」
「姐姐,我為什麼要這麼貪心?」
看著寶兒自責又委屈的臉,連一向瀟灑的陳蓁蓁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看來這事她不能不管了!
「寶兒,別哭。」陳蓁蓁雙手捧起寶兒的臉,替她擦去淚痕。「聽我說,你哭也沒有用,我只問你一句,你愛他到何種程度?」
寶兒抬起淚眼,毫不猶豫道。「我願意為他活!」
「為他活?」陳蓁蓁不解。
「是的,為他死,那是最基本的,不是嗎?」寶兒的眼神穿透陳蓁蓁,看著不知名的遠方,美麗的小臉上表情淒迷。「我愛他,愛到可以忍受人世間最痛苦、最悲慘,甚至是最羞恥的事情,即使靈魂已經痛苦得想要立刻死掉,但為了愛他,我可以背負著這些痛苦活下去!」
聽到這番話,陳蓁蓁震驚了,她沒有想過寶兒心中竟然有如此細膩深沉的情感,性格中見不得弱者受苦的一面立刻表現出來,她握住寶兒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道:「放心,我來幫你。」
「幫我?」寶兒看向她。「怎麼做?」
「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