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回營換上夜行裝,箍上戴針的腰甲,扣上攀山的上具,背起弓矢,吻別雅夫人往營後走去。
經過趙倩的鳳帳,忍不住在營門處喚道:“公主!”
戰鼓的聲音愈來愈急,顯示敵人快要發動攻山。
“咚咚咚……”
一下一下像死神的呼喚般直敲進戰場上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趙倩不知是否在思念項少龍,聽到他的聲音,驚喜地掀帳而出問道:“少龍!你怎會在這裡呢?噢!”明媚的秀日落到他的夜行衣上。
項少龍看著這像烏廷芳般可愛的美麗少女,至真至純的清麗容顏,一直壓制的深情,湧上心湖,微笑道:“我現在去制敵於死地,公主不給我一點香艷的鼓勵嗎?”
趙倩吃了一驚,俏目射出崇拜傾心的神色,溫柔地仰起俏臉,嘟著小嘴,靜待初吻和幸福的降臨,沒有半點畏怯,玲瓏有致的酥胸急劇起伏。項少龍心中貫滿柔情,對這位被父親當作一件政治工具的金枝玉葉,生出誓死保護她對抗任何傷害之心,在她香唇上深深一吻,同時兩手探出,把她摟得緊貼胸懷。
營邊忽地喊殺震天,敵人開始攻上斜坡。
項少龍和趙倩卻是充耳不聞,完全迷失在那種親密融合,銷魂蝕骨的醉人接觸裡。喊殺和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潮水漲退般此起彼落。
項少龍放開趙倩,微微一笑道:“得此一吻!我項少龍有信心保護公主直至地老天荒。”
趙倩心神皆醉,項少龍早沒入營後的黑暗裡。
北風呼嘯。
項少龍施展渾身解數,純靠記憶、感覺,沿早先系下的索子,攀過峭壁,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敵軍一側,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賊營潛去。他曾受過二十一世紀最嚴格的軍事訓練,如此黑夜偷營,實乃小兒科的事。不用負上近百斤重的戰甲,他活像鳥兒長出翅膀,騰躍移動時迅若狸貓,直抵敵陣的大後方。
賊兵結的營陣叫“上方陣”,形成由內至外共五層的大小方形。放糧物的營位於後方,設有兩個大圍欄,關著數百匹戰馬。
那邊的情勢愈趨緊張激烈,賊營這邊卻愈安詳寧靜,燈火黯淡。尚未輪到攻山的賊兵,正盡量爭取休息的時間。項少龍心中暗笑,項某可保證你們今晚好夢難圓,有的只是一個殘忍現實的噩夢。留心觀察後,賊軍的營地保安松弛,甚至有守兵坐下來打瞌睡。
當他到達馬柵,更覺好笑,原來十二個值夜的賊兵竟圍在一起賭錢,興高采烈,像完全不知那邊敵我雙方正陷於緊張的膠著狀態中。只要解決這十二個小賊,他就可以放火燒糧燒營。問題是怎樣可殺掉十二個慓悍和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賊兵,不讓一人逃掉?項少龍大感頭痛,此時其中一個人朝他走來。
項少龍先是嚇了一跳,幸好看到那人邊走邊解褲頭,知道對方要干什麼勾當,忙閃往一棵樹後,那人剛步入林內,刃光一閃,咽喉微涼,登時了賬。項少龍收起飛虹,脫掉那人的外甲,披在身上,大模大樣走回去,直來到其中兩人身後,探手抓緊他們的頭發,大力扯得兩人頭顱猛撞一起,然後兩掌揚起,迅疾無比地劈在另兩賊頸側處。兩下手法一氣呵成,干脆利落,當四人倒下,其它七個賊兵方醒覺發生什麼事。刃光閃處,項少龍手執飛虹,躍上臨時當作賭桌的石頭,割破另三個人的咽喉。
“砰!”
一腳踹出,命中剛把刀子拔出一半的另一名大漢面門,把他踢昏,剩下的三名賊子魂飛魄散,分往兩旁滾開去。
項少龍心中暗笑,飛虹脫手而出,穿背擊殺其中一人。另兩人見他丟了武器,拔劍撲回來。項少龍探手腰間,拔出兩支飛針,手腕一振,飛針電掣而出,插入兩人眉心。當他們屍體倒地,項少龍早拾回飛虹,沒入黑暗裡。
喊殺聲更趨激烈,檑石聲隆隆作響,可見敵人攻近斜坡頂,成胥等不得不放下檑石,沖擊攻上來的敵人。此際項少龍成功拆毀後方的馬欄,忙解下大弓,穿行眾馬間,來到靠近糧營的一方。由這個角度窺視賊營,剛好見到三丈外位於後方最外圍一排二十多個營帳,每個帳幕外都掛有風燈,在北風裡搖搖晃晃,營地裡清清冷冷,只有幾個守夜的賊兵在打瞌睡,防衛散漫。這也難怪他們,此處乃他們後防重地,又以為項少龍的人全被圍困在絕境,故而粗心大意。
今早項少龍占高勢之利,清楚看到最後兩排四十多個營帳,均用來放置糧食,所以省卻再作探察的煩惱。這土方陣的營地,首尾向著南北,現時吹的是北風,所以若他成功燃燒位於北端的糧營,火隨風勢,很快便能席卷整片廣闊的營地,尤其營地內仍是野草處處,極易釀成不可收拾的大火。
打定主意,項少龍單膝跪地,先把火箭燃點,射往最接近他的糧營,他取的是營帳背營地的一面,除非火苗蔓延,否則敵人一時難以察覺。燃著外圍的糧倉後,他又用火種點燃馬欄內喂馬的飼料,這才找上其中一匹特別壯健,沒有鞍蹬的戰馬,繞穿營地旁的疏林,轉往營地的中部,此時營北冒起濃煙,火焰竄閃,部份驚覺突變的賊兵大喊救火,往那方向趕過去。更使賊人心亂的是戰馬驚嘶狂竄的聲音,鬧得整個營地騷動起來。
項少龍一邊策騎緩行,一邊不住射出火箭,取的都是外圍的營房,只要外圍火起,在內圍營帳的熟睡者休想逃出。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北端熾烈的火勢,他又穿上賊兵的戰甲,公然穿過營地,馳往另一邊的外圍處。
賊兵營地內世界末日般混亂,正要爭取休息時間,以作下一輪攻擊的賊子,紛紛睡眼惺忪由營內鑽出來,茫然不知發生什麼事情。有些則以為有敵人來襲,衣甲不整提兵器撲出來。四處盡是狼奔鼠竄,慌忙失措的賊兵。北端蹄聲由疏轉密,顯是戰馬受驚,由那端逃往草原去。
項少龍策騎而過,竟沒有人懷疑他,還有人呼喝他這擁有一匹馬的人,去追趕逃逸的馬兒。項少龍答應一聲,轉個圈依然馳往另一邊的外圍去,這時後方邊緣處的營帳,全陷入大火裡,火勢波及四周的草樹,迅成燎原之勢。他火箭用罄,索性拋掉長弓,拔出飛虹劍,逢風燈運劍挑破,火油落到地上,立即燃燒起來,比火箭更管用。
身後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項少龍忙伏在馬背上,三枝勁箭擦背而過。他哈哈一笑,一夾馬腹,早已馳遠,再挑十多盞風燈後,發覺遠近賊兵均向他趕來,不再猶豫,策馬快速遠遁,往己方營地奔去。此時攻營的賊兵正倉皇撤退回來,慌亂下還以為大批敵人來犯,陣腳大亂。這些賊人除灰胡、狼人和另外四名領袖,其它全是步兵,趕回來時,灰胡等騎馬者自是遙遙領先。項少龍藝高人膽大,收起飛虹劍,兩手拔出飛針,暗藏手內。
黑夜裡只能借助遠處的火光,看不真切,灰胡等還以為來的是報訊的自己人,大聲喝道:“什麼事?”
