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新月如鉤。
一抹黑影縱身至睿王府底,趁夜隱沒行蹤。
朝毅巧勁一使,躍至廊道,戒備森嚴的王爺府裡,他行走自由猶如遊走在自家灶房。
豎耳傾聽,有人自廊道那端走來,他悄然無聲翻上屋簷,待底下人走過再說。
今晚,星斗燦燦發亮。
仰頭張望,獨坐簷上觀星,在這般拉繃心弦的時刻裡,他也能好整以暇地這樣過。
若非經過幾回風浪,斷不可能有這般氣定神閒的氣度。
然而,朝毅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斬斷,甚至來得措手不及──
「要命!」他心底叫糟,腳下踩的瓦片居然鬆動滑落,令他猝不及防地直往下墜。
一隻手探出,將他拉住,那雙眼在夜裡閃閃發光。
巧勁一使,朝毅借力使力重新翻上簷,才要細看來人,對方卻已然失去蹤跡。
他怔了半晌,鼻端漂浮著奇異的香味,那氣息他從不曾聞過,也說不出個梗概,卻縈繞在心頭。
盯著自個兒方才被握的腕子,朝毅猜測著對方的來歷,手勁很輕,有片刻對方的氣力未發足,看樣子是承不住他的重量,若他無借力翻上簷,恐怕兩人都會栽下樓。
如此不惦自個兒份量便貿然出手,想必應是初入江湖,過分看重自己本事。要不,就是俠義心腸了。
朝毅忡怔,不消多時因先前瓦落發出的碰撞響聲,引來王爺府邸的奴僕。
看來,今晚還真不是個能夜訪的好時機。
朝毅歎聲氣,飛身離開府邸,那件傳說中的奇珍異寶火鼠銀狐衫要找,是沒那麼簡單。
而睿王爺登門暗訪風雲鏢局,恐怕也是要避人耳目,因此他無法大剌剌地入府,只好像個宵小夜潛……
這回風雲鏢局接下頭樁生意,在金碧王朝初展身手,朝毅希望不要毀在自個兒的歹運上,砸了鏢局的招牌。
欸,頭好疼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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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城之所以稱作「落霞」,在於一年四季日頭的霞光都會在同一處峽谷隱沒。
霞光落下之前,峽谷皆泛起七彩光輝,極其耀眼迷人,在王朝內屬七絕之一,故而得此名。
由於地形谷口狹窄,谷地廣大,谷底蘊養奇珍異草,誘發淡淡馨香,引人心曠神怡。
朝毅立在谷崖邊,自谷底騰上的大風,將腰帶吹得獵獵作響。
聽聞王朝七絕之一的名號,特意到此探尋它的美麗。一向過慣了恣意放縱的生活,朝毅到哪兒都非得親自見識一番。
時辰一到,餘暉自天邊緩緩落下,居然在谷口處透發著七彩光芒。
朝毅看得有些迷茫,不由得讚歎,轉眼間彩霞美得張狂,幾乎讓人快要透不過氣來。
「做什麼啊你!」一道聲喊得尖,剎時將朝毅的心神拉了回來。
腕子被人猛然一扯,朝毅腳步踉蹌,直退好幾步。
「想死嗎?再晚一點你就要沒命。」
「是妳。」朝毅很詫異,居然遇到她第二回。
水艷君皺起眉,沒想到狹路又相逢。「你這人,怎麼老是活在九死一生的境地裡吶。」
「我又……」低頭一瞧,自己腳底踩在崖邊。「我不是想尋死。」
「就算你沒真想死,癡呆的望著霞光,也是找死。」水艷君邊說邊將他拉離崖邊,好像不這樣做心會不安。
「怎麼說?」朝毅不解,看個風景還會死人,倒是聞所未聞了。
「金碧王朝的七絕之一沒謠傳的那麼風光。」水艷君打量著他,遲遲沒把手放開。「看久了,人的神志會迷亂,不知不覺就會跳下崖。」
「喔,如此玄妙?」頭一回聽見,朝毅感到有趣。
「你是外地來的吧?來落霞城做什麼,省親?」一臉土包樣,難怪會被霞光給迷惑。
「找東西。」朝毅看著握在腕上的那隻小手,白白嫩嫩的卻很有勁道,想必也不會是深居簡出的千金小姐。
「找什麼?香料?」水艷君拉著他繼續往後頭走,離谷崖更遠些了。
「落霞城以制香、調香名聞遐邇,姑娘有沒有認識專門調香、嗅香的人?」
「要做什麼?調香給喜歡的姑娘?還是做生意的?」水艷君眼裡閃出精光。
「找人。」
她揚眉,頭一回聽到這樣的答案。「找怎樣的人?」
朝毅想了一想,才又道:「欠債的。」他現在的模樣,和債主沒啥兩樣啊!
水艷君抿嘴一笑,這傢伙看來有些陰沈,說起話來卻頗有意思。「頭回聽到,也算開了眼界。」
「沒認識的?」瞧她背個竹簍,看來是有些活兒沒忙完。
「有,要看爺兒肯出多少價,我才能替你尋人來。」
「只要能辨別氣味,替我找些線索,理出個頭緒來,對方開多少價,我都依。」
「這麼大方?」瞧他衣著不俗,腰上配的玉牌質地通透,看來價值不菲,這樣的人在落霞城裡,倒也不常遇見幾個。
無非是他眉宇之間透露著凜冽的氣息,言談間並無異常,卻依舊藏不住與生俱來的戾氣。
朝毅莞薾,沒有多說什麼,而漂浮在鼻端前淡淡的馨香,讓他以為自己身處在睿王爺府的那一夜。
是落霞城因制香緣故,才會有異香飄散,還是這女人身上帶的香氣?朝毅擰起眉,非常不解。
這等嬌滴滴的女人,怎可能夜入睿王府?讓朝毅不免心生疑惑。
興許是自個兒浮躁,什麼都多想了。
「姑娘若能介紹,朝某還能給姑娘中介費用,算是聊表心意。」
聽到有錢可賺,水艷君趕忙端起虛偽的笑臉。「爺兒真是豪氣,艷君不敢推辭。」
朝毅在心底哼了一聲,有錢真是能使鬼推磨啊!
