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孫旖旎那句話不是純哈啦而己。
那日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小蠶寶寶已經「蛻皮」過三次了,真的一次比一次更美麗……
當然不是說葉容華不美麗,而是如今的模樣比較適合她,總覺得屬於曲采嬪的美麗應當如此。
寇君謙由雜誌上抬眸,她正在和笨狗玩無聊的握手遊戲。
養狗並沒有造成他太大的困擾,她將它教得很好,狗狗的一切也都是她在打理,只除了和葉容華約會時也順便帶它出去散散步、打預防針、做個寵物美容什麼的……
基本上,他覺得狗狗認的主人應該是她而不是他。
「立正!投降!裝死!」
明明是很蠢的遊戲,她們還是玩得好開心,那只蠢狗還真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采嬪,過來。」換他喊口令了。
「什麼事!」聞聲,她立刻轉頭,小碎步跑來,好乖巧地跪坐在他身側。
「右手。」他說。
她乖乖伸右手給他。那模樣和她養的狗還真有幾分相像,他差點也要脫口接她的標準台詞——握手!投降!裝死!
他笑出聲來。
「怎麼了?」她疑惑地望他。
「沒事。」他輕咳了聲,掩飾笑意,低頭審視她掌心的紋路。
「該準備畫下一張圖了。」這段時間,她會貪懶,昏昏欲睡。
他已經摸索出訣竅,一旦掌紋淡了,氣色變差,就表示該準備下一次「蛻皮」了,有了心理準備,就不會再像最初那樣手忙腳亂,備受驚嚇。
他就著窗邊的溫煦日陽打量她。
明亮慧黯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櫻花色的粉嫩唇瓣、略圓的臉形,她笑的時候,兩頰會浮現淺淺的小梨渦,發亮的臉龐像是全世界的星光都落在她身上,明亮而耀眼,她依然是個小美人,不過她的美,是讓朝陽為之失色的明媚春光。
「下次畫的時候,幫你換個髮型好了。」那是他前幾天翻雜誌看到的,覺得很適合她。
「喔,好啊。」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挪低身體,枕著他的腿慵懶欲眠。
更像角落那只呆狗了。
每次它貪懶討憐、膩在采嬪身邊撒嬌時,完全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大多時候,她都是相當惹人憐愛的,不過某些時候,他會很受不了她,例如碎碎念他的生活習慣。
偶爾,當然也會有發生衝突,她拒絕跟他說話時,就會賭氣躲回畫裡不理他,不過她有她的絕招,他當然也有他的。
「好,你盡量躲,下個月我若是不小心畫歪你的鼻子,變成眼歪嘴斜外加32A的平胸妹你就不要怪我!」
「寇君謙,你這個小人!」她氣得哇哇叫。
女人最在意的,除了容貌就是身材啊!算他狠。
不過說歸說,他從來沒有實行過,還畫得一次比一次更美,那雙充滿靈氣的清澈眼眸,隨便一個眼波流轉都勾人心動。
他食指指腹輕撥了下她長長的睫毛,凝視她安睡的臉容,不自覺勾起淺淺笑意,思考這回要幫她搭配什麼衣服好……
外頭隱約傳來一陣騷動,這對向來寧靜的綺情街可是有些不尋常。這裡平日除了居民之外,小偷不敢光顧,連推銷員也不敢來。
他輕輕移開腿上安睡的嬌娃,起身到外頭探個究竟。
「寇君謙,你不是想回到過去嗎?搭他們的順風車。」
「……」這種事也能搭順風車的嗎?
他感受得到空氣中詭異的氣流,奇怪地看了一眼孫旖旎。她正專注地捻了幾個手訣,掌心朝空中一畫——
「快,到底要不要?」
他回頭往屋內看了一眼,沒多想,答案便脫口而出。「要!」
下一刻,他只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捲走,暈眩,是唯一的感覺。
眼前一花,意識轉瞬間無法銜接。
視線再度恢復清明時,他甩甩頭,發現自己仍站在自家門口,59號門牌。
靠!唬爛他啊!
