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赫連瑤華的吩咐,白綺繡亦不曾想過要去偷窺他與陸寶珠的相處點滴,她對陸寶珠沒有太大興趣,不似府裡婢女們,個個都想探聽關於這位未來少夫人的個性、嗜好或喜惡。
她不聽,不代表聽不到。
奴婢長工同桌吃飯時,眾人話題三句不離陸寶珠,他們談論陸寶珠的家世、陸寶珠的榮耀富貴、陸寶珠的高傲驕矜、陸寶珠的吹毛求疵,當然,更談論赫連瑤華對待陸寶珠的關懷備至。
「誰教她是丞相孫女,嬌一些在所難免,吃食方面她嘴挑,肉太軟太硬不成,茶太燙太冷也不行,菜餚盛盤不順眼更是連動箸都不肯,聽說呀,她曬不得日呢,說是怕曬黑曬丑。」
「少爺待她真好,要管事盡量達成寶珠小姐所有要求,不管有理無理,只要寶珠小姐開口,少爺沒有不應允。瞧,府裡泰半人手都派去寶珠小姐暫居的璇璣園伺侯,足見少爺多重視這名嬌客。」
「畢竟是未來的妻子,加上她娘家權高勢大,不呵寵著怎行?少爺日後娶了她,陸丞相自然對少爺這個孫女婿會多加提拔。」
字字句句,滑進白綺繡耳內,她靜靜用膳,她知道有無數雙眼睛全盯緊她,他們想看她的反應,想看她是否食不下嚥,但她沒有,她仍吃完一整碗飯,仍辛勤工作而沒出過錯,仍一如以往的處之淡然。
她像置身事外的路人,不介入任何紛紛擾擾。
只是,她的淡泊,終是無法如願,一個逃得最遠的人,因為一道命令,被擒回混亂之中。
那時,白綺繡正身處最北側的小園圃間,忙著灑掃工作,銀月氣呼呼找到她,劈頭就是數落:「你躲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害我找好久!」
白綺繡沒停下手中動作,淡道:「我沒有躲,副管事派我到這兒掃地。」最近,副管事找的差事都在府內偏僻處,好似是刻意支使她遠離府邸。
「別掃了,寶珠小姐要見你。」銀月露出一抹詭異笑容,連喘吁吁的氣息都還沒待它平穩,便叉腰指示她。
「見我?」白綺繡一怔。
「對,立刻,現在。」銀月揚高下顎,用鼻孔看人。她被派到陸寶珠身旁隨侍,相當懂得察言觀色的她,頗受陸寶珠喜愛,而她也明白投其所好的道理,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全說給陸寶珠聽,並不時在陸寶珠耳邊灌迷湯,偶爾一聲「少夫人」,教陸寶珠心花怒放。
當然,她順口透露府裡有只狐媚誘主的小賤人,加油添醋一番,而且完全在預料之中,心高氣傲又稚齡毛躁的陸寶珠拍桌大怒,命她將勾引赫連瑤華的賤婢帶到她面前。
白綺繡不想去,去了,會遇見何種情況,連猜都不用猜,銀月得意表情已然情楚告訴她。
她卻不得不去。若現在拒絕銀月,陸寶珠也不會輕易放過她,怕是多命五六人來押她過去,屆時小事變大,最最難堪的人仍是她。
銀月頗驚訝,本以為她得費好一番功夫才能逼迫白綺繡隨她去見陸寶珠,怎知白綺繡放下竹帚,稍稍整整衣裙,便無言凝覷她,眼神在說:走吧,帶路。
「你不知道寶珠小姐找你要做什麼嗎?」怎麼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她以為會看見一個發抖害怕的軟弱傢伙。
白綺繡不回答這種明知故問的挑釁。
銀月瞧不懂她的心思,只覺氣惱,惱她的態度、惱她的無謂。
