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迎春已經在米家待了一個月,這個月來吃好穿好,還有米夫人米老爺的關愛,讓她覺得彷彿生活在仙境,只除了她夫君無時無刻的刁難外,她希望這樣的日子就如此過下去。
「丑顏,還不趕快伺候我用飯了!」
丑顏,是他新給她取的小名,說是迎春這個名字太俗氣,她反正長得醜,叫丑顏最合適。
輕歎了口氣,她端著碗,後頭跟了幾個端盤子的小丫鬟,快速的走進房裡,先將菜餚擺好,低頭走到他面前,「夫君,午膳備好了。」
「嗯。」米長存看也不看她一眼,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慢慢走了過去,在桌子前坐下,但卻拿著筷子皺著眉。
已經伺候米長存一個月的迎春,一看見他那表情動作,就知道今天這餐飯這個大少爺又要找碴了,而原本跟著她來的丫鬟們早在東西放下後就全都退出房間,只有她這個妾想跑也不能跑。
「這是什麼東西?」
「夫君,這是香芹。」
米長存瞇了瞇眼,將夾起的菜丟回盤子裡,「我知道這是香芹,我是說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吃的飯菜裡?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吧,有味道的菜我都不吃,難道你聽不懂人話嗎?」
接著,他又用筷子挑起一塊蘿蔔,「還有這個,我也說過不吃了,難道你聽不懂?整桌子菜能吃的沒兩樣,難不成你連安排我的膳食這一點輕鬆的工作也做不好?人醜又辦事不力,真不知你還有什麼用!」
迎春默默聽完他刻薄的指責,卻還是鼓起勇氣,往前站了一步,「夫君,上次大夫來的時候說藥補不如食補,特地要我們準備這些菜色,所以即使不愛吃,也請您勉強吃個幾口吧。」
米長存鳳眼睨著她,嘴角勾起冷笑,「我就是不吃,你能怎麼樣?」
迎春語塞,可憐的望著他。
是啊!他是這個家的少爺,她的夫君,他說不吃,難道她還能像之前在家裡喂弟弟一樣,拿著湯匙一口一口往他嘴裡塞嗎?
「看著我做什麼?還不把我點到的那些東西全部撤下去!」
「可是……」
「沒有可是!」米長存堅定的說著,說完又是一陣輕咳。
迎春苦著臉,卻也沒辦法,只能先把東西撤下去,忍不住心急起來。
大夫曾說過,夫君的病是先天失調,後天又小病不斷,拖垮了身子才會久臥病榻,平日身體不調養,他的病就容易反反覆覆的發作,偏偏他的挑嘴實在太嚴重,不管廚房怎麼換方法去做有益他健康的菜,只要聞到味道或看見討厭的菜出現在盤子裡,就堅決不肯動筷。
原本伺候的小丫鬟們不敢將這件事情告訴米老爺和米夫人,她這個長得醜又不得夫君歡心的妾就更不用說了,而且早早就被警告,敢向兩老告狀的話他就要把她趕走。
當迎春一臉苦惱的把菜重新端回廚房時,米長存則是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得意笑容,高興的吃著桌上他喜歡的菜餚。
「哼!我就不信這樣折磨你,你還能夠裝賢惠到什麼時候!」
就像賈梅那女人說的,哪個人願意無怨無悔,真心的伺候他這個病秧子呢?
賈梅不會,這個鄉下來的醜女人就更不會了。
當人小妾難,當米長存這種擺明要刻意挑剔的男人的,更難。
從早上要親自打水服侍他洗臉開始,吃飯要小心的安排菜色承受他每天換著花樣的挑剔,連他的貼身衣物也不給丫鬟們洗,指定要她親自洗,還有納鞋底、補衣服,甚至是晾曬被褥、打掃房間……米長存只要找到她能做的事,就全都把工作丟到她手上,讓她每天忙得團團轉,除了不用砍柴下田耕種外,其他大部分的時間,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忙碌。
晚上睡覺的時候,米長存也不放過使喚她的機會,常常要她坐在床邊打扇掮涼,並且確定她沒偷懶後他才會沉沉睡去。
這天晚上,天氣比前幾日還熱上許多,米長存理所當然的要迎春在床邊打扇,但睡夢之間他卻感覺愈來愈熱,滿身是汗的他終於忍不住睜開眼,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認真做事。
「丑顏?你……你是誰?誰准你進來內室裡頭的?丑顏呢?她去哪裡了?」一睜開眼,他竟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小丫鬟正靠在床柱邊打瞌睡,手上的搖扇也停了,忍不住大聲喝斥。
小丫鬟被這一聲怒吼給嚇得連忙跪到床下,全身顫抖著,「少……少爺……我……」
「我什麼?還不趕快說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丑顏人呢?我要她幫我打扇,她人跑去哪裡了?」米長存連聲質問,忽然想起之前那個不守婦道的賈梅,心中的疑慮頓時如野火般快速擴大。
那個女人最好沒有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不然他絕對會讓她好看。「如夫人……如夫人她……」跪在地上的丫鬟紅珠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她被如夫人安排來幫忙打扇,就是要讓如夫人有空去做她的事情,而且之前如夫人特地交代過,說絕對不能讓少爺知道的。
「怎麼?還不說?不說我就請管家來把你拖下去打幾個板子,或許你就會想說了。」米長存渾身散發出冷冽的氣息,黑白分明的鳳眼憤怒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人。
「不是的……我說……」紅珠被這麼一嚇,也顧不得之前答應過迎春的事情了。
「快說!」
「如夫人……她去廚房了……」
「她三更半夜的去廚房做什麼?」米長存心中有懷疑,自然全都往壞的方面想,臉色也更加的難看。
紅珠違背了迎春的交代,心中有些不安,見少爺已經沒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含糊的回答,「這個……這個其實奴婢也不知道……或許少爺可以等如夫人回來後親自問……」
等她回來再問?那還問得出真相嗎?
