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請入甕 第三章
    項廷旭將水玉兒帶回項家,交給總管祿伯之後,就去忙其他的正事,而水玉兒也正式成了項家的丫鬟。

    總管祿伯向家中奴僕們介紹過她的新身份——老爺的專屬丫鬟之後,交給她的第一份差事,就是送午膳給老爺。

    據說,往後她只需要服侍老爺一個人,按時送早膳、午膳、晚膳過去,除此之外,若非老爺有事叫喚,她就可以休息了。

    「不過只是送送膳,有需要特地找個丫鬟嗎?」水玉兒盯著捧在手中的飯菜,心裡充滿了疑惑。

    自她踏進項家之後,看見的奴僕多得數不清,只要隨便指派一個送膳食過去就行了,不是嗎?

    況且,她這個「一個月可抵十兩銀子」的丫鬟,除了送膳食之外竟不需做其他的勞務,未免也太悠哉輕鬆了吧?

    「怪了怪了……這事兒真的透著古怪……」

    水玉兒偏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算了,這有錢人家的腦袋也許跟咱們平常百姓是不太一樣的吧?!」  水玉兒聳了聳肩,放棄再去思索這個問題。

    不管怎麼樣,只需要送送膳食,她也樂得輕鬆,況且又可以吃吃喝喝、睡在有床的房間裡,怎麼看都挺划算的!

    「我就開開心心地住下來吧!」

    水玉兒愉快地捧著手中那份午膳,依照剛才總管祿伯所指示的方向,朝項家老爺的寢房走去。

    途中,她的眼角餘光瞥見一旁有個丫鬟朝她望了過來,還以為對方有什麼事情要告訴她。

    轉頭一看,卻意外地發現那名丫鬟的表情有些古怪,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帶了一點同情?

    「怎麼了嗎?」她疑惑地笑問。

    「沒……沒有……」丫鬟搖搖頭,趕緊轉身去做別的事。

    水玉兒愣了愣,心想剛才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才會覺得那丫鬟在同情她,不過她很快地發現,在前往老爺寢房的一路上,沿途遇到的奴僕都用那樣的目光望著她,彷彿她即將發生什麼悲慘的遭遇。

    她不自覺地吞嚥了口唾沫,不僅腳步愈走愈慢,心裡也愈來愈發毛。

    「該不會……那項老爺是什麼可怕恐怖的人物吧?」

    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水玉兒來到了項老爺的寢房外。

    看著緊閉的房門,她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大夥兒同情的眼光,那讓她有種彷彿即將進入刑場的錯覺。

    遲疑了一會兒之後,水玉兒知道自己根本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好硬著頭皮敲了敲門。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任何回應,她試探地輕推,發現門並沒有上閂。然而,她都還沒來得及踏進房裡半步,一聲咆哮就傳了出來——

    「滾出去!」

    那獅吼般的聲音讓水玉兒縮了縮脖子,輕聲地自言自語:「我不能滾啊,要是滾了,豈不是要被你兒子抓進青樓賣身抵債嗎?」

    這下子,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大夥兒要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她了,想必每個人都在這兒吃過苦頭吧?

    水玉兒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

    放眼望去,就見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男子,半躺半坐在床上,正滿臉怒容地瞪著她。

    從那臉部輪廓看來,和項廷旭的確有幾分相似。

    「看什麼看?!」項承睿又是一陣怒吼。

    「當然是看我未來一個月要服侍的老爺啊!」水玉兒有些無奈地咕噥著,並將手中的飯菜擱到桌上。「老爺,請用膳。」

    「我不吃,拿走!是誰要你來的?」

    「當然是少爺——你兒子啊!」

    「我兒子?哼,他還當我是爹嗎?這麼多年來不聞不問,我看他巴不得我早日昇天吧!」項承睿一臉陰鬱,怒氣沖沖地說:「既然嫌我礙眼,連見都不想見我一面,幹麼不將我活活餓死?再不然就直接來掐死我,或是一刀殺了我啊!這樣不是更省事嗎?哼,我看那個無情無義的不肖子只是怕被逮進官府,所以才沒真敢動手吧?」

