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她真是夠天真了。
她自嘲一笑,將自己從記憶中抽回,開始幫忙。那時候為了生活,她什麼都干,也曾謊報年齡在酒吧幫忙調酒,後來因為興趣考取調酒師執照。
華燈初上,店內客人陸續來到,他們忙碌起來,她俐落地動作著,一氣呵成。
單行爾來到這裡,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距離兩人上次見面相隔近半個月,當時的奇異感受至今仍然困擾著他。
他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想換個心情,於是接受了冉擷羽的邀約,結果沒想到,居然還是遇上她。
這代表什麼?
他陷入困惑,心臟猛然收縮了下。店內的燈光陰暗,充滿迷離氛圍,可唯獨她在的地方,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她淡金色的發在吧檯燈下閃著光,灰眸認真測量酒液,倒入雪克杯搖晃。她的表情跟她的動作成反比,仍舊清清淡淡。這次她調出來的酒色是深藍,跟她灰色的眸全然不同的藍。
很美。
「小覓,我也要喝那個!」帶他過來的冉擷羽破壞了短暫一瞬的靜謐,他回過神,跟著上前,發現她本來淡漠的臉在看見好友後變了,儘管一臉不耐,可眼底卻泛著柔,就像那天她在超市摸著小女孩的頭一樣,使她多了溫度。
「等等。」於覓先把另一杯酒解決了,再執起冉擷羽的手,瞥了眼她指甲油的顏色。「我調杯綠色的給你。」
她的調酒會配合客人身上配件的顏色做變化,沒一會兒,她弄出一杯淡綠色的環遊世界,那與冉擷羽手上指甲油的顏色很襯。冉擷羽眉開眼笑,轉頭朝他做了個敬酒姿勢。「單先生要不要也來一杯?於覓技術很好的。」
一個「不」字卡在喉嚨。他不喝酒,討厭酒味,但,他發現自己竟完全不想拒絕。
彷彿直到這一刻於覓才注意到他,她眼露意外,但大略猜得到他出現於此的原因,肯定又是這女人!「喝什麼?」
她問他,還是那樣酷酷地挑眉。她眸底映出他身影,這畫面竟使他胸口有種被強烈撞擊的錯覺。單行爾恍神了下,乾澀的喉嚨吐出兩字。「隨便。」
「我們這裡不賣『隨便』這種酒。」於覓粉唇掀了掀,那表情有點像笑,但太淡,單行爾無法確定。「等一會兒。」
她開始動作,拿了一瓶又一瓶他叫不出名字的酒倒入量杯,最後搖晃,端出來的成品卻讓他差些倒彈。「為什麼是粉紅色?!」
「你自己說隨便的。」本來是想配合他領帶的顏色調成紫色,不過拿果汁時她改變主意了。「喝喝看?」
可惡!
單行爾撇了撇嘴,對酒他沒興趣,不過那女人挑釁的目光裡帶著三分自信,好,他就看她調出來的酒多好喝。
一口飲盡,他眸底泛現驚詫。
「如何?」於覓揚眉,她特地配合他的口味,把粉紅佳人的基酒從琴酒換成了荔枝香甜酒。她對自己手藝很有信心,從不過問客人意見,但她很想聽聽他會說什麼。
這酒喝起來甜甜的,帶著水果香,老實說,是很小女孩的口味,可他喜歡。
「……再一杯。」
這是最直接的肯定,於覓笑了。「好。」
果然,她就知道這男人嗜甜。本以為他會嘴硬不認,想不到異常坦白,這使她心情大好,終於老老實實調了杯紫色的給他,口味一樣偏甜。她見他杵著久久沒接,有些莫名。「怎麼?」
「沒事。」
直到這刻,他才像有了意識,單行爾臉龐漫上燥熱,接過酒,再次飲盡。儘管酒杯不大,但這般猛灌的方式還是令她有點嚇到。「你幹麼?」
「沒事。」他俊顏凜著,還是那兩個字。「再一杯。」
這麼會喝?於覓挑眉,算了,反正幫海哥多掙點業績也不錯。
她繼續動作,這次連其他客人的酒單一起處理。單行爾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適才灌入的酒液影響,他胸腔振動,血管裡像淌著汽油,渾身燙熱得似要燃燒。這是他第二次見她笑,笑得這般自然純粹,不同於第一次的誇張,那使他心底某個部位微微地發顫,冰塊在杯底開始融化,他的心也是。
不,這是錯覺!