想要知道事實,他寧可親自去察看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米長存冷笑了聲,命令著,「幫我更衣,我要親自看看,三更半夜的她在廚房裡做什麼好事!」
廚房裡,迎春和專門伺候米長存的另一個小丫鬟正在忙碌著,鍋子裡蒸騰的熱水和爐火,將兩人的臉蒸得發紅,但她們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如夫人,你這樣三更半夜的來廚房試做菜又是何苦呢?少爺不吃也是廚房的人做不好,你又何苦自己動手來做?」
迎春因為揉面揉得滿頭大汗,但是仍未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聲回答著,「廚房每天準備那麼多人吃的飯菜,怎麼能專心照顧好夫君的吃食?我們也不能再給人家添麻煩,夫君吃飯的忌諱這麼多,廚房裡的人哪能夠一一注意呢?」
「可是,少爺每天要你做著做哪的,還常常罵你呢!你怎麼還對他這麼好啊?」要是她未來的丈夫這麼對她,她一定會受不了。
「少爺脾氣不好是應該的,他那樣好的人納了我這樣一個山裡來的醜妾,加上因為生病不舒服,挑剔一點也可以理解的。」迎春沒注意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廚房外有一個人影靠在牆邊,停下了腳步仔細的聽她說話。
「可是……長得醜又不是你的錯。」丫鬟還是口無遮攔的說。
「好了,別說了,不管怎麼樣,伺候好夫君就是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老爺和夫人對我這麼好,我該知足了。」迎春主動打斷了這個話頭。
丫鬟也知道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如夫人,今天你要做什麼?怎麼揉出來的面有綠有紅,好漂亮啊!」
迎春笑笑說:「夫君不吃蘿蔔和菠菜,我就把這兩樣分別磨成了汁,混在麵團裡做成寬面,這樣顏色漂亮,也沒什麼味道了。」
丫鬟看著一旁的菜葉汁還有紅色汁液,忍不住驚聲高呼,「如夫人,難不成你白日裡要我拿石臼來,就是要磨這個?那很累人的呢!」
「這沒什麼。」迎春搖了搖頭,繼續揉著麵團,不想提自己因為一個人磨杵那些菜汁,兩隻手早已虛軟無力。
廚房裡不再出現對話,小小的燭光透著窗欞和木門斜照出來,拉出一道一直站在門外的長長身影。
紅珠怯怯地抬頭看著少爺面無表情的臉孔,「少爺……」
米長存神色複雜的看著廚房內微笑揮著汗,死命揉著麵團的女人。
那是總被他嫌丑,嫌俗氣,嫌沒用的沖喜娘。
而她現在半夜卻偷偷窩在廚房裡,拚命地揉麵團,為了他的食而努力。
即使知道他不在,她也沒說他半句壞話,甚至還拚命的維護他。
米長存不知道心中澎湃的情緒是什麼,只知道在方纔的一瞬間,他忍不住想著,或許這個女人跟賈梅是不一樣的。
如果,她真的是真心的……是否他也可以認真的對待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妾?
