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東昇 第一卷 遼 東 軼 事 第八章征服日
    警訊從天而降,卻毫無徵兆。

    自春分起,溝內一應瑣事已全由陳家姐妹掌管,蘇翎與術虎等騎士專心狩獵與巡視,不再過問溝內具體事務。此時白沙溝內農事以畢,諸事皆緩,一切俱都按部就班。這一日蘇翎與術虎兩人忽然興起,要各帶一隊,比試狩獵的手段,看哪一隊獵取的獵物最多,勝出者,嘉獎果酒一罈。

    至午時三刻,蘇翎與術虎帶著本隊彙集在谷外的一座山腰處。正欲開始出發,忽聽一聲炮響,遠遠的西南處升起一朵煙雲。蘇翎一驚,立即呼道:「有敵入侵,都跟我來。」說罷,一馬當先,向西南奔去,身後三十多騎緊緊跟隨,將一地的亂泥踢得漫山飛舞。

    警訊是郝老六所發。這種煙花號炮還是以往做夜不收時所留,一直精心保存,平常幾隊人馬之間都是派人互通聲訊,若非萬分緊急,這種煙花警訊是絕不會輕用。

    蘇翎心中焦急,不敢亂想,一路快馬加鞭,帶領騎隊趕赴戰場。

    趕到一處山口,遠遠便見幾匹馬散亂在四周,地上躺著幾個人影,蘇翎越發心急,將戰馬抽得顯出道道血痕。身後的騎隊都不敢稍慢,緊隨其後。

    到了那幾人跟前,蘇翎緊勒馬韁,戰馬猛然停住,尚未停穩,蘇翎便飛身而下,上前查看。

    地上躺這五人,有兩個是跟隨蘇翎的騎甲,三人是術虎的戰士。都是咽喉中箭,一箭斃命,對手出手凶橫,顯然毫不留情。蘇翎雙目通紅,似欲噴出火來,術虎也是悲痛萬分,咬緊牙關。

    蘇翎猛然回身,跳上戰馬,刷地一聲抽出腰刀,喝到:「聽令!」所有曾跟過蘇翎的騎甲方佛又回到以往的歲月,立即整隊,依然是一色的鎧甲腰刀,整齊列成一排,術虎的戰士則列在其後。

    蘇翎看著眼前這隊熟悉的人馬,現在已失去兩人,越發憤怒,揚刀吼道:「不管是誰,殺了我們的兄弟,我們就滅他滿門。走!」身後大隊緊緊追隨。術虎與他的戰士稍稍落後,儘管他也是心中悲痛無比,但還是被蘇翎的氣勢所震驚,尤其是滅門的誓言,令人驚心。但他不敢猶豫,現在兩隊已是截然一體不分左右,術虎一聲呼哨,帶著戰士迅疾跟去。

    蘇翎領隊急速狂奔,一個時辰後,漸漸看見前面的十騎人馬,正是郝老六等人。

    郝老六回頭瞧見,便暫停追擊,退在路旁稍後,卻見蘇翎帶隊呼嘯而去,卻是毫不停留。還老六一愣,不禁心裡暗罵自己,未必這半年未動刀槍,連點豪氣都沒了?瞧瞧大哥,還是那般勇猛,只要遇見敵人,絕不後退半步。只緩得一緩,便狠抽一鞭,策馬跟上。

