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 第八章
    南城最大的聞香客棧裡,在最幽靜二樓的臨窗廂房內,長形桌的兩側,坐著原本分屬敵對的兩方人馬,這一邊坐著閻晨、展劍鋒和表面上為楚天鳳的楚環貞;另一邊坐著表面為楚總管的楚天鳳和另一個面生男人。

    楚環貞身上穿著暖袍,臉色被烘得紅潤。

    一早起來,楚環貞就發現自己不但和閻晨同床共枕,還依偎在他懷裡。她只能想說是自己累壞了,累到完全沒有知覺。

    原本的寒意全因男人的體溫而讓她四肢暖和,連帶地她整個人也如同煮熟的蝦子,自始至終都還可以感覺到那怦怦心跳,甚至不敢直視閻晨的眸光。

    「在下裘嘯天,是鳳兒的遠房表哥。」名為裘嘯天的男人,沉穩、內斂,沒有任何形於外的表情。

    這次回南城,楚天鳳原本力邀閻晨到楚家莊作客,也等同是帶鳳小姐回娘家,但閻晨堅持在聞香客棧會面。

    自從確定身邊的女人不是楚天鳳之後,閻晨還不知道真正的楚天鳳在何處,豈會傻到去自投羅網。

    一直以為楚天鳳在主持楚家莊大局,看來幕後尚有高人,不知是麗谷的情報太不靈光?還是這個裘嘯天太會隱藏,直到現在才現身?