米長存倏地甩甩頭,對著旁邊不停顫抖的紅珠低聲命令道:「扶我回去。」
紅珠忙不迭點頭,連忙扶著他回去,只是走沒幾步,米長存卻突然停了下來,眼望著前方,語氣冰冷的說:「記著,今天晚上,我沒有起來過,你也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
紅珠哪會不知道這是要她好好閉上嘴的意思,更點頭如搗蒜。
米長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沒再說什麼,就這樣讓她攙扶著回房。
回到床上,他沒再讓紅珠繼續站在床邊打扇,而是睜著眼,輕蹙著眉,直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躡手躡腳的回到房內、躺上軟榻,他才終於捨得閉上眼睡去。
第一次,他不是因病所苦而失眠,而是因為那個臉圓得像月亮,額上還有一朵紅花般胎記的醜女人。
迎春不明白最近夫君似乎對她好了不少,也不會再莫名其妙的要她做一些粗活,只除了有時她主動去幫一些丫鬟們做事的時候,會惹來他的怒火。
但是對照之前他什麼都挑剔,什麼時候都能找機會罵她的狀況來說,這樣的夫君好多了。
米長存斜眼看著那個坐在一旁納鞋底的女人笑得一臉滿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麼事值得開心。
本來想挖苦她兩句,又想到她那天累得手都快舉不起來,還半夜到廚房裡幫他揉面做飯的事,惡毒的話就怎麼都說不出來。
但要曾遭妻子背叛的他,只因為那一時的感動就完全信任這個面帶胎記的醜女也不可能。
他輕咳了幾聲,「那個……」
原本專心在納鞋底的迎春聽到他咳嗽的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走到桌邊,「夫君,又咳嗽了?要不要先喝一杯蜂蜜水止咳?」
蜂蜜水,據說是溫和養身的飲品,她試了一次讓他在咳嗽時喝下,果然有些止咳效果,所以現在蜂蜜水已經是他房內必備的茶飲之一。
「嗯。」沒拒絕她遞過來的蜂蜜水,米長存垂目吩咐著,「等下去把書房打掃一下。」
書房,是收藏米家過往賬冊的地方,當然也有不少的銀票在,即使簡單了些,但如果只是要測試這樣一個鄉下地方來的女人,是綽綽有餘了。
「書房?」她一愣,「可是夫君不是不准我進去的嗎?」
書房應該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吧。之前她從那裡經過的時候,外頭總有兩個小廝守著,而且他也曾經命令過她不要隨便靠近,更別說進去裡面了。
「我是叫你進去打掃的,你進去就是了,問那麼多做什麼?」米長存瞅了她一眼,似乎在說她怎麼這麼多話。
「喔,那我現在馬上去。」迎春習慣有了事情馬上做完,所以二話不說的將放在腿上的繡件收好,急急的退了出去。
「嗯。」米長存沒有看她,像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書上。
直到她退出房間後,他才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希望……她不會讓他再度失望才好……
打從要迎春去書房打掃之後,米長存就一整個人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撐到了晚上,看到她一臉疲憊的樣子,他不知怎的就心軟了,沒多說什麼就逕自躺到床上去,整晚翻來覆去都在思考這個丑顏女到底值不值得他信任。
第二天一早,他難得身體狀況好了許多,可以不需要人攙扶,吃完早飯自己直奔書房而去。
書房裡被打掃得很乾淨,窗戶被擦得不留半分灰塵,桌子上的筆架、紙鎮還有毛筆都放得整整齊齊,只有書大概是因為她不識字,所以全部都擺放成一疊。桌上擺了盆昨天剛從荷塘裡摘下的青荷,青荷邊上還擺了兩隻紙折的紙鶴,點綴了書房的這一抹清幽。
他大略看了下,基本上還算滿意,但當他一個跨步往書桌旁的架子上看去時,原本收在一個沒有蓋子的盒子裡的銀票卻少了兩張。
這盒子裡的銀票是他吩咐人放的,總共有一百兩銀票十張,五十兩的銀票二十張,銀票上他做了記號,所以略微一看就知道銀票少了。他的臉色霎時變黑,手氣得有些發抖,重新確認了一次,確定裡頭果然少了兩張銀票,一百兩和五十兩的各一張。
米長存喉嚨有些乾澀,高呼一聲,「青禾,進來。」
青禾原本就站在外頭等著召喚,一聽到聲音連忙走了進來,見他神色不豫,也不敢先開口,只是低頭站在一旁。
「昨天除了丑顏來過以外,可還有誰進來過?」
青禾低著頭,謹慎的想了下才回答道:「少爺,昨天除了您吩咐過讓如夫人進來打掃以外,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米長存沉默了下,又開口問:「那昨天她是自己一個人進來的,還是有帶其他下人?」
「沒帶其他人,只有如夫人一個人在這裡打掃而已。」
「好了,你出去!」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拳頭緊握,手背上出現幾條緊繃的青色線條。
「是,少爺。」青禾敏感的察覺到少爺的怒火,正打算乖乖的退出去時,米長存突然又開口。
「出去之後把丑顏給我叫過來,我有事找她。」
青禾秉持著一個好下人的良好品德,什麼都不問,乖乖的領命下去,書房裡又剩下米長存一個人獨佇。
「原來那些關心和用心都只是你的手段?好!真是好!迎春,虧我還一度以為你與賈梅那女人不同,沒想到你卻讓我失望了……」他喃喃說著,眼底有著勃發的怒火。
迎春,既然敢背叛我,那麼你就該有承受我怒火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