    這場追擊一直持續到黃昏,馬力已近遲緩,但蘇翎毫不放鬆,仍然催馬向前。

    轉過一個山腳,地上的馬蹄印已變得密集,蘇翎一警,用刀拍擊頭盔,當當兩聲,身後的騎甲立即取下弓箭,術虎的戰士也隨即效仿。

    果然,繞過一片樹林,在一處開闊地上,幾十匹人馬正坐在地上休息,聽見急促的大隊馬蹄聲,慌忙起身追逐戰馬。蘇翎猛然一聲大喝,身下的戰馬猶如狠吃了一鞭,立即加速,蘇翎在馬上張弓放箭,只一瞬間便是三箭,箭箭中敵,三個剛剛騎上馬的女真人一聲不吭地掉下馬去。緊接著就聽得一片弦響,身後的騎甲們也都放箭殺敵。一排剛剛騎上馬背正準備反衝的女真騎士紛紛中箭,一聲不吭地倒下。蘇翎揮舞腰刀,向人群最密集處衝去。剛一接敵,蘇翎猛揮鋼刀,對對方砍來的刀光絲毫不顧,任其橫著砍向自己的胸腹,但就在要砍中的那一瞬間,蘇翎已揮刀將對手手臂齊根剁下,就聽當地一聲,那已毫無勁力的刀撞上胸甲,就聽見對手一聲哭嚎,已交錯而過。蘇翎毫不停留,又是一刀斬向迎面而來的第二人,那人被適才砍飛的斷臂所吸引,竟然沒看見蘇翎已近在眼前,面上露出恐懼的神情,但就在一聲驚呼還未出口,蘇翎已斬斷他頭顱,一顆腦袋飛向空中,留下一道血跡。

    一切幾乎都在瞬間同時發生。蘇翎這邊剛剛砍殺兩人,正撥馬挑戰第三人,身後的騎甲們也已接敵,這些人與蘇翎一樣,絲毫不躲不避,只憑著一股狠勁,往往與蘇翎一樣,先敵一步砍到敵人身上,生死就在一瞬間,差的就只有那麼一絲先後,但毫無例外,第一批接敵的人全部被殺,間或有刀槍砍中騎甲身上,也為鎧甲所阻,猛一看上去,像是刀槍不入的戰神。女真人氣餒了,這剛一接敵,便死了三十幾人,除了最先中箭的,其餘全是正面迎敵被當場砍死。這都是群什麼人?為何殺氣如此淒厲。一名稍遠的女真人撥轉馬頭,將原準備接敵的打算改為逃跑,剩下幾人也是分頭奔逃,打算趁亂逃的性命。只聽蘇翎一聲弦響,最先逃走的女真人應聲而落,腦後插著蘇翎獨有的白色羽箭。

    「郝老六,給我抓個活的回來。」蘇翎狂叫一聲。

    郝老六隻因路上耽擱半分,便被兄弟們搶了先,直到此時,他才劈殺了一人,這使他羞愧萬分,聽到蘇翎下令,也不敢言語,立刻盯上一人,快馬追去,才走兩步,卻見那人在馬上一晃,不知是誰射了一箭,正中背心,眼見是不能活了。郝老六急了,大叫一聲:「都他娘的給老子住手。都是我的。」說罷,雙眼紅紅的緊盯著最後一個騎馬逃走的人,急速追去。一旁的胡顯成略一猶豫,將手中的弓箭收了回來,回頭看了術虎一眼,轉身去打掃戰場。

    術虎有些尷尬,剛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沒想不僅沒立功,反而得罪了郝老六,臉上不免有些泛紅。不過,這次當真讓術虎與他的戰士們大開眼界,同樣是上陣廝殺,蘇翎與屬下騎甲看起來沒有半點奇特之處,但那鬼使神差般的砍殺過程,簡單直接,看起來毫無花哨之處。但這眼力、膽識、氣度、力量,技巧,哪一個不是巔峰之作?箭術就不說了,術虎自信也能辦到。還有那身鎧甲,這讓術虎羨慕的無法言說。那是任何戰士都渴望擁有的戰袍啊。不過,術虎面上有些過意不去的是,除了他射殺了一人以外,他的戰士們,竟然沒有撈到一個機會,以至在郝老六狂吼的前一刻,至少有六張弓瞄的就是郝老六追的目標。也幸好那一聲吼,不然郝老六說不定紅了眼,將他們砍了。