項少龍大叫應道:“是信陵君的人!”
眾賊頭都大吃一驚,加速馳來。灰胡和狼人落在較後方,項少龍暗叫可惜,兩手揚起,飛針電射而出。他腕力何等厲害,兼之飛針尖長,穿透力驚人,破胸甲而入,策馬奔在最前面的兩名賊兵領袖立時中招。兩賊尚未倒下,項少龍又拔出兩根飛針,在兩人間穿過,擲往後排兩人。
灰胡和狼人同時驚覺不對勁,大喝聲中取出長劍,策馬由兩側繞來。前排兩人已在慘哼聲中翻倒馬側,項少龍無暇取回飛針,一手策馬,另一手拔出飛虹劍,往左側來的狼人迎去。
狼人一聲暴喝,借健馬沖刺之勢,一劍照臉劈來。項少龍一聲長嘯,舉劍擋格,同時側傾往外,借勢飛起一腳,踹在狼人腰際。這一腳乃由泰國拳改良出來的側踢,勁道十足,狼人一聲慘嘶,跌下馬背。
此時後排兩個中了飛針的人才掉在地上,發出兩聲沉響。戰馬失去主人,受驚下跳蹄狂嘶,其中一馬鐵蹄下踏,正好踹在倒地的狼人的胸膛處,骨折肉裂的聲音立時爆起,把這凶人當場踩死。項少龍繞兩匹馬轉了一個圈,乘隙拔出另一根飛針,趕到灰胡背後。灰胡見情勢不對,掉轉馬頭,朝陷進大火的營地全速奔逃。項少龍扯掉賊甲,減輕重量,狂追過去。
他這匹馬負重比灰胡那匹至少輕百來斤,兼之特別壯健,轉眼追到灰胡七、八個馬位後。項少龍一聲不響,投出飛針。那知灰胡見逃不掉,索性勒馬回身,剛好避過飛針。這處恰好是由山上撤回來的賊兵和著火賊營的中間,四周無人,變成一對一的局面。
灰胡持劍反殺過來,大喝道:“來者何人?”
項少龍大笑道:“還不是你的老朋友項少龍。”
鏗鏘聲中,兩人擦馬而過,交換二劍,誰也沒占到便宜。項少龍想不到他膂力既強,劍術又精,掉轉馬頭,純以雙腿控馬,右手飛虹劍,左手拔出飛針。這些天來他大半時間在馬背上度過,使他的騎術突飛猛進,早非當日的吳下阿蒙。
灰胡乘機取出弩弓,以迅速的手法裝上弩箭,“颼”的一聲向他勁射一箭,長劍則咬在嘴上。項少龍一直以來的訓練足閃避槍彈,那會懼怕他的弩箭,往側一閃,避過來箭,一夾馬腹,加速前沖。
灰胡想不到他能避過必殺的一擊,大吃一驚下將空弩往他擲來,伸手取過大口咬銜的長劍。項少龍飛起一腳,踢掉擲來的空弩,飛虹劍閃,橫掃灰胡胸膛。
“當”的一聲激響。
灰胡雖險險擋格此劍,但因自己是倉猝招架,對方則蓄勢而發,又借馬兒前沖的力量,整個人被劈得翻仰馬背上。項少龍一聲暴喝,反手擲出飛針。
“叮”的一聲,飛針雖射中灰胡,可惜卻是射在他堅硬的頭盔,反彈開去。
項少龍知道形勢危急,若這樣任由兩馬往相反方向錯開,將沒有可能再在離賊營的短程裡趕上這凶人;行個險招,離馬後翻,凌空打個觔斗,飛虹劍脫手飛出。這時灰胡剛坐直身體,兩腳夾著馬腹,給項少龍那鋒利無比,來自越國巧匠精冶的飛虹寶劍貫背而入,把他當場刺死。馬兒狂奔而去,十多丈外,灰胡的屍身終翻跌馬下。
項少龍安然落地,趕了上去,拔回飛虹劍。己方營地處殺聲震天,顯是成胥等見賊人潰不成軍,乘勢殺出陣來。
項少龍豪氣湧起,割下灰胡的首級,不理流著的鮮血,提起首級,飛身上馬,迎著退回來的二千賊兵趕去,大叫道:“灰胡死了!灰胡死了!你們快逃!快逃!”
那些持著火把趕回來的賊子,因後有追兵,早心慌意亂,又見前方來人手提灰胡首級,還以為來了強大的敵人,哪敢逞強,一聲大喊,四處逃去。兵敗如山倒,後邊的賊兵哪知發生什麼事,連鎖反應下,也亡命奔逃。二千多人,不戰而潰。
項少龍轉瞬與殺來的成胥等大軍相遇,全軍歡呼震天,往成了一片火海的敵陣殺去。賊兵既失領袖,又被燒掉營帳,丟失馬匹糧食,誰還有心戀戰,望風而逃,項少龍率領眾兵將沖殺直至天明,大獲全勝。
是役斬賊過千,項少龍方只五人陣亡,傷一百五十多人。以不足一千的兵力,破敵人過萬大軍,傷亡如此輕微,實屬難以想象的奇跡,確立了項少龍在戰場上的地位。
不過亦勝得很險。賊營起火時,灰胡的人已清除斜坡上所有障礙,填平陷坑,正要發動越壕之戰,因己陣告急,撤退下去。那些木柵反成賊兵撤離的障礙,被滾下的檑石和居高射下的箭矢殺得血流成河,儼若人間地獄。
灰胡和狼人的首級浸在藥酒裡,由輕騎抄快捷方式送回去給趙王,讓他向國人顯逞威風。此更是項少龍對抗趙穆的心理攻勢,使趙王愈來愈感到他的重要性,異日若因趙倩的事出岔子,仍有商量轉寰余地。
當項少龍回抵營地,除更添嫉恨的少原君托病不出,平原夫人都出來歡迎他凱旋歸來,更不用說趙雅、趙倩諸女。自古美人愛英雄,眾女眼睛望著他的那種迷醉崇景之色,教他似飄然置身雲端。
在二十一世紀,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一切是集體的配合和行動,個人只是組成整體的一枚小螺絲釘。但在古戰國的年代,則充滿個人色彩的浪漫英雄主義,故此才有商鞅此類扭轉整個時局的人物出現,又有廉頗這種絕代名將叱吒沙場。項少龍卻名副其實是超時代的產品,擁有現代化的軍事知識和訓練,故能屢施奇兵,破敵取勝。
滿腹詭計的平原夫人登時對他刮目相看,轉動其它的念頭,如此人才,倘浪費掉實在可惜。
項少龍多處受傷,被趙雅和趙倩硬拖到帥帳裡,為他洗擦傷口、敷上傷藥。
雅夫人見趙倩對項少龍只穿短褌的身體毫不避嫌,大感奇怪,又心中憂慮,若兩人糾纏不清,肯定禍患無窮。
趙倩心痛地道:“痛嗎?”