    活活餓死?直接掐死?水玉兒一陣愕然。

    她本來對項承睿的怒氣還挺有幾分緊張的,但是這番話她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她霎時忘了害怕,脫口說道:「項老爺,不是我在說,你這個態度連家中的丫鬟都不想來見你,更別說你兒子了!」

    「你說什麼?!」項承睿驚愕又憤怒地瞪大了眼,沒想到這新來的丫鬟竟然敢回嘴,還敢教訓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呀!從你剛才那番話聽起來,少爺似乎很久沒來見你了吧?說不定就是你這樣的態度,才讓他不想來見你的。」

    「哼,他不來最好,我也不想看見那個冷血無情的不肖子!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才不稀罕呢!誰想看見那傢伙?他要是來,我一定把他給轟出去!我才不想見到他!」

    水玉兒望著他氣唬唬的模樣,儘管他迭聲否認,但或許就是太刻意、太激動了,反而讓人覺得他是在努力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

    父子天性,她相信項老爺不可能真的不想見兒子的,或許是因為期望總是落空,才讓他變得這麼的暴躁易怒吧?

    「老爺,其實你心裡很想念兒子吧?」她猜測道。

    項承睿一僵,臉上的神情有些扭曲。

    「誰想念那個混帳不肖子了?胡說八道!」他吼道。

    看著項老爺不自在的神色,水玉兒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想到自己從小就沒爹沒娘,她忍不住幽幽歎道:「其實,有兒子可以想念,總比沒有親人可想得好啊!」

    「多管閒事!你以為你是誰?什麼都不知道,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項承睿惱怒地哼道。

    「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像我,想要想念爹娘都無從想念起,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長相,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你有兒子可以想念,真的已經比我好太多了。」水玉兒有感而發地歎息。想當初,她的名字還是師父撿到她時,靈光一閃隨口取的哩!

    項承睿一怔,沒想到她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是才一眨眼的時間,很快又橫眉豎目地瞪著她。

    「你有沒有爹娘可以想念,關我什麼事?東西拿走,滾出去!」

    這一回,他的怒吼沒嚇著水玉兒,她反而覺得項老爺挺可憐的,發自內心想要幫助這個孤單的老人家。

    「老爺,就算發脾氣也不能改變什麼現況啊!如果你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脾氣,說不定少爺就會願意來看你了,這樣不是比較好嗎?」她由衷勸道。

    「你——」項承睿憤怒地指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過去那些丫鬟總是怕他怕極了,隨便吼個兩句,就嚇得渾身發抖,要是他再摔盤子、踹椅子,就會立刻逃之天天。

    想不到,這個新來的丫鬟竟然一點兒也不畏懼,甚至還反過來教訓他,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

    「你究竟是哪來的野丫頭?!」

    「我不小心害少爺撞壞了馬車,又沒錢賠償,所以被少爺抓進來當丫鬟抵債的。既然我沒別的選擇,項老爺也沒別的選擇,不如咱們就和平相處吧?」水玉兒朝項承睿揚起一抹討好的笑容。

    「你……你……誰要跟你和平相處?你給我滾出去!」

    見他還是怒氣騰騰,水玉兒有些無奈,心裡迅速想著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項老爺真的賭氣不吃東西,要是身體搞壞了,那可得不償失啊!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好吧,出去就出去,反正我午膳已經送到了,吃不吃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不過我可要提醒老爺,除了我之外,可不會有其他人再送膳食過來了,如果不想挨餓的話就吃吧!挨餓的滋味可不好受,渾身無力就算了,還會渾身顫抖,到時候連想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見項承睿的神情僵硬,水玉兒的唇邊悄然浮現一絲笑意,眼底也閃動著狡黠的光芒。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老爺餓到沒力氣也沒什麼不好,這樣我就直接請灶房大娘將所有東西磨成汁,然後捏著老爺的鼻子灌進嘴去,這樣我也省事不少。」水玉兒佯裝開心地笑道。

    過去她師父曾生過一場大病,結果鬧脾氣,不肯吃飯,更不肯吃藥,她就威脅過師父,若是再這樣的話,她就要先將他餓個一天一夜,等他有氣無力的時候將藥和飯菜全攪和在一起,塞進師父的嘴裡,結果果然讓師父乖乖地用膳、服藥了。

    這一招用來對付項老爺,應該也會有效吧?