    胡毅成很快打掃完戰場,驅馬來到蘇翎面前。

    「大哥,一共四十五人,六十匹馬。」

    蘇翎點點頭,呼吸還是有些急促。他還沒有從失去兄弟的噩耗中平息下來。

    郝老六很快也回到戰場,身後牽著一匹馬,馬上橫著一個人,並未捆綁,但卻軟軟地趴在馬上。郝老六來到蘇翎面前,順腳一踢,將那人踢下馬去。那人在地上一震,醒了過來,眾人這才看見,此人滿臉是血,嘴裡少了不少牙齒,想必郝老六是一頓狠揍,多數都打在臉上。[]

    「跪下!」郝老六惡狠狠的喝到。

    那人渾身一顫,立刻跪在地上,虧他還記得蘇翎是首領,看來蘇翎一馬當先殺入,給這人的印象很深。

    蘇翎狠狠盯著此人,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的弟兄?」

    那人嘰哩哇啦說了一大通女真語,這下蘇翎卻是不懂了,他向術虎看去,術虎隨即上前問了幾句,那人一一回答。

    術虎說道:「他們是斡朵裡部的一支,前幾天才從渾河上游過來,準備在這裡建立村寨,墾田種糧。」

    蘇翎思索片刻,說道:「問問他們還有多少人,都住在哪兒?」

    術虎又是一通言語。

    「說是來了三個牛錄,分駐三處。他們這支就在前面十里。」

    蘇翎笑道:「好,咱們好久沒殺人了,這回可得好好過下癮。」騎甲們都跟著笑起來。

    術虎問道:「一牛錄多少人?」

    蘇翎笑道:「最多三百人。」

    術虎不禁變色,到不是害怕,只是以他們這幾十人,對陣三百,多少還是有難度的。這術虎一支,千里跋涉不知打了多少場仗,但輸多贏少,未免豪氣就少了幾分。

    蘇翎斜著眼問道:「怎麼?」

    術虎立即面色一變,說道:「蘇大哥,可別小瞧人。」

    蘇翎一笑,說道:「這就對了,我想術虎也不是膽怯之人,我的兄弟怎麼會怕?」

    術虎暗暗發誓,下回,絕不落後半步,免得讓人瞧不起。

    蘇翎面色忽然一沉,喝到:「郝老六。」

    「在。」

    「你是幹什麼吃的?死了五個弟兄?半年就拿不動刀了?」

    郝老六悲急相加,掙得面目血紅,說道:「大哥,是我的錯。那些人說是獵人,我稍未防備,被他們先放了暗箭。」

    蘇翎未再說話,轉而看向地上那人。

    「殺了。」

    郝老六立刻抽刀,一刀砍掉那人的頭顱,鮮血濺滿戰甲。

    蘇翎點點點頭,說道:「好,這才是郝老六。我們都歇得太久了,都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說罷,又提高聲音。「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讓別人砍了我們兄弟的頭。誰惹了我們,我們就加倍還回來。」

    「是。」眾人熱血沸騰,齊聲高呼。連術虎也深受感染,血脈舒張。

    「今晚,先收拾這個牛錄。都還記得我們是如何殺敵的吧?」蘇翎問道。騎甲們也不言聲,齊齊用腰刀拍擊頭盔。

    蘇翎滿意地點點頭,撥轉馬頭,率先奔向敵方。

    「我們走。」

    術虎暗暗驚奇,這眼看著就要天黑,難道是要夜戰?但容不得多想,率戰士們緊緊跟上。

    這一支女真族是剛剛編成牛錄,奉命來此拓展地界。大約是為了避風,全部人馬都駐紮在一處山凹處,整個營地只有一個出口。此時天還微亮,營地裡卻已燃起許多篝火,照得通亮,正中一桿大旗下立著一座大帳,想必是首領所住。出口處只簡單裡建起一道柵欄,有六名持刀守衛,均無鎧甲,此時毫無戒備,懶懶散散地坐在幾塊石頭上。

