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要拔簪子的手僵住了,眼裡帶著一點惶恐,語氣不安的問著,「是要把我趕走嗎?所以才送我這個簪子?」
是了,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怎麼會性格大變,還送她什麼簪子?
「不是的……」米長存第一次對女人這樣低聲下氣,輕歎口氣之後,低聲說:「上次書房的事情……是我的不對……」
一提到那件事,迎春身體頓時僵住,吶吶的低語,「那個,沒什麼……少爺,就如同那天我說的一樣,丑顏出身不好,無貌無德,所以……」
「不是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是那卻是我的心病,所以那天我才會連問都沒問,就直接定了你得罪。」米長存勾起自嘲的笑容。
迎春看著他頓時低落下來的神情,緩緩的將手放下,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問。
其實她是很想知道的,但是看他的樣子,那件事情對他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情……
咬了咬唇,她最後還是抬起頭認真的看著他,「少爺……不想說還是別說了吧!」
「不,沒事。」米長存拉了她坐在一旁,眼神平靜的看著她,「有些事情家裡人雖然都瞞著,但是這件事情最不該瞞著的就是你。」
輕歎了口氣後,他開始說起那讓他幾乎大病不起的過去。
「其實在你之前,我已經娶妻了。」
迎春一臉的驚愕,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不是她太大驚小怪,而是這米家莊裡裡外外從來沒人提過有關「少夫人」三個字,她當然會以為他其實尚未迎娶正妻。
而且假如他早已娶妻,那為什麼她從來未曾見過?即使是她剛進門、他病得走路都需要人攙扶的時候,他的妻子竟然也不曾出現?
一個又一個的疑惑完全顯現在她單純的眼裡,只是他不先開口說,她也不敢開口問。
「她在你進門之前就跑了。」
「跑了?」迎春忽然發覺今天晚上她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怎麼明明每個字她都聽得明白,但組合起來之後,她卻不明白了?
「嗯,趁著我病情不佳時,捲走我這個院子所有能帶走的值錢東西,和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男人跑了。」米長存說得很平靜,但是只有他知道,當初知曉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心中的憤怒簡直沒有言語可形容。
他可以忍受妻子不愛他,甚至不來照顧當時病重的他,但是卻無法忍受她竟然在他痛苦的時候,帶著他給她的聘禮、錢財和另外一個男人離開。
這種傷害他尊嚴的背叛,才是他最無法忍受的。
迎春出身淳樸的山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忍不住捂著嘴驚呼出聲,「她怎麼可以這麼做?」
他的病主要是先天失調、後天氣鬱於胸所致,最忌諱的就是無端動氣或情緒變化太甚,他妻子那是做出這種事情,可以想見對他的刺激有多大,難怪她新婚之夜看見他的時候,他甚至連站都站不穩,必須要人扶著。
「是啊!有時我也很想問問她為什麼這麼做。」米長存自嘲的笑了笑,「當初我病秧子的名號眾所皆知,他們家大概也以為我早就無藥可醫,所以一開始是不讓她嫁過來的,不過後來爹還是用了手段讓她不得不嫁。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打嫁過來後,每天不是哭就是鬧,要不就是到我床前吵,想想,或許她走了也好,起碼她走後我耳朵清靜多了。」
「少爺……」迎春同情的望著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也是有他可憐的地方。
她本來就心腸軟,聽他說了這段過去,多少也明白他那時候為什麼對她那麼挑剔,那麼的不好了。
才剛經歷妻子與其他男人卷款而逃的事情,不會有哪一個男人會無動於衷,馬上就真心的對另外一個妾好吧?