「可是我還有事要做,沒那麼快回城裡。不知爺兒哪裡落腳?艷君隨後再去找您。」
「霞光客棧。」
水艷君心底驚呼,那可是城內最貴氣的客棧呀!
「那回頭再見,請爺兒候一候了。」水艷君笑得更加嫵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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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晚一點就趕不及了。」
「哎唷,小姐!我的腿短就只能跑這麼快,您急什麼急?客棧又不會跑。」背著一隻木箱,少年哎哎叫道。
一白一青的身影在城內奔走,前頭俏娃娃領著,那身白衫惹眼招搖。
「有銀子上門,你還懶病發作!這個月你想喝西北風嗎?」水艷君罵道,提著裙襬沒個閨女樣,跑得很趕。
「小姐說得是。」但他體力不濟也是事實,為何不多體諒他啊?小梁淒涼地想。
在落霞城同樣是制香,水家的氣息特別清香,生意卻沒比其它商家好,勉強餬口還行,要大富大貴還真有段遙遠的距離。
若不是老爺死前,千拜託萬交代,請他不要棄小姐於不顧,小梁早就與其它人一樣求去。
曾經在城內風光制香的世家,如今金字招牌是搖搖欲墜、門可羅雀了。
小姐什麼都好,就是特別古靈精怪,鬼點子多得簡直不用錢似的,就是制香工夫沒老爺好。
小梁感到有點淒涼,真希望回到從前水家風光的時候啊!
那時在城裡,走路都有風吶!
「小姐,您慢點吶。」背著木箱,今天他才剛從隔壁城回來呢,老爺從前不會這樣苛薄他的。
水艷君壓根兒沒搭理他,一顆心飛得老遠。自己並非視錢如命,但窮困太久,有錢能賺自然不願錯過。
須臾,霞光客棧就在眼前,水艷君三步並做兩步跳進門,小梁尾隨在後直搖頭。
若是老爺還在世,見自家閨女沒個像樣,鐵定會後悔當初將她送上山習武。
「小姐,走慢些!別磕碰到了。」身上有傷,以後就不容易嫁掉了。
「快快快!」水艷君很猴急,眼尖地看見金主。
那傢伙真是悠哉,坐在角落邊喝茶啃包子吶!
昨天時候已晚,小梁沒回來,今天過了晌午才踏進水家,甫進門東西都還沒離手,就被她趕緊拖過來了。
「爺兒,人我給您找來了。」水艷君笑嘻嘻地道,只差手沒伸出來向他討錢了。
「艷君姑娘,用膳沒?」朝毅啃包子啃得快要打瞌睡,打算填飽肚子回頭睡上一覺,居然見到她一臉興沖沖地跑進門。
那模樣,真不像個普通姑娘家。
水艷君拉把椅子坐下,朝後面揮著手,要小梁跟上。
朝毅懶懶一哂,先替她倒杯涼茶。「落霞城真熱,姑娘居然頂著日頭在外跑,辛苦了。」
「不熱,慣了就行。」端起笑臉,水艷君那雙眼閃著光芒,彷彿他的身後有金山銀山可挖似的。
若是真能因此挖到一塊金磚,她的日子就甭過得那麼艱苦,甚至可以吃香喝辣,還能包山包海呢。
「小、小姐,這就是您說的那位爺兒?」小梁慘著臉到跟前。
朝毅看著少年臉色發青,一臉快要昏厥的模樣,拉把椅給他坐。小伙子看來真不經操,身子骨很弱啊。
「是啊。」水艷君轉過頭去看著朝毅。「還沒問爺兒怎稱呼?」
「朝毅。」
「朝爺,人我給您找來了!別看小梁年紀小,本領很高。」
小梁睞她一眼,他年紀小?呸!他還長她個一兩歲哩。
「聽我家小姐說,朝爺想找人辨氣味?請問要做什麼的?」
「找人。」
「這不是容易的差事呢!」水艷君皺眉,擔心會不會人沒找到就不給錢了?
「要找人確實不易,但若能辨別氣味的源頭,比方說是誰家調的香氣,用的是什麼材料,配方是什麼,一路追尋下去,應當會有眉目的。」小梁說的認真,靠的多是平常的本事。
「是啊、是啊!」水艷君只會在一旁點頭附和,全然派不上用場。
小梁又睞她一眼,虧她還是水家唯一的作主當家,水家想振興家勢,根本是登天的難事。
「這兒味道雜,辨香不會有阻礙嗎?」朝毅有所疑慮。
「不然爺兒上我們那兒去,咱們水家還有個引香室。」一見金主,水艷君恨不得把他身後的金山給敲下一角來。
「引香室?」
「落霞城制香的同行,都會有這樣的房舍,不論是調香、引香、制香,都會在那兒做。」
小梁不怪他不懂,普通人只愛香、聞香,哪管得著怎麼做出來?而制香其中的辛酸,外人哪裡又能明白?
朝毅頷首,既然有個眉目,繼續走下去便是。
昨日進落霞城之前,籤筒占出個上吉,讓他心情不免大好。
如今事有斬獲,尋回火鼠銀狐衫也是遲早的事。
涼茶一飲而盡,朝毅起身便道:「勞煩姑娘帶路了。」
生意上門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