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良極、韓柏兩人仗著鬼神莫測的身手,悄沒聲息在金陵的民居上走壁飛簷,迅速移動。
城內一切如常,不同處只是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街上趁熱鬧的人比平時多了幾倍,尤其是秦淮河畔舉行燈會的地區,更是擠得水不通。
兩人大為奇怪,大批車馬調進京城,剛才皇城內又是炮聲隆隆,難道這些人只是當作檢閱軍隊和鳴放禮炮嗎?
不過縱使昇平如昔,但他們均想到曾使天下穩定的關鍵人物朱元璋已死了,天下正陷於四分五裂的局勢中,只能憑實力再定出誰人才是新主。
只有朱元璋這個人方可鎮著大局,大樹既倒,天下從此多事了。
兩人迅快來到陳令方在金水河旁的官宅,只見到宅內燈火通明,平靜安詳,都鬆了一口氣。
范良極笑道:「我費了這麼多工夫才把寶庫打開,才不信允手下有此能人,看來最後都要被迫把那三公找來,由他們開啟寶庫。」韓柏笑道:「當他們起初以為打開寶庫便可見到幾百人擠作一團的情況,卻發現不但空空如也,連櫃內的寶物都給小賊洗劫一空時,那表情定然非常精。」范良極興奮道:「這些奸黨還要擔心詔書落到了燕王手裡,不知會有什麼後果。哈!真好笑煞人了。」兩人笑得撞到一堆,才閃電般飛越大街,落到官宅之內,幾個閃騰,依著陳令方的指示,來到了陳令方那愛妾妮娘的宅院上。
他們運足耳力,立時聽到下面傳來妮娘那不大純正的語音道:「唉!老爺說過今晚官宴前會先回來洗澡更衣,到現在還不見人影,真讓人家牽腸掛肚呢。」一個似是婢女的聲音道:「夫人和老爺真是恩愛,見少一刻都不行。」妮娘嗔道:「丫頭竟敢笑我,唉!老爺真的對我很好,以前從沒有人那麼痛惜我的,那恩情妮娘怎也報答不了。」婢女與她關係顯然非常密切,笑道:「老爺定是寶刀未老,每次夫人陪夜後,起床後都開心得像小鳥兒般不住歡笑或歌唱。妮娘大窘嬌嗔,接著是一陣糾兼求饒的軟語。范良極以手肘輕撞韓柏,兩人對望一眼,都會心微笑,又為陳令方深感高興。妮娘擔心地道:「剛才皇城隆隆作響,連這裡都感震湯,嚇死人了。」女婢道:「街上的人都說是皇城點燃了特製的大鞭炮,不過廚子張叔卻聽過這種聲音,說是大火炮發放的鳴響,有什麼稀奇呢?皇上大壽,自然要鳴放多幾響禮炮呢。歎!婢子去看看替夫人燉的參湯弄好了沒有,那是老爺特別為夫人找來的上等人參呀:「婢女前腳才踏出房門,兩人便分由前後窗溜入房內。妮娘見忽然多了兩個人闖入來,大驚失色,正要尖叫,范良極已道:「嫂子是我們,不認得了嗎?」妮娘捧著心兒差點躍了出來的驕人胸脯,驚魂甫定道:「原來是大伯和四叔,老爺整天都提著你們呢。」當日燕王把她贈與陳令方時,韓拍和范良極均是座上客,他們形相特別,天下難尋,妮娘印象深刻,故一眼就認了出來。
范良極以最快的速度略作解說。妮娘立即花容失色,手足無措,不知先幹何事才對。
韓柏道:「二嫂先遣散婢僕,著他們立即躲到親戚處暫避,至緊要莫再回來,沒親戚的只要給足銀兩,可找個客棧躲他一晚,明早立即離開京城。」妮娘六神無主,心亂如麻道:「我不知錢放在那裡?」范良極賊眼一翻,哈哈笑道:「這個包在大伯身上,來!我陪二嫂你去處理一切。」又向韓柏喝道:「你負責監視動靜,說不定允無法可想時,會由你嫂嫂處追查你二哥的行蹤。」
韓柏想起天命教的厲害,忙由窗戶回到屋頂,全神把風。
夜風徐徐吹來,天上明月高照,韓柏神舒意暢,若非因朱元璋、忘情師太和影子太監等的過世心中仍餘哀痛,說不定會哼起歌來。
唉!今天真的雙手染滿血腥,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回想起來亦要身體打顫,奇怪是當時卻是愈殺愈起勁,難道那才是魔種的本性?