「所以,少爺那天在書房的時候,是因為一位我也做了和少夫人一樣的事情?」雖然沒有和男人跑了,但如果她也拿了書房裡的銀票,那她的確和已跑走的少夫人沒有兩樣了。
米長存看著她一臉不安,忍不住輕拍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會,那天我只是太著急了,所以才一時口快不讓你解釋。其實後來想想,你就算要偷也不會在那裡下手,書房當日只有你一個人進去,若是裡面丟了什麼東西,你絕對逃不了干係,你應該沒那麼笨才對。」
迎春明白他是想轉移話題,也配合的微嘟著嘴,「我才不笨!而且重點是我也不會拿什麼銀子……不對!應該說我什麼都不會拿!」
米長存第一次覺得她的臉這樣圓潤細緻,看起來還有幾分可愛,特意調笑著問道:「真的不拿?那可是值很多錢的。」
她認真而嚴肅的看著他,無比肯定的說:「少爺,我是窮,但是我明白人要活得有骨氣。如果我窮得沒飯可吃,少爺你給我一碗飯我會接著,但我不會拿你值錢的東西。東西不是我的,我就不會要,這是以前我娘還在的時候常給我說的道理。」
米長存看著她侃侃而談,平凡的臉上似乎綻放出另外一種自信的光輝,連她臉上的胎記也不是那麼醜了。
「是啊!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該要,或許那個女人注定不是我們米家的人,所以才會有如此後果吧。」米長存感歎的下了結論。
「嗯。」迎春贊同的點了點頭,一抬起頭就看見他微笑望著她。
被他那勾人的鳳眼這麼直勾勾的望著,讓她忍不住羞澀了起來,「少爺,怎麼一直看著我啊?我不好看的。」
「不!好看,搭上這支簪子就好看了。」
「啊!對了,簪子!」她急忙又想伸手去拔簪子,但看到他臉上不悅的表情,才慌忙解釋,「我只是想把簪子拿下來好好看看,這可是少爺送給我的第一個東西呢。」
聽完她的解釋,他的臉好看了些,「我來幫你吧。」他碰著她的發,將簪子從中抽出。
一頭長髮隨之飄散而下,將她的胎記覆蓋住,也襯得她的臉似乎小了許多。
他的心思突然分散了下,拿著簪子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直到她提醒才慢半拍的將簪子遞給她。
迎春小心翼翼的接過,眼中散發著感動的光芒。「哇!好漂亮的簪子。」
簪子本身是銀的,在頂端鑄了兩朵小迎春花,迎春花的花瓣是用金子做的,看起來小巧精緻,很是可愛。
迎春喜歡的看了又看,好像怎麼都瞧不夠一樣,但最後她還是下了榻,將簪子收進盒子裡放好。
米長存對於她的舉動感到奇怪,「怎麼了?不喜歡?」
迎春連忙搖頭,朝他綻放出一個滿足的幸福笑容,「不是的,我很喜歡,但就是喜歡才要好好的收著。我平常還要做活,戴著那麼漂亮的簪子怕掉了可惜,收在盒子裡最妥當。」
她要的不多,再多華麗的首飾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這支銀簪之所以珍貴,是因為這是他的心意。
因為送的人心意,所以這支簪子對她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她滿足的笑容落在米長存的眼中,讓他忍不住恍神了,那笑容彷彿不斷的在他眼前放大,其中所帶著的溫暖也隨著這一笑感染了四周。
他忍不住跟著她笑了起來,那風姿俊秀的笑容讓迎春看傻了眼,心臟又是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
她,或許是病了吧……
「少爺!」
「叫我夫君!」
「……少爺,該吃藥了。」
「叫夫君。」
「少爺……」迎春一臉無奈的看著那個擺明耍賴的男人,頭痛的想著為什麼他又突然性格大變。
自那一晚上他送她銀簪後,隔天起他彷彿變了一個人,沒了之前憤世嫉俗的態度,多了包容灑脫,只是在面對她的時候偶爾還會有幾分痞子模樣。
米長存知道自己這樣稍嫌幼稚,但這是他最近找到的一個新樂趣。
看著迎春每每因為他的捉弄或是不配合,圓圓的臉上皺起眉頭,氣得鼓起的腮幫子的可愛模樣,他就忍俊不禁,或是幾次靠近她,惹得她滿臉通紅的模樣,也能讓他一整天心情愉悅。
他過去認為醜的臉,現在看來順眼很多,除了額上那塊紅色的胎記外,她的肌膚經過幾個月的調養已變得細緻柔嫩,整個人因為營養充足,身材也顯得凹凸有致了起來。
「好了,把藥拿過來吧。」
米長存不再捉弄她,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一口氣把藥喝個精光,然後手一伸。
她把早已備好的蜜糖供他取用,放好了藥碗走回來時,她總能做出最符合他心意的動作來。
「唉……迎春,有了你,再看看那些小丫鬟們的伺候,都覺得她們太散漫了。」
迎春被他這番誇獎弄紅了臉,低頭轉身去收拾東西,小聲地嘟噥著,「伺候少爺和伺候夫君能一樣嗎……」
米長存耳力不錯,她那嘟噥的話全都聽到了,嘴角不自覺的染上了笑意,故作不知的問著,「說什麼呢?什麼一樣不一樣的?」
迎春手一抖,差點沒打翻了藥碗,慌忙的回答著,「沒有沒有!沒說什麼。」
看她落荒而逃,他忍不住大笑出聲,引來院子裡打掃的丫鬟們一陣好奇的眼光,但大夥兒隨即馬上轉頭各做各的事情。
少爺和如夫人的感情似乎愈來愈好了呢!
