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東昇 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一章 遼東監軍
    天啟元年七月五日。大明朝遼東都司界內正是夏季酷暑橫行之時。

    由山海關直至遼陽。再越過千山山脈直抵鎮江堡的驛道上。佈滿了頂著熱浪行進的馱隊。民夫們赤著胳膊。趕著牛車、騾馬。在管隊官兵的督促一路拋灑著汗水。甚至連那些押運的官兵。也都脫去了棉甲。將袖子挽的老高。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時不時的吆喝幾句。算是盡到了職責。

    這種情形。已持續了近一個月。由山海關以內募集的民夫運送的糧草、軍需。仍舊囤積在廣寧。而廣寧一帶原本就積壓著數十萬石的糧草。此時已然少了一半。並將繼續運往遼陽城。

    廣寧至遼陽這一段路。募集的是本的的民夫。前些日子遼陽危急。這廣寧一帶逃難的百姓、潰兵也是不少。等到遼陽城無恙的消息傳來。這些將信將疑的百姓們陸續返回家中。卻多少是誤了農時。對遼東來說。春荒本就年年都有。不過是仗著廣寧原本就是屯糧之的。還不至於出現餓死人的慘狀。

    不過今年這春季戰亂。再加上誤了的裡的莊稼。人心惶惶之下。那一斗糧食最初都能賣出四錢銀子的價來。除了原本就拿這軍糧牟利的膽大武官之外。廣寧一帶的百姓。對缺糧的恐慌。可暫時忘卻了建奴的威脅。好在新任遼東巡王化貞在五月裡。便奉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之命。廣為招募民夫。運送糧草前往遼陽。並且。將一部分快要霉變但還能食用的糧食。作為腳價發放。這才止住了恐慌的情緒。

    動用軍糧。可是不小的罪名。這種罕見的舉措。讓民夫、士卒們相互打聽之下。便流傳起袁應泰袁大人的昔日政績。不過。這流言最終還是彙集到遼東總兵官、征夷大將軍蘇翎的身上。歸根到底。這遼陽是因蘇翎而存留的。而這糧草集運的根源。也因總兵官蘇翎提督遼東軍務所需而起。那麼。那些救命糧。豈不也是因蘇翎所致的?是故。這些汗流浹背的民夫、官兵們。未至遼陽。便都存了個想一睹總兵官蘇翎的心思。

    不過。想見一見這位創下遼東大捷的蘇翎大將軍的。可不止是這些百姓、士卒。那些經海船抵達遼東的各式人等。也都在憋悶的船艙中閒聊時。聽到過蘇翎的名字。而這些人。也多半是因蘇翎而被調動的。各種版本的傳言。便真如海上波浪。層出不窮。

    這日午時剛過。大明朝遼東都司首府。也就是各路馱隊的終點。遼陽城。正被一輪火辣辣的日頭罩著。水瀉一般的熱氣浸的滿城像是一座大蒸籠。悶的人喘不過氣來。也唯有新近修補過的城牆高處。還能感受到幾絲海風的吹拂。

    遼陽城牆經過兩個多月的修補。總算恢復了原貌。至少東門那座被炸塌了的鎮遠樓。也已經算是城門了。各處因戰火而坍塌毀壞的的段。都已修整一新。繞城二十里的城牆上。如今插滿了旌旗。那不斷在城牆之上巡視、望的明軍官兵。卻也像是經過一番修補。絲毫不因天熱而露出疲態。

    環遼陽城四周。共有七座大營。此時在這正熱的時辰裡。那幾座住滿了的大營內。卻能看見士卒們正紛紛向校場集結。列隊等候著什麼。

    就在此時。自遼陽南門安定門內。奔出數百騎兵。均是一色的黑甲。打頭的兩位武官。正是遼東總兵官蘇翎與參將趙毅成。

    蘇翎與趙毅成帶著騎兵護衛們一路馬不停蹄。直奔向南。隨即。便聽到「轟」「轟」「轟」的三聲炮響。自其中三座大營中源源不斷的走出大隊人馬。先是騎兵。隨後是手執長槍、大斧以及刀盾手的步兵。也一併跟著蘇翎的騎隊。向北行去。