忽地心中一動,一道嬌小的人影由官宅走到街上,忽地加速,轉瞬遠去。
韓柏嚇了一跳,慌忙翻入內宅去找范良極。
大廳內聚了二十多名婢僕,正由妮娘逐一贈予豐厚的遣散費。
婢僕和主人間顯然關係極佳,人人都眼紅紅的,幾個婢女更哭了起來,難捨難離。
韓柏來到范良極旁,說出所見。
范良極一震道:「人已發散齊了嗎?」妮娘正魂頭轉向,不辨東西,聞言美目環掃,吃驚道:「小青到那裡去了?」眾人均瞼臉相覷。
范良極和韓柏交換了個眼色,心知不妙。這小青不用說都是天命教的臥底,現在是趕去通風報訊。
范良極站起來拍掌道:「官兵立即要來捉人,你們手頭的銀兩足夠買屋買地,只要勤勤儉儉,可一世無憂,快!立即疏散,千萬不要走在一起。」眾婢僕聽得官兵快來抄家拿人,腳都軟了,累得韓范兩人又扶又推,才離府各自去了。
妮娘這時換過方便行動的裝束,背了個小包裡,焦急地等待著。
宅外忽然衣袂聲響,也不知來了多少人。
范良極好整以暇,先把一塊厚布折好放在背後,才著妮娘伏到他背上,由韓柏把兩人綁好。
妮娘見這大伯老得滿臉皺紋,又守禮之極,放下心來。
老賊頭傳音道:「我們先躲一躲,待他們以為宅內無人時,你才撲出去亂殺一輪,不要留情。我則帶二嫂直接逃出金陵,把她送回去給你二哥,你脫身後立即前來會合。」兩人對望一眼,兩手緊握到一起,比親兄弟還深厚的感情,流過兩顆灼熱的心。
范良極呼的一聲,閃到了樓上去。
韓柏哈哈一笑,先把桌上餘下的銀兩x在腰間,才在大廳一張太師椅大馬金刀般坐下,鷹刀放在旁邊几上,還翹起二郎腿,悠閒地哼著虛夜月平時最愛唱的小調。
心裡想著對方最強的幾個人,當然以單玉如、不老神仙、鍾仲游、解符、白芳華和楞嚴為表表者。
單玉如遇上我的乖夢瑤,能否保命都是未知之數。不老神仙真元損耗極大,沒幾天功夫,休想再出來作惡。鍾仲游他是更清楚,那一刀足可使他躺上幾天。解符又中了忘情師太死前反擊的一掌,功力應大打了個折扣。所以最可怕的只剩下了個白芳華。
她在太監村醒過來後,發覺事實與先前悲觀的猜想完全是兩回事,會有什麼反應呢?單玉如若被夢瑤誅除,天命教教主之位,是否會落到她手上?驀地有人在外頭大喝道:「范良極給本官滾出來受死。」韓柏認得那是楞嚴的聲音,知道對方急於擒拿己方的人,好迫問出燕王的下落,所以現在必是傾巢而來,此仗頗為不妙。
他坐的位置在大廳一角,除非進入廳內,否則便看不見他。
楞嚴冷哼一聲,叫道:「給我搜!」所有門窗立時破碎,大門整扇給人震得倒飛入廳。也不知多少人衝了進來。
韓柏發出幾縷指風,彈熄了所有燈火,撿起鷹刀,離座飛出。
在暗黑裡人影幢幢,他才撲出去,一刀一拐立往他身上招呼,不但疾快無倫,且功力深厚,招數威猛之極。
韓柏想不到對方有此好手,悶聲不響,掣刀硬果,發出一連串金鐵交擊的脆響。
那兩人武功雖高明,那得他魔道合流的驚人氣勁,甫一交接,便硬給震退開去。
四把劍在黑暗中四方八面往他攻來,雖及不上先前兩人,但都是罕見的好手。
韓柏知道若不大展神威,只是這批人便可把他廳在這裡,冷喝一聲,施出由戰神圖錄領悟回來的刀法,刀勢大開大闔,流走無跡,同時迅速閃移,教敵人無法捉摸他的刀勢,更難以把他圈死在重圍裡。
鷹刀疾如電閃,兩人立即應刀拋跌,命斃當場。
凜冽的刀氣,籠罩全場。
那使拐和用刀的又再次撲上來。
韓柏哈哈一笑,刀光暴漲,全力橫掃,登時生出衝殺於千軍萬馬中的慘烈氣概。
那兩人大吃一驚,施盡渾身解數,死命擋格。
那知韓柏這一刀來自戰神圖錄,全無成法,卻暗符天地之理,竟若魚過石隙,在兩人拐刀之間的空隙處滑過。
兩人魂飛魄散時,同時咽喉一寒,丟掉刀拐,倒跌身死。