坐在房間裡等迎春回來的米長存仔細的思索著,自從她嫁進米家後,這院子裡大大小小的改變。
首先是飲食,他每天至少會有一餐是配著粗糧吃飯,而桌上的菜色也從他個人的喜好變成了大夫的「指令」。
只要什麼對他身體好,她接連幾天變會不斷的端上這些菜色,倘若碰見他討厭吃的東西,她就會窩在廚房裡,想方設法的將那些食物變成他吃不出來的味道再端上桌。
另外,他身上的鞋襪內衣也全都由她親自縫製,她會體貼的選用最不刺人的料子下去裁剪衣裳,衣服總會熏上淡淡的艾草香,能在夏日的晚上避免蚊蟲叮咬,也讓他不再全身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藥味。
在他身體好轉之後,偶爾他會在書房裡去看看帳冊,她也總會熬上一壺據說是山裡人常熬來喝的溫熱藥茶,讓他消暑去膩。閒來無事,她還會站在一邊,靜靜地替他打扇。
他現在已經完全無法想像,日子要是沒有她該怎麼過了。
「少爺,今天你要出門嗎?」迎春拿著已經薰好艾草的衣服走了進來。
「嗯,現在身子好一點了,我打算好好的巡視幾家鋪子,認識一下裡面的管事還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爹沒有納妾,而娘只生了他一個兒子,未來米家的產業都是由他接管,之前他身體不好可以不插手,但現在他已經好轉,自然要開始準備接手家業了。
「少爺,等等要坐轎子出門嗎?」
米長存看她一臉好奇的樣子,挑了挑眉,「沒,今天只打算去莊裡附近的鋪子,不遠,我帶著青禾走一趟便行。」
「喔,這樣啊……」迎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著。
她還從來沒有看過米家莊外是什麼樣的景色呢。被米倉管事帶回來的時候,她是住在城外的別院裡,後來一頂小轎抬她進了莊裡,莊外是什麼樣的風景,她一次都沒看過。
「怎麼了?想出去走走?」米長存自然看得出她的渴望,不假思索的開口問。
迎春猛地抬頭,臉上充滿驚喜和期待,「可以嗎?」
「自然可以。」他看見她一臉驚喜的模樣,突然想到自從她嫁給他之後,好像就沒有再出去過了。
當今對女子的約束雖不是非常嚴謹,但是已婚婦人也多是要跟著家中男子才能出遊。
之前他身體不好,自然也拖累她不能出門了。
「你去換件衣服,順便戴上我送你的簪子,收拾收拾就跟我一起出門吧。」見她那種期待的眼神,他自然不會叫她失望。
「嗯。」迎春圓圓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然後幾個小跑步往門邊去,略微害羞的停下腳步轉身。
「謝謝你……夫君。」
說完,她捂著自己發紅的雙頰,快速的離開了,留下米長存一個人愣愣的看著她的背景。
他不自覺的緩緩勾起一抹笑。
誰都沒有看見,他的那個笑容溫柔中帶著滿滿的寵溺。
難得能出莊,迎春四處張笪著,就是不敢看向米長存的方向,原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那一聲夫君會讓她突然倍覺羞澀。
剛嫁過來的時候,他嘴巴惡毒老是挑她的毛病,喚他少爺或夫君對她來說好像都沒有差別。但是從那天晚上,他開始會對她溫柔的笑之後,「夫君」兩個字像是帶有了不同的意義,讓她每次想說出口的時候,都感覺心跳快得不像話,簡單的兩個字就是吐不出來,沒想到,她剛才竟能有勇氣說出口了。
看著路喧的攤販、種植在橋邊的楊柳樹,攤販的不同聲調的吆喝聲,還有站在楊柳樹下離情依依的人們,每一種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
她帶著帷帽,不停的左看右望,沒注意到地上的石頭,一個不小心差點絆了跤。
米長存眼明手快的將她拉入懷中,忍不住低斥著,「再怎麼貪看風景也要看路。」
迎春整個人被圈在他的懷裡,臉上頓時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夫、夫君,我知道了……放、放開我吧。」
「嗯,自己站穩了。」他將手放在她的腰上有些捨不得移開,直到她整個人都站直才鬆手。
迎春剛站好就急忙想離開他的大手,一邊很慶幸出門時有戴上帷帽,否則現在自己這副羞窘的樣子鐵定全部落入他眼底。
「好了,站好就好,自己小心一點。」米長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手收回的瞬間,竟然還有些留戀那殘留在手中的柔軟觸感。
一想到自己大白天就在想些有的沒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放開她之後,連忙也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兩人不約而同的各自閃躲,讓走在他們身後的青禾忍不住想笑。
少爺,如夫人,路就這麼大,再往外走就要撞入人家的店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