    「鳳小姐,看你氣色很好,想必二爺待你很好。」楚天鳳帶著笑意,眼神卻精明銳利。

    楚環貞微笑道:「楚總管,二爺對我很好,請不用掛心。」

    「鳳兒,」裘嘯天笑道:「在麗谷一切可好?」

    楚環貞客氣地道:「表哥,一切都好。」

    「鳳兒,喝口熱茶,天冷,別著涼了。」那一聲鳳兒既輕且柔,閻晨毫不避違的在外人面前展現柔情,親手替她斟滿熱茶。

    楚環貞渾身一顫。「多謝。」

    閻晨笑道:「跟我客氣什麼,我們是夫妻呀。」

    他仍是一身慣常的白衫,但今日的他與以往大不同,對她的態度就像冬陽般,令她感到暖乎乎的。楚環貞無法不這麼想,閻晨是故意在外人面前對她表現出恩愛情意。

    雙方人馬簡單寒暄過後,裘嘯天立刻將話題導入正事,他道:「鳳兒,關於南城西方那處莊園,手印可是你親手捺的。」

    閻晨牽住她的柔荑,柔情地道:「你可要告訴你表哥,那是你親手捺的,我可沒強迫你。」

    「表哥,是我捺的。二爺說楚總管要經過我同意,所以我就……」這個閻晨可不可以不要牽她的手?這樣會讓她的思緒中斷,舌頭也似打了結,根本無法說話。

    「鳳小姐?」楚天鳳冷眼看著他們之間的情意,淡道:「那處莊園式老爺最喜愛的一處房舍,聽說老爺以前在那裡養了許多奇珍異獸,可惜呀,後來那些罕見的異獸都變賣求現了。」

    「環貞。」

    裘嘯天原意是喊楚天鳳,可楚環貞卻抬首,等一抬首,才驚覺自己反應錯了,只好連忙又垂首。

    閻晨清清楚楚看見她的動作,卻仍帶著笑意。

    裘嘯天繼續道:「鳳兒嫁夫該隨夫,況且這是跟麗谷的交換條件,相信閻二爺一定會有所作為,努力讓兩家和好,永享平安幸福的。」

    楚天鳳連忙頷首表示贊同。「表哥說得有理。聽說閻二爺想要養馬,那可選對地方了,那個地方佔地寬廣,還有一片肥沃的土壤,可以種出鮮美的糧秣。」

    閻晨笑道:「那沒問題的話,後續的轉移手續就請盡速辦理。」

    「沒問題。」楚天鳳一口答應。表面功夫做得十足,這次主要是要楚環貞回莊一趟,於是她道:「閻二爺若不反對,趁時候還早,讓鳳小姐回莊,莊裡的人都對鳳小姐思念甚深。」

    閻晨頷首。「那是當然,鳳兒……」

    一聲輕喚,卻沒有喚起低垂眼簾的楚環貞,於是閻晨再喚:「鳳兒,怎麼了?」

    「啊!」楚環貞這才回神。「沒事,我沒事。」

    「看來鳳小姐和閻二爺很恩愛,這樣我就放心了。」楚天鳳笑道:「鳳小姐,莊裡的人非常想念你,還請你回莊一趟探望莊內的老老少少,也可以指示我們大家接下來該如何處理莊裡的大小事務。」

    楚環貞抬眼,看著閻晨。

    閻晨溫柔笑笑道:「回去吧。晚飯前,我讓峰弟在楚家莊外接你,明早我們再回麗谷。」

    雙方再客氣的寒暄,閻晨、展劍鋒親自送他們下樓。

    見楚總管一行人上轎離去後,閻晨對展劍鋒附耳道:「峰弟,讓人盯緊楚家莊的行動。」

    自從楚天雲成為閻河的人之後,麗谷就再也沒有對楚家莊動過任何歹念。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每次和楚家莊的人交手,閻晨和展劍鋒雖然在明,但還有一閻河為首的人馬在暗,就怕楚家莊會使出下流手段。

    抽絲剝繭,事情似乎已經逐漸明朗,只需再確認一事,那麼楚天鳳的真實身份就可以明白確認了。

    「告訴我在麗谷的一切。」

    回到楚家莊,為避人耳目,楚天鳳特地將楚環貞帶回自己的閨房,兩人關起房門後,楚天鳳立即展現咄咄逼人的態度。

    「我和秋美獨居在一處院落,平時難有機會可以見著二爺。」楚環貞一臉沉靜,實話實說。

    「你的意思是,閻晨沒跟你同住一間房?」

    「嗯。」這樣的私密話題,楚環貞很不想談,但恐怕由不得她。

    「不可能!剛剛我明明看見閻晨對你很好,你是故意騙我的嗎?」

    「我沒有騙你,這是真的。不信你讓秋美回來,你可以問她。」楚環貞淡淡辯解。

    楚天鳳緩下心緒,口氣刻意放柔。

    「也對,你也沒那個膽子敢騙我。不過,以你的美貌,閻晨怎麼可能不被你吸引,他應該會像那些被美色迷惑的昏君,對你言聽計從,最後只愛愛人而放棄江山。」

    「閻二爺不是那樣的人。」楚環貞想著,要是閻晨是那樣的人,她是否就不用吃這麼多苦頭,心也不會沉淪得這麼快。

    「大家都知道他跟城裡名妓張詩詩很要好,難道你連一個妓女都比不上?」

    「……」楚環貞無言,只能默默聽訓。

    「官府的人明知張詩詩是閻晨的老相好,明知閻河和閻晨就窩藏在麗谷之中,可是卻沒有人敢動麗谷。為官的兩張嘴,個個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楚天鳳明白,若要報仇雪恨,靠官府還不如靠自己。

    這些年來,那些為官的大爺有多麼勢利,楚家莊得要貢獻多少銀兩,才肯派出捕快去抓人,但現在卻連銀兩都使喚不了官差。

    因為麗谷的惡勢力年年壯大,官府根本不想招惹他們,就怕會死於非命;況且,楚家莊已經沒落,官府更是犯不著為了楚家莊而去惹怒一群盜匪。

    「鳳小姐,閻二爺不是我能夠使喚的。」張詩詩的名如雷貫耳,楚環貞像被針紮了心,那是無法喊出口的痛。

    「既然你使喚不了他,那就像辦法殺了他,最好連閻河一起作掉。」

    楚天鳳從懷裡拿出一包藥。

    「不……」楚環貞連連搖首。

    「你別忘了是誰把你撫養長大的;你別忘了我是怎麼讓你衣食無虞的;你別忘了你娘的墳還在楚家莊;你別忘了當年事誰幫你處理後事的。」楚天鳳迭聲強調。

    「我沒忘!我感謝楚夫人和鳳小姐為我和我娘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不能殺人。」難得地,楚環貞的語氣有著微微激動。

    「你若不殺了閻河閻晨,我就把你娘的墳給掀了,讓她在天之靈難以安息,讓她看看她的好女兒是怎樣對待我的!」

    楚環貞一臉淒苦。為什麼要讓她做這樣的抉擇?