「寶珠小姐說,她不會與人共事一夫,所以少爺身旁的鶯鶯燕燕,全都別奢想有出頭之日。你與少爺的蜚短流長已經傳進寶珠小姐耳中,殺雞儆猴當然由你下手。」銀月擺明要嚇她,只是說完與說前,白綺繡臉上神情完全沒有變化,銀月面子掛不住,哼地轉身,帶領白綺繡走往璇璣園。
璇璣園,位處府邸東廂後側,以疊石假山區隔獨立,清幽地隱,自成一方小小天地,園子週遭辟有輕舟水道,可駕扁舟環繞璇璣園賞景,園內植滿百花,每當正逢花季,嬌美花兒便爭奇鬥艷地綻放開來,好不美麗,用來招待嬌滴滴貴客再合適不過。
璇璣園水池畔的鴛鴦亭,亭柱雕樑畫棟,祥龍及飛鳳彩繪其上,似要朝天際翔舞而去,六角飛簷鑲嵌青碧玉瓦,與池水爭相輝映著澄透色澤,亭裡偌大水玉圓桌佈滿數盤精緻可口的釀梅、糕餅,玉般人兒陸寶珠坐在亭內,優雅品食,數名婢女分列於亭外兩旁,個個嚴謹認真,看來陣仗頗為嚇人。
「寶珠小姐,人帶來了。」銀月退開,並將白綺繡推到亭前。
陸寶珠放下玉荑拈握的銀叉,吃了一半的小甜品由貼身小婢撤下去,她慢慢揚眸,用著相當不屑的速度,降貴紆尊地把眼光瞟落白綺繡身上。
「長得不過如此,我還以為多美呢。」少女銀鈴的甜嗓,太習慣於命令人而顯得高傲冰冷。陸寶珠蛾眉一蹙,稚氣未脫的芙蓉臉蛋閃過不悅:「跪下!」
她甫斥喝完,隨即站出兩名婢女,硬壓著白綺繡屈膝跪下,白綺繡並不想多嘗苦頭,順從做了,然而陸寶珠下達的下一道命令,白綺繡覺得超過,卻來不及閃躲——
「先賞她幾個耳摑子!」
一名女婢迅速揮送巴掌,熱辣辣打偏白綺繡軟嫩的臉龐,並且反手再來一記,鮮紅色掌印立即浮現在白皙膚上,白綺繡腦門嗡嗡作響,雙頰疼痛。
「我聽說你耍狐媚勾引赫連大哥的事,這只是給你小小教訓。」陸寶珠端茶輕啜,小小年紀,丞相府裡妻妻妾妾惡鬥那套早學得爐火純青,自個兒娘親怎樣對付小妾寵婢,她便如法炮製,姿態儼然以當家主母自詡。
「你有什麼心機、手段,全向別人使去,我陸寶珠決計不可能與你這種身份低賤的女人共事一夫,誰知道你們這種下人身上有沒有病?!髒死了!你要是妄想有朝一日,赫連大哥迎你為妾,那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赫連大哥只會擁有我一個妻子,其餘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個也甭想與我平起平坐!」
白綺繡好不容易穩住暈眩感,便聽陸寶珠冷哼續道:「我更不可能容忍由你們這種女人肚子生出的雜種,與我的孩子們互稱兄弟。」
白綺繡不回嘴,任由陸寶珠罵。陸寶珠莫須有的指責,讓她想笑,她從不曾想成為赫連瑤華的妾,她與他根本不可能成為愛侶,兩人之間的身份如此衝突,她不會愛上他,也不能愛上他。
而赫連瑤華又豈會真心對待一名小小婢女?他可是早已訂下了婚約,數年後便要迎娶過門,一個金枝玉葉的丞相孫女……
她對於此刻跪在這兒,挨了幾個巴掌,就為一個她永遠無法覬覦的男人,感到荒謬想笑——
「所以你最好識趣些,自個兒滾出赫連府,否則等我嫁進來,頭一個就先處置你!」陸寶珠看見白綺繡的笑容,好淺,好淡,那朵笑花仍是清晰地綻放於她輕揚的唇畔,陸寶珠視其為挑釁,一把怒火燒旺,纖手拍桌,憤然起身,一個箭步便衝出小亭,結結實實打散教人生氣的清妍笑靨。
啪!