他掏鑰匙開門——不對,這鑰匙開不了!
他定睛一看,大門是新的、建築物也……不會吧?還真回到過去了?這是以前的綺情街?
尚未自衝擊中恢復,裡頭傳來開門聲,他下意識側身退避。
他可不想過去一日游,只留下私闖民宅的犯罪記錄。
女孩由屋內走出來,看來約莫十五、六歲,體態纖細,束起的馬尾在空中活潑躍動,大大的眼睛、小巧俏挺的鼻樑、粉櫻色的唇,那精緻討喜的一張臉——
正妹!
雖然還有些稚嫩,不過長大絕絕對對是迷倒千萬宅男的大正妹一名。
他一眼便認出她是曲采嬪,十六歲的曲采嬪。
原來她沒有吹噓,她真的是標緻的小美女。
她鎖門時,側首不經意瞥了他一眼,他正想打招呼,她已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
是啊,這時的她,怎麼會認得他呢?
寇君謙自嘲地笑了笑,想想自己也夠衝動了,當時一心只想著有機會替她圓心底的遺憾,連考慮都沒有就被丟回過去的時空,也沒思考風險,這可不是搭飛機到日本泡個湯再回來那麼簡單啊……
歎了口氣,他快步跟上她。
既然來了,他就不允許自己什麼都不做。
這個時刻,正逢上下班人潮最密集的時段,她和一群人站在公車站牌下等公車上課,手裡拿著寫上英文單字的紙片專注默背。他不敢太靠近,隔著一小段距離打量她。
也許因為她太專注了,對於身旁的小碰觸並未特別留意,只當是不經意的人群推擠,但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後頭那個中年啤酒肚的老豬哥在吃她豆腐。
笨蛋!你是沒知覺嗎?神經真大條!
他氣悶地觀察片刻,又無法過去告訴她,只好以眼神與豬哥廝殺。
老豬哥食髓知味,豬蹄幾乎要摸上俏臀了。
這要摸下去還得了!他們家清純甜美的一朵小花是這隻豬能染指的嗎?他眼神冒火,一時也沒多想,本能就揚腿朝那尾豬哥瑞去——
烏龍的情況發生了,豬哥雖色慾薰心,還懂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逃命時手腳利落得很——簡直就是利落得可恨!
頓時間,所有人只見他突然發神經,朝甜美可愛的女高中生踹過去,並且相當沒人性地快、狠、準——
女孩毫無防備,跌出人行道,額頭撞上地面,頓時血流如注。
他傻眼。
不、不會吧?!
寇君謙呆滯地發了數秒的呆,完全反應不過來。直到人群中傳出驚呼,才將他被雷劈到的神魂拉回現實,趕緊上前抱起她。
「怎麼樣?很痛嗎?」
廢話,流那麼多血,誰不痛?
她摀住額上的傷口,粘稠血液流進眼睛裡,痛得張不開眼。
「哪個王八蛋……」她咬牙恨咒,不曉得是受到驚嚇還是疼痛所致,淚水混著血液,染濕了他胸前的衣物。
「是是是,我王八蛋,對不起,采嬪,對不起……」他回去立刻剁了那只闖禍的腿做成鹵豬腳來向她賠罪!
「嗚……」好痛。她抽抽噎噎地猛哭,哭得他都快心疼死了。
「好好好,我送你去看醫生,你再忍一下下……」
用最快的速度將她送到醫院掛急診,她縫了兩針,當醫生說可能會留疤時,她更是哭得不能自已,白目醫生還自以為幽默地對她說:「沒關係啦,真的嫁不出去的話,找外面那個害你破相的傢伙負責,叫他娶你。」
「嗚……」她哭得更淒慘。「干、幹麼嫁、嫁他……是他做錯事,我何必受懲罰?」
「……」小采嬪,你這樣講就很不可愛了,什麼嫁他叫受懲罰?