被兩個嬌滴滴美人兒的玉手撫在身上,差點舒服得呻吟起來,項少龍以微笑響應,躺在席上,迷糊間,帶著兩女的香氣沉沉進入夢鄉。
大勝灰胡後,項少龍仍在那裡逗留近十天。傷病者均日漸康復,各人商量後,怕魏人再耍手段,決定不等關樸的救兵,自行上路,最好當然是於半途遇上救兵。得此決議,項少龍往見平原夫人。她的家將對他態度大改,敬若神明。
項少龍早從雅夫人處得悉,自平原君逝世後,他遺的三千多家將食客,均不看好少原君,紛作鳥獸散,最後剩下不到五百人。趙王若非念在他們與信陵君的關系,亦不會縱容少原君,使他成為在邯鄲橫行的惡霸。
這些家將大部份是趙人,對魏國無甚好感。此時逐漸覺察到平原夫人等回到魏國後,可能再不返趙國,所以人心思變。而項少龍則是最理想的投靠對象,一來因他烏家孫婿的背景,更重要的是看到他正義的為人、高超的劍術和驚人的膽識。
在這時代,只要是強人,便有人依附和追隨,而項少龍正是這樣一個如日之初升的強人。食客和家將,代表的正是本身的實力。當年信陵君能奪晉鄙的兵符對付秦人,是因為本身有數千家將。現在平原家的人對他態度大改,乃最正常不過的事。
在平原夫人的帳外,他遇到痊愈得七八成的少原君,後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去了。項少龍暗忖好小子,我不去找你麻煩,可算你祖宗有福,竟然給我臉色看。自重創少原君後,他對少原君的仇恨淡多了,但碰上他這種仇視的態度,不由勾起舊恨。
帳內,平原夫人蜷臥席上,肘枕軟墊,一副慵懶誘人的風情,害得項少龍的心兒忐忑地跳。她生少原君趙德時年紀當不會超過十五歲,所以雖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她仍只不過三十出頭,恰是女性最有韻味、風情和需要男女歡好的時刻。與這種成熟女性的交往,必然是肉體滿足的追求,不像少男少女般充滿憧憬和幻想,而轉趨為實際的利益。所以當看到平原夫人的媚樣兒,份外使他聯想到男女之事。他反而規矩起來,老老實實在她腳側坐下。
平原夫人淡淡道:“項少龍,你是否想不待援軍,立即上路?”
項少龍一驚道:“你猜到了!”
平原夫人風情萬種地白他一眼道:“不是猜,而是從你的性格推想出來的,因為你絕不是那種放棄把主動權握在掌心的人。”
項少龍有點招架不住,苦笑道:“夫人似乎對我改變態度,不但不防備我,還似在引誘我哩!”
平原夫人“噗哧”笑起來,再白他一眼道:“你自己心邪吧!不過我卻不是要引誘你,而是希望和你懇誠一談,因此態度改變,是很自然的事。”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這樣說,夫人一直不是以坦誠待項某。”
平原夫人坦然道:“可以這麼說,因為那時我還看不透你,到你大破灰胡,我弄清楚你是個絕不肯受人操縱的人,而你亦有足夠的智慧能耐做到這點。”
項少龍苦笑道:“你把我弄胡塗了,我怎知你什麼時候說的話是真,什麼時候說的話是假。或者你只是改變對付我的策略?”
平原夫人沒有正面回答他,卻突然道:“你知不知道安厘為何要破壞趙魏這個婚約?”
項少龍搖頭。
平原夫人眼中射出緬懷傷感的神色,緩緩道:“此中來龍去脈,須由十二年前說起,那是長平之戰前三年,趙倩只有三歲。”
項少龍現在對當時的歷史,已頗為熟悉,聞言道:“夫人說的當為秦昭王派殺人王白起攻韓的事。”
平原夫人失笑問道:“殺人王?哼!此綽號倒很適合這個滿手血腥的凶徒。”
歎一口氣接著道:“秦人若要東侵,首當其沖的是我們三晉的魏趙韓。身受其害之下,感受特別深刻,為此三晉最有權勢的三個大臣,秘密私下協議,要在有生之年,使分裂的三晉重新合成一個強國,就像以前的大晉,只有這樣,才能擊敗秦人,成為天下至尊。”
項少龍一怔道:“原來竟有這般想法。”
平原夫人岔開話題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嫁給平原君?”
項少龍暗忖當然是因你以為平原君可篡位自立吧!口中卻說:“那是否另一項政治交易?”
平原夫人漠然道:“大概可以這麼說,亦是協議的一部份,利用皇族間的通婚,拉近各國君主的距離。”微笑道:“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和無忌兩人對趙國有很大的期望,長平一役之前,趙人擁有天下最精銳的雄師和名將,所向無敵,趙國更是第一個棄車戰而改以騎兵為主的國家。”
無忌是信陵君的名字。
在春秋之際,純以車戰為主。戰車乃身份和實力的象征。改車為馬,實是一項劃時代的改革,也改變了戰爭的形武。趙國因與強悍的凶奴接壤,長年累月的交戰經驗下,趙人深切體會到這些以騎射為主的游牧民族的軍隊,實擁有更大的靈活性和來去如風的攻擊力,所以捨棄以戰車為主中看不中用的作戰方法。
平原夫人黯然道:“可是長平一役,粉碎了我們的美夢,卻更使我們相信,所謂生存之道,唯一的希望是分裂了的三晉重歸於一。只有這樣,才可避免互相間的傾軋和戰爭。”
項少龍道:“那三個大臣,魏國的當然是信陵君,趙國則是平原君,韓國是誰呢?”
平原夫人道:“我不想說出來,總之他們運用影響力,為三國定下連串婚約,趙王後正是韓人,信陵君則娶趙女為妻,此次趙倩嫁給魏國的儲君,是協議裡至關重要的一環。”
項少龍恍然大悟,拍著腿道:“定是安厘王風聞此事,怕三晉合一使他失去王位,故如此不惜一切破壞婚約。可是他身為魏國之主,要悔婚一句話便成,何必費這麼多心力?”又冷冷地看著她道:“為何夫人又要破壞趙倩的貞操?”
平原夫人俏臉微紅道:“可否不和我算舊賬!”
幽幽一歎道:“現在形勢已變,平原君的早逝,趙國大權旁落到趙穆這狼子野心的人手裡,信陵君因而被迫返回魏國,與昏君安厘展開新一輪的斗爭,趙倩的婚約早失去原本應有的意義。”
她又沉思頃刻,鳳目凝視著項少龍道:“實際上現在沒有人講信用,外表上卻誰都扮作以誠信治天下道貌岸然的樣子,安厘屢屢失信於國內國外,怎能再次失信於趙人。況且他對無忌非常忌憚,豈敢公然悔約。”頓了頓低聲道:“對付趙倩只是其次的事,他真正想除去的人是我。因為他知道當我和無忌合起來,對他會構成很大的威脅,因為我有無忌所沒有的決心。”
沒有人比項少龍更明白她最後這句話,看著她閃閃生輝細長而嫵媚的鳳目,沉沉地道:“夫人為何忽然肯對我推心置腹,說出天大的秘密?”
平原夫人玉腿輕移,貼到項少龍股側,俏臉升起兩朵紅暈,柔聲道:“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新的希望,除非你永不返回趙國,否則必須和趙穆展開生與死的斗爭,若你能除去趙穆,甚或取而代之,那三晉重合再次變成有可能的事,”再低聲道:“但這仍非最重要的原因,項少龍你想聽下去嗎?”
項少龍大感頭痛,茫然不知她是否只是以另一種計謀來對付他。那晚偷聽她母子對話,平原夫人給他那毒若蛇蠍的印象實在太深刻。而且她這麼寵縱兒子,怎會對兒子的仇人毫無保留地動情和推心置腹?他暗忖你要和我玩游戲,我只好奉陪到底。伸手放到她大腿上,欣然道:“當然要聽!”