    果然,就見項承睿的表情又更僵硬了幾分,氣沖沖地嚷道:「混帳!你敢這麼做的話,我就立刻把你轟出項家!」

    「是少爺要我當丫鬟抵債的,如果老爺能說服少爺放了我,那我真是感激不盡呢!」水玉兒朝他嫣然一笑之後,轉身走了出去。

    房門一關上,裡頭毫無意外地傳出一陣陣憤怒的咒罵,但水玉兒卻是忍不住噗哧一聲輕笑出來。

    不再害怕項承睿的怒氣和咆哮之後,她發現,自己這麼多年來和師父那個老頑童練出來的鬥嘴功力,還真是挺好用的呢!

    ***

    隔了將近一個時辰,水玉兒再度前去老爺的寢房,輕輕地推門而入,發現項承睿正在午睡,而桌上的膳食已經用過了。

    她開開心心地收拾碗盤,退了出來。

    得知老爺非但沒有摔盤子、砸碗筷,還吃完了水玉兒送去的膳食,總管祿伯覺得不可思議極了,畢竟過去幾乎不曾有過丫鬟送一次就行了的經驗,通常老爺都會怒砸個幾次,最後才勉強吃個幾口。

    這件事情很快地傳了開來,丫鬟們不僅驚訝極了,對水玉兒更是大感佩服。

    對於大夥兒好奇她究竟是用什麼方法,不但能全身而退,還能讓老爺用膳,水玉兒笑得尷尬極了,沒敢說自己不僅把老爺臭罵一頓,甚至還語出威脅。

    收拾好碗盤之後,距離晚膳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水玉兒閒著沒事,便坐在庭院荷花池旁的大石頭上,雙腿晃啊晃的,悠哉極了。

    她一會兒看看池中的錦鯉,一會兒看看天邊的雲彩,不經意地回想起剛才自己膽大包天地威脅項老爺的情景,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他們果然是父子,生氣吼人時的神情還真是有夠像的。」

    「你說什麼?」一道危險的嗓音驀地自身後響起。

    聽見那冷冽的嗓音,水玉兒忽然覺得彷彿有陣寒風吹過,讓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頸子。

    回頭一看,果然就見項廷旭正老大不爽地瞪著她。

    項廷旭臉色不善地盯著這個三番兩次批評他壞脾氣的女人。剛才他處理完事情,一走出書房,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荷花池邊喃喃自語。

    他雖然早已習慣了外人對他的非議與批評,卻不代表他就喜歡聽見這樣的言論,那會讓他有種不被瞭解的抑鬱與無奈。

    水玉兒尷尬地傻笑,原本想打哈哈混過去的,不過一想到他和他爹之間的對立,她心中的話就怎麼也憋不住。

    「我說項老闆、項大少爺,你怎麼對你爹都不理不睬的?既然是父子,應該要彼此關心嘛!」

    項廷旭的眸色一沉,俊顏緊繃。

    「這件事情與你無關,不要多管閒事。」他冷冷地說。

    水玉兒瞅著他那冷冰冰的神情,想到他或許也像他爹一樣,總是刻意用冷漠或是怒氣來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她的心就狠狠地揪了起來。

    這樣拚命地壓抑情緒,一定很辛苦吧?

    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陰鬱的俊顏,水玉兒的心口一疼,有股衝動想要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皺折。

    「我……我只是關心你,不忍心看你這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關心項廷旭的情緒,但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讓他可以不必再這樣時時板著臉、皺著眉。

    「你們就是這樣,父子之間的關係才會愈來愈糟——」

    她那雙澄澈的眼眸透露出真誠的關心,那份急切、認真地為他著想的心意,在他胸口驀地掀起一股強烈的騷動,這些年來他刻意用冷漠築起的心牆正被猛烈撼動著,他甚至突然有股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

    但,事關他爹,他就完全無法心平氣和。

    「我不是說了?不關你的事!」項廷旭一臉煩躁地低喝。

    水玉兒沒被他的壞脾氣嚇到,事實上,他的怒氣更讓她急切地說道:「我也是一番好心啊!其實我很羨慕你,你都不知道,有爹在身邊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爹他其實——」