    郝老六低聲將所見一一稟明,蘇翎冷笑道:「一群烏合之眾,這樣的兵,就敢橫著走,不知死活的東西。」

    轉身對術虎說道:「兄弟,今日你就跟在我身邊,讓你瞧瞧我這些弟兄們昔日殺敵的手段。」

    術虎說道:「好,正該讓我們開開眼。」

    蘇翎笑道:「不過,你的戰士我可要分派一下。」

    術虎一聽,立即俯首行禮,說道:「請蘇大哥下令。」

    蘇翎不再客氣,一一佈置下去。

    過得一盞茶的功夫,蘇翎帶著十名騎甲,連同術虎共十一騎,筆直地就向營地大門衝去,守門的守衛剛一起身,還未來得及呼喝,便聽得嗖嗖幾聲,箭箭穿喉,六人立斃當場。蘇翎十一騎衝開大門,也不深入,就在門口一字橫開,猶如一把鐵栓,將大門死死鎖住。

    營地內的人已聽見動靜,大呼小喝地亂糟糟擠做一團,都向中央大帳湧去,不多時,大帳周圍便圍聚齊百多人,個個兵器齊備,眼見著就要列隊衝殺過來。

    術虎不由得緊張,儘管聽見蘇翎的一番佈置,但畢竟己方人少,這般情形,如何能勝?瞧見蘇翎卻似毫不在意的樣子,這才捏了捏手心地汗,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

    不多時,大帳周圍已列起三排兵士,前排弓箭手,後兩排持刀。緊接著,大帳中走出一人,瞧那樣子,必然是首領。大約是見蘇翎這十一騎僅僅守住營門,不曉得到底要幹什麼,這些人雖已列隊,卻沒有立刻衝殺。

    蘇翎冷笑一聲,說道「果然如此。」

    轉身對郝老六說:「就看你的了,別讓兄弟們失望。」

    郝老六晃晃手裡的硬弓,說道:「放心,大哥,只要他們一亂,我保證不失手。」

    蘇翎回身面對前方,說道:「先射三輪。」

    話音剛落,只見十名騎甲立即彎弓搭建,幾乎同時射出第一支箭,緊接著,連珠般地射出餘下的兩支。

    三十支羽箭幾乎同時到達,這是蘇翎特意交代弟兄們練就的陣法。

    對面的隊列眼見著幾十隻箭劃著弧線落下,爭相躲避,躲得了這支躲不了那支,只一瞬間,就有二十多人中箭。因距離過遠,這些人都沒有立時斃命,反而大聲慘叫,一時間營地裡充滿痛苦的呻吟聲。

    就在此時,蘇翎大喊一聲:「放!」營地裡的人聽了,紛紛尋找羽箭來的痕跡,果然,只見黑乎乎一片園呼呼的東西從四面八方落下來,竟然分不清到底從哪兒來的。隊列更加亂了,郝老六趁機射出一箭,這一箭,將郝老六多年上陣殺敵,還有半年來射殺飛禽走獸的精華全部凝結所致,昏暗的夜空中,這支箭劃著一條優美的弧線,刺向被篝火照得雪亮的大帳,大帳前站立的頭領牛錄正大聲呼喝,竭力制止混亂,卻猛然間覺得一絲冰涼自喉間升起,隨即見到兩片白色羽毛就立在自己眼前。他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搖晃兩下,倒在地上。這時,列隊的兵士才發覺落下來的不是羽箭,而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有眼尖的,看見這些人頭面目依稀便是自己人,昨日還在一起喝過酒,立刻一片尖叫,待見到首領牛錄莫名其妙便中了一箭,更不知從何射來的,大帳前不僅混亂,簡直就是一鍋粥,到處是亂竄的人,而到處都是哪兒都出不去的人,再回頭瞧瞧十一騎立在營門的人影,居然是一動未動,彷彿剛才從天而降的人頭以及射來的羽箭,都是鬼神驅使以至。忽然,走投無路的最前面的幾個人將兵器一扔,撲倒在地,口中大叫著什麼,受此一激,便有是幾個人跟著照做,緊接著,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兵器丟滿一地,俱都俯身於地,竟是頭都不敢抬,異口同聲地說著同一句話。

