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金兔的線索斷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說……要不是同樣把她放在心上,他又怎會日夜兼程、在這時候不顧一切地趕來追她回家?
他還說……人的牙齒偶爾都會嗑到舌頭,這世上是哪對夫妻沒有爭執、不吵嘴的?有事就該一同面對,說開了就好。
他又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犯錯的人應該得到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最後他說……既然都開誠佈公,讓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是不是該再給彼此一次和好的機會?
兩個相愛的人,不該因為一次的誤解就失去彼此!他是這麼說的。
相愛,他用的,是「相愛」這個字眼。
梅花覺得自己很不爭氣,但她抗拒不了他的提議,也因為他用的字眼而心動了……相愛,不只是她單方面的愛著他、把他放在心上,他也是如此,他們是相愛的。
雖然多少還是有些猶豫,但他真的來了,舍下了金兔,日以繼夜地兼程趕路,就為了追回她,他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這讓梅花怎能堅持原有的、離開他的決心呢?
再加上金平很懂得打鐵趁熱的道理,一見她動搖,還連忙拿出她當初離開時留下的休夫書,以溫情路線、配合著無比的誠意,再三保證自己知錯了,以後絕對會改進。
梅花能如何?
終究還是放不下他呀!
都已經心意不堅又再次心動,那也只能當他的面默默撕了那份休夫書,帶著新希望與他重修舊好。
兩人說好了,要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從這一天起,梅花徹底領略了小別勝新婚的滋味。
因為這次風波,她心愛的夫婿好似真是這時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哪邊有問題,在停留南化城養傷的日子裡,除了一日四回上信局看有無府裡或管三國捎來的信息,其餘的時間,就是帶著她四處吃吃喝喝。
待他的傷勢越來越好轉,他們能活動的範圍也就越大,而且,他跟她,不管上哪,就只有他跟她。
不是上茶樓聽聽戲曲,就是四處品嚐南化城的知名美食,什麼事都不做卻也什麼事都做地消磨著屬於兩人的時間。
這在以往,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梅花好似這時才真正開始領略新婚的生活,這種你儂我儂、相親相愛的日子讓她對所謂的「重新開始」,真的產生了信心。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正籠罩著她,她覺得很快樂。
這種小夫妻倆的生活,完全就是她夢想中的婚姻生活,沒有讓人操心的妹妹,沒有家族生計的繁瑣事物,她心愛的人兒眼裡心裡全都是她,光光想到這點,就讓她打心底感到快樂。
當然,也不是全然就不管事了。
梅花畢竟是習武出身,武道精神根深蒂固地存在她的思想當中,鋤強扶弱更是習武之人的本能,是以對於小姑金兔的下落,別說金平,她自己其實也是挺放不下心的。
不同於武藝高強的她,金兔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這樣一個弱女子隻身在外,本就令人擔心,何況她身為嫂子,要是一點都不關心的話,可就大大違背她的良知了。
所以梅花沒阻止金平一日四回前往信局查探最新消息的舉動,甚至還主動問過,他們不先趕回去行嗎?
但金平就好似脫胎換骨那般,聽到她的提醒,不但沒急著在第一時間附和,遲疑了好一會兒之後,竟還安慰起她,表示管三國辦事一向謹慎,為人處事都值得信賴,既然已委託他處理這件事,就該給予全心的信任。
聞言,梅花第一個反應是捏捏自己的臉頰,懷疑是不是在作夢。
但竟然是真的!
金平真的在試著放手,不像以前那樣把全部的關注力都放在妹妹身上了。
梅花內心激動得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但……這會不會只是不想她離開、一時的偽裝而已?
