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敏仁走後,包拯凝望窗外月色沉吟不語,直到公孫策送了石敏仁回來,仍是瞧他一言不發。
公孫策拱手道:「大人,夜深了,該歇息了。」
包拯微一沉吟,問道:「公孫先生,你適才聽那石敏仁所言,覺得有幾分真假?」
公孫策沉思一番答道:「回答人,學生聽來倒不覺有假。」
包拯皺眉沉吟道:「展護衛呢?」
展昭想了想,拱手道:「屬下看那石敏仁一派真誠,倒不似作奸虛偽之輩。他說的此番話應是不虛。」
包拯又看了那王馬張趙四人一眼,問道:「你們如何看?」
四人一番相視,拱手齊聲道:「還請大人示下。」
包拯搖首道:「本府並不以為這石敏仁所言有假。只是覺得他所述案情之中卻有幾處不合常理。琉璃姑娘歇息了麼?」
「回大人,琉璃姑娘已歇下了。」公孫策答道。
包拯頷首,又是一番沉吟,道:「罷了。夜已深了,都早些歇息去吧。有事明日再說。」
「是。」
太后壽誕之後便即啟程連日奔波,大家經過這樣的連軸轉都有些疲累,尤其是包拯,年紀畢竟大了,再加上外出京城不必日日上朝,故而這一覺便是睡到天大亮。他起床洗漱整裝之後出來,與公孫策等人找了一處地方用餐,才坐下不久便瞧見琉璃展昭白玉堂三人正從樓下走了上來,展昭手中拎著一個不大的包裹與琉璃有說有笑,而一旁的白玉堂卻是臭著一張臉,彷彿誰欠他似地。
三人走了上來,看見他連忙上前拜見。
包拯抬手免了,甚為欣慰地看見琉璃今日氣色紅潤,細細一看竟是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便心知琉璃上街便是購買胭脂以掩飾蒼白,遂關切問道:「琉璃姑娘今日且覺如何?」
「回大人,」琉璃拱手道,「琉璃已然好了。多謝大人。」
白玉堂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她定然是好了。一大早便將我與展昭拖了上街去買胭脂水粉,哪裡看得出她昨日還臥病在床?」
琉璃笑嘻嘻道:「如何?陪我上街你很吃虧嗎?哎呀,對了,我忘了,是很吃虧呢!虧大了都!」
白玉堂神色一怒:「住口!休要再提此事。」
「怎地?」公孫策問道,「遇事了麼?」
「也不是什麼大事……」展昭笑道,「只是遇到一個不長眼的花花公子。若非屬下與琉璃攔著,只怕要被白兄生生打死了。」
「哦?」包拯與公孫策相視一眼,問道,「生氣的當是琉璃才是,為何卻是白玉堂?」
琉璃忍著笑正要解釋,白玉堂已然叫道:「住口!」
但是遲了,卻是展昭說了出來:「被調戲的不是琉璃,是白兄。」
眾人一滯,驀然哄堂大笑,白玉堂頓時臉色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待眾人笑得差不多了,琉璃拍拍白玉堂的肩膀笑道:「其實你真的不必這麼生氣,反而我覺得,生氣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為何?」白玉堂奇道。
琉璃笑道:「當時展昭在店裡結帳,而我和你則站在外頭,那花花公子徑直去找你,卻對我這個貨真價實的女子視而不見,豈非很傷我的自尊心?」
白玉堂呆住,一時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然而周圍的人已經又是一番大笑。
包拯笑得險些嗆到,抖著鬍子咳嗽了兩聲,這才搖首笑道:「不成了不成了,老夫這把老骨頭可經不住你們這樣笑鬧。時候不早了還站著作甚,落座吧。」
白玉堂無奈搖首,與展昭琉璃一道坐了下來。
開封府在外人眼中嚴苛厲害,但內部卻很是融洽溫和,並無外頭那些繁瑣的規矩,眾人吃飯落座向來是哪裡有位置便坐在哪裡,沒有尊卑上下之分。吃飯之時也談笑風生,並不在乎什麼食不言寢不語。只是非常默契地,所有人在飯桌之上隻字不提任何案情公務。
飯後,一行人在花廳言談,公孫策便將昨夜石敏仁所說的案情完整陳述了一遍給琉璃聽。
琉璃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他說那劉二牛性情憨直且略有癡傻?」
「正是,」包拯問道,「琉璃姑娘以為如何?」
琉璃沉吟了一陣,皺眉道:「我現在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思路,但是從公孫先生轉述的案情來看,似乎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此言與包拯所言一致,公孫策與展昭不由相視一眼,展昭問道:「有何不合常理之處?」