    威脅不成,於是楚天鳳只好溫情喊話。

    「要不是你在南城大街北縣太爺的公子撞見,縣太爺公子登門來提親,我何必要急著把你送進麗谷;若不把你嫁進麗谷,你就一定得去當縣太爺公子的小妾,因為只有麗谷的勢力才能跟縣太爺抗衡。」

    明知這是楚天鳳有意安置的罪名,楚環貞還是只能承受。「我懂。」

    「貞兒,只有你明白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我得肩負起重振楚家莊的重責,我還得對抗麗谷的攻擊,我對那些死在大火之下的亡靈發過誓,我若無法血債血還,就讓我直接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鳳小姐!」楚環貞沒想到楚天鳳會發下這種毒誓。

    「天祥的腦子燒壞了,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我是不可能指望他了。我只有你、表哥,我們得同心協力,是不?」楚天鳳握緊楚環貞的雙手。

    「我明白鳳小姐心裡的苦,可是我真的做不出殺人的事。」

    「貞兒,你怎麼這麼笨!你難道不知道閻晨早晚有一天會殺了你?」

    楚天鳳故意說出恫嚇的話。

    「我甘願替你擋去所有災難,我早就將生死看破了,我願意捨生來報鳳小姐的恩情。」

    「你!」楚天鳳氣急了。「你是說你寧願自己死,也不要閻晨死嗎?」

    「鳳小姐,雲小姐懷有身孕了。」

    「什麼!」楚天鳳顯得很吃驚。

    「雲小姐的孩子再過不久就要出世。我們都有失去雙親的痛,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冤冤相報何時了?鳳小姐,你就放下一切吧。」這是第一次楚環貞拒絕楚天鳳的命令。

    「她居然懷孕了!難怪她不可回來。她根本就是一心向著閻河,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懷了閻晨的孩子?」楚天鳳咄咄逼問。

    「我沒有懷孕。只要楚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何不一切就到此為止?」

    楚天鳳仰天苦笑。「就算我想一切到此為止,閻河也不會放過楚家莊的!」

    「不會的,雲小姐人很好,她不會讓閻大爺做出傷害楚家莊的事,你看我這個楚天鳳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怎麼?當了二爺夫人變得不簡單了,不僅話變多,居然還能教訓我。是閻晨給你的膽子?還是他已經知道你是假的楚天鳳?」楚天鳳深沉的眸裡全是算計。

    楚環貞猛搖頭,卑躬屈膝地道:「鳳小姐,貞兒不敢,閻二爺什麼都不知道。」

    楚天鳳仍是把那包藥粉強塞進楚環貞手中。她相信一向乖巧、對她言聽計從的楚環貞絕對不會背叛她。

    「這藥無色無味,以一小茶匙加入飯菜裡,食入者一天後才會暴斃,所以絕不會懷疑到你頭上。」

    楚環貞仍搖首,表情凝重而淒苦。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至少得除掉一個人,否則我就挖你母親的墳,讓她暴屍荒野,讓她難以安息。」楚天鳳陰冷地道:「貞兒,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好,我答應你,我都聽你的。」楚環貞握緊那包藥粉。

    這樣的爭辯無意義,十年多的仇恨,已蒙蔽了鳳小姐的心智,根本無法聽進她的勸言。她心中已下了決定,就讓她來承受著所有的一切吧。

    楚天鳳眼露歡喜。「這才是我的好貞兒。你放心,你下手之後,我會讓人把你送出麗谷的。」

    「不用了,既然不會懷疑到我頭上,若送我走,豈不讓麗谷的人心生疑竇。」心思一定,楚環貞已恢復慣常的寧靜,唇邊有著篤定的笑意。

    「你說得有理。如今雲兒有了閻河的骨肉,那我可以饒閻河不死,我也不會對麗谷的人下重手,但我一定得拿閻晨的命來祭祖,否則我有何顏面站在那些死去的家人墳前?」

    楚環貞頷首,靜默無語。

    她已經盡全力了。

    她只能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解決這一連串難題。

    清澄的天光,午後時分,風吹竹林,沙沙作響。

    閻晨看見那座墳,那墓碑上寫著:

    楚氏之墓,不孝女環貞。

    楚環貞?