冷靜下來後,梅花也曾想過這問題,可一時半刻間,她也無法斷定,金平這時的行為算是一時反常?還是大徹大悟。
目前只能先觀察,也只能先觀察觀察再說了……
一顆小石子擊中正在客棧門口等待金平的梅花。
「噗嘶,噗嘶!」緊接而來的是奇怪的噴氣聲,讓梅花無法不注意。
轉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對街的暗巷角落,正有個行跡可疑的人在對她招手。
梅花覺得古怪,定眼再看,發現那是金府的一名家僕,平常都在公公的院內幫忙,梅花識得他,只是不確定名字,也許是叫阿旺、阿財還是進寶什麼的。
金平這時還在客棧裡頭詢問小二城裡有無其它賞游景點,先一步出來透透氣的梅花直覺以為是府裡有事要找,連忙要叫金平,不料卻見那個阿財、阿旺還進寶的猛揮手,要她千萬不要找他家少爺出來。
梅花看懂了那急切的手勢,心中只覺奇怪,又見那家僕賊般的對她招手要她過去,梅花的好奇心更是漲到最高點……
「夫君,我想買點零嘴在路上吃,我先上街尾的蜜餞鋪子看看喔。」梅花朝店裡頭喊。
金平聞言停下對話,朝她問:「要不要我陪你過去?」
這話讓梅花甜甜的笑了。
他想陪她呢!即使只是買個零嘴這種小事。
被放在心上的感覺讓梅花打心底覺得甜滋滋,忍不住甜笑響應道:「沒事,夫君你忙你的,我去買就好了。」
待她離開金平的視線範圍,那金府的家僕便趕緊迎了上來,連忙道:「少夫人,老爺有事交代,托我捎了個口訊給您。」
「爹有口訊給我?」梅花有些意外。
指名她,不想讓金平知道的訊息,會是什麼事?這麼神秘?
「老爺交代,希望少夫人想辦法拖住少爺。」報訊的家僕跟著那不疾不緩的步伐,往街尾方向前進的同時說道:「能多久是多久,最好是在辦完小姐的喜事之後。」
梅花愣了愣,以為聽錯了。
金兔要出嫁?跟誰?
「事出突然,但老爺跟霍家老爺已談妥了親事,打算選個好日子幫西遊少爺跟咱們家小姐辦喜事……」
太傻眼,梅花停下了腳步。
「跟誰?」她問,是真以為聽錯了。
但她耳朵果然沒出問題,答案還是一樣——
「西遊少爺,是霍家的西遊少爺。」
霍西遊這人,梅花其實也識得。
雖然自她與金平成親後並不常見此人來家裡走動,但她知道他是金平的好兄弟,是金家世交之一的霍家子弟,桐城人美喻的桐城四少中,這人也佔了一個缺,據說醫術極為高明。
但……霍西遊與金兔?
這是何時搭上的線?先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啊!
梅花不管怎麼回想,從她嫁後至今,完全想不起來這兩人之間有任何交集,是以她很難想像,這兩個人竟會湊成一對,而且就要成親了!
更何況……金兔不是失蹤了嗎?
傻眼後緊接著震驚,接著是疑問,完全無法進入狀況的梅花,因為飽受衝擊的關係,讓她的表情在這短短的瞬間極為精彩。
「小姐回家了?」好半天回不了神,試著冷靜後,梅花只能先問這個,畢竟沒人的話,是要辦哪門子的親事?
「目前還沒回府,但已經在路上了。」那位不知叫阿旺、阿財還進寶、招福的家僕一臉納悶,直覺問:「夫人不知情嗎?」
梅花搖頭;她當然是不知情!
「先前少爺趕著出門,就是收到了水滸少爺的通知,聽說小姐意外墜崖,正好讓他與霍少爺救了,夫人那時大概是來不及被通知吧!因為少爺才出門,您後腳就跟著走了,府裡亂了套,老爺趕緊派人去把少爺追回來……」
梅花有些懂了。
當初她會毅然決然地包袱一收就走人,就是因為尹水滸的來訪跟金平再次的來去匆匆。
實際狀況就是,那天金平才剛回府宅,她聽得侍女通報,念及他多日奔忙,趕緊命人備了補湯,好等他回房時可以飲用。
卻沒想到,湯送來了,也都涼了,金平卻還不見人影,再次喚人去問少爺在哪?卻得到一個「水滸少爺適才來訪,同少爺談過話後,少爺便急忙出門去了」的回答。
已經數不出是第幾次像這樣見不到人,也不想再想自金兔離家後,她有幾天沒看見金平,在那當下,梅花心灰意冷,就此下定決心,之後東西收收也跟著走了。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那日尹水滸的來訪是帶來了金兔的消息,也原來……金兔現在人是在霍西遊的眼皮子底下,大家對她的去向才會那麼放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
想通的瞬間,梅花的心情有些複雜。
原來是知道了金兔的去向,所以金平才來尋她的呀!