「你這笑是什麼意思,?!輕蔑?無視?或是不將我放在眼裡?!你仗恃現在深受寵愛而驕傲至廝!銀月!取我的馬鞭來,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廉恥的賤婢。」狠狠抽她幾鞭,她才知道害怕,哼!
「是!」銀月轉身要去取,撞見赫連瑤華面容森然而來,她不敢再走,囁嚅跪下請安,心虛低頭:「少爺……」
「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寶珠如此憤怒?」他睨覷跪著的白綺繡一眼,淡淡調開眼:「我府上婢女惹得寶珠不快?」
「赫連大哥。」陸寶珠氣焰稍減,恢復了一個十三歲少女該有的天真無那,笑容也回來了,眉目神情柔美許多,仍是向他告狀:「赫連大哥,你瞧這無禮賤婢,仗勢你對她的一時寵愛,竟敢與我頂撞,如此桀驁難馴,我賞她幾巴掌,算是替你教她規矩。」
「寵愛?」赫連瑤華為這兩字而挑眉哂笑,彷彿它是多不可思議的字眼。「我何時寵愛她了?」
「可我聽說你與她——」
「不過是疏解慾望罷了,男人嘛。我允諾你,一旦你進門,我絕不會收房納妾,但你年紀尚輕,這兩年內,總不可能要我完全過著和尚生活,嚴禁女色吧?」赫連瑤華笑得教陸寶珠臉紅,一方面也因為他赤裸裸的明示,閨女兒聽來哪能輕鬆自在?
「你別太多心,吃些莫名飛醋,與區區小婢一般見識,還勞你動手教訓她,豈不是打疼自個兒的手?以後再有這類事,教訓婢女就派週遭的人代勞,你看,掌心都紅了。」赫連瑤華輕輕執起她的手,果然軟嫩掌心紅咚咚一片,他為她呼息,吁暖著她的手,陸寶珠臉紅一笑,連連點頭。
「看來,我會有一個醋罈子小妻子。」赫連瑤華取笑她。
陸寶珠又喜又羞,方纔的怒火早已半點不存。赫連瑤華牽她的手,兩人回到小亭內,赫連瑤華扶她坐下,背對眾人,彷彿眼中只剩陸寶珠一人,口氣不疾不徐:「德松,將人帶下去,她對寶珠的不敬,賞她幾鞭,並嚴禁她再出現於寶珠面前,省得寶珠看了不悅,膽敢違令,我絕不寬貸。」
德松抱拳揖身,攙起跪地的白綺繡,半拉半拖帶出璇璣園。
白綺繡不曾何時像此刻一樣,感到通體冰冷,若不是德松托穩她的臂膀,她根本站不直身。
綺繡,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旁,陪著我。我一直……都很寂寞。
騙子!
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
謊言!
赫連瑤華就在方纔,狠絕地戳破他自己編織的謊,他從頭到尾只當她是洩慾的女人,用以填補他娶妻之前的幾年空虛,她太傻!太笨!竟還為了他而心軟,遲遲不願下手傷他,就因為她誤以為他待她獨一無二,屢次縱容她的無禮……
不堪的事實,血淋淋被扯開,雖不見傷,卻痛到極致。
好痛!好痛!背上曾受的刀傷,也不及它一半的疼痛——
白綺繡冷靜的面具已經殘缺不全,她的淡泊、她的無謂,全都是用來欺騙人的,騙府中所有的人,也騙她自己……
「你怎會跑進璇璣園去?不是交代過你,別與寶珠小姐碰上嗎?」德松一直到將她拉離璇璣園相當相當遠的抄手遊廊,才放開她,她幾乎是癱坐在廊欄上,靠廊柱來支撐自己。
「幸好只是幾個巴掌,臉有些紅腫。」德松蹲下身,與她平視,她目光空洞,雖看著他,卻看不見他。
德松歎息:「你回房去休息吧,暫時別出來,工作不要做了,這幾日就待在房裡吧。」
「鞭子呢?」她終於開口,帶有嘲弄嗤笑,鼻眼卻逐漸發紅,嗓音沒有冰冷,只剩強壓下哽咽的顫抖:「我得罪未來少夫人該受的鞭打呢?」
「沒有鞭打。你聽不出少爺的意思嗎?他是要我帶你離開那裡。」
「我有長耳朵,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命令你鞭打我,你想違逆他的話嗎?你不怕受我連累?」白綺繡木然說道。
德松在她身邊廊欄坐下:「少爺若真要鞭打你,討寶珠小姐歡心,當眾人面前處罰你不是更具成效?何必浪費功夫命我將你帶離璇璣園,更嚴禁你出現在寶珠小姐眼前,避免再發生今日情況?你不該誤解少爺的用心。」
下令禁止她進入陸寶珠視線範圍,也是一種扞衛。乍聞之下,是給白綺繡的嚴苛禁令,實則是給白綺繡光明正大避開陸寶珠的特赦令,日後無論誰再來喚她前去,她都可以拿這道命令來拒絕。
用心?