    「夠了!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不關你的事!」項廷旭沉聲警告,黑眸凝聚的怒氣就快壓抑不住了。

    「我……可是……」

    見她還沒打算住口,項廷旭的怒氣霎時爆發。他一把抓住她纖細的肩頭,狠狠地將她扯到自己面前。

    瞪著她那無辜的美麗臉龐,他忍無可忍地怒吼:「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是你!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多事!」

    憤怒地咆哮完之後,看著水玉兒那被嚇傻的神情,項廷旭的心底湧上一陣懊惱,氣自己的失控,同時也差點忍不住開口安慰被嚇傻的她。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驀地轉身離開,就怕自己說沒幾句又會失控地對她大吼大叫——而他真的不想那樣。

    水玉兒被他駭人的怒氣嚇到,驚魂未定地愣了許久。他咆哮起來比他爹可怕多了,她剛才甚至一度懷疑他想當場宰了她。

    不過……在項廷旭走遠之後,水玉兒不禁望著他的背影發怔。

    是錯覺嗎?

    她怎麼隱約覺得,剛才在他憤怒的咆哮之下,那雙黑眸彷彿隱藏著什麼巨大的傷痛?像是某個他不願觸及的傷疤,硬是被她給揭開了……

    回想起他那惱怒抑鬱的眸光,水玉兒的心就不由得一陣難受。

    「到底……怎麼回事?」

    倘若沒有相當嚴重的原因,父子之間的關係應該不可能會這麼惡劣才對,到底過去曾發生了什麼事,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只要一想到項廷旭可能曾經歷了什麼嚴重的大事,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性格,水玉兒就不禁為他感到難過。

    雖然過去她時常同情一些境遇堪憐的人們,但是這回那種心疼與難受的感覺,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還要強烈。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項廷旭的一切,但是只要一想到他這些年來都獨自承受著某種強烈的痛苦,她的心就狠狠地揪了起來。

    儘管他說的沒錯,這件事情跟她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她實在沒法兒眼睜睜看著他和他爹一直這樣水火不容地對立下去呀!

    「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幫助他們,可是……我得先弄清楚究竟曾發生過什麼事呀!」

    水玉兒蹙起眉頭,心想項廷旭那邊是別想問出什麼來了,項老爺八成也不會願意透露口風,那麼,該找誰呢?

    她想了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有了,就是祿伯!」

    祿伯瞧起來和項老爺差不多年紀,應該在項家待了很久,那麼項家曾發生過的大小事情,他應該都知道才對。

    「好,就去找祿伯吧!」

    就在水玉兒想找人問問祿伯這時候會在哪兒的時候,正好瞥見祿伯從迴廊的另一頭走來。

    她眼睛一亮,立刻笑著湊上前去。

    「祿伯,在晚膳之前,還有什麼差事要我做的嗎?」她微笑地問。

    「不用了。」祿伯搖了搖頭。「少爺說過,你只需要負責服侍老爺就行了,除非老爺有事吩咐,否則你可以隨意晃晃,只要別礙到其他人做事就行了。」

    祿伯是個寬厚的人,從來就不會去壓搾家中的奴僕。

    看著水玉兒嬌俏甜美的臉蛋,祿伯笑著稱讚道:「你很不錯呀,沒想到午膳送得這麼順利,本來還擔心你會被老爺給嚇著呢!」

    「沒什麼啦,我師父也是個脾氣古怪的老人家,只要把他們當成愛鬧脾氣又不講理的孩子就行了。」

    祿伯一聽,臉上不禁浮現一絲苦笑。

    愛鬧脾氣又不講理的孩子?這樣形容老爺,似乎還真有幾分貼切啊!