平原夫人俏目泛上一層動人的雲彩,垂首看著他躍躍欲動的手,輕輕道:“因為人家想向你投降,乞求你的愛憐。”
項少龍上前封住她的香唇,不片晌平原夫人全身劇烈顫抖,唇舌因情欲緊張而寒如冰雪,那種無可掩飾的生理反應,教項少龍欲火大熾。一聲冷哼,由帳外傳來。兩人嚇得分了開來,往帳門看去。
少原君掀簾而入,雙目閃著近乎瘋狂的憤恨和怒火。他們同時想到少原君其實早進來看到兩人的親熱情況,只是再退身出去,以冷哼驚醒他們,然後又扮作什麼都沒看到似的進入帳內。
項少龍心中湧起報復的快意,不待少原君說話,起身道:“今晚我們趁夜行軍,夫人請准備一下。”看也不看少原君,徑自離開。
項少龍現在明白了很多以前有若藏在迷霧裡的事,例如田單之所以派出囂魏牟來破壞魏趙之間的通婚,正是因為不想有三晉合一的局面出現,那不但對秦國不利,亦威脅到齊國和其它國家。三晉雖不同姓,終因曾共事舊主,比起別國自然更親密靠近。當年信陵君不惜盜虎符、竊軍權,正是要保存趙國,希望有一天二晉能重歸於一,成為最強的國家。但陶方曾說過魏人最不可信,平原夫人縱然對自己或有三分真情誠意,於信陵君他頂多是只有用的棋子。而更影響他決定的,是他知道三晉根本不會再合而為一,這早清楚寫在史書上。他能改變歷史嗎?
“兵衛大人!”
項少龍循聲望去,原來是趙倩兩個貼身婢女裡的翠桐。這兩個陪嫁的婢女均生得非常秀麗出眾,比趙倩大一兩歲,約在十七、八歲之間。
翠桐怯生生地攔著他垂首道:“三公主有請大人。”
十多天來,項少龍和趙倩兩人郎情妾意,早打得火熱,除未逾越最後一關,什麼男女親熱的動作都嘗過做過,忍得不知多麼痛苦。所以近兩天他們反克制起來,不敢太過放肆,免得鑄下大錯,給別人拿到他的罪狀。
趙倩見他來到,欣喜地把一個親手縫制的長革囊,送給他道:“這是人家特別為你的木劍做的,倩兒最不歡喜兵刀凶物,只有項郎的木劍是例外。”厭惡地盯著他腰間的飛虹劍一眼。
項少龍貪飛虹輕快,所以愛把它隨身攜帶,見美人情重,笑道:“越國名劍竟看不入眼嗎?”
趙倩橫他一眼道:“越劍形質高雅古樸,但因它乃趙穆贈你之物,睹物思人,所以我不想見到它。”
項少龍訝異地道:“原來你不歡喜趙穆。”
趙倩兩眼一紅道:“我不但恨他,更恨父王。”
項少龍將她擁入懷裡,移到一旁,和她坐在席上道:“趙穆對你有不軌行為嗎?”
趙倩伏入他胸膛裡,幽幽道:“我與魏人有婚約,他尚不敢如此放肆,倩兒的娘卻是因他而死。”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趙倩熱淚湧出,緊摟項少龍道:“項郎為倩兒作主,替我把這奸賊殺了。”
項少龍為她拭去淚珠,柔聲道:“你先告訴我你娘怎樣被他害死。”
他一直沒有問及趙倩有關宮內的事,還以為現在的趙王後是她的生母。
趙倩淚眼盈盈淒然道:“那時倩兒的親娘乃父王最寵愛的昭儀,一晚趙穆和父王把娘召進寢宮,次日娘懸梁自盡,倩兒才只十歲,那情景卻永遠不會忘記,娘死得好慘啊!”再次痛哭起來。
項少龍想不到美麗且純潔無瑕的公主,竟有這麼淒慘可怕的童年,任她痛哭洩出仇怨,撫她香背,心中湧起不能遏抑的怒火。趙穆和孝成王兩人是禽獸不如的家伙,竟在宮幃裡玩變態的勾當,由此推之,宮內還不知有多少受害者。王宮實是個最藏污納垢,不講倫常的地方。唯一改變淫亂風氣的方法,是由自己來把天下統一,確立新的法制。
他記起墨家最後一個偉人元宗的話。當日他和元宗討論起當時代的思想,項少龍提到孔子,元宗不屑地道:“他只是不肯面對現實,終日思古憂今,只知擁護傳統,不辭養尊處優之人。提倡所謂的禮樂,令諸國君主更窮奢極侈,把國人的財富變成一小撮人的私利。他又尚高論,不明實務,更不知行軍打仗之竅,最可惡者是鄙視手藝,對種園的弟子樊遲竟有‘小人哉’之譏。”項少龍當然沒有反駁他的識見,不過亦知墨孔兩家的思想處於南轅北轍兩個極端。墨子不但是著名的戰士,還是孔子鄙視的巧匠。他胼手胝足,以禮樂為虛偽浪費奢侈。還有最大的分別,就是孔子的學說有利傳統君權,而墨子卻是一種新社會秩序的追求者。沒有統治者會喜歡墨翟的思想,這亦是孔子日後被尊奉的主因。
項少龍從元宗口中,始得悉“儒”這一名詞在當時並非孔子的信徒專用。所謂儒者,最初實乃公室氏室所祿養的祝、宗、卜、史之類,主家衰落後流落民間,藉對詩、書、禮、樂的認識,幫助人家喪葬祭祀的事務,又或教授這方面的事,賺取生活費用。到孔子提出“君子儒”的理想,“儒”始變成他們的專稱。
每一種學說,代表某一種政治思想。對項少龍來說,墨翟的思想比較合他的脾胃,不過當然不是全盤接受。
趙倩哭聲漸止,見他默然無語,忍不住喚道:“項郎!”
項少龍捧起她的臉蛋,親了幾下道:“不用怕!以後有我保護你。”
趙倩淒楚地道:“我不想回趙國。”
項少龍一愣問道:“你想留在魏國嗎?”
趙倩嬌嗔道:“當然不是,只要能隨在你身旁,什麼苦我也不怕。”又飲泣道:“假設回到趙宮去,沒有婚約,趙穆一定不會放過我,那時倩兒唯有一死以報項郎。”
項少龍皺眉道:“他真會這樣橫行無忌嗎?妮夫人不是在他魔掌外安然無恙?”