不過害人家破相,現在他根本沒臉吭聲。
她大概也哭累了,最後只剩下可憐兮兮的抽噎聲。
醫生處理好傷口,拉開診療床的隔簾走出來。「傷口沒什麼大礙,心靈創傷比較嚴重,讓她躺一會兒再離開。」接著,一臉「請自己保重」地拍拍他的肩,悠然踱開。
他一時鼓不起勇氣走上前去。
想了想,先去替她買個早餐贖罪好了。剛剛等公車時看她手裡提著早餐,現在早不曉得遺落在哪兒了。
買完早餐回來,她已經睡著了。
寇君謙將早餐放下,走上前撥開她額前劉海,礙眼的紗布就貼在額頭靠近左方眉骨之間。原來這道疤是這樣來的……
他還專注在思考等她醒來該怎麼解釋這一切時,眼前視線突然一陣花白,熟悉的暈眩襲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透明。
不是吧?別、別在這個時候把他拉回去啊……采嬪會怨死他的……
他真的強烈懷疑,孫旖旎是存心要惡整他。
「我不想那麼早回來!」他抗議。
孫旖旎似笑非笑。「你以為這是日本賞櫻七日游嗎?還能任由你決定時間行程。」
「……」算了,事已至此,回來都回來了,肇事逃逸的混蛋也當定了,再多說又有什麼用?他洩氣不已。
結果搞了半天,他大費周章回到過去一趟,什麼建樹都沒有,只是很豬頭地留了道疤給她當紀念。
寇君謙垂頭喪氣地進入家門,曲采嬪已經睡醒,揉揉眼四處在找他。
「你剛剛去哪裡了?」
他沒回答,坐到她身邊,輕輕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審視左眉骨那道疤。
她要是知道,他就是那個肇事逃逸的王八蛋,會不會立刻一腳踹過來?她當時回憶這件事時,可是恨得牙癢癢的啊!
他這個俗辣完全不敢講。
「你覺得,是歷史造就時代,還是時代成就歷史?」他小心翼翼,從最安全的角度切入。
「啥?」完全聽不懂。
「就是……我也很難跟你解釋……」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她過去的人生中也參與了一頁,這讓他很迷惘。
他不曉得,是因為自己莽撞地闖入屬於她的過去,才使得她人生改寫?或者事件本來就存在,因為他回去過這麼一遭,才有現在的她?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可以假設自己還有努力的空間,但如果是後者,無論他再做什麼,多年後都會是這樣的局面。
愈想愈複雜,要搞懂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本來就是存心搞瘋自己。
「算了,你當我沒說。」他自暴自棄,躺在沙發上裝死。
「你……那個……」
「怎樣?」
勇氣再度龜縮回去。「沒事。」
曲采嬪聳聳肩,繼續玩她的線上麻將。
「呃……我是說……」
「說什麼?」她分神再瞥寇君謙一眼。
「說、說……是說你上次網購的那個奶凍卷不錯吃,你哪時要再買一次?」
「喔。你要吃等我玩完再訂。」
又過了半小時——
「采嬪,我真的……」
「又怎樣?」一直被打斷,她無法專注打牌。「厚!害我放槍了啦!」
她索性退出牌局,回頭望他。「你到底要說什麼,一次說完好不好?」
他整個早上心神不寧,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好,如果不是有心事,那就只剩下便秘拉不出來這個選項了!