    「老爺的壞脾氣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們父子如果可以好好相處,不是很好嗎?」水玉兒佯裝隨口閒聊。

    「唉,就是啊!」祿伯歎了口氣,心中深有同感。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水玉兒試探地追問。

    「呃?」祿伯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一對上她那雙好奇的眼眸,祿伯尷尬地乾笑了幾聲。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麼好提的,況且提了……也沒辦法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祿伯憶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一臉唏噓與無奈。

    「可是……」

    「好了,別這麼好奇,你只管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就行了。」祿伯擺了擺手,明白地示意她別問了。

    水玉兒有些洩氣,沒想到自己什麼都還沒問到,就被祿伯三兩句話給堵了回來,但是儘管如此,疑惑早已被徹底挑起的她,很難就這麼死心。

    「可是這樣下去,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只會愈來愈糟啊,難道就不能想想辦法、幫幫他們嗎?」

    祿伯無奈地搖頭,又歎了一口氣。

    「恐怕是沒有辦法,他們之間的這個結,實在太緊了,簡直就是個死結,怎麼也打不開的。」

    「怎麼會呢?」水玉兒樂觀地說:「一條繩子有辦法打成一個結,就一定有法子可以解開的。」

    祿伯依舊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繩子或許還行,但這事兒還真是沒有辦法,是死胡同一條。唉……說起來,老爺的確有錯,但是少爺也有錯,可……也不能說全是他們的錯……唉,也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祿伯唏噓不已,唉聲歎氣地轉身離去。

    水玉兒望著祿伯離去的背影,愕然重複著剛才祿伯的話。「老爺有錯,少爺也有錯,但是又不能說是他們的錯?」

    這是哪門子的啞謎?這幾句話不是前後矛盾嗎?

    水玉兒搔了搔腦袋瓜,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還愈來愈深了。

    ***

    過去水玉兒常覺得師父每回對某件事情感興趣時,那種天塌下來也別想阻止他的狂熱實在太誇張了,但是現在,她終於能夠完全體會那種心裡惦掛著一件事情,卻什麼也沒辦法做的感覺了……真的是快憋死啦!

    為了不讓自己的腦子一直鬼打牆似地想著同一件事情,水玉兒索性到處晃晃,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好轉移注意力。

    當她經過大廳外時,看見一名跟她年紀相仿的丫鬟正在擦拭大廳的窗欞,便湊了過去。

    「我也來幫忙吧!」

    冬梅驚訝地一愣,認出她之後,連忙搖頭說道:「不用了,祿伯不是說過,你只要負責服侍老爺就行了嗎?」

    「沒關係啦,我閒著沒事,正悶得發慌呢!」水玉兒笑了笑,主動拎起了另一條布巾,開始幫忙擦拭。

    「那就謝謝你了。」冬梅開口道謝。

    「一點小事而已,別客氣。」

    兩人一起擦拭著窗欞,隨口閒聊了起來。

    「玉兒,你可真是厲害,不僅送膳食給老爺沒被轟出來,還真的讓老爺用膳了。」冬梅一臉佩服。

    「呵,也沒什麼啦!」水玉兒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不不,真的很厲害,我本來以為你也會像我或其他丫鬟一樣,讓老爺給砸出房呢!」

    「砸出房?」水玉兒一臉詫異。

    「是啊,喏,你瞧。」冬梅指了指自己的額角。

    水玉兒仔細一看,那上頭有著淡淡的傷痂,顯然不久前曾受了傷。

    「不會吧?老爺真的把東西往你身上砸?」她驚愕極了。

    回想自己稍早還不知死活地對著老爺數落一堆,甚至威脅要將食物弄成湯汁灌進他的嘴裡,這樣「惡行重大」的丫鬟沒被當場掐死,還真是福大命大啊!

    「那時我被派去送膳給老爺,簡直快把我給嚇壞了。你都不知道,被砸了之後,我還哭著跪求少爺別讓我再去了哩!」冬梅苦笑地說。

    「真的?那他答應了?」

    「嗯,所以我才可以回來做我本來的差事呀!我真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呢!」

    「這樣啊……看來他的脾氣雖然大,但心腸似乎沒有傳聞中那麼壞嘛!」水玉兒說著,腦中突然浮現項廷旭的俊顏,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起。

    「是啊,我本來還以為少爺不可能會答應呢!」

    「對了,我瞧少爺應該都已經二十六、七歲了,怎麼還沒娶妻生子呢?」水玉兒隨口問起。

    冬梅的臉上原本還帶著笑,一聽見這問題,表情一僵,陷入一陣沉默。

    水玉兒見她的神情怪異,嘴巴也閉得緊緊的,這不尋常的反應讓她直覺這其中大有問題。

    「怎麼了?難道少爺還沒娶妻,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她好奇地問。

    冬梅一個勁兒地猛搖頭,一副希望她別再追問下去的模樣,讓水玉兒的好奇升到了最高點。

    「告訴我嘛!」她軟聲軟語地央求,心想說不定這件事情和他們父子失和的原因有關呢!