趙倩道:“妮夫人怎同哩!她公公乃趙國名將趟奢,軍中將領大部分來自這系統,所以盡管是趙穆亦要對她投鼠忌器,不敢強來。但我趙倩的身份全賴父王的賜予,他不維護人家,倩兒將呼救無門。”
項少龍安慰道:“有我在哩!”原來趙妮嫁的是趙括的兄弟,難怪趙妮和雅夫人關系如此密切。
趙倩淒楚地道:“趙穆最懂用藥,若他有心得到我,倩兒根本無法拒絕,惟有學娘那樣!”悲從中來,再次痛哭。
項少龍心中燒起熊熊仇恨的火焰,為了趙倩,為了舒兒的血海深仇,當他再回趙國,將是他和趙穆決一生死的時刻!他會不擇手段地打擊這奸賊,縱然須借助信陵君和平原夫人,在所不惜。
離開趙倩後,回到帥帳。成胥和烏卓兩人在等侯,與他商量往封丘去的路線。
與平原夫人一席話,使他茅塞頓開,很多以前不解的事,現在豁然而通。若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定可成為戰國史的權威。
三家分晉,變成韓、趙、魏三國,諷刺的是三個國家無時無刻不在希望重歸於一,問題只是由誰來當家作主,最直接的方法是侵略和征服。首著先鞭,風頭十足的是魏國,破邯鄲並占領兩年,後在齊國的壓迫下退兵。齊國當然不是對趙人特別有好感或見義勇為,只是齊國最恐懼的是三晉合一,因為在那形勢下,第一個遭殃的,當然是緊靠三晉的齊國。後來魏國遭到馬陵之戰的大敗,十萬雄師,一朝覆沒,主帥太子申和大將龐涓戰死沙場,自此一蹶不振。馬陵之戰之於魏國,有點像長平之戰之於趙人,均是影響深遠。
各國因深恐三晉合一,所以趁其頹勢,連連對魏用兵,齊秦楚接二連三予她無情的痛擊,魏國再無法以武力統一三晉。可是秦人的威脅卻日益強大,於是三晉最有權勢的三個大臣,密謀通過婚約等等手段,希望以和平的方武使三晉合一,細節當然只有他們才知道。但齊國仍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他們,所以田單派來囂魏牟,破壞這次通婚。
現在項少龍幾可肯定囂魏牟不會放過他們,囂魏牟可不比灰胡這種半賊半兵的烏合之眾,而是職業殺手,有點像他來此之前的特種部隊,專門深入敵後從事偵查、顛覆、破壞和暗殺等行動,非常難應付。所以他們更要早點和援軍會合,那時他們才真的安全。
今年的霜雪來得特別遲,草原上仍是綠草如茵,大小湖泊星星點點綴於其上。這片沃土位於黃河支流與主流間,濮水貫穿而過,兩大水系分出百多條河流灌溉沃土,長短河流銀線般交織在一起,牧草茂美,處處草浪草香,地跨草甸草原,是森林草原和干草原的混合地帶。
大隊車馬在直伸往天際、仿若一大塊碧綠地毯的平坦草原緩緩推進。雖是沃野千裡,仍是塊未開發的土地,只居住少數的牧民,他們各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趙境內漂亮的白夷族,我行我素,並不接受政府的管束。這處盛產牛、馬和鹿。穿行其中,不時見到它們結隊在遠處奔馳或徜徉吃草。但此原始區域,亦是猛獸橫行的地方。最可怕的是野狼群,不時追在隊伍的前後方,並不怕人。
項少龍派出十隊五人一組的偵察隊伍,探察遠近的原野,以免給敵人埋伏在長草區或灌木林內。三天後,地勢開始變化,眼前盡是延綿起伏的丘陵,雜草大量生長,鋪滿地榆和裂葉蒿,大大拖慢他們的行程。
項少龍大感不安,以囂魏牟凶名,若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絕不會不知道他們大戰灰胡之事,至少也抓得著幾個“逃賊”來拷問,從而掌握到他們的行蹤。假設推論正確,那囂魏牟定是一直跟蹤他們,等待最佳下手的時刻。他們會在哪裡動手?
正午時分,答案終於出現,那是橫亙前方的一座大山,唯一的通路是長達三裡的一道狹隘山谷。
項少龍看得眉頭大皺,沉吟片晌,召成胥、烏卓和查元裕來道:“假若我猜得不錯,囂魏牟和他的人該在峽谷裡等待我們。”
成胥點頭道:“探子的回報說,若有人埋伏兩邊崖壁上,只是擲石便可使我們全軍覆沒。”
查元裕苦著臉道:“這裡處處丘巒草樹,敵人若在上風處放火,濃煙便可把我們活活嗆死。”
項少龍笑道:“濃煙只能對付沒有預備的人,元裕你立即發動全部人手,將這個山頭和斜坡的草樹全部除去,又在坡底挖掘深坑,引附近的溪流進坑裡,把營地團團圍著。山頭則聯車為陣,保護營地。同時營地裡准備大量清水,每營至少兩桶,每人隨身帶備布巾一類的東西,遇上濃煙時,沾水後鋪在臉上,可不怕煙嗆。”
查元裕正要行動,項少龍又把他喚回來,道:“吩咐所有人把戰甲脫下,免得影響行動!”
查元裕領命去了。
項少龍和成胥、烏卓研究一會後,正要去找趙稚、趙倩,少原君在幾個家將陪同下,興沖沖趕來道:“項少龍!為何停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怎樣對抗敵人的火攻?”
項少龍冷冷道:“你喜歡的話,自己過峽谷吧!恕我不奉陪。”
少原君雙目差點噴火,沉吟一會,當然不敢冒險,改口道:“進既不能,理應後撤至安全地方。”
烏卓忍不住道:“尚有三個時辰日落,山路難走,若撤至進退不得的地方,不若……”
少原君怒喝道:“閉嘴!哪有你這奴才插口的資格。”
烏卓臉色大變,手按到劍把上。
項少龍一手搭上烏卓的肩膊,微笑道:“公子弄錯哩,烏卓是我的戰友,他的話等若我的話。”
成胥冷笑道:“誰說的話有道理,我們聽誰的。”
少原君氣得臉色陣紅陣白,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烏卓感激道:“能和孫姑爺並肩作戰,實是生平快事。”
項少龍親切地拍拍他,放開他的肩膊,望著峽谷道:“只要守過今晚,我有把握對付囂魏牟布在峽谷上的伏兵。”
成胥道:“照我估計,囂魏牟的人手絕不會比我們多,否則早在路上對我們強攻。”
談了一會,項少龍去見雅夫人。小昭等剛豎起營帳,見他到來,紛紛向他施禮。看著這些如花似玉的少女,項少龍心情大好,入帳見雅夫人。
雅夫人欣然迎上前去,與他擁坐席上道:“少龍!有些說話雅兒不吐不快,請勿見怪!”
項少龍笑道:“想問我和趙倩的關系,放心吧!她仍是處子之身。”
雅夫人道:“可是你挑起她的情火,她怎肯嫁到魏國去,我們還到大梁干什麼呢?”
項少龍淡淡道:“自然是去偷《魯公秘錄》哩!”
雅夫人嗔道:“少龍!”
項少龍笑著道:“我知道你想說若信陵君明知我們要去偷他的《秘錄》,自不會教我們得手,是嗎?”
雅夫人狠狠地在他肩頭咬一口,氣得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安撫道:“信任你的夫君吧!在這爾虞我詐的時代,只可隨機應變,說不定魚與熊掌,兩者兼得。嘿!我好像很久沒有和你行房了。”
雅夫人媚聲道:“是沒有‘行營’,那來‘房’呢?”
項少龍尚未有機會回答,小紫的聲音在外喚道:“成副將有請項爺!”
項少龍歎道:“定是少原君在鬧事。”
不出所料,少原君召集家將,一意孤行,要自行撤離山頭。
項少龍到達時,平原夫人正苦口婆心地勸愛兒打消念頭。
少原君見到項少龍,更是怒發沖冠,暴跳如雷道:“我才不陪蠢人送死,這裡山林處處,敵暗我明,我們能守多久?只有對軍事一無所知的愚人,才會做這和自殺相差無幾的蠢事。”
平原夫人氣憤地道:“你有什麼資格批評人呢?你能破灰胡的大軍嗎?那天灰胡攻來,你除了躲在帳內,做過什麼出色的事。”
少原君想不到母親當眾揭他瘡疤,面子哪掛得住,點著頭道:“好!現在你完全站在外人那邊,還反過頭來對付自己的兒子,由今天開始,我再沒有你這種娘親。”
“啪!”
平原夫人怒賞他一記耳光,渾身顫抖道:“你給我再說一次!”