「之後,少爺與三國少爺兵分二路……」家僕並不知少夫人融會貫通了什麼,逕自費唇舌為少夫人說明一連串事件的前因後果。「少爺前來找尋夫人,管少爺負責找出小姐與西遊少爺,前些日子,管少爺得到小姐與西遊少爺落腳的線索,據說他動身去接人前有發信通知少爺,這約莫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梅花本來是聽懂了,但這畢竟是她自以為的版本,渾然不知金兔是被霍西遊劫持走的她聽到這裡又不懂了。
為什麼要找金兔與霍西遊的下落?
她很想問個清楚,但家僕畢竟埋伏苦守了兩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梅花獨處,現下可不是詳細說這些內情的時候!
「雖然小姐跟未來姑爺還沒返抵桐城,但老爺與霍家老爺從先前就一直在密談這樁親事。」家僕把握時間,挑重點說:「不過又擔心少爺知情後會趕回去鬧事,壞了這樁姻緣,所以老爺才特地讓小的前來傳話,要少夫人務必絆住少爺。」
「瞞這種事……」梅花遲疑。
其它教人一頭霧水的大小疑問先不說,欺瞞金平這種事,她直覺不妥,大大地不妥。
「這是老爺交給少夫人的密函,一切都寫在上頭,有信為憑,證明小的所言不假。」家僕從懷中取出那封細細收藏的信件。
梅花只覺得這信就像燙手山芋,趕緊折一折放進袖袋,可不敢在這時打開來看。
「老爺交代了,小姐已到了該出閣的年紀,若少爺一再干涉,那小姐這輩子都不用想出嫁了。」那家僕又補充道。
梅花倒是無法反駁,因為金平在這方面的記錄實在是太差了。
以前並不是沒人上門來向金兔提親,但不讓人意外的,總是在金平這一關就被擋了下來。
拒絕的理由什麼都有,不是嫌人家長得不夠高,就是家裡不夠有錢,品行方面更好挑毛病,甚至連書讀得不夠多、字寫得難看、眼睛太大、鼻子太小、笑起來的樣子丑,都能成為他口中的致命缺點。
金平的問題,就在於他總是以為全天下就他一個人才懂得怎麼照顧金兔,有這些記錄在先,別說是耽誤,真要親自出馬去破壞金兔的姻緣,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少夫人平日那麼疼愛小姐,一定也不願小姐的終身大事給耽誤了吧?更何況,小姐不出閣的話,少爺就一天無法放手,對你們夫妻倆的生活也是多少有影響,所以為了小姐好,也為了少夫人跟少爺好,結親的事一定得瞞著少爺。」家僕忠實地轉述主人的交代。
「這……」梅花一臉為難。
確實,就算不為金兔著想,為了他們夫妻倆,金兔出嫁對大家都好。
另一方面,她基於疼愛金兔的心,也打心底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但成親這種大事要刻意瞞著金平,梅花真的覺得不是什麼好主意。
難道沒有人想過一旦東窗事發,金平會有什麼感受跟反應?
更何況……是要怎麼瞞?到底是要怎麼瞞?
「納春?」
說人人到,說鬼……不!是金平,才正說著金平,他就出現了,驚得梅花暗出一身冷汗,可沒空恍然大悟,原來這家僕名叫納春,可不是什麼福、祿、壽、喜、財字輩的。
現在是還沒開始欺瞞,就要東窗事發了嗎?