白綺繡茫然望著德松,彷彿這兩字聽來有多陌生。
「若寶珠小姐察覺少爺對你的重視,你今天不會只挨幾個耳摑子便罷,所以少爺不得不冷淡待你。綺繡姑娘是聰明人,你仔細去想,便會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嘴拙之人,不懂如何表達,但我看見的,就是如此。」寡言的德松,今日說得太多太多了。「好了,快把自己藏妥吧,別再讓少爺放下工作去解救你。我認為少爺他,並不是很喜歡應付寶珠小姐。」
言盡於此,德松沒多做停留,趕回赫連瑤華身邊,保護主子安全才是他的正務。白綺繡呆坐廊下,良久良久……
她非常仔細去想,想德松的語意,想赫連瑤華的淡漠,想他連瞧都不願多瞧她一眼的無情,想他命令她不許出現在陸寶珠面前的用意——
這是一種保護嗎?
他在保護她?
若這般想,難道不會淪為自我安慰的自欺欺人嗎?
也許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德松或她所想的這樣?也許,赫連瑤華為了陸寶珠,確確實實要疏遠她,他命令德松賞她鞭子,亦是千真萬確,是德松一時心軟,放過了她……
她不想自作多情。
她不想……
白綺繡將臉孔深深埋入雙掌之間,思緒紛亂雜沓,擾得她難以平靜……
夜,逐漸降臨,月兒掩在雲後方,遮住澄黃色澤。
「情況如何?」
赫連瑤華身處僅燃單燭一枝的書齋,燭火被透窗而入的夜風吹拂得搖曳,倒映書牆上的頎長身影,亦隨之晃動,乍見之下,彷彿問著話的他,心境毫不止靜。
「臉上有幾個巴掌印,不算深,女孩子的力道不及男人,應該無礙。」德松清楚主子想問的是什麼。「不過,她將少爺的鞭打命令當真,所以神情頗為落寞,甚至有些絕望。」赫連瑤華隨手翻弄桌上書籍,沒有靜心閱讀的慾望。「今夜,你把她帶離府去,先住客棧,明早,送她出城,去西京別院安頓。」
把白綺繡留在這裡太危險。
他無法確保時時都能適時搶救她,今日他只要再晚些到,她免不了會嘗到一頓皮肉痛。
最好的辦法便是送她往安全之處,不與陸寶珠起衝突——所謂衝突,純屬單方面。陸寶珠挾帶官吏兒孫的傲性,欺凌無依婢女,而她,只逆來順受,不是性情怯弱,他清楚,他的綺繡不是軟弱綿糖,她不想惹是生非,以為咬牙熬過了別人的為難便能息事寧人,但她似乎不懂,世上有些人,會在你退讓一步時,得寸進尺再逼向前,非得要你退無可退,至死方休。
她荏弱跪地,臉頰印有清楚掌痕的模樣,歷歷在目,他那時險些失控震怒,吼著叫陸寶珠滾出去——他的自制力告訴他,陸寶珠的家世,不值得他因白綺繡而開罪她身後龐大的官場利益,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他壓抑下來,在冷靜用盡之前,背過身不去看白綺繡,只要再一眼,他與陸丞相交惡便會成為事實。
「這樣不是擺明告訴寶珠小姐,綺繡姑娘的獨特?」才會急於送白綺繡出府,遠離危險人物陸寶珠。
「那又怎樣?」赫連瑤華豈會沒考量過德松指出的重點。之前遣走白綺繡,並命副管家派給她離正廳最遠的工作,逼自己不去見她,不讓陸寶珠察覺她的存在,為的就是要將她保護於戰局之外,怎知她仍是被陸寶珠差人找去?!他心急拋下手邊正事,趕至璇璣園,生怕遲了一步,便會永遠失去她——
這種恐懼,一次就夠了!