少原君撫著被打的一邊臉頰,眼中射出狠毒的神色,眼珠在她和項少龍身上打幾個轉,寒聲道:“有了奸夫,還要我這兒子作啥!”舉臂高嚷道:“孩兒們!要活命的隨我去。”
平原夫人氣得臉無血色,叱道:“誰也不准隨他去,這個家仍是由我作主,何時輪到他說話。”
眾家將一言不發,誰都知道沒有人會隨少原君冒險離去。
平原夫人冷冷看少原君一眼,道:“你若不給我叩頭認錯,休想我原諒你。”嬌哼一聲,回營去了。
項少龍看都不看僵在當場的少原君,命令道:“若要活命,立即給我去工作。”
眾家將齊聲應諾,不理少原君,各自斬草砍樹去了。其它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少原君一人獨立山頭,孤身無助。
日落西山,大地昏沉,寒風一陣一陣由西北方吹來。項少龍這邊全軍戒備,枕戈待旦,營地只有幾點燈火,淒清苦冷。項少龍、成胥和烏卓二人坐在外圍的一輛騾車上,觀察四周的動靜。硬物墮地的聲音在另一方的山頭傳來。三人終於肯定敵人就在當前,證明了項少龍的推斷。墮地的聲音乃因敵人碰上他們設下的絆馬索。
要知直到這刻之前,對敵人的存在仍純屬揣測,沒有任何實質的。只是推論若有敵人,則他們必是藏身峽谷中,而這裡終是魏人之地,故囂魏牟不得不速戰速決,趁天黑襲營。若要夜襲,這種地方最利火攻,而火攻則必須先占上風的地利,故此敵人須離開峽谷,潛往與峽谷遙對的營地另一邊的山頭。他們針對此點,在營地兩側外的山野設下絆馬索,敵人若被絆倒,發出聲音,可把握到黑暗裡敵人推進至什麼位置。
墮地和悶哼聲連串響起。
項少龍大笑,高喊道:“囂魏牟,你中計哩!放箭!”
營地火光亮起,數百支火箭勁射高空,分別遠遠投往兩側和峽口的方向,只余下上風之地。一時火苗四竄,干燥的山林迅速起火,乘風勢由兩側往峽口的方向蔓延過去,把摸黑而來的敵人全卷入火舌裡。原來項少龍早命人在林木上先灑遍燈油,一觸即發。濃煙冒起,大部份均往峽谷方向送去,只有少部分飄往營地。
眾人忙取來濕巾,蒙在臉上,遮掩嘴鼻。
慘叫和驚呼聲響個不停,敵人手足無措,怎想得到項少龍先發制人,反以火攻來對付他們。人影閃出,峽口處既被大火封閉,潛伏在營地四周的敵人惟有冒險往營地攻來。趙兵見主帥的奇謀妙計再次湊效,軍心大振,萬眾一心精神抖擻地向試圖搶過水坑,攻上斜坡的敵人亂箭射去。
毫無掩護下,兼受黑煙所熏,敵人前僕後繼地逐一倒下,只有數十人勉強越過護營的水坑,仍無一幸免地倒斃斜坡。戰情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
項少龍見敵人縱使在這等劣勢,仍是凶悍迅捷,奔跑如飛,大叫僥幸。若是正面交鋒,縱能獲勝,己方勢必傷亡慘重,哪有現在斬瓜切菜般容易,可見智勇兩項,缺一不可。
附近山林全陷進狂暴的火勢裡,烈焰沖天而起,參天古樹一株一株隨火傾頹,更添聲勢。濃黑的煙直送入峽谷內,大火往內延去。敵人被火勢不住迫得硬攻過來,有些在沖出來前早變成火人,不用射殺亦活不成。本是風光怡人的山野,頓成人間地獄。慘嚎聲不住由火場傳來,喊聲震天。斜坡和水坑處處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到天明時,方圓十裡之地全化作焦土,火苗仍在遠處延續,幸而火勢減弱多了。
項少龍巧施妙計,不損一兵一卒,在囂魏牟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敵人收拾。正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劫後災地屍駭遍野,約略估計,燒死射殺對方近千人之眾。只不知囂魏牟是否其中一名死者。
項少龍親自帶隊,到峽谷探路,確定沒有敵人,立即起程,離開慘不忍睹有若修羅地獄的現場。
越過峽谷,東南行兩個時辰,大隊抵達濮水西岸。此段河流石質多泥沙少,流水清澈。再南下數裡,晶瑩透澈的大湖出現眼前,湖區遼闊,水草豐美,無數大雁、野鴨、魚鷗嬉戲飛翔,把藍天白雲和瀲艷碧波連成無比動人的畫面。
眾人經過一夜的折騰,至此心情大好,立即在湖邊扎營,起灶做飯。又有軍士撒網捕魚,充滿旅行的情趣?雅夫人興致大發,命人在湖的一角圍起布幔,就在明澈澄碧的湖水裡嬉戲沐浴,最後趙倩和翠桐、翠綠兩名婢女抵不住引誘,加入她們,內中自是春色無邊。
項少龍悠然坐在湖旁一方大石上,欣賞湖光山色,看著綠草無窮伸展,接連蒼穹,湖水則流光溢彩,碧綠迷人,一時心神皆醉。
兵卒們不甘後人,赤身裸體撲入湖裡,縱情暢泳,飽歷驚險後,誰可怪他們放肆。
項少龍分享他們的歡樂之際,平原夫人的聲音溫婉地在身後響起:“少龍為何不下水暢游?”
項少龍回頭看去,笑道:“若夫人肯和我鴛鴦戲水,下屬自當奉陪。”
平原夫人俏臉微紅,到他身旁坐下,幽幽一歎道:“我愈來愈佩服你,若長平一戰是你作主帥,保證死的四十萬人不是趙人而是秦兵,整個形勢亦須改寫。”
項少籠謙虛道:“夫人過譽,偶有小勝,何足掛齒。”間道:“少君是否仍在生氣?”
平原夫人玉瞼一寒,咬牙切齒道:“不要提那沒用的畜牲。”無奈歎一口氣,欲語無言。
項少龍驚愕地道:“他竟敢不向你叩頭認錯嗎?”
平原夫人別過頭來,深深地看著他道:“叩頭認錯有什麼用?我一向對先夫不太滿意,豈知這畜牲更遠不如他。”垂下螓首,紅著臉道:“少龍!你肯不肯給我一個孩兒,只要他有一半像你,妾身已心滿意足。”
項少龍先是虎軀一震,繼而大喜道:“到此刻我才真正感受不到夫人對我的敵意。”
平原夫人的俏臉更紅,輕輕道:“這是你以本領賺回來的,連番目睹你鬼神莫測的工夫,我再不想成為你的敵人。”
項少龍伸手過去,抓起她的玉手道:“那你是否想成為我的女人呢?”
平原夫人眼中射出無奈的神色,輕歎道:“現在我不想瞞你,此次我返回魏國,早安排好改嫁一名握有兵權的大將,這是不能更改的事。你……你怪我嗎?”