敵我雙方無不愕然。
韓柏是不知自己為何會使出這麼神妙的一招;敵方別想不到武功最強的兩個人,竟如此不堪一擊。
在廳內的十二個人,同時生出怯意,鬥志全消,若非有嚴令在身,恐已奪門而逃。
韓柏哈哈一笑,一振鷹刀,找了個最近的敵人撲去。
那人像見到死神接近般駭然猛退。
韓柏趁勢人刀合一,穿窗而出,大叫道:「在裡面的是浪翻雲,大家快逃命!」
外面層層迭迭,圍著最少數百人,大都舉起火把,將宅第照得有如白晝,至少一半人手持弩箭,蓄勢以待。
但因韓柏把刀捧在臉門處,加上身法迅速,楞嚴等又以為裡面只有范良極一人,一時竟認不出他是誰。聽到浪翻雲威震天下的名聲,無人不心頭震盪,更無暇想到韓柏的真正身份。
最妙的是今次來的大部份是楞嚴系統的錦衣衛,而韓柏穿的剛好是錦衣衛的裝束,一時連楞嚴都給他瞞過了。
「颼」的一聲,韓柏落到對面街的屋頂上,刀光大盛中游飛一匝,登時有五人拋跌喪命,其中兩人不待鷹刀及體,便給刀氣入侵,活活震斷心脈而亡。
楞嚴大喝道:「那是韓柏!上!」韓柏倏進忽退,鷹刀不住催發勁氣,火把紛被掃滅,持弩者則弓斷人亡,敵方形勢大亂。
四方八面的人都給他牽引得轉過頭來追殺。
鷹刀掣動處,總有人應刀由屋簷頂掉往街上。
范良極的笑聲傳來道:「韓小子快走,你老子我去也!」聲音瞬即遠去。
楞嚴氣得七竅生煙,凌空撲來,一對奪神刺照臉往韓柏攻到。
隨他同時掠過來的一對男女,男的手提長刀,身材矮瘦,女的手掣長劍,生得英姿爽颯,正是那晚在長江官船晚宴時,隨楞嚴同來赴會的四大戰將中的人物。
韓柏哈哈一笑道:「楞兄不隨令師弟回去,是否因這裡的食用較好呢?」鷹刀一振,幻出重重刀浪,先把湧上來的敵人迫得人仰馬翻,才一刀往楞嚴劈去。
楞嚴但見對方隨便一刀揮來,卻是變幻無方,忙不住變招,仍給對方劈中手上奪神刺,一股大力湧來,在半空處那用得上力,一聲悶哼,竟給他劈得倒飛回去。
韓柏順手一刀,斬在那矮瘦的戰將刀上,使了一下拖字袂,使得那人橫跌往街上,同時連消帶打,與那美女刀劍交觸時,往回一拖,那美女不但劍勁盡被化去,還給他帶得身不由己,收不住勢子,直往他懷內撞去,就像辛辛苦苦撲過來,專誠向他投懷送抱的樣子。
無意中一連幾刀,韓柏把戰神圖錄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致,真有天馬行空,不可一世的氣魄。
那美女大吃一驚,連了個千斤墮,希望能在撞入韓柏懷抱前,落往下面街道去。豈知韓柏彈了起來,忽然間自己已給他抱個滿懷,還封著了穴道,長劍立時甩手掉下。
韓柏長笑聲中,摟著這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沖天而起,還大喝道:「有自己人呢!我們不要放箭!」眾敵人一愕間,他早落到街上,以美女為盾,硬是撞入重圍裡,在人仰馬翻中,揚長而去,竟沒有人能使他停下片刻。
楞嚴賠了夫人又折兵,氣得瘦臉發青,又是徒呼奈何。
在這一刻,他終體會到種魔大法的厲害。
四艘水師樓船順江而下,全速離開京師開往靠海的鎮江府。尚有八艘較小型的船艦,前後護送。
方玉璧水師的兵員徵召自山東一帶,本就是燕王棣藩上的屬民,又沒有家小在京,說走便走,全無牽掛,忠心方面更不成疑問。他們還是三天前才奉朱元璋之命調入這船塢,可知朱元璋的思慮是多麼周詳和謹慎。
燕王自登船後便避入靜室練功,好盡早回復功力。
莊青霜則負起照顧親爹和沙天放之責,剩下的虛夜月給谷倩蓮硬拉了出艙廳趁熱鬧。
眾人死裡逃生,份外高興。不過雲清、雲素都正在停放忘情師太遺體的房內唸經,故不敢喧嘩。