寇君謙深吸一口氣。「我其實是有事問你。」
「那就問啊!」
「我怕問了……你會生氣。」
「如果問完你就可以讓我專心玩電腦的話,我不會。」
「那……我是想問……你……怎麼……那個的……」他吞吞吐吐,想辦法挑揀字眼,畢竟她對「死」很敏感。
「哪個?」
「就是……往、往生……」這樣講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曲采嬪神情微僵。「你為什麼想知道?」
「就……關心一下嘛……」他偷偷打量她的神情,揣測地道:「是生病、事故,還是……」
「事故。」她垂眸。「是畢業旅行,大家開開心心出遊,中途遊覽車發生意外,連人帶車翻落山谷。我被困在變形的車內,當時還有意識,我抓著手機,想求救,我一直等,一直等,不記得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四週一片黑暗,沒有任何的聲音,我很害怕……」
人生中最後的記憶,只有眼前所見的黑暗,無限延伸……
寇君謙走上前,張臂環抱住她微顫的身軀,她本能偎了過去,雙臂往他腰際纏抱住。
「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過程中的疼痛、無助、恐懼,還有絕望,一點一滴吞噬掉活下去的渴望。那種等待死亡的凌遲,才是最殘忍的,你知道嗎?」
他拍拍她的肩,無聲安撫。
「對不起,我之前不曉得……」她一開始就很堅持晚上一定要留盞燈光,因為她怕黑,他聽到時差點嘖飯,第一次聽到鬼會怕黑的,還嘲笑她是名副其實的膽小鬼。
現在才知道,那種死亡的恐懼已深入靈魂,再過多少年,都無法淡去。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最近,我一直在想,歷史究竟可不可以改變?如果可以的話,那麼,你是不是也不用死?」
「你是說——」她訝異地瞪大眼。
他摸摸她秀致的臉龐。「你前兩天不是說,我這次將你畫了八分像,好像真的見過你一樣。其實,我真的見過。」
「啊?」
「你的過去曾經有我的存在,只是你自己也忘了。原本我只是想,去見見那個讓你惦記著的男孩,把他找出來,圓你的夢,可是現在,我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的心更貪了,想做的不只是安安靜靜地來去,而是試圖救她。
「如果我能回到那個時候,在事故發生之前找到你,告訴你那些將會發生的事,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我應該會當你是瘋子吧……」誰會相信那種鬼話?說不定還會臭罵他一頓,怪他觸霉頭。
他笑了笑。「沒關係啊,就算當綁架犯也行,我會用盡辦法阻止你參加那次的畢業旅行。」
「前提是,你也要回得去才行。」
「找孫旖旎。」她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他拉起她,直接到巷尾找孫旖旎。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
「不可能。」斬釘截鐵的一句拒絕。
「為什麼?」他不服氣。她明明可以幫這個忙的。
「定數是不可改的,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即便你用盡心機扭轉,它也會以另一種你所不知道的方式發生。」
所以……改變不了,是嗎?
可是,既然他已經涉入了她的過去,必定是有某些他目前還不能理解的意義存在,絕對不僅僅是很蠢地造成她眉骨的那道疤而己,不盡全力試一次,他怎麼也不甘心。
「你知道的,天意有時候不是我能掌控,你執意要去的話,結果如何我不能保證。」她自己可以在時空中任意穿校,但不代表也能讓他這麼做,上一次是因為他本來就注定該在那個時間點遇上她,她只是那股助力而己,她還沒那麼大的能耐改變歷史。
「那麼或許真的不只這樣。否則她為什麼這些年來一直留在這裡?一定是我真的做了什麼、或者是我可以為她做什麼,所以她才會在這裡等著遇上我,只是現在的我們並不曉得。」
「或許。但是你真的可以承受後果?即使是折壽?」而且,並不見得能改變什麼。
什麼?這會折損壽命?始終沉默的曲采嬪驚嚷出聲:「那怎麼行——」
「不然你們還真以為這是港澳三日游,買個機票就行了嗎?」孫旖旎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穿梭時空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以!」他堅定地回道。
用幾年的壽命換她往後五十年的人生,恣意揮灑青春與燦爛年華的權利,怎麼算都是他們賺到。
「寇君謙,你不要——」曲采嬪心急地想阻止他,被他輕聲阻止。
「采嬪,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可是、可是……」那要拿他的壽命來換啊!
他大笑,拍拍她的肩膀。「幹嘛那個表情,小時候算命師說我會長命百歲,活個七老八十不成問題,少幾年有什麼關係,活太久會膩!」
孫旖旎似笑非笑地斜晚他。「你對她倒是情深義重啊!」連「活太久會膩」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想盡辦法要安慰她,怕她心裡難過,這樣還死追活追葉容華,腦袋到底都在裝些什麼?
笨蛋的思維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曲采嬪握住他的手不放,寇君謙好說歹說就是不被採納,沒轍,今日只好作罷,拐她回家時,他不忘以眼神加唇語暗示孫旖旎——
我、會、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