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藺常風離開別院,前往金羅皇宮之後,戚無雙就沒一刻能安心。
她知道藺哥哥急著想帶她回到秋豐國,也知道他想快點解除與公主的婚事,可是他傷口好不容易才癒合一些,這麼折騰之下,難保不會出大問題啊!
「藺哥哥回來了嗎?」戚無雙在他房裡,轉來轉去地定不下來。
「還沒,你就先坐下來安安心吧。」溫都兒拿過手絹給戚無雙擦汗。
戚無雙的體溫已漸漸恢復正常,體力也變得像正常人一般。事實上,除了她的雙眼還不能看見之外,一切都很好。
藺常風派了人去詢問赤木罕,對方完全沒有回應。溫都兒想親自去一趟,可戚無雙不讓她去,怕她會吃虧。
溫都兒此時才明白藺常風及戚無雙身邊的人,為什麼總願意挖心掏肺地待他們好。因為他們在處理事情時,總是有著一份為人著想的仁慈之心。
「先喝點養生茶吧。」溫都兒把茶遞到戚無雙手邊。
戚無雙眉也沒皺一下地喝完茶,喚了一聲:「黑寶。」
汪!黑寶搖搖尾巴捱到戚無雙身邊,用頭蹭蹭她的腿。
「你到門口去看看我藺哥哥回來沒有?」戚無雙彎身摸摸黑寶的頭。
「公主駕到,戚無雙快快出來跪迎!」許嬤嬤的大嗓門從遠處傳來。
溫都兒皺了下眉,直覺許嬤嬤她們是來找碴的。
這幾日,只要王爺不在,許嬤嬤便會說一些什麼狐狸精不得好死之類的難聽話,指桑罵槐一番。私下還會找她嚼舌根,說些要她棄暗投明的事情,要她改到公主身邊服侍。
「看樣子公主身體已經恢復了。」戚無雙挑眉說道,卻還是賴著榻上沒有移動。
她前天還聽到公主走夜裡又哭又鬧的叫喊,當時還為她感到悲哀,沒想到公主馬上就來耀武揚威了。
「我樣子可還好?」戚無雙問道。
溫都兒看著長髮以帕巾繫起,身穿一襲石綠色掐金絲長衫、外罩玉色羔皮袍子,襯得肌膚雪白剔透、姿色過人的戚無雙。她笑著替她攏了攏衣領,說道:「若是唇色紅艷一點,看來會更加傾國傾城。」
戚無雙狠狠咬住下唇,疼得她自己都叫出聲來。
溫都兒笑出聲來,扶她在長榻半靠半臥地坐起身。「這下連臉頰都像添了胭脂呢!」
「大膽戚無雙,公主駕到,還不下跪。」許嬤嬤一進門,便指著戚無雙大罵道。
「我不是金羅國人,看到公主無需下跪吧。」戚無雙淡淡笑著說道。
金羅綾綾瞪著戚無雙絕色臉孔,想起昨夜裡看到藺常風與她倚坐在窗邊,兩人那一臉幸福的模樣,她就憤怒。
憑什麼只有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能夠得到幸福,而她遇上的就是眾人眼中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昨晚,她在許嬤嬤的提醒之下,想起自己月事已經兩個月不曾來過,她才恍惚地想起,似乎是在婚禮那天,母后曾經抱著她大哭,說她糊塗,要她瞞著這事,好好當藺常風的妻子。
那些時候的事,她都記得不怎麼真切。可是這陣子沒吃「逍遙丸」之後,腦中似乎又清楚了一些。許嬤嬤告訴她,善心公子不但騙了她,還讓她懷了身孕。若是孩子打不下來,她就得快點與藺常風有夫妻之實,否則露了餡,豈不淪為笑柄。
她現在想不了太多事,可她相信身邊人不會騙她,所以她得快點趕走這個礙事的戚無雙,她才會有好日子過。
「戚無雙!憑本公主是秋豐國十四王妃,你就該下跪。」金羅綾綾咬牙切齒地說道。
「公主與藺哥哥這段婚姻之間的真假虛實,公主心裡應該最清楚。」戚無雙斜倚著一旁矮几,神色自若地說道。
「這事輪得你這種賤婢來說?許嬤嬤,掌嘴!」金羅綾綾惱羞成怒地說道。
溫都兒擋住戚無雙面前,黑寶則是呲牙咧嘴地上前一步。
「這種瞎眼主子有什麼好護的!」許嬤嬤伸手想扯開溫都兒。
黑寶直接咬住許嬤嬤的胖腿。
許嬤嬤痛得大叫,拚命地想打黑寶,可黑寶繞著她轉,就是沒讓她有機會得逞。最後,許嬤嬤被咬痛了,一路被黑寶追出房間。