    「不行啦,少爺嚴禁我們提起這件事。」冬梅一臉為難。

    「唉唷,你就偷偷告訴我嘛,說不定能想出辦法解開他們之間的心結,這樣大家往後的日子也比較好過啊!」

    「這……」冬梅蹙著眉頭,陷入一陣遲疑。

    她心想,既然水玉兒連送膳給老爺這麼棘手的差事都能輕鬆完成了,說不定少爺那邊也真的有法子能夠解決,而若是他們父子能夠和好的話,家中氣氛也會好轉許多,那他們這些奴僕便不需要每天戰戰兢兢的,隨時怕會觸怒少爺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在水玉兒殷切期待的目光下,冬梅緩緩開口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是聽灶房做了十多年的林嬸偷偷告訴我的。據說在八年前,老爺逼死了少爺的心上人。」

    「什麼?!逼死……他的心上人?」水玉兒一臉驚愕。

    儘管她的心裡早有預感,造成他們父子失和的必定是相當重大的事情,但沒想到竟然還牽扯到一條人命,而且,還是項廷旭的心上人!

    「聽說,當年少爺愛上了一位名叫陸月蘭的姑娘,對方雖然長他一歲,但是兩人情投意合,互許終生,可是老爺嫌對方家貧,不許少爺再與她見面,但少爺根本聽不進去,執意要和陸姑娘往來。」

    「那……老爺他……」

    「老爺當然氣壞了,據說,有天夜裡,老爺藉故將少爺支開,親自到陸家,要陸姑娘認清事實,離少爺遠一點,不許她再繼續纏著少爺,結果隔天……陸姑娘被發現上吊身亡了。」

    水玉兒倒抽一口氣,掩著嘴,心裡震撼極了。

    「這……這是真的嗎?」

    「是啊,據說自陸姑娘自縊之後,老爺和少爺之間就——」

    砰的一聲巨晌,不僅打斷了冬梅的話,也讓她們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兩人更是當場僵住了。

    項廷旭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們身後,而剛才那聲響,就是他盛怒之下一拳打在大廳門板上所發出的,那力道之大,讓厚實的門板當場損毀了。

    「說夠了嗎?」項廷旭神色狂怒地問。

    當年的事件在他心裡劃下了太深、太痛的傷,儘管隨著漫長的八年時間過去,他對陸月蘭的愛也已逐漸淡去,但畢竟她也是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卻被自己的爹給害死,要他如何面對這個不堪的事實?

    這些年來,他不許家中任何人提起此事,就是不想讓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想不到現在卻……

    剛才聽她們談論當年的事情,他腦中不由得浮現了那日陸氏夫婦哭著控訴他爹害死陸月蘭的情景,那讓他心底那個未曾癒合的傷痂又被狠狠掀了開來,只能狼狽地以怒火來掩飾自己的痛楚。

    冬梅嚇得眼淚奪眶而出,立刻跪下來求饒。

    「少……少爺……對不起……奴婢……奴婢……」

    項廷旭瞪著冬梅,目光狂怒。

    剛才他在書房處理一些事情,正感到有些疲累,腦中不知怎地浮現水玉兒那張嬌俏生動的臉蛋,腳步也不自覺地走出書房,想看看她在做什麼。

    見她和冬梅在大廳外擦拭窗欞,他便靠了過來,想不到竟聽見冬梅這該死的丫鬟將當年的往事全說了出來!

    混帳!他早就嚴禁家中所有人談論此事的!