他接過她端來的第三杯酒,額際因燥熱而泌出汗來,他下意識解開襟口。這種失態的事他在外絕對不會做,可這刻卻不曉得怎麼了。於覓發覺他的異常,他面無表情,端正的五官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有些迷幻,他脖子的線條很性感,上下起伏的喉結像個果實,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這男人確實有顛倒眾生的本錢。「你帶他來是什麼意思?」
「咦?啊?」被這麼一問,冉擷羽醒了醒神。「今晚主題不是單身?還不就那個意思。」
「我以為你對他沒興趣。」她這好友看見喜歡的男人動作之快,常常使她歎為觀止。
「本來是沒啊,但採訪那天第一次見他露出真性情,就覺得還滿可愛的。」冉擷羽俏皮一笑。「這種內外反差,你不覺得很萌?」
哪裡啊?於覓本想駁斥好友,但話才剛到喉嚨,竟有些吐不出來。
她想起半個月前目睹的「真相」,他內外反差確實極大,這點,除了她以外,還有誰知道?
「他有女友了。」她提醒好友,不知道是不是渴了,喉嚨澀澀的。
「嗯?沒啊,你哪裡聽說的?」
於覓一愣,看向單行爾,他不知何時坐在吧檯,領口開低,露出些許肌理,他長指端著酒杯,眼眸半閉,豐唇微微翹起,髮色襯著他手裡淡金色的酒液,像極一尊俊美神祇。他表情專注,人家來搭訕,理都不理,增添氣氛的蠟燭一明一滅,為他沉思的模樣多添了一份神秘魅力。
下意識地,於覓吞了口口水。
她以舌尖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唇,忽然覺得這裡人太多、空氣太悶,以致她身體裡悶悶地發熱。燭火映照下的他看來更加堅毅而成熟,可想起一個月前他在賣場裡,說他那一車零嘴全是買給女友的謊言,她笑出聲,整個人伴隨他在燭影下的身影晃蕩著。
他這樣子……實在有點可口。
可惡、可愛、可口——接下來還有什麼?
於覓為自己乍現的念頭失笑,不知道那些女人知道他私下面目之後又會如何?會和她感覺一樣嗎?覺得可愛……
她一時失神,耳際微熱,下一秒卻發現他的目光不知何時朝她望了過來。他棕色眸底跳躍著燭光,直直瞅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火的緣故,她覺得他的眼神……既深且熱。
於覓向來不甘示弱,儘管被他影響,四肢發燙,可她還是堅定地看回去,兩人像是進行無言的比賽,看誰會先認輸移開。
酒單來,她沒接,交給另一個酒保處理,周圍的人逐漸望了過來,看著他們彼此相望。震耳欲聾的音樂伴隨她的心跳擊打,卻好似入不了耳。她手心泌出了汗,眼睛發酸,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卻一點也不打算停止。
「小覓……」
冉擷羽輕喚好友,同一時刻,單行爾眸光斂下。她贏了!於覓吐出長息,心裡才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見他健碩身軀逐步疲軟地往下倒去,咚一聲,整個人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向於覓,她心一驚,從吧檯繞出去,上前扶起他。「喂!單行爾!」
他沒回應,但呼吸寧穩。人是冉擷羽帶來的,她更驚。「小覓,我不知道你單靠眼神就能殺人……」
「不好笑!」於覓翻了個白眼,看著這男人,實在好氣又好笑。「他只是……喝醉了。」
不會喝就別喝!荔枝香甜酒是以Vodka為基底製成的酒,酒精濃度不算太高,但混酒本來就易醉,他又那樣一口氣猛灌,還以為他酒量很好咧,搞半天全是硬撐的?
於覓笑了,撐著他半個身體,看著他俊顏酣睡,憶起他種種逞強,不知怎地柔軟了她心底最為堅硬的部分,然後,她對他的感覺,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了。
雖然現在,她還說不清那是什麼。
單行爾喝醉了。
喝醉後的他,不吵不鬧,睡得很沈,怎麼叫都叫不醒。於覓猜他住在她家附近,但不知道詳細地址,冉擷羽也不曉得。「不然,我帶他回我家好了。」
她嘿嘿笑,一臉不懷好意,於覓瞥她一眼。「可以啊,不過你要怎樣把他從一樓拖回五樓?難不成叫你家隔壁的小凱弟弟幫忙?」
嗚!這戳到冉擷羽的痛腳,想也知道她不可能那麼做。「不然怎麼辦?」
於覓歎口氣。「海哥這裡樓上還有空間,我叫育文把他搬上去。」育文是海哥這間店的保鏢。
OK,大事底定,單行爾被搬到樓上,樓下依舊熱鬧,一直鬧到凌晨兩、三點,人潮才逐漸散去。凌晨四點,Bar終於打烊,於覓在吧檯幫忙洗杯子,藍海過來接手。「樓上那男的跟你是什麼關係?」
藍海口氣很硬,但於覓知道這是他掩飾彆扭的方式。「算……朋友吧。」她內心琢磨一會兒,終究挑了個最簡便也最安全的說法。
畢竟若說是仇家,海哥可能當下就會抄傢伙去把他痛揍一頓,但若要說是朋友以下的關係,這樣留他住宿也不是她會做的事。老實說,她自己也有點不懂,難不成就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式?