金羅綾綾一看許嬤嬤沒打到人,她抓過桌上的杯盤小物,一股腦兒地全往戚無雙方向扔去。
「這裡及巫城都沒有你容身的位置,識趣的話,就快點滾開!」金羅綾綾說道。
溫都兒替戚無雙阻擋了大部分物品,可公主卻像發了瘋似地連髮簪、飾品也拔下來攻擊。
戚無雙眼不能見,無法閃躲,索性直挺挺地坐著,任由公主撒野。
在身上挨了幾次痛之後,戚無雙感動一陣熱辣辣的痛擦過臉頰。
「公主若再失分寸,休怪我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你的隱私。」戚無雙低聲一喝,絕色小臉卻是威儀十足。
金羅綾綾一愣,旋即氣得全身發抖地瞪著她。
「你威脅我!」金羅綾綾說道。
「公主不也在威脅我離開別院嗎?」戚無雙感覺臉上傷口正緩緩流出血,她伸手用袖拭去。
「你憑什麼住在別院?你以為你是王爺的什麼人!」金羅綾綾說道。
「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將他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戚無雙定定地看著前方,沉聲說道。
「不要臉!」金羅綾綾大步向前,伸手想打人。
「請公主自重。」溫都兒雙手一張,擋住金羅綾綾。
金羅綾綾更惱了,把所有怒氣全都發洩到溫都兒身上,又甩巴掌,又擰人,還扯著她的頭髮。
溫都兒沒還手,只是靜靜承受著。
金羅綾綾看得更氣,拽人力道更大了。
「不許你欺負都兒!你要打人就衝著我來。」戚無雙摸索著向前,不願意讓溫都兒替她挨打。
金羅綾綾一看戚無雙主動上前,一巴掌重重甩了過去,直接把戚無雙從榻上打到地面。
「住手!你以為你在做什麼!」藺常風的一聲大吼將所有人都嚇得驚跳起身。
藺常風在王伍攙扶下走入屋內,一名大夫則尾隨其後而入。
金羅綾綾一看到藺常風,馬上收斂起兇惡神色。
「夫君。」金羅綾綾陪著笑說道。
藺常風走到戚無雙身邊,和溫都兒一塊兒扶起她坐回榻邊。
「溫姑娘,我請大夫先幫你看看身上的傷口。」藺常風說道。
「都兒,抱歉。」戚無雙瞪大眼,難受地說道。
「我自己包紮一下就沒事的,你別自責了,不是你們的錯。」溫都兒握了下她的手,因為不想待在這裡多起事端,便轉身領著黑寶走了出去。
藺常風先請大夫尾隨其後,檢查溫都兒的傷勢,自己則拿出傷藥抹上戚無雙臉上的那道血痕。
「藺哥哥,她真的沒事嗎?你呢?你的身子還好嗎?」戚無雙著急地握住他的手問道。
「我和溫姑娘都沒事。」藺常風摟著她肩膀,輕聲說道。
金羅綾綾此時才注意到藺常風身上的傷口,連忙嚷嚷道:「夫君,你流血了!」
「我沒事。」藺常風一看到戚無雙臉上的緊張神色,他冷冷瞪了公主一眼。
「衣袍上都沾了血,還說沒事。來人,還不快點幫駙馬爺治傷。」金羅綾綾揚聲說道。
「沒看到大夫跟我一塊兒進來嗎?傷口已經在馬車上包紮過了。」他握著無雙的手,看都不看公主一眼。
「傷口又裂了嗎?就要你多休息一天,怎麼就是不聽呢?」戚無雙反握住他冰冷的手,輕輕搓揉著。
「我沒事了,請大夫過來,是為了替你診脈。你臉上傷口還疼嗎?」藺常風坐在榻邊,握住戚無雙的手。
「我沒事。」戚無雙輕描淡寫地說道。
藺常風看著散落一地的物品及公主一身凌亂的姿態,他瞪著金羅綾綾,直到她別開臉為止。
「夫君……」金羅綾綾想起許嬤嬤的交代,忙擠出一個笑臉。
「藺某擔當不起這個稱呼。」藺常風握住戚無雙的手。
戚無雙一聽,馬上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心高興得像要炸開一樣,她小臉綻出光芒,興奮到不知如何是好,一時忘情,躍身投向他懷裡。
「唔。」藺常風被她撞痛傷口,但他咬牙忍住,因為懷裡的人兒樂得像是要飛上天一樣。
「藺哥哥藺哥哥藺哥哥……」