    閻晨心中一震!那不是楚總管自稱的名字?

    這裡位於楚家莊外的山坡,雖是楚家莊產業,但這裡算是偏僻荒郊;他憑著從前的記憶,熟門熟路的找到這塊墓地。

    這裡有幾十座墳,大都姓楚,看來是楚家的墓園,他一一找尋著,終於發現了這塊墓碑。

    他擰眉細思,在聽見那踩著枯葉的窸窣足音時,連忙退守到隱密的大樹之後。

    遠遠地,只見「楚天鳳」推開竹林邊的小門,穿梭在許多墓地之間,最後來到剛剛他所站立的墓前。

    她用那白柔的雙手,不畏骯髒,掃除墳頭上的枯葉及泥土,打理了片刻,才雙手合十擱在胸前,在墳前雙膝跪下。

    「娘,貞兒來看您了。」她帶著笑意,眼神專注。

    「娘,今日太倉促,來不及備酒菜,下次貞兒帶您愛吃的荷葉糕來看您,您說好不好?」

    她一字一句緩緩道:「貞兒嫁去麗谷之後,二爺對貞兒很好,請娘不用掛心。」

    冬陽燦爛,映照她拿晶亮的大眼上一層水霧,她的語氣愁緒中有著淡淡歡喜。

    「當鳳小姐替身已十一年,如果早幾年貞兒就替鳳小姐受過,讓貞兒跟著娘一起去,讓麗谷報了血海深仇,是不是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紛爭了?」她歎了口氣,有著不自覺的苦笑。

    「娘,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處,大家都被環境所逼,要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貞兒明白,鳳小姐跟二爺都一心想報仇,他們都沒有錯,錯的是造化弄人。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放下仇恨之心?」

    「貞兒從沒想過會活這麼久,總以為很快就可以去見您,沒想到貞兒還有幸能夠嫁給二爺。」

    她看著墳,有好半天都沒說話,深深歎了氣之後,才又說:「娘,鳳小姐對我們有恩,該還的我一定會還給她;娘,貞兒好想您,真的好想您,我好想去見您;娘,清明節,貞兒恐怕無法來為你掃墓了。」她努力將淚水含在眼眶之中,不想在娘面前顯現脆弱。

    「娘,時候不早了,貞兒得走了,請娘保佑二爺、保佑鳳小姐,保佑他們平安幸福。」

    她起身時,雙腳因為久跪而差點跌倒,幸好即時穩住,沒有慘跌。

    這時,閻晨差點就要衝出去扶她,幸好最後沒有躁動,看著她循著來時路走回去,他這才從大樹後探出身。

    他的耳力極好,將她的喃喃自語全聽進耳裡。

    從她聽話裡,可以拼湊出事情的原貌。她只是楚天鳳的替身,她只是代替楚天鳳擋麗谷的刀劍。

    楚天鳳究竟給了她什麼樣的恩惠,讓她可以代替楚天鳳受死?他是否可以慶幸麗谷沒有殺錯人,否則他又情何以堪?

    她最後那一段話讓閻晨心中升起無限愛憐。他如此待她,她居然還要她娘保佑他們平安幸福。

    她以楚天鳳之名嫁進麗谷,早該知道麗谷不會善待她,但她還是要代替楚天鳳而來。

    以楚天鳳的心性,難道就像是逼迫楚天雲的方式一樣,將她逼來麗谷,好幫楚家莊做些危害麗谷之事?