他要把她藏起來,藏在誰都不能擅動的地方。
「屬下立刻去請綺繡姑娘收拾行李。」
「行李不用,需要什麼,到時再買新的。」別浪費時間在打包衣物上頭,盡早離開,他也盡早安心。
「是。」德松第一次見到主子如此焦躁難安,甚至有些不顧後果的任性妄為,於是,他亦不敢稍有延遲,離開書齋,跑了婢女通鋪一趟。
印象中的赫連瑤華總是神色悠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因為工於心計,他深諳情緒不外露的道理,他像只笑面虎,吃人之前,仍是掛著滿臉無害微笑,鮮少像此刻,輕易地,讓人看穿他的不安。
德松更驚訝的是,赫連瑤華竟會扞衛白綺繡,一個之於他毫無助益的女人,讓他費神關注,這種情況從不曾發生過。若說赫連瑤華貪色,白綺繡勉強稱得上是清秀佳人,但距離「傾城美人」還差好大一截,無法以美貌迷得男人神魂顛倒,更遑論白綺繡完全沒有狐媚誘人的本領,她不討好赫連瑤華,不承歡求寵,她淡然得像置身事外,也淡然得像一抹白雲,不為赫連瑤華賞賜的東西而眉開眼笑,無論送至她手中的珠寶多珍稀,衣裳多高價,她的眼神不會因而變得燦亮高興,反倒總是赫連瑤華在寵溺她,討她歡心。
德松不認為白綺繡聽見少爺的出府安排,會開開心心接受。
果不其然,見他深夜到來而微露驚訝神情的白綺繡,聽完德松簡述來意,臉上浮現的,不是欣喜,不是連連應允,而是抗拒。
「我不是他豢養的女人,為何要躲藏起來?」她撇開的臉龐,仍存淡紅掌印。
「少爺擔心寶珠小姐為難你。」
「我可以向寶珠小姐解釋,我絕對沒有野心,不曾妄想為妾,我不會更不敢同她爭些什麼。」
「女人的妒心,絕非三言兩語能化解,你以為你的保證,寶珠小姐會信幾分?」德松試圖說服她。
她短暫靜默,他以為她同意,便道:「東西不用收拾,人先平安離開,之後前往西京別院,再逐項採買。」
「我不走。」白綺繡表情柔美,但堅決。
「綺繡姑娘——」
「我不離開,我不走。」她又重申一遍。
她不能離開,留在這兒,才找得出時機刺殺赫連瑤華,這才是她的目的,若被送走,等於失去了機會……她不要走。白綺繡心中告訴自己,渴望留下的理由,只單純為了這一個,而選擇忽略心底深處浮上的另一道聲音,甚至反抗它、駁斥它,與它互嗆——
我並不是因為私心才賴著不走!不是!不是!
我沒有為了赫連瑤華而留下!不對!你說的不對!
我沒有貪求他的體溫、他的擁抱、他的眼光而捨不得走!不是這樣的!