「少爺,納春可找到您了,剛遇上了夫人,正在問起您呢!」面對從遠處走來的少主人,納春一臉驚喜,好似才剛剛巧遇梅花,而不是談了一會兒話的樣子。
面對那完美的應變能力,讓梅花看得一愣一愣,有些無法反應,可見為了不讓金平起疑,這納春可是有備而來。
「你怎麼會在這?」金平遠遠走來,眉頭微皺。
「老爺讓我送這個來的。」納春趕緊現出背在身側的布包,恭敬地兩手呈上。
「什麼來的?」金平問,沒接過手。
「老爺說,這些年少爺忙著接手錢莊的生意,都沒好好跟夫人培養感情,才會把夫人氣跑了,他老人家要您帶夫人四處走走,順便去對一下各地的帳目。」納春回道。
「有沒搞錯?」金平直接發火。「說好了讓我休息一陣子,要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專心陪妻子,現在才多久的時間就要我去對帳?當初的協議都是說好玩的?」
「少爺息怒,請息怒。」納春甚為機伶,忙道:「老爺說『只是』順便,是請您帶著夫人四處去遊山玩水,然後路上經過時,可以順便看看分行的經營情況,再『順便』的對一下帳就好。」
「順便!順便!是哪來那麼多順便!」金平很火大。
「因為現在不做,到時也是要找時間去做這件事啊。」納春被罵得無辜,但也只能繼續盡責地轉述道:「而且老爺說,現在順路做的話,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可以看見實際的運作情況,日後還省一趟路,這是完美的一石三鳥之計。」
金平瞪著他。
一旁的梅花則是恍然大悟……原來是用這一招來瞞天過海,打著順路對帳的算盤,來暗渡金兔成親之事。
「老爺有說不勉強。」納春再次搬出頂頭老大,不忘再強調一次:「少爺不需要刻意全走一遍,只要有順路的,再順便去看一下就好了。」
說完,那一雙呈著布包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要金平接過手,很有強迫中獎的意味,但金平偏偏就是不接。
「別為難他了。」梅花接下了那布包,已然知道計劃的她不接也不行,也只能出聲緩頰道。「是爹的意思,為難報訊的也沒用。」
「夫人明理,夫人明理啊!」納春送上高帽一頂,抓準時機退場:「那小的這就回府交差,在此預祝少爺、夫人旅途愉快。」
深深一揖,納春沒敢耽擱,趕緊遠離是非之地。
金平看著他跑得像飛一樣快速,想起出門尋妻前被自家老爹狠狠教訓的那一頓長篇廢話,就沒好氣。
對於梅花留書出走的事,他家老爹二話不說,矛頭直指向他,不但是怪罪,還一徑地說著氣死人不償命的風涼話。
都說是因為他太忙於工作,難有空閒卻又老是將關心的重點擺在妹妹身上,一直就沒改變,這對新入門的媳婦一點也不公平,換了哪家姑娘都一樣受不了,鐵定是要跑的,等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的奚落足足半時辰。
風涼話說完,還有!
那老頭子最後一副「你老子看你可憐,勉強出面坐鎮,你快把媳婦追回來」的施恩嘴臉,說定了給足他三個月的時間,好讓他跟他的媳婦兒好好培養堅定不移的感情,以絕後患。
可瞧瞧眼下……
順便,好一個順便,講得這麼好聽。
當初他忍著一口氣聽大半天教訓才換來的時間,是兩人都說好的事,這會兒卻用一個「順便」之說,特地派人送公務過來煩,這算什麼?
「爹的交付根本就沒道理,你不應該順他意思的。」金平怎麼想都很不爽。
「可是……」梅花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金平見狀,試著先緩下怒氣,趕緊解釋道:「我不是怪你,只是這老頭子做事出爾反爾,什麼話都給他說盡,讓人很火大。」
「可是……」這話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所以讓梅花遲疑了下,好一會兒才說道:「要是我能跟著夫君同行,那感覺……是不是很像行走江湖……」
這話,已經無關計劃。
現在說的,是梅花孩子氣的夢想,是她的私心,是以讓她有些難為情。
一臉困窘,她補充解釋:「你知道的,我以前立志當個行俠仗義的江湖女俠,只是遇上了你,就……就……」
那孩子氣的、急著想解釋的模樣讓金平的一顆心變得柔軟。
怎麼會這麼的可愛啊!
其實有些些困惑,為什麼成親兩年多來,眼前的人還是這般的牽動他心神,讓他無法自拔?
金平忍不住輕撫那泛著微紅的嫩頰,讓梅花更加羞紅了臉,以為是自己的提議太孩子氣,只能想辦法再補充道:「但一方面也是因為爹說得有道理,我不想夫君日後奔波,我、我捨不得……」
「好,就這樣吧!」金平做下決定:「反正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聽你的,我們去浪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