    千頭萬緒,只是,他該揭穿這一切嗎?又要如何揭穿?這反而讓閻晨躊躇不前了。

    天際驟變,濃雲翻動,陰霾滿佈。

    眼見就要落下大雨,展劍鋒從楚家莊外速速將楚環貞平安送回聞香客棧。

    「你……」展劍鋒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楚家莊的大小姐,乾脆不喊稱謂。「你自己回房吧,我尚有要事。」

    「多謝,四爺。」楚環貞微微福身,玉容上笑意盈盈。

    「你……不客氣。」展劍鋒有著落荒而逃的尷尬,誰讓楚天鳳真的美,完全沒有傳說中的狠勁,還他連眼眸都不敢與她對上,就怕被勾了魂。

    楚環貞看著展劍鋒離去,這才踱步往客棧後院走去。

    閻晨租下聞香客棧最清靜的上房,她緩步來到房外,笑鬧聲從半開窗子透洩出來。

    「二爺,你好壞,你來南城都沒來看詩詩,你不知道詩詩好想你嗎?」

    詩詩這名字,讓楚環貞心頭一震,腳步在門邊遲疑了下,縮身到窗邊,忍不住往房內偷窺。

    「我忙嘛。」

    只見閻晨笑著,滿臉春風的坐在床上,張詩詩就坐在閻晨的大腿上,整個人幾乎要挨近閻晨懷裡。

    「我看你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忘了詩詩對二爺的好。」張詩詩眼尾淡淡一瞇,發上簪這亮麗的金步搖,小嘴吐出的話全是旖旎風情。

    閻晨笑道:「我哪敢忘了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詩詩姑娘。」

    「忙著跟你的新婚嬌妻在床上打滾?」張詩詩說起這話來臉不紅氣不喘。

    閻晨笑問:「詩詩,你這是在吃醋?」

    「鳳小姐我是見過的,長得真是標緻,沒有男人不被她迷得昏頭轉向,只是你別忘了,我為了你洗盡鉛華,把所有男人都推擋在門外,我不求當正室,只求當小妾,這是你答應我的。」柔美、嬌嗲的嗓音,任憑哪個大男人都受不了。

    「詩詩,我才剛新婚兩個月,沒道理就要納妾。」閻晨坐正身體,一臉嚴肅,雙手推拒著張詩詩的纖腰,讓她不再貼靠在自己身上。

    「我又不是說現在,我只求二爺不要像這次這麼久沒來看人家,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張詩詩撒嬌的功力一流,感覺到閻晨有意的拒離,說著說著,那艷紅小嘴就要吻上閻晨唇角。

    閻晨僵住。

    以前他對張詩詩是迷戀的,她的身體對他充滿了誘惑力,少年時噁心骯髒的記憶在張詩詩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舒解。

    張詩詩懂得迎合他,讓他可以擁有身為男人的驕傲;她在他身下,總是發出愉悅的呻吟聲,更是笑得如花般燦爛,他只要稍稍表現,她就會有慵懶饜足的神態。

    他喜歡滿樓紅袖招,似乎因此就能忘掉過去的醜陋,也能填滿他心裡的空虛,直到遇見了張詩詩,他得到享用張詩詩的專屬權利,於是他再也看不上別的姑娘,就只專寵張詩詩一人。

    後來,張詩詩賊也不跟其他男人好,她的閨房只有他能進去,反正她早已賺足贖身銀兩。

    他明白張詩詩不敢奢望能嫁給他當正室,但也一心盼著當他的小妾。

    他曾經想過,不管她的出身如何,在娶了死對頭楚天鳳之後,他是有意要迎娶她入門的。

    畢竟張詩詩可以帶給他身為男人無窮的快樂及滿足。

    只是,現在……

    當張詩詩那過嗆的粉味讓他想起總是一身淡雅香氣的楚環貞;當張詩詩的小嘴吻上他的唇時,他腦中想的是她那沉靜且篤定的笑顏。

    張詩詩的美是艷光四射;楚環貞的美是靜謐恬適。

    張詩詩的風流言語,讓他著實感到不耐,才要推開張詩詩,這時窗外傳來了細微響聲。

    「誰?」閻晨輕輕推開張詩詩。

    張詩詩下了床,瞪著窗外的不遠之客。

    閻晨此時已旋風般推開窗欞,看著跌坐在地上、一臉苦惱的楚環貞。

    「你……」閻晨連忙推開房門,快步走到房外。

    「我……」楚環貞一臉尷尬,「有沒有受傷?」閻晨輕柔地扶起她。

    「沒有。」楚環貞連忙搖首。「我才剛剛……我什麼都沒看見。」此話一出,倒是顯得一向鎮定的她,有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窘困。