    蘇翎心中疑惑,側頭問術虎:「他們在喊什麼?」

    術虎此刻表情複雜,憋了半天才說:「蘇大哥,他們說……降了。」

    「嗯?這就降了?」

    術虎又側耳聽了會兒,說:「他們請求天神不要殺他們,他們願聽從任何安排。」

    「天神?」

    術虎忽然笑著說:「大哥,想必說的是你。」

    蘇翎看了看左右,見一字排開的騎甲們一色的黑色鎧甲,因為日久,煙熏火燎的,這鎧甲早就一團黑了,鎧甲間是各色動物皮毛,遠看著,像是度著一層光暈,在加上篝火的餘光搖曳,這身影愈發的神秘莫測。

    「好,我們就是天神,懲罰那些闖入我們家門的賊來了.」

    說罷,一馬當先,直奔大帳而去。身後騎甲自然跟上,術虎此時也毫不猶豫,緊隨其後。

    蘇翎一行人奔近人群,那些人紛紛閃出一條路來,卻仍是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蘇翎放慢馬速,在人群中慢慢行走。這時,他總算明白那努爾哈赤何以能以十三副鎧甲起兵,打出一片天下。這些女真人,不是說服的,而是以武力威懾收服。只要見識到對方的武力,一旦不可戰勝,便俯身相投。可惜明軍絲毫不知,一味威壓利誘,要知道,沒有實力,說什麼都沒用。

    蘇翎來到大帳之前,見那牛錄依舊是一副死的不明不白的神色,俯身將插在牛錄咽喉的羽箭拔出,轉身遞給郝老六,郝老六滿臉欣喜,雙手接過。

    忽然,地上的人群中爬出十幾個人來,又是一通女真語,說的竟然全然不同。

    術虎皺著眉頭,不時地問上幾句。

    「大哥,這些人來自十幾個族別,分明是雜亂編製而成的。難怪如此不濟。」

    蘇翎笑道:「那就是咱們運氣好了。」

    「他們還說,以後奉你為主人,聽從差遣。」

    「哦?」蘇翎不置可否,這些降人,能信的幾分?

    術虎猜到蘇翎的想法,便說:「大哥,按女真人的習俗,戰敗而降並不算恥辱,要麼死戰,要麼屈服,只要選得一樣,便是不會變的。」

    蘇翎念頭一轉,說道:「那就是說只要我們不敗,這些人便會一直跟從?」

    術虎笑著說,「自然,誰會跟著敗者走?」

    蘇翎點點頭,忽然問道:「你們當初為何不降?」

    術虎一愣,想了想,說道:「或許我們這一支算不得真正的女真族。幾百年前,我的祖上,也是漢人。也正因此,這麼多年我們這一支都不為旁支所容。」

    蘇翎點點頭,不再談論這個問題。他忽然盯著眼前的一人,問道:「你是漢人?」

    那人見蘇翎等人談話,明顯全都聽進去了,還不時地抬頭看看蘇翎,神情與一旁不斷唧唧咕咕的人完全不同。

    見蘇翎直問自己,便從地上爬起來,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說道:「是。」

    這軍禮蘇翎等人再熟悉不過,連一旁的騎甲們都止不住監視那些女真之餘,向這裡看上幾眼。

    估計這人是認出了蘇翎等人的鎧甲腰刀,那都是明軍的制式裝備。但不能肯定蘇翎等人便是明軍,這等戰法不說明軍不會用,見都沒見過,也沒有明軍戰鬥時通常都有的槍炮聲。要知道明軍不戰則以,戰則必燃放火器,沒火器幾乎都不會打仗。