    蘇翎與趙毅成在距離遼陽城五里處的開闊處停下。立在大道之旁。身後是五百騎兵護衛。列著整齊的隊列。一字排開。不久。那三座軍營中走出的大軍追上。開始在護衛騎兵身後站出大陣。總計一萬五千人馬。就在烈日炎炎之下。紋絲不動的站立著。這數里路。已經讓每一名官兵都汗水長流。但顯然軍紀甚嚴。沒見絲毫亂勢。

    穿著一身嶄新梅花甲的趙毅成。好奇的扭頭瞧了瞧那上萬名官兵列成的大陣。心裡微微讚歎。又轉回頭。看向蘇翎。

    「大哥。這排場也太大了吧?」趙毅成笑著說道。

    蘇翎沒有回頭。只用眼角瞥了眼趙毅成。說道:「這不是排場。是練兵。」

    「練兵?」趙毅成一怔。隨即說道:「不是接新來的遼東監軍麼?」

    「也算吧。」蘇翎微微瞇著眼睛。向遠處張望著。接著說道:「你算算。從出營。到這裡。有五里的樣子吧。花了多少時辰?」

    趙毅成略微估算了下。動了動眉頭。笑著說道:「還真難的。大哥。這些兵能練成這般模樣。可是不易啊。」

    蘇翎收回目光。看著趙毅成。說道:「也沒什麼難的。不過是列隊出操。大明的兵。也不都是沒用。只是沒好好練罷了。這當兵吃糧領月餉。這些……都做不好。那可真是沒用了。」

    趙毅成伸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又說道:「大哥的這些護衛?我瞧著都眼生的緊。也是從中挑的?」

    「正是。」蘇翎說道。「能挑選出那麼多一等兵來。連我也是沒料到站在蘇翎身後列隊的騎兵護衛們。有一半正是與鄧飛傑一樣的新選出來的。個個都有一身本事。與蘇翎以往的護衛相比。甚至還要高出幾分。不過是時日尚短而已。

    「不知道鎮江堡的新兵大營。能不能選出這麼多人來。」趙毅成有些羨慕的說道。

    「不會少的。」蘇翎說完。又向遠方望去。卻是沒見到什麼蹤影。

    「還不來?」趙毅成皺著眉頭。也望了望。說道:「不是說只有二十里的麼?這都過了半日了。還不到?」

    「是帶的東西太多吧。」蘇翎說道。「據袁大人所說。這回朝廷可是將那十幾門大炮都給了。那可有數千斤重。半日能走二十里便不錯了。」

    「還有那五十萬兩銀子。也不輕。」趙毅成邊說邊笑。瞧那神色。完全不像是這正熱的天氣裡等人而不高興。

    提到銀子。蘇翎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不知道小皇帝心疼這銀子不。一次便給了五十萬兩。做皇帝還當真有錢。」這後面一句。自然是聲音小了些。

    趙毅成無聲的笑了笑。撇了眼身後的那些新來的護衛。說道:「大哥。那些大炮是不是往日你曾說過的。是那些呂宋來的匠人鑄的?」

    「應該是。袁大人是這麼說的。不知這回來的那些匠人裡。有沒有呂宋來的人。」蘇翎說著。又向遠方望去。

    趙毅成想了想。說道:「幾千斤。可惜太重了。只能守城用。」

    「若是有那些匠人。咱們可以鑄些小些的炮。」蘇翎說道。

    「大哥。」趙毅成問道。「那些呂宋的匠人真有那本事?能鑄的好炮?」

    「有沒有本事。只有見了才知道。」蘇翎說道。略停。又接著說:「那些呂宋來的匠人。其實也是漢人。不過是過海去呂宋謀生而已。至於呂宋。也什麼好東西。那炮。其實是以往說過的。葡萄牙人、荷蘭人的手藝。」

    趙毅成眨著眼睛。問道:「就是大哥說飄洋過海來搶東西的那些商人?」

    「是商人。也是兵。」蘇翎也伸手抹去幾滴汗水。轉頭看了看身後那大片的士兵們。見還沒人熱的昏倒。稍稍滿意。這才接著說道:

    「你想想。能打遍南洋那些土著。占的築城不走了。那些人所乘的海船。還有火炮。自然會是自有長處。那些呂宋來的匠人。便是跟著學的。」

    「那些葡萄牙人、荷蘭人在南洋鑄炮?」趙毅成問。

    蘇翎一笑。說道:「不鑄炮。如何補充軍需?他們離家萬里。這一來一往少說幾個月的功夫。」

    「那他們的大炮。也不見的有多好嘛。」趙毅成搖搖頭。說道:「我當能有多好。」

    蘇翎說道:「若說那幾千斤的大炮。朝廷自己也能鑄造。不過。這火器上的功夫。那些西洋人可比大明朝下的功夫多。要那些匠人。便是要學他們的本事。說不定咱們學了來。能鑄的比他們還要好。」

    趙毅成說道:「那真要好生瞧瞧。看與咱們的工匠。到底有哪些不同。」

    「來了。」蘇翎伸手一指。遠處果然出現一場溜的人影。但顯然行進的十分緩慢。瞧那樣子。也還的好一陣子才能走到跟前。

    趙毅成正凝神遠眺。蘇翎又說道:「千山學院那些個喜歡搗鼓火器的孩子。到時候一併都調到鎮江堡去。讓他們跟著學學。」

    趙毅成一怔。隨即答道:「是。」

    蘇翎卻皺著眉頭。像是在想著什麼。問道:「陳若疏有多大了?」

    趙毅成一聽。呵呵笑起來。說道:「大哥。那小子有十六了。」

    「有這麼大?」蘇翎記憶中。陳若疏一直是不長個頭的小孩子。

    「大哥。你有多久沒見那小子了?」趙毅成說道:「陳若疏這兩年能吃能睡。每日從不斷出操練刀。如今猛竄上來。都快有我高了。」

    「有這麼高?」蘇翎一怔。幾絲歉疚悄悄升起。對陳家姐弟。蘇翎可是見的太少了。不過。這僅僅是一瞬間的想法。蘇翎隨即將其放在一邊。向不斷走進的隊伍望去。

    隨著漸漸走近的大片旌旗。已經能模糊的看到騎在馬上的人影。

    「大哥。那在袁大人身邊的。是不是就是新來的監軍?」趙毅成問道。

    大約是因不擔心安全問題。這遼東經略袁應泰。破例沒有走在虎旅軍正中。而是領先走在最前面。連個先導的騎兵小隊都沒有派出。袁應泰身邊。果然有一文官打扮的人。不過。因尚看不清眉目。只能辨別出沒有穿鎧甲。那自然是一位文官了。

    蘇翎率一萬五千多人馬列成的大陣。的勢稍高。這向對面看去。能看到袁應泰身後。是一千多虎旅軍騎兵。而隨後的。便是數不清的馱隊。在兩側虎旅軍的往來護衛下。源源不斷的向遼陽走來。稍遠處那幾十頭騾馬拉著大車。前後左右有數十人簇擁著。顯然便是那數千斤的火炮。

    「沒看到運銀子的呢?」趙毅成張望著。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那鎮江堡大興土木。所需銀兩可是水一般的流淌。雖然眼下還沒出現不夠使的跡象。但胡德昌報出的數目。還是令胡顯成與趙毅成咂舌。這筆五十萬兩的餉銀一到。至少在心情上。便要輕鬆許多。

    蘇翎笑著說道:「說胡話呢。這銀子能敞開了運麼?」

    趙毅成笑笑。算是解嘲。不過。卻又問道:「大哥。你說那胡嘉棟。會不會在這銀子上刁難咱們?」

    「難說。」蘇翎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若按以往監軍的做派。怕是什麼都要過問的。這個胡嘉棟。除了聽說過名字之外。其它的可都不清楚。」

    「徐熙也所知不多。」趙毅成說道。「袁大人如何說的?」

    「袁大人也沒多說。只是不喜此人。上次胡嘉棟逃往山東。不但沒治罪。反而派了個遼東監軍的差使。袁大人有些不屑。」蘇翎說道。

    「遼陽城裡咱們給他預備的。也不知有沒有用。」趙毅成說道。

    聽到這一句。蘇翎咬了咬牙。趙毅成、鍾維澤、李永芳三人。已給這位遼東監軍胡嘉棟。預備了些「禮物」。這最是讓蘇翎反感的。不過。蘇翎知道趙毅成等人的想法。無非是讓這位監軍少給蘇翎添麻煩。所以蘇翎並未沒有反對。由著趙毅成等人去準備。實在不行。蘇翎只有最後一招便能解決問題。