戚無雙勾著他的頸子,心臟怦怦怦怦地猛跳著。她沒法子停止笑,即便嘴角咧的發酸也沒法子停,只好一直不停喚他的名字。
「你當著我的面與他摟摟抱抱,你把本公主置於何地!」金羅綾綾氣得上前要去扯她。
藺常風寒眼一瞪,金羅綾綾馬上停在原地。
「金羅國王將會下令,改將你許配給九哥。我也請人向父皇稟告你與九哥的事情,你所生之子將會承襲九哥祿位。你可以選擇留住此地,或與我一起回到秋豐國產子。」
金羅綾綾聞言,臉色頓時一片青白。
「你你——是我父皇告訴你我有了身孕?」金羅綾綾顫聲問道。
「儘管國王讓御醫瞞住我,卻忘了我帶來的毒師也懂得脈象。」大喜之日,為了確定公主體內的毒性,他們都替她把過脈。
「不是我的錯,是善心公子下了藥,我才會這樣的……」金羅綾綾無力地做到一旁的高椅裡,喃喃低語著:「我日後還要做人嗎?」
「當初,你和善心神聯手欺瞞,準備在巫城興風作浪時,就應該想到會有這般下場。」藺常風板著臉看著臉上並無悔意,只是一臉恐慌的金羅綾綾。
如果眾人都像她一樣任意妄為,只顧自己喜好,那麼天下便會充斥貪婪與混亂。這樣的女子,他怎能放心把九哥的孩子交給她撫養。
「整個秋豐國和金羅國都知道你娶了我,你不能退婚。」金羅綾綾激動地說道。
「因為你肚子裡有九哥的孩子,我會替你做足面子,其他的事情,恐怕就由不得你了。」藺常風面無表情地看著金羅綾綾,實在無法對她有更多的同情。
金羅綾綾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隨後便放聲大哭,轉身跑了出去。
戚無雙聽見公主的哭泣聲,雖然對她沒有好感,可想到她懷著孩子,又失去了心愛男人,還是忍不住扯扯藺哥哥的手臂。
「這樣會不會太殘忍?」她問。
「若不是她與善心神裡應外合,我們之間不需要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幸好你體內毒性已漸漸散去,否則我不會對她善罷甘休。」藺常風看著戚無雙仍然朦朧的眸子,啞聲說道:「因為孩子的緣故,我對她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戚無雙想著這些時候所經歷的事情,只是長歎了口氣。
「好了,不提這些事了。我去讓人幫你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就回家。」他柔聲說道。
戚無雙一聽到「回家」兩個字,整個人竟怔住了。
「真的要回家了?」她難以置信地問道,連說話聲音都變得沙啞了。
「是的,我們要回秋豐國了。你娘和幾個姊妹都已經搬到巫城定居,現在就等我們前去會合了。」藺常風攬著她的肩,親吻了下她的額頭。
戚無雙緊摟著他的手臂,仰頭對他笑了。
那笑容帶著苦盡甘來的釋然,那笑容褪去失明以來便尾隨著她的不安,帶著七分嬌媚與三分神氣,分明就是以前意氣風發的戚無雙,引得藺常風忍不住用唇擷取了那朵笑花。
終於,一切都要恢復原狀了。
返回秋豐國的路上,戚無雙已漸漸恢復以前的個性與風采。
雖然還目不能視,但她因為身子骨明顯變好,加上身邊又都是熟悉之人,她不用再怕有任何陰謀、殺害、擄棄等事,於是原本的自信光彩開始漸漸地散發出來。
她經常摟著藺常風仰頭大笑,那一臉燦爛總是讓旁人都為之佇足。
雖然她的笑意總帶幾分的玩世不恭,與藺常風那一本正經的儒雅姿態恰好是兩回事,但是,只要看見藺常風瞧著戚無雙時,那種巴不得將她疼進心裡的寵溺眼神,沒有人不認為這兩人就是天生一對。
況且,此時的藺常風與公主已經確定解除婚事,沒有公主同行,戚無雙自然更加肆無忌憚地黏著藺常風,即便老是招來大家的揶揄也依舊我行我素。
於是,在這趟回秋豐國的路上,戚無雙幾乎無時無刻不面帶笑容。即便驛站晚膳不盡如人意。每晚都是她頭一個喊肚子餓,要驛站快點開飯!