    水玉兒望著項廷旭,他那怒火中燒的模樣,彷彿正準備大開殺戒的修羅,駭人極了。

    她硬著頭皮擋在冬梅的面前,儘管心裡忐忑不已,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真的動手傷害她。

    「別怪她,是我自己抓著她問個不停的,要怪就怪我吧!」

    項廷旭憤怒的目光瞪向水玉兒,他一把將她扯到面前,牢牢扳住她的雙肩。兩人眼對眼,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熾烈的怒火。

    「當然要怪你!我警告過你的!」

    水玉兒面對他那彷彿想將她大卸八塊似的沖天怒氣,心中除了緊張之外,還有著更多糾結難受的情緒。

    她實在很難想像,這些年來他是怎麼度過的?

    一個是自己的親爹,一個是自己深愛的女人,卻發生了那樣令人遺憾的事情,他心裡肯定很痛很痛,而他會嚴禁任何人談論此事,肯定也是因為太愛那位陸家小姐了吧?

    不知怎地,一想到項廷旭曾如此深愛著那位陸姑娘,甚至過了這麼多年還無法放下,水玉兒的心裡就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有些羨慕那姑娘能讓項廷旭如此深刻地放在心上……

    項廷旭惱怒地瞪著水玉兒,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確實相當震怒,因為那不願再去觸碰的傷痛,又被硬生生地掀開,讓他的怒氣完全克制不住。

    但是即使怒氣衝天,一面對水玉兒甜美的容顏,他胸中的怒氣就硬生生地梗住。

    她那雙眸子是如此的純淨,讓他相信她不是惡意地想要挖掘他的瘡疤,不是無聊至極地想找些打發時間的話題,他甚至相信她是出於一番想要幫助他的善意,而就是她那份善良的心意,讓他沒辦法真的狠下心來嚴懲她的多事。

    他咬了咬牙,盯著她那帶著一絲不安的神情,嗤道:「現在才知道害怕,會不會太遲了點?」

    水玉兒咬了咬唇,囁嚅地說:「我……我只是想幫點忙……」

    「我不是說了,跟你無關的事不要管!為什麼你就偏偏這麼愛管閒事?」他惱怒地低喝,雙手的力道不自覺地將她的肩頭給掐痛了。

    水玉兒怔怔地望著他盛怒的面孔,彷彿能感受到在他沖天的怒氣之下,那顆心有多痛。

    她忽然感到後悔與愧疚,若不是她太愛管閒事,不斷地追問,此刻他也不會如此的沉痛憤怒了。

    光是想到他心愛的女人因他爹而走上絕路,水玉兒的心就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地掐住,胸中的悶疼糾結,讓她的眼中隱約浮現淚光。

    她那淚光閃動的模樣,讓項廷旭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緊掐著她肩頭的力道也頓時減輕不少,就怕又將她給弄疼了。

    他咬緊牙根,努力壓抑滿腔的怒火。半晌後,他有些粗魯地將她推開。

    水玉兒踉蹌地退了幾步,撞上了身後的牆。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做好你分內的工作就好!否則看是要送到青樓去償債或是送進官府處置,你自己選吧!」

    對水玉兒怒吼完之後,他又轉頭瞪向冬梅。

    「還有你,要是再讓我聽見你提起此事,我絕對不會饒過你的!」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冬梅顫顫巍巍地答道。

    惡狠狠地又瞪了她們一眼之後,項廷旭轉身離去。

    看著他怒氣騰騰的背影,水玉兒的一顆心沉甸甸的,難受的疼痛橫亙在胸口。

    她先前的感覺果然沒錯,在他的怒氣之下,隱藏著心中的痛楚,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那傷竟是這麼的痛。

    一想到他曾經遭遇過那麼沉痛的打擊,水玉兒就替他感到難過。

    她相信,他是在經歷了當年的事件之後,才會以冷漠封閉自己的心,成了別人口中「冷血無情」的人,但她相信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畢竟若他真的冷血無情,又怎麼會將一個姑娘放在心裡這麼多年都不曾忘記呢?

    一想到項廷旭的心裡始終愛著那位陸姑娘,甚至花了八年的時間還走不出失去她的傷痛,剛才那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再度縈繞在水玉兒的心頭,那感覺……像是有點羨慕,又像是有些失落……

    水玉兒蹙起眉頭,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但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希望項廷旭可以揮開往日的陰霾,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到底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痛苦,甚至是活得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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