「我去看看他。」她把手上的水珠甩乾,解下圍裙。
她走上樓,Bar的樓上是藍海的住處,其中有間儲藏室,裡頭擺著一張行軍床。單行爾被放在上頭,眼眸緊閉,睡得很沈,一旁的茶几上擺著他的外套,於覓心念一動,上前撈了撈口袋,找到他的手機。
她應該找人來接他。
這是最適切的做法,儘管有點侵犯隱私,但情況特殊。她按開手機,正要點下通訊錄,突然一隻手臂從旁伸來,她嚇一跳,回眸看見他已醒來,睜著爍亮的眼。
他睡亂了的發落在額際,使他眼神被一片咖啡金遮擋,閃著某種異樣光澤,她感覺胸口好似被什麼撞擊了下。「你醒了?」
他沒回答。
「單……行爾?」於覓不解他的反應,她叫喚他,可他沒理,她正打算再說些什麼,他的身軀便朝她欺了過來。於覓閃避不及,纖瘦的身子被他壓制在地。
他熱切的吐息緊緊黏在她耳側,那感覺有些濕潤,她慌了手腳,卻不敢作聲,怕引來樓下其他人,然後他就會被徹底揍一頓。
「你……你醒了沒?」她聲音微微地發抖,他太靠近了,那翕動的嘴唇甚至要碰到她的耳根,她連指尖都開始發麻,試著推抵,但這男人像座山,死都不動,該不會又睡著了?「你——」
「好喜歡……」
那低沉而有些沙啞的聲音,迷離地在她耳邊吐出了這三個字。
於覓一愣,一時有些回不了神,而他又說了一次。「真的……好喜歡……」然後,他本來垂落的手臂收緊,大掌霸在她腰間,將她整個身子緊緊地擁攬入懷。
她呼吸一窒,胸口發熱。「喂!你——」想也知道他還醉著,告白的對象根本不是她,可面對這種情況,她手足無措,心臟彷彿伴隨他的告白被狠狠捏了一把,酸軟得跳不動。
她一下子失卻了掙扎的力氣。
然後,他把她抱得更緊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待得夠久了,再不出去,海哥肯定會過來,然後等他發現這一幕,絕對是一陣喊打喊殺。她留他不是為了害他,於覓很想掙脫,可他分毫不動,嘴上還是呢喃著:「喜歡……」
難得地,她竟紅了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寬闊的胸膛緊迫著她.的.柔.軟,身上還是那抹Escape男香,她卻無法逃離。太久不曾如此貼近感受另一個人的溫度,她知道這是一種毒,而毒,是會令人上癮的。
忽然,她有些不想掙扎了。
她想閉上眼睛,想好好體會被人緊緊擁抱是種怎樣的感受,不過他喝醉了,失去意識,她這樣利用他太卑鄙了。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力氣讓她猛地推開他,終於得到一點空隙,可單行爾異常執著,環抱住她半個身子,咖啡金的腦袋枕在她柔軟小腹上,嘴裡仍唸唸有詞。「不要走……喜歡……好喜歡……」
於覓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喜歡什麼啦!」
「喜歡你……」
呃?她兩腮熱了,還不及回神,就聽到他接下來的語句。「……的牛仔褲……」
原來是牛仔褲!
「這白癡!」於覓翻了個白眼,手掌在他腦袋上一拍,單行爾呼嚕呼嚕不知道念著什麼,又睡著了。
她終於得以從他身下逃離,她試著搬動他回床上,不過顯然有難度,算了,她累了,不想動了。她坐在他旁邊,等海哥上來找她。單行爾沉睡的模樣還是很英俊,看不出他性格那麼幼稚,不會喝酒還要硬喝,她有一肚子嘲笑他的話,可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再跟他吵了。
藍海走上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睡著睡著掉下床了,我搬不回去。」
於覓站起來解釋,輕描淡寫,臉上表情未動分毫,可方才一閃而逝的溫柔,藍海還是捕捉到了。「你——」
「他喜歡Alexander的褲子。」於覓說出這句話,讓藍海怔住了。「他是個瘋子,我第一次遇到。」連喝醉睡著了都念念不忘,倘若Alexander地下有知,肯定很感動吧?
藍海沒多說什麼,幫她把人搬回床上,問她:「現在要怎麼辦?」
「讓他留下來住一晚吧,酒錢也還沒收呢。」像是找到了留宿他的正當藉口,於覓把他手機放回茶几。「我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