談興正隆時,向清秋夫婦欣然前來參與這小聚會。
戚長征惋惜道:「只恨沒有帶兩清溪流泉來,否則今晚更能盡興。」向清秋笑道:「美人如酒,此處美女如雲,花不醉人人自醉,縱是無酒又何妨呢?」
谷姿仙笑向雲裳道:「原來向先生如此風流自賞,夫人對他放心嗎?」雲裳與向清秋相視一笑後,道:「到現在仍未拿到他的痛,根本不知應放心還是應該不放心。」眾人笑著起哄。戚長征道:「行列!京師的事總算告一段落,你是否與岳丈岳母會合後,立即返回域外呢?」虛夜月愕然道:「這就要走了嗎?」側頭盯著谷倩蓮,顯然最捨不得她。
谷倩蓮兩眼一紅,垂下頭去,手卻伸了過來,用力握著虛夜月柔軟的小手。
風行烈見眾人無不瞪著他,吁出一口氣道:「此事要和岳丈商量一下,才可決定。」
谷姿仙淡淡道:「若能助燕王打天下,不是也等若收復了無雙國嗎?」眾人均點頭稱是,以他們現在和燕王的關係,只要他奪得天下,那時他肯點頭,無雙國還不是立時重歸她谷家所有。此事對燕王亦有利無害,多一個有親密關係的藩國,總比落到沒有關係的人手內為有利。
虛夜月鼓掌道:「我們又可在一起了。」寒碧翠忽道:「為何薄姑娘沒有下來呢?是否忘了邀請她了。」小玲瓏道:「她說很累,須休息一下。」眾人都知這是推搪之詞,禁不住眼光都飄到戚長征那裡去。
虛夜月跳了起來道:「我都是去拉霜兒下來,免得她給悶壞了。」一蹦一跳地去了。
戚長征見各人仍是瞧著他,尤其是寒碧翠的目光最使他受不了,顧左右而言他道:「眼前當念之務,就是要助燕王與允文爭天下,而且必須速戰速決,把戰事盡量局限在幾個地區裡,免得人民生活受到波及。」見各人無不點頭同意,續道:「但我們就算到順天去,都幫不上多大忙。可是若能奪回怒蛟島,重新控制長江,那時只要燕王揮軍南下,我們便可順江而去,會師攻入京師,所以能否奪回怒蛟島這基地,實是能否速勝的關鍵。」比倩蓮讚道:「想不到老戚你也開始肯用腦筋了,說得既動聽又頭頭是道。」戚長征笑罵道:「你這牙尖嘴利的小傢伙,我老戚一向英明神武,只是你腦袋只裝著一個風行烈,沒想到其它東西吧了!」谷倩蓮俏臉飛紅,反相譏道:「你是東西來的嗎?你根本不是東西!」旁人為之莞爾。
陳令方這時不知由那裡鑽出來,捧著一大酒,道:「水師本不准藏酒,幸好先帝有命,著白指揮把兩清溪流泉運往江南,以獎勵當地官員,現在自然是我們的了。」眾人歡聲雷動。忘了不得喧嘩的顧忌。
當下自是合作之極,拿杯的拿杯,斟酒的斟酒,喜氣洋洋。
陳令方歎道:「沒有了大哥和四弟,總像欠缺了點什麼似的,何時我們可共聚一堂,若有浪大俠和夢瑤在,就更完滿了。」風行烈笑道:「放心吧!我看最遲明天早上,他們就可趕上來了。」寒碧翠道:「希望他們能在鎮江府與我們會合就好了。」戚長征皺眉道:「最好如此,否則由運河北上山東,我們若想返回洞庭,必須棄舟登陸,那時就麻煩哩。」驀地有人嘩一聲在近艙門處哭了出來,只見莊青霜掩臉奔了回去,虛夜月則追在她身後。
眾人知道莊青霜聽聞戚長征之言,心懸韓柏,忍不住悲從中來。均大感意興索然。
陳令方連喝兩杯酒,頹然道:「我都是回去睡覺好了,希望明早起來,見到他兩人在渡頭等著我們。」戚長征自責道:「都是我不好!」向清秋道:「怎關戚兄弟的事,熱戀中的年青男女都是這樣的了。」又笑道:「沒有分離又那有別後重逢的滋味。」經他一說,各人又再開懷。
寒碧湊到戚長征耳旁道:「為何你不去看看薄昭如?」戚長征虎軀一震,不能相信地看著寒碧翠。
這美女秀目一瞪道:「看什麼,還不快滾。」戚長征如泰綸音,飛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