    因為看到了張詩詩親吻他,她心一急,想要離開,沒注意雙腳原本的傷還沒痊癒,就因為過於急迫而絆倒在地。

    閻晨沒有猶豫,將跌坐在地的楚環貞打橫抱起。

    「你……」楚環貞驚呼。

    閻晨將楚環貞抱回房裡,無視張詩詩的存在,將她抱到床上。

    「你老是說你沒事,結果呢?」他挑眉反問,帶著絲絲怒意,「我得親自確認。」

    閻晨子在楚環貞身前半蹲下來,打算掀開她的裙擺——

    「二爺,有……有外人在……」楚環貞支支吾吾,有著不自在的難堪。

    「你是楚家莊的鳳小姐,也是二爺的妻子,我見過你,我不是外人啦,我是張詩詩。」張詩詩揚起一抹笑容。

    「我不認識你。」對於張詩詩大膽的眼神,楚環貞覺得無地自容。她是閻晨的正室,但此時此刻她卻像是一個外人般。

    感覺到楚環貞的窘困,閻晨也不為難她,從半蹲該坐在她身邊。

    「難怪鳳小姐不認得,我當時是跟著一位賣菜的大嬸進到楚家莊,我打扮成丫鬟,跟現在完全不同樣的。」張詩詩撥弄著發尾,表情熱烈。

    「嗯。」楚環貞只能淡笑,原來閻晨曾利用張詩詩進入楚家莊。

    「鳳小姐是大家閨秀,又有閉月羞花之貌,詩詩真的是自漸行穢呀。」話是這麼說,可張詩詩挑動的眼尾擺明是要與她一爭高下的。

    「詩詩姑娘,你別這麼說,我不打擾你們了。」自漸行穢的該是她吧,楚環貞感到羞憤,因為閻晨對她只有恨沒有愛。

    楚環貞急著想走,匆匆站起來,但她的皓腕立時被閻晨給扣住。「別動,坐下。」

    「你……」楚環貞不懂,此刻她眼裡的柔情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她會錯了意?

    「聽話,坐下。」閻晨雖然耐心哄著,心裡卻忐忑不安。他居然在擔心她是否撞見了什麼!他不想讓她有任何誤會!

    閻晨看著張詩詩,道:「詩詩,你先回去吧。」

    張詩詩很識大體,懂得拿捏進退,更明白二爺的臉色。

    「二爺,那詩詩先回去了。」帶著嫵媚的笑,張詩詩離開這間屋子。

    「我可以走的,你應該讓詩詩姑娘留下。」雖然張詩詩走了,卻仍留不滿室濃郁的香味,讓她感到呼吸停滯,全身不適。

    「哦?」閻晨挑眉。「我以為你是我的妻子。」

    「我這個妻子恐怕比不上詩詩姑娘。」她不該說出如此氣惱的話,可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看她仍垂低視線,一向將情緒隱藏得極好的她,他從她的表情裡看見滿滿的醋意,這讓他感到莫名的愉悅。

    「你別誤會,我跟詩詩之間早就過去了,在我們成親拜堂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詩詩。」

    「我沒誤會。你跟詩詩姑娘本來就是在一起的。」她難掩氣惱,原來她的妒意如此重,已蒙蔽了該有的理智。

    不過,他到滿喜歡她這赤裸裸的醋勁,證明她對他是有感情的;他耐心解釋道:「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對,我剛剛不該讓詩詩進房門的,我跟她之間真的是坦坦蕩蕩的。」

    她愕然,因為他的歉意。「你不用跟我道歉的,就算她要當你的妾,要坐上你的大腿,我都……」她猛地以雙手遮住臉,真是糗死了!她怎麼會說出這樣露骨的話,明明才說自己什麼都沒看見,這下無異是自打嘴巴。