    「你是逃出來的?」蘇翎問。

    那人心思還算靈巧,這麼一問,便是說這人以往也在邊軍內當差。

    「是。三年前出的邊牆。」

    「犯的何事?」

    「軍馬倒斃,賠補久欠,繳納不齊。」

    「你膽子倒是不小,一逃便逃到這邊來了。」一般的逃軍,很少向女真人的地界上走。

    「屬下是被逼無奈。」此人相當聰明,見蘇翎有意,這屬下稱呼都出來了。

    「現在怎麼就降了?」

    那人楞了楞,說道:「牛錄已經死了,為誰而戰?」這人還算直爽。為誰而戰的說法,足以說明此人所處的境地。

    蘇翎盯著此人,慢慢說道:「我們這些人,為自己而戰。並且,我們當中都不認識這個降字。」

    那人細細琢磨,這話含義頗多,尤其是對這種從邊牆逃出的人。那人越想越多,漸漸呼吸急促,顯然是情緒波動。

    蘇翎又慢慢說道:「我們這些人,彼此都是兄弟,要戰便只有一個理由。誰侵犯了我們的家園,我們便絕不善罷甘休,不分出個你死我活便絕不收手。不論是女真人,還是……大明的人馬。」

    此話無疑說明了蘇翎的身份,不歸任何一方,且誰也不能招惹,不然,不管是誰,都敢開戰。

    那人咬咬牙,再次行禮,說道:「我們這些人都是無根之人,所求不過是棲身之地。若將軍所說是真,還請將軍收留。屬下也是條好漢,口說無憑,還請將軍在戰場上驗明。」

    蘇翎緊盯著此人,覺得所言不虛。雖未見此人動手,但這三年能在女真境內活下來,且還是個小頭目,便已是不凡。

    「你有多少人馬?實在多少?」蘇翎問。

    「回將軍,原額馬隊七十八名,馬七十八匹,實在七十名,剛才……被射死八名。」這番話是明軍內常用語句,兩人說起來都不陌生。

    「都能跟著你麼?」

    「回將軍,屬下這些人都是逃亡的漢人,各自情形都大致相同。」

    蘇翎略作沉吟,又接著說道:「你去跟他們講清楚,不必勉強,願意回去種地的,便受我們保護,具體情形,去了便知。願意跟著我們的,這一,便是上面講的這些,再則,眼下沒有軍餉可拿,以後或許會有。但我跟你們承諾,若是當我們都是兄弟,我保證你們以後見誰都不跪。」

    那人抬頭看看蘇翎,過得片刻,才說:「是,將軍。」說罷,起身召集人馬去了。

    這邊郝老六等早已召集弟兄,將一眾人等全都收繳了兵刃,圍在一起,那十幾個頭目站在一旁,等著蘇翎召喚。

    蘇翎看著這些人,不禁有些發愁。

    術虎問道:「大哥你看這些人如何處置?」

    蘇翎看了看術虎,說道:「不知道。」

    術虎一愣,適才見蘇翎與那人談的正歡,明顯收攬之意,怎麼這會兒都沒了主意。

    蘇翎笑笑,說道:「這女真族我最熟悉的便是你了,偏偏你還是個絕然不同的女真。女真的習俗、想法我是當真不熟悉,這如何管帶這些降人?」

    術虎想了想,明白這是女真與明人慮事各有習俗,若想互通,可非一日之功。便說道:

    「大哥,你定下個章程來,我看看是否有辦法。」

    蘇翎想了想,說道:「章程麼?也沒多少。這願意種地、放牧、打獵的,自然按我們那裡的規矩辦。只要出力,便少不了吃食衣物,大家都是一樣。你說這些人是不是都願意種地?」

    術虎笑道,「這得問問他們,有定是有的。」

    說罷,高聲向眾人說了一通,還用手一指一旁的空地。

    不多時,只見人群中走出不少人,一個個都集中站立在術虎所指的地方。等再沒人動了,一數,四十六人。

    術虎又說了幾句,那四十六人便紛紛向營地深處走去,不多時,一個個攜家帶口地,女人孩子,站在一處,怕沒有百八十人。

    術虎轉回身,對蘇翎說:「大哥,你剛才說的,就這些人了。」

    蘇翎想想又問,「你覺得他們可信麼?」

    術虎點點頭,接著又說:「大哥,我知道你是怕威脅到咱們那些人,不過,這些願意種地的,大多是老實人,再說,不必去白沙溝,就在此地不是就好麼?這裡雖說紮營是蠢點,可種地居家還是不錯的。就讓他們在此墾田放牧,大哥不過是抽人管帶便可。」