「以我理解,性情憨直且略有癡傻之人,拿我們那裡的話說也叫腦子一根弦。大凡這類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認準的事不管天塌地陷都不會改變。劉二牛既然素來品性純良,就很難想像他會做出臨時起意,殺人掠財的勾當。」
「當時劉母病重無錢醫治,也難保他不會被逼動手。」包拯沉吟道。
「所以最好還是要見過他本人,再勘察過現場再做定論。」琉璃皺著眉頭,「但是時隔五年,很多痕跡都已經消失了,他本人又已經認罪,恐怕……就算想要翻案都難。」
張龍禁不住問道:「姑娘何以認為這劉二牛果然含冤?」
琉璃莫名其妙道:「我何曾認為劉二牛果然含冤?」
「那姑娘的意思是……」
琉璃笑道:「許是因了你我概念不同。琉璃遇到命案,首先都是假設嫌犯無辜,然後再千方百計尋找各樣證據證明其乃無辜。如此查下去無非兩種結果,其一是果然證明兇手另有其人,嫌犯的確無辜,其二便是進一步找出嫌犯抵死無法否認的證據,證明其乃真兇。而這兩種結果都是查案者所必須。」
眾人一陣沉吟,包拯皺眉道:「姑娘此言固然有理,然則卻不怕因此而放跑了真兇?」
琉璃正色道:「如此行為固然可能放跑真兇,卻也因此盡可能地不會製造冤獄。但此舉開封府可為,卻未必天下亦可為。開封府為天下百官表率,若對外推行此理,難保那些貪官污吏不借此貪污受賄,放走罪犯而羈押無辜。」
一番話說得眾人皆自沉默,若有所悟。
琉璃見眾人這般模樣,笑道:「快休要多想,不成琉璃要被人罵妖言惑眾的。與其在此地紙上談兵,倒不如去府衙看看那屍骨狀況,再見見那劉二牛。到那時恐怕自有另一番見解。」
眾人一想也是,遂安排了一番前去青州府衙。
青州府衙說來離青州官驛並不遠,二者都是取鬧市之中的僻靜位置。只是相比於官驛,青州府衙便多了一份威嚴。但這也只是限於前堂,走過前堂,便是官員居住的地方,是為中院,乃是官員及其家眷以及衙役班頭所居之處,中院之後便是後院,乃為廚房以及府衙衙役小廝所居。而後院一邊還有一條小路,順著小路先到府衙大牢,大牢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地下的乃是死牢,未免那些窮凶極惡之徒鋌而走險,越獄逃竄。離開再繼續往前走停屍房,其內都是近幾日發現的屍首,在此停放一段時日以備查案和家屬認領,若超過七日無人認領,便會被送往義莊。
而開封府一行人現在正在那停屍房內仔細查看那具挖掘於劉二牛家後院的枯骨。
整個停屍房除了這具枯骨,還有兩三具等待家屬認領的屍首,停屍房一角燃香,散發出陣陣煙香氣味驅散邪氣,通風衛生都做得很好,但即便如此,整個房間依舊瀰漫著一股淡而陰森的氣味,教人很不舒服。
白玉堂縮縮脖子,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是神色自若。開封府人是早已習慣這樣的地方,而琉璃也似乎並無不妥,反倒是他顯得與這周圍一切格格不入。
白玉堂皺起了眉頭,開封府習以為常也便罷了,為何琉璃對此也十分習慣?
正想著,便聽見那邊包拯詢問石敏仁道:「這把柴刀便是自屍坑之中挖出的凶器?」
石敏仁臉色似乎有些不好,聞言忙拱手道:「正是。劉二牛不識字,未免柴刀丟失,故而在柴刀之上刻有一對牛角。經他辨認,這柴刀果然是他之物。」
包拯將柴刀翻了過來,果然在刀柄之上找到一對刻畫得歪歪斜斜的牛角。刀法粗陋,卻深刻有力,顯得極為用心。
包拯略為沉吟,隨手將柴刀交給一旁的琉璃,琉璃接過,細細察看了一番,將柴刀一言不發地交給了公孫策,然後便隨著大人又去查看枯骨。
白玉堂不知何時已站在枯骨邊望著一旁放置的早已顏色難辨的一件內衫入神。石敏仁見了又道:「枯骨當時便是身穿此內衫出現於坑中。」
白玉堂提起內衫,展開看了看,皺眉道:「奇怪。」一旁的展昭看著那破破爛爛的內衫也是微微皺了眉頭,道:「是奇怪。」
「怎地?」公孫策問道。
白玉堂回首與展昭相視一眼,白玉堂道:「這布料埋於地下五六年,竟依然不腐不爛,不是很奇怪麼?」
展昭沉吟道:「不僅如此。石大人,那劉二牛可曾說他執此柴刀於何處下手?」
石敏仁思索了一番答道:「據供狀所稱他乃是趁人不備從他後頸處下刀。」
展昭伸手摸了枯骨後頸骨,若有所思道:「此處是有端口,卻不像刀傷,而像是被鈍器擊打折斷。這內衫破破爛爛,卻不似腐爛破損,這幾處看來乃是被樹枝等物勾拉刮破,但這幾處卻似是利器刺破。」
「哦?什麼樣的利器?」包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