    閻晨抓下她覆在臉上的手,笑容既開心又寵溺。

    「詩詩的確坐上我的大腿,我很想推開她,卻又怕出手太重會讓她難堪。你要相信我,我跟詩詩之間真的已經過去了。」

    「……」她不相信他所言,卻也無法再開口質問。

    「我不會迎詩詩入門的。」他說的斬釘截鐵,從懷裡掏出一根玉釵,想替她簪上時,卻引來她一嚇,身子連忙往床裡縮動。

    「二爺,你別這樣……」她這才看清閻晨手裡拿的東西。「這……」

    是那支她替他解圍時押給掌櫃的玉釵。

    「貞兒。」

    他的一聲輕喚讓她不僅傻住,還有萬分驚愕,只能怔看著他將玉釵簪上她髮髻。

    閻晨從墓地回到客棧之後,就一直自苦思該不該揭穿她的身份,沒想到張詩詩的來訪,讓他看見她眼裡流露出的嫉妒,也感受到她對他的愛意,不再只是來和親的楚天鳳,而是那個曾經令他心動的姑娘。

    回憶在心中漾起甜蜜,他無法克制,就這麼喊出她的名。

    他喃喃訴說起從看見她腕上那如新月般的疤痕,還有少年時跟她相遇的緣分,到後來在南城大街上他脫口喊出藏在心底許久的名字,甚至今兒個乍後在她娘親的墓前,他聽見了她對她娘所說的話。

    倏地,她眼中含著晶瑩淚珠。

    「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少年。」難怪她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他格外眼熟。

    那個壞脾氣的少年重回他的記憶之中。每次見到他,他總是在自殘,她當時不明白,但此刻她瞭解誒了背後的原因,對他有著更多的心疼及滿滿的愛意。

    「就是我。」

    「連秋美都不知道我是假的鳳小姐,我還以為這輩子注定要當鳳小姐,就算老死,也沒辦法證明我是楚環貞。」難道這是老天爺安排給她的緣分嗎?

    「我很高興你是楚環貞。」

    她淚眼迷濛,唇瓣卻掛著笑意。「我以為,你要是知道我是假的鳳小姐,或許會殺了我。」

    「你認為我這麼凶殘?你又沒要做出任何危害我的事,我為何要殺了你?」

    「我和鳳小姐連手戲弄了你,我沒有任何牽制楚家莊的力量,甚至我捺的手印也算不得數,你以為的和親全是假的。」

    「你說的沒錯,我應該要大發雷霆,甚至應該要去找楚天鳳理論,並且以此當作借口把你休離,但是……」

    「……」她心慌慌,等著他的下文。

    「但是,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我真的很開心你是貞兒,那個曾經為了我在手腕留下一道傷疤的貞兒。」

    他打算將哭成淚人兒的她擁進懷裡,但雙手才要碰上她的肩,她卻驚嚇的閃開。

    不怪她那避開的動作,只怪自己當時被仇恨附身,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在洞房之夜那樣對待她,莫怪只要他靠近,她都有如驚弓之鳥。

    「別怕,我不會欺負你的。」他的大手僵在她的玉容前,顯得很無奈。

    「二爺……」她的紅唇微微打顫。

    「別再喊我二爺了。」

    風中吹來她的氣息,清清淡淡,如此撩人,掩蓋了張詩詩那濃郁的花香味;他修長的手碰上她頰畔,以食指拭去她的淚水。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她一怔,惶然迎上他那灼灼目光,感覺他粗糙掌心的磨擦,這讓她心旌動搖,粉頰含羞。

    「看你是要喊我相公,還是喊我晨哥哥都可以,不過我比較喜歡你喊我晨哥哥。」

    她沒喊出口,只是悄悄在心裡問著:她真能喊他晨哥哥嗎?他的柔情,她真的可以承受嗎?

    終究,他還是將她擁入懷裡,下頷頂在她發頂,大掌拍撫著她的肩。

    希望一起都還來得及,讓他可以疼她、愛她、寵她,他是絕對不想錯過這麼美麗又善良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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