項少龍反松了一口氣,事實上他對這女人有欲無情,一直抱著玩弄的心態。一方面借此報復少原君害死素女的仇恨,也是一種求生的手段,所以怎會因此怪她。表面當然扮作傷感歎氣、失望之極的樣子。
警報聲起。項少龍愕然望去,遠方地平在線塵頭大起,一隊人馬往他們馳來。
平原夫人反手握緊他,喜形於色道:“關樸的援兵來哩。”
魏都大梁位於黃河南岸,乃洛水、膠水、雎水、丹水、鴻溝數大河系匯集之處。魏人又先後開鑿大溝、梁溝兩大人工護河,團團保衛大梁,成天然屏障,令這偉大的都城更是易守難攻,穩如泰山。
魏國處於當時中原的中心處,北貼趙,西靠韓秦,東鄰齊,南臨楚,乃天下交通樞鈕。大梁是位於魏國正中的戰略重鎮,緊扼水陸交通要沖,若要進攻其它五國,不先攻陷魏國,會困難倍增,而若要征服魏國,則大梁乃必爭之地,於此可見魏國都城的重要性。
項少龍等於封丘休息三天,在關樸的二千軍馬護送下,渡過黃河,走了十五天,大梁在望。
項少龍一路走來,心情輕松,有若參加古代的旅行團,重游“舊地”。神馳意飛中,他想象著在這廣闊的大地上,分布無數的城市,每城建起高大堅實的城牆和城外寬闊的城壕,而每一個城市又是一個戰斗的中心和龐大的軍事設施。這時代的所有風雲,就是在一個個這樣的據點內外,以破城與守城為目標而展開。城市的保存或陷落,標志國家的運勢和成敗。這種以城市攻防戰為主的爭霸,既簡單又直接,在某一角度來看,實有其無比動人的魅力。對戰國的君主來說,有若在下一盤棋,迷上了欲罷不能,只有互拚棋力,看看最後誰吃掉誰。
在封閉的城牆內,是大大小小的政經軍中心,是四周土地最重要的指揮中樞,是該地政權的象征,攻下這些城市,等於摧毀對方的政權,意義不言而喻。
關樸的軍隊把他們送至大溝北十裡處,回師封丘,將護行的任務,轉給大梁外圍的駐軍。信陵君歡迎的先頭部隊亦已抵達,領他們由吊橋渡過大溝。而信陵君魏無忌,早在另一端排開陣勢,隆重地迎接多災多難的送嫁團。戰國四公子之一的魏無忌一身便服,策騎而來。他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頎長,自有一股威嚴尊貴的氣質,雖是笑容親切,但兩眼精光閃閃,顧盼生威。他雖是平原夫人之弟,外貌卻比乃姊老了幾歲,不知是否因長期處於壓力之下,人也蒼老一點。
一番寒暄之後,眾人朝大梁城出發。
大梁城氣象萬千,城郭相連,周圍城壕寬廣,呈不規則的長方形,隨地勢河道彎延有致,以南門為正,所有城門均有凸出的門闕和護城,大大增強對城門的防守力,氣勢磅礡。
離城門尚有五裡許路,前面塵土飛揚,一將持魏王之令至,傳旨除項少龍和趙倩等女眷外,余人須在城外扎營,平原夫人母子和家將自然不在此限,項少龍等當然大感驚詫,也覺得無趣。信陵君臉露不悅之色,但王命既下,除非決心違背或立即造反,否則只好接受屈辱的安排。項少龍吩咐成胥和烏卓幾句後,隨信陵君進入大梁。
大梁比之邯鄲,又有不同面貌,少了趙國的古樸宏偉,多出幾分綺麗纖巧,裝飾上更見多采多姿。城內街道,以南北向八條並行的大街,和東西向的四條主街互相交錯而成。十二條大街各可容十多匹馬並肩而進,極具規模。其它小街橫巷,則依主街交錯布置,井然有序。
在衛士開道下,大隊人馬經過皇宮外布滿官署的大街,繞過宮城的高牆,來到東北角貴族大臣聚居之地。沿途熱鬧升平,街上的行人比邯鄲多上一倍,見到信陵君的旗幟,現出尊敬神色,甚至有人跪地禮拜,顯出信陵君在魏人心中的威望。信陵君的府第巍峨矗立道路盡處,高牆內樹木參天,益發顯出信陵君與眾不同的身份地位。
項少龍和趙倩等被分隔開來,各自居於不同的院落。信陵君招呼周到,派了四名千嬌百媚的婢女貼身侍候,梳洗過後,立即在書齋接見項少龍。
當侍婢全退出去,信陵君殷勤招待他用膳,舉杯祝賀,信陵君道:“少龍你確是不凡,能以區區數百之眾,力抗過萬馬賊,難怪你在趙國冒起得如此之快。”
項少龍知道是開場白,連忙謙讓。
信陵君舉杯沉吟片晌,淡淡一笑道:“人人都看到長平一戰,使趙國由強轉弱,卻很少人看到其實秦人在此戰亦傷亡慘重,否則本人怎能在六年前大破秦軍於邯鄲城下,翌年又給貴國的樂成和慶合,偕韓、楚和敝國的聯軍大敗秦人於寧新。”
項少龍不知他為何說起這些事,硬著頭皮拍馬屁道:“全賴君上果斷英明,領軍有方,使秦人遭逢自商鞅變法以來最慘痛的敗績。”
信陵君傲然一笑道:“秦昭王心胸狹窄,有白起如此名將,竟為一時意氣,硬把他迫死,范雎又於四年前罷相,使秦勢大弱,旋被我國攻陷陶郡,若我猜估不錯,秦人在二十年內休想恢復元氣。”
項少龍心中懍然,暗忖信陵君確是一代人傑,因為據他從史書得知,秦滅六國,確是二十多年後的事。
信陵君親自把盞斟酒,干了一杯,悠然道:“現在呂不韋害死孝文王,助異人登上寶座,天下皆惴惴然,因知呂不韋厲害,但我卻持有另一種看法,以秦人對外人的猜忌,怎容許呂不韋把持朝政,所以內部必陷於四分五裂之局,更削弱他們東征的大業。”
項少龍由衷贊道:“難怪君上如此得天下人望,確是見解精辟。”
他自然知道呂不韋後來給秦始皇族誅,所以特別佩服信陵君的遠見。戰國四公子中,以他和孟嘗君居首,可見盛名之下無虛士。想起趙人聽到呂不韋得權時的心驚膽顫,益發顯出信陵君的高瞻遠矚。
信陵君雙目光芒閃耀,神馳意遠地歎道:“少龍!若要使三晉合一,此其時也。”
事實上項少龍對這想法大有興趣,誰敢保證歷史不可以被改變。至少現在的秦始皇只是廢人一個,與歷史上英明神武的他判若兩人。自己既要對付趙穆,自然要借助信陵君的力量,想到這裡,心兒忐忑狂跳。
信陵君自然不是等閒之人,察貌觀色,已知其心,滿意地點頭道:“家姊沒有看錯你,項少龍果然是有膽有識之人。”旋即沉聲道:“少龍知不知道正身陷進退兩難的險境。”
項少龍點頭表示知道。
豈知信陵君搖頭笑道:“你還不算真的知道!告訴我,你知道灰胡是誰人的親信嗎?”
項少龍一呆問道:“灰胡不是聽命於貴王嗎?”
信陵君道:“安厘是個膽怯的家伙,怎敢沾手這種觸犯眾怒的事。這些暗裡為非作歹的事,全是由安厘最寵愛的龍陽君一手包辦。據密報龍陽君現在對你恨之入骨,故慫恿安厘下令不許貴屬入城,好使你孤立無援,若非得我維護,少龍早死無葬身之地。”
項少龍既是頭皮發麻,又感好笑。竟然會遇上千古傳誦,早成了同性戀者專有名詞的龍陽君,亦是異數。不問可知,安厘和龍陽君,趙孝成王和趙穆的關系是大同小異。可見這時代的王室貴族,因處於享受極度淫奢和生命朝不保夕兩種極端的矛盾裡,心理變得有異常人。
信陵君又道:“龍陽君名列魏國三大劍手榜上,人又精明狡詐,絕不容易應付。”
項少龍苦笑道:“我可算是進不得,但為何退也不能呢?”