當然,藺常風寵她,每天都會讓驛站準備熱湯與甜食,而她只要聽到晚膳後還有甜食,就會眉開眼笑地像是吃到天上仙桃一樣。
這日黃昏,車隊停在驛站休息準備過夜。因為驛站狹小,所有人多半都是稍事歇息之後,便出門待在驛站邊的林子裡活動。
戚無雙讓溫都兒扶著她找藺常風,準備喚他回來用晚膳——這趟旅程中,所有人不分尊卑總是同桌而食,氣氛總是很熱鬧。
「夫人,頭兒剛剛走到林子那頭。」跟隨迎親隊伍而來的秋豐國婢女們主動地說道。
「謝謝。」戚無雙一笑,閒聊似地問道:「對了,你們最近用金羅國的『烏雲樹』葉泥混在米糠熱水裡洗頭的效果如何?」
「頭髮真的又軟又亮,只是草味很重……」婢女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不知道用了幾回後,我的白頭髮能不能變黑一些……」一名婆子也湊上來說話,話題愈聊愈開起來。
「我瞧你們都挺有想法的。晚膳之後,在找你們好好聊聊。」戚無雙對她們揮了揮手,舉步繼續往前。
溫都兒扶著她再往林子裡前進,笑著問道:「又想做生意了?」
「對啊,在金羅國耗了這些時間,當然要找機會撈本。這回我帶了幾袋『烏雲樹』的葉子和種子回去,若能在巫城種植成功,我直接把這些東西研磨成泥,加上一些香味,保證大賣……」
「王大哥。」溫都兒對著迎面走來的王伍喚來一聲。
「王伍!」戚無雙笑嘻嘻地喚道。
「頭兒在河邊寫東西。」留著絡腮鬍、一頭亂髮的王伍不用戚無雙問,直接說道:「我瞧你啊!不是黏在頭兒身邊,就是在找頭兒的路上。」
「我是怕藺哥哥會想我,所以乾脆讓他連想我的時間都省下來了。」完全不害臊的戚無雙一聳肩,戲弄地說道:「你若是瞧得眼紅,回到巫城之後,我馬上幫你找一個比我還黏人的老婆。」
王伍嚇得嘴巴合不攏,大聲嚷嚷道:「我孤家寡人痛快得很,你少給我找麻煩。」
戚無雙哈哈大笑出聲,挑眉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藺哥哥這一路為了我跋山涉水,根本就是自找麻煩嘍?」
「我說不過你,你快去找頭兒!」王伍用力搖頭,急忙忙地快步走開。
像女人這種麻煩事,還是交給頭兒去處理就好了。
「想不到王伍這種硬漢一碰到女人居然沒轍,我回去一定要幫他找個對象,最好溫柔嫻靜到讓他什麼事都拒絕不了,只能乖乖聽娘子的話。」戚無雙開心地笑著說道。
「你之前見過王大哥嗎?」溫都兒扶著她的手肘慢慢往前走,好奇地問道。
「沒見過。不過,他個兒不高,聲音渾厚、嗓門大,說話不拐彎抹角,感覺是個不拘小節、孔武有力的人。」
「你說得沒錯呢!」溫都兒驚詫地說道。
「做生意就靠人吃飯,我瞧得多了。瞧一瞧不清楚的,就是九哥——畢竟連九哥自己都瞧不見另一個自己了。還有,我也沒發覺我身邊婢女竟然被善心神給迷惑了,不知她現在如何了?果然,人對於身邊的人防心就是會低一些……」戚無雙一提到這些事,聲音不免黯然了些。
「一般人哪會提防身邊人呢?」溫都兒長歎了口氣,扶她的手肘。「三步之外都是細樹枝,你走路小心。」
「好。」戚無雙嘴裡應好,腳步沒停半分,軟靴一踏便踩得樹枝嘎吱作響。「對了,我藺哥哥在哪兒?你帶我悄悄走過去。」
「這個嘛……」溫都兒抿著唇,但笑不語。
「有那麼為難嗎?我藺哥哥又不是你那個赤木罕,隨聲一吼就嚇得樹上小鳥都飛走……」戚無雙笑著用溫都兒說道話揶揄她。
「啊!」
戚無雙瞬間被人高高抱起,被人擄走的記憶瞬間湧起。
她拚命地捶打踢踹著來人,用一種能嚇掉人魂魄的尖聲叫道:「藺哥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