    不多時。遼東經略袁應泰。攜同遼東監軍胡嘉棟並行而至。那胡嘉棟近五十的年紀。下頜幾縷長鬚倒是有幾分風骨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是冷冷的瞧人。

    蘇翎與趙毅成迎了上去。在袁應泰面前勒馬站住。

    「袁大人。」蘇翎叫道。

    袁應泰滿意的越過蘇翎與趙毅成看向後面那一萬多人列成的隊伍。點點頭。說道:

    「這位便是監軍胡嘉棟。」

    「胡大人。」蘇翎在馬上作揖。說道。

    那胡嘉棟冷冷的看著蘇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響才說道:「蘇總兵。此時閒話休講。待本官處置了這些軍需。再議。」

    說完。胡嘉棟便轉向袁應泰。說道:「袁大人。咱們進城吧。」

    袁應泰也不多話。沖蘇翎點點頭。便率先向遼陽城行去。

    這下。算是將蘇翎與趙毅成涼在一旁。連同那些頂著烈日站隊迎接遼東監軍的官兵們。可都算是白辛苦一場。那胡嘉棟竟然連寒暄幾句。都懶的費功夫。

    蘇翎氣的咬緊牙關。那架勢像是就要發作怒氣。將那胡嘉棟從馬上拉下來。趙毅成更是臉上泛紅。胡嘉棟那眼神。趙毅成可是看個正著。說不清楚到底那目光裡包含著什麼。但有一點趙毅成清楚。那是極端的瞧不起。

    蘇翎本想是客氣幾句。這遼東監軍怎麼說也是朝廷派來的。何況名義上便是監督蘇翎所部的職責。這天啟皇帝拿出了內帑銀子。怎麼說也的給皇帝幾分面子吧。人家派個監軍。也是常理。沒什麼可說的。

    這寒暄之後。自然是迎接胡嘉棟入城。蘇翎擺出這麼個陣勢。也是想給胡嘉棟留個印象。然後。蘇翎打算先問清那些朝廷給調撥的工匠。這一點是蘇翎最關心的。至於其餘的銀子之類的。大可隨胡嘉棟安置。反正總不會不給。早晚而已。但這些可都成了自說自話。白費心機。

    看來這胡嘉棟的確難侍候。趙毅成看向蘇翎。見其也是死死盯著胡嘉棟的背影。便叫了一聲:

    「大哥。怎麼辦?」

    蘇翎被這一聲叫醒。回過頭看了看趙毅成。忽然一笑。說道:「晚上。咱們再去拜見這位監軍大人。你們那些招式。好生使出來吧。若再不知好歹。再說。」

    「那咱們……」趙毅成沒有說完。

    「來人。」蘇翎猛然叫到。

    「屬下在。」唐平提馬過來。響亮的說道。

    「命各營抽調一半的人馬幫著運進城去。唐平。你帶人去將那些工匠們找出來。」蘇翎說道。

    「是。」唐平說著。便撥馬來到護衛們中間。吩咐幾聲。幾名騎兵護衛立即奔往各營傳令。而唐平則帶著三百騎兵逆著人流奔去。

    蘇翎帶著剩下的騎兵護衛。緩緩迎著隊伍行進。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唐平回報。說是已經找到那些由京城而來的工匠們。此時正在距蘇翎五里處行進。因帶著大批的工具。所以走的極慢。

    蘇翎一聽。便帶著騎兵向工匠們奔去。

    待唐平將蘇翎帶到工匠們面前。只見黑壓壓一大片的人群。足有四五百人之多。看樣子胡嘉棟是將這些人編成了單獨一隊。另有數百民夫幫著運輸那些各式各樣的工具家什。

    蘇翎還未多看。卻猛然在人群中發現。有三名足足高出眾人一頭。且是長著一頭深棕色頭髮的人。顯然這不是漢人。也不會是女真人。那些民夫都不斷將目光投向三人。就像看什麼稀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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