信陵君凝神看他一會,淡淡道:“因為你若就此回趙,趙穆必然置你於死地。”
項少龍想起平原夫人曾說趙王看中自己,若是如此,信陵君說的自非恫嚇之言。歎道:“實不相瞞,此次我奉命來魏,實懷有密令,要盜取《魯公秘錄》。”他明知信陵君早悉此事,所以先一步說出,以爭取他的信任。
果然信陵君哈哈大笑,伸手拍他肩頭,道:“好!現在我相信你有投誠之意,假設你能為我好好辦事,本君保證你榮華富貴,終生享之不盡。”壓低聲音道:“安厘在龍陽君慫恿下,現正密鑼緊鼓,准備滅趙,所以不論灰胡和他是否有關系,絕不肯放你這種人材回去。至於趙倩不但做不成儲妃,命運還會非常淒慘。”
項少龍泛起有心無力的感慨,問道:“現在應怎麼辦呢?”
信陵君微笑道:“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少龍明白嗎?”
項少龍登時出一身冷汗,終於明白信陵君費這麼多唇舌,仍是要進行當初平原夫人和少原君密議刺殺安厘王的計劃,方知自己只是一只棋子。他憤怨得差點掌自己兩巴掌,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幼稚,竟然相信平原夫人愛上自己。平原夫人真厲害,故意表現得不滿少原君,又哄他說要為他生個孩子,教他自我陶醉。若非那晚聽到她們母子的說話,命歸黃泉仍不知為的是什麼事。
此毒婦以逐步漸進的手法,犧牲色相誘他入彀,又不斷奉承他討好他,目的是要借助他的膽色才智以及劍術和身份為他們殺死魏王,事成後歸罪於他和趙人,俾可完全置身事外。如此連環毒計,確使人心膽俱寒。
為了不啟對方疑竇,扮作熱血填膺地昂然道:“若有用得著我項少龍的地方,君上盡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信陵君歡喜地道:“有你這幾句話,何愁大事不成。”然後正容道:“我心中早有計劃,不過仍未到告訴你的時候,這幾天你可盡情享樂,我府內美女如雲,你愛那個侍候都可以。”
項少龍靈機一動,趁機試探他道:“我有雅夫人便心滿意足。”
信陵君眼中嫉火一閃即逝,換上親切的笑容道:“你很懂得選擇,趙雅狐媚過人,確是男人私房內的寵物,你可盡情享受!”又道:“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讓我給你安排點節目,包管你不虛此行。”
項少龍離開大堂,朝趙雅等居住的優雅房捨走去,心知信陵君為取得他的信任,不會限制他在府內的活動,或派人暗中監視他。步入園裡,忽地想起美蠶娘那個幽靜的小山谷,假若能終老於那與世無爭的地方,豈非沒有現在的煩惱嗎?虛榮與野心真的害人不淺。項少龍情緒忽爾低落,對周遭一切生出強烈的厭倦。尤其當想起平原夫人,心中更有一種因被欺騙和傷害而來的痛楚。
經過一排婆娑老樹,趙雅等寄居的“飛雲閣”出現眼前,廊柱上和簷脊下,掛有照明的燈籠,燈火掩映裡,屋頂重簷飛迭,寶頂飾以吻獸和覆瓦的勾頭滴水,色彩艷麗,氣派豪華。大門的雕漆甚為精美,窗子簾幕深垂,透出一片柔和朦朧的燈光。
項少龍心中一陣茫然,大生感觸!那種在奇異時空做夢般的感覺,湧上心頭。唉!真是做夢就好了。縱使在趙國最惡劣的環境中,他從未像現在這般頹喪。正如信陵君所言,就算他逃離魏國,回去仍是死路一條,除非他能把《魯公秘錄》弄到手中。不過那時的追兵隊伍,必然會多出個信陵君。信陵君恐怕比魏王更難對付,否則秦人不會在他手下連吃大虧。若真讓他統一三晉,說不定他真能代秦始皇成為天下霸主。
歷史可以被改變嗎?
項少龍頹然躺在雅夫人的臥榻上。
趙雅在床沿坐下,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擔心地道:“項郎你受到什麼打擊,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項少龍把她樓上床,埋入她的酥胸,苦歎道:“假若《魯公秘錄》現已落入我的手裡,我會立刻帶你們偷出大梁,遠走高飛。”
趙雅嬌軀輕顫道:“少龍啊!振作點好嗎?看見你這樣子,教人家心痛。”湊到他耳邊輕柔道:“不准成胥等人進城,完全與安厘王無關。”
項少龍愕然抬起頭來,道:“你怎會知道?”
雅夫人抿嘴一笑,臉露得意之色道:“所以不要以為我們全無反抗之力,我們趙國在各處均廣布線眼,信陵君府內亦有我的人。”接而俏目閃起寒光道:“此事必與信陵君有關,故意使你覺得孤立無援,生出危機重重的感覺,於是惟有任他們姊弟擺布你。”
項少龍精神大振,坐了起來,雙目放光道:“你查到《魯公秘錄》的藏處了嗎?”
雅夫人洩氣地瞪他一眼道:“假設你明知有人來盜取你的東西,你會隨便讓人知道嘛!”站起來,往布囊處取出一卷圖軸,攤在床上,赫然是信陵君府的鳥瞰圖。
項少龍大喜道:“哪裡來這麼好的東西?”
雅夫人嬌媚地笑道:“別忘記人家是干哪一行的,若連這樣的寶貝都弄不到,怎麼偷更重要的東西呢?”
項少龍想起一事,疑惑地道:“若真有《魯公秘錄》,信陵君怎不拿去依圖制造,還留在府內干什麼?”
雅夫人淡然道:“這牽涉到信陵君和魏王的斗爭,信陵君一天未坐上王位,一天不會把秘錄拿出來,所以秘錄必藏在府內某隱秘處。”
項少龍歎道:“恐怕我未找到秘錄,早給信陵君害死。”
雅夫人倏地伸出纖美白皙的玉手,掩上他的嘴巴,滑膩柔軟的感覺,電流般傳人項少龍心坎裡去。只聽她嗔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好嗎?”
項少龍嗅著她的體香,好過些兒,留心細看攤開床上的圖軸,默記所有屋宇房捨的位置,他曾受過這方面的嚴格訓練,自有一套記憶的方法。
雅夫人見他回復自信冷靜,欣然向他解釋府內的形勢。
項少龍終從失落中回復過來,道:“你有沒有方法聯絡上烏卓等人?”
雅夫人驕傲地道:“這麼簡單的事,即管交給我辦!”
項少龍沉吟半晌,道:“你要烏卓設法在營地打條通往別處的地道,若有什麼事發生,說不定能救命呢!”
雅夫人臉色一變道:“情勢不是那麼嚴重吧?我們終是趙王的代表……”
項少龍打斷她道:“你若知道魏王有攻打趙國之心,就不會這樣說了,此次我們是來錯了。”說著走下床去。
雅夫人拉著他道:“不陪人家嗎?”
項少龍道:“信陵君隨時會逼我去行刺魏王,時間無多,我要盡快查出《魯公秘錄》的藏處。”
雅夫人大吃一驚道:“魏無忌的住處有惡犬守衛,闖入定會給他發覺。”
項少龍笑道:“你是偷東西的專家,自然有應付惡犬的方法。”
雅夫人白他一眼,從行囊裡拿出一個小瓶,遞給他道:“只要灑點這些藥粉在身上,惡犬會退避三捨。可是那裡不但有惡犬,還有守衛,唉!既知道你這樣去冒險,人家今晚怎睡得安穩?”
項少龍接過瓶子,吻她一下道:“你脫光衣服在床上放心等我!保證沒有人可看到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