我是還沒達成娘親的交代,娘親她說,從赫連瑤華開始,那些害死爹的貪官,一個一個一個都不放過……
「綺繡姑娘,不要辜負少爺的苦心,他不希望你有一絲一毫危險,等寶珠小姐離開,你立刻就能再回來——」
「他能將我藏多久?他不是娶定了寶珠小姐嗎?!頭兩年能藏,寶珠小姐成為少夫人之後呢?我又被置於何地?!永遠留在西京別院,盼著一個有婦之夫的偶爾寵幸?!」這番話,來得迅速、來得任性,連她都很驚訝自己竟然用著充滿妒意的口吻,反問德松。
德松似乎被問倒,少爺想如何安頓她,不在他這下人能置喙職權內,他只能奉命行事,少爺怎生交代,他便怎生辦,少爺並未提及兩年之後,迎寶珠小姐入門,白綺繡該做怎樣處置……
依他來看,寶珠小姐入府絕對會成定局,丞相女婿這身份,少爺算計多年,如今唾手可得,不可能放棄。然而,少爺對白綺繡的獨佔心,似乎不會因為娶妻而稍減。
真是難題呀……
「哼,賤婢竟膽敢奢想被金屋藏嬌?!」
冷冷輕哼為首,伴隨雜沓腳步護送而來的人海陣仗,陸寶珠嫌惡地踏進卑賤下人的通鋪小園,她長髮披著,沒有貴重金飾點綴,連外裳都是胡亂披起一件了事,足見其匆匆趕來,她正巧聽見德松勸小賤人不要辜負赫連瑤華的苦心那句話——
幸好銀月偷偷跑來向她稟報,否則小賤人就給逃掉了!
赫連瑤華明明告訴她,他對小賤人沒有任何寵愛,若沒寵沒愛,怎會連夜派德松護送她離開,更打算暫時安頓在西京別院?!
現在謊言不攻自破了吧!這小賤人在赫連瑤華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重要到非得藏起來保護好?!
「寶珠小姐?!」德松驚訝,沒忘記抱拳行禮,以及用身軀擋在白綺繡面前。
「你滾一邊去!陸寶珠邊喝令邊動手,使勁推開德松,德松不敢還手,怕誤傷貴客,另一方面他亦不能退開,身後的白綺繡只要直接面對陸寶珠,絕對又會吃下悶虧。
德松人高馬大,擋住陸寶珠的視線,她一上火,以細馬鞭甩他一耳光,箭步繞過他,揪著白綺繡,把她從德松身後硬拖出來,纖手高高舉起,眼看就要重重落下——
德松顧不得尊卑,擒住陸寶珠的手腕,阻止了她。
「寶珠小姐,請手下留情。」
「我何必對個賤人留情?!我現在就活活抽死她,看她還能藏哪裡去!」陸寶珠使盡力氣,也無法將握鞭的手從德松五指間解救出來,任性跋扈尖嚷:「你馬上放開我,不然我連你一塊兒抽!」
「我家少爺命令我,毫髮無傷送綺繡姑娘出府,他的命令是我唯一需要遵從,請寶珠小姐見諒。」翻成陸寶珠能懂的語言就是:我只聽赫連瑤華的話,至於你,抱歉了。
「你敢頂嘴?!」陸寶珠連試數回,仍是受他鉗制,她越生氣了,朝左右呆佇的下人吼:「你們愣著做什麼?!給我好好教訓那個賤婢!」
陸寶珠帶來的人,全是些婢女丫環,一個一個上,自然不敵德松,但當她們以人海戰術圍攻而來,德松很難出手,特別是他手裡還拎著一隻不斷攻擊他的小母獅……
情況完全失控,德松被耙出好幾記爪子痕,有兩三條見了血,他看見幾名壯碩婢女朝白綺繡撲過去,不知道是誰發出了尖叫,更不知道是誰打中了誰巴掌,聲聲響亮,他心急要去護她,陸寶珠換到左手的馬鞭又朝他臉上揮舞而下——
直到某樣東西掉落地上,敲擊出清脆之音,才終止了這場混亂。
匡?匡?匡?……
它太清亮,教人無法忽視。
而它,銀光迸現,反照出燈籠投射的紅火,流洩在其間的寒芒,異常鋒利。
它,是白綺繡藏在身上那柄用來刺殺赫連瑤華的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