    「這樣也行?」蘇翎不免有些驚奇,「就不怕他們跑了?」

    術虎又笑著說:「跑便跑了,誰又能整天看著?再說,若是白沙溝的人跑了,大哥又能如何?」

    蘇翎一愣,這個問題倒從未想過。

    「這大家都過得好好的,為何要跑?」

    「對啊,若是這些人在這裡過得好,讓他跑他還不願意呢。」術虎又說,「大哥,其實你以往說的對,這女真的普通人,與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樣,不過是種幾畝田,有個安家之地。哪個又願意打打殺殺的呢?」

    蘇翎似乎若有所悟,點點頭。

    「如今大哥今日既然勝了,這個寨子便屬於大哥管轄。這與女真族之間的械鬥是一樣的,這些人早就習慣了。只不過大哥既然佔了,就要保護這個寨子,別讓他人奪了去,否則,這些人又要換主人了。大哥若是要人要馬,自管向寨子裡的人要便是。」

    「那這些人呢?」蘇翎問,還有六七十人站在那裡,顯然是不願意種地的。

    「這些……」術虎想了想,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說。

    「大哥,聽說明軍裡有不少是募來的,軍餉頗為優厚?」

    蘇翎點點頭。

    「這些人便與募兵相似。」術虎指著那些人說道,「不過,拿的大多不是餉銀,而是戰利品。」

    「戰利品?」

    「對,不管是金銀,馬匹,牛羊,或者是皮毛、女人,都可。」

    蘇翎聽著便有些走神,這募兵,

    「這些人都沒家麼?」

    「大部分有,大哥,你瞧,這些人大多身強力壯,有些還可成為勇士,打仗是不怕死的。有些是孤身一人,靠一身力氣換些財務或是吃食。有些則是家中人口太多,養活不了,便出來賺些賞銀或者戰利品。」

    「不怕死?可適才不是就降了麼?」

    「大哥,怎麼就還沒明白呢?術虎不得不耐著性子說下去。「大概就如大哥剛才說的為誰而戰的問題,如今給他們發銀子的已經死了,再加上大哥適才像是手下留情,未有全部殺盡之意,他們還打什麼?打勝了也沒好處可拿,還拚個什麼?還不如投靠勝者,還能再拿賞賜或是戰利品。」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一直打勝仗,或是只要我不死,還能給他們發銀子,或是分些牛馬之類的財物、吃食,便能一直為我打下去?」

    「除非他們死了。」術虎也學會旁敲側擊。

    蘇翎想了片刻,問道:「你說給他們發多少合適?」

    術虎想了想,說:「這要看大哥的了。就眼下來看,就算是為了頓飽飯,他們也能一戰。不過如此不能保證下次還可。」

    蘇翎自言自語道:「可惜我們沒有牛羊,也沒有銀子……」

    術虎一愣,說道:「怎麼沒有?」

    蘇翎一怔,「這白沙溝的情形未必你不知道?」

    術虎一想,才知誤會了。

    「大哥,打仗我是自愧不如,可這些事情,大哥腦子就太直了。」

    蘇翎還是不解。

    「這營地已經佔了,大哥認為這寨子裡的牛羊馬匹是誰的?」

    蘇翎恍然大悟,不禁說道:「這不是佔便宜麼?將這些奪來的再一分,然後又去攻佔下一個,再分,豈不是越打越多?」

    術虎滿臉疑惑地看著蘇翎,似乎是說這麼淺顯的道理未必大哥不知?

    蘇翎笑笑,說道:「我現在才知道掠奪有這麼些好處。」

    術虎說:「要不為何有那麼多部族之間的廝殺?不僅是牛羊、財物,還有人口,土地。這都可以成為開戰的理由。」

    「即是如此,這事就交給你去辦。胡毅成。」

    「在。」胡毅成答道。

    「立即清點營地內所有財物,要快。」

    胡毅成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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