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玉如在黑暗裡掠越田野,終在金陵城外東方八十里的一處山頭停了下來。
她臉色蒼白如紙,站了足有半個時辰,功力神態才回復過來。
鬆了一口氣,總算撿回一命。
既仍有幾年壽元,自可找些人參何首烏等靈藥,又或修練玄門魔門的某一些功法,使壽命延長。
想到這裡,精神一振,先運轉了一周天「密藏心法」,把生命的磁場,精神全斂藏起來,才舉步緩行。
心底裡忽地浮起韓柏那惱人的鮮明印象,憶起給他擠壓摟抱的動人情景,旋即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因真元損耗,魔功減退,所以竟會抵受不住他的魅力。
就在此時,她打了個寒哦,駭然停步。
朦朧的月色下,一個瀟偉岸的人影,負手傲立前方。
單玉如不能相信地顫聲道:「浪翻雲?」浪翻雲哈哈一笑,大步走來,淡然道:「教主為何這麼浪蕩,竟蕩到金陵城外來會見浪某人,是否忘記了浪某的警告。」單玉如想起他「不得離開金陵城半步的警告」,嬌軀一顫恍然道:「原來秦夢瑤和你串通了來算計妾身的。」不由心中大恨,若非秦夢瑤有如果她肯收山罷手,便可把她放過之語,以她單玉如才智,早應猜到浪翻雲這麼輕易離去,當是因有秦夢瑤這招殺手簡。
即使在她功力處於巔峰的時刻,恐仍非浪翻雲十合之將,這刻更不用提了,只感遍體生寒,連逃走的心志和力氣都失去了。
浪翻雲直來到她身前,忽地伸手抓著她嬌俏的下頷,托得她的俏臉往上仰起,柔聲道:「看到那高懸著明月的夜空嗎?這世界是如此美好,為何你卻要終生活在黑暗裡,幹著損人的事:腦中除了陰謀詭計外,再無其餘?」單玉如雙目一紅,兩行熱淚順著面頰流下,閉上美目淒然道:「妾身知道對你不起,給人家一個痛快吧!」浪翻雲反手一掌,重重擠在她的粉姐玉頰上,打得她慘叫一聲,旋轉著飛跌開去,頹然倒在地上。
當她再抬起頭來,右邊玉頰多了個淡紅的掌印,卻沒有腫起半分。
浪翻雲冷然道:「死到臨頭,還向我施展媚術,不過你也好應自豪,能令浪某破例掌擊女人。」單玉如仍是楚楚可憐的樣子,垂下頭來,輕輕道:「玉如是真心悔疚,你怎樣對我亦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浪翻雲哈哈一笑道:「想起幫主之死,惜惜之恨,就算你比現在可憐百倍,也休想浪某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單玉如猛地仰起俏臉,顫聲道:「不須你動手。玉如便自絕給你看,免得弄污了浪大俠的尊手。」浪翻雲微微一笑,來到她身前,低頭細看她堪稱絕世的芳容,油然道:「縱使教主自殺身亡,浪某也要把你的首級割下,好回去祭奠幫主和惜惜的亡靈。」單玉如終臉色微變,知道給這天下稱雄的劍客識破她的圖謀。
她當然不會真的自殺,只想施展魔門神技,進入假死的狀態,若浪翻雲信以為真,她便可在稍後回醒離去,繼續快樂地生存。
忽然間她醒悟到在這蓋世劍客前,無論文的式的,都鬥他不過。
單玉如歎了一口氣,把嬌嫩的纖手遞給浪翻雲,撒嬌似的道:「大俠可拖人家起來嗎?」浪翻雲不置可否,卻伸手把她拉了起來。
單玉如暗自心驚,此人乃唯一接觸她身體而毫無感覺的男人,換了別人,只要略碰到她身體任何部份,受她媚功感染,誰不色授魂與。現在一倚仗的就是媚術,使對方不忍殺她。
她挪多姿地緩行開去,以哀求的聲音道:「陪人家走幾步好嗎?就當是行刑前的最後盛饗吧!」浪翻雲微微一笑,負手陪她走下小丘。
單玉如以一奇異的節奏和誘人的姿態旋律盈盈前行,使高挺的雙峰隱約地在薄衣內含蓄地顫動著。那種暗示性比之赤身裸體更散發出驚人的魅力。對著她動人的體態,只要是沒有缺陷的正常男人,真是沒有人能不起色心,尤其是她臉上正閃著貞潔的光輝,那種極端的對比,更使人興起不顧一切,粉碎她端莊嚴正外表的意欲。
浪翻雲亦不由心中暗歎,要殺死這麼一個外表看不出任何凶毒、卻是傾國傾城的絕世尤物確不容易。他雖好像佔盡上風,但仍未真個過得她媚術那一關,若能迫得她出手偷襲,他便可說大獲全勝了。否則縱使狠心辣手摧花。那殺死一個毫無反抗力女人的那深刻印象,會造成不利於他修為的後遺症。
於此也可知單玉如不傀為魔門的頂級人物,在此等智窮力絕的時刻,仍有反抗之力。
單玉如忽地輕呼道:「唉:玉如累了!」就在山腳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春意盈盈的美目柔情似水地瞧著浪翻雲。
浪翻雲卓立不動,目無表情地低頭看著她,彷彿她只是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單玉如心頭一寒,感受到浪翻雲可隨時向她橫施辣手的心意,媚功相應下大幅減退,勉強一笑,淒然道:「玉如的一生裡,還從未碰上半個可征服玉如的男人.但現在人家卻是心甘情願向你投降,任君擺佈。」這番話出自這能顛倒身旁所有男人,位高權重的美女檀口.不論真假,亦可使任何男性自豪。
浪翻雲卻一點不為所動,仍是木然瞪視著她。
單玉如渾身不自在起來,浪翻雲的眼神便她感到心內所有秘密都完全暴露了出來。
浪翻雲忽地長長吁出一口氣,望往從薄薄白雲後透出仙姿的明月,眼中射出無比深刻的情懷,無限溫柔地道:「惜惜:你可以安息了!」單玉如心中湧起不能抑制的恐懼,知道就算自己的媚術再厲害百倍,也敵不過浪翻雲對他亡妻的感情,換言之他終會下手殺她。
猛一咬牙,雙環趁浪翻雲分神思念嬌妻之際,悄無聲息地由一對翠袖內飛出突襲,同時仰後斜飛,憑她的追術,只要拉開一段距離,說不定能躲過浪翻雲的追殺。
寶庫的秘道被打了開來,傷者首先被運走。
這條秘設計巧妙,先由庫頂直伸十多丈,才往下斜伸,誰都不知出口在那裡。
燕王棣果然貫徹承諾,堅持不肯率先離開,置眾人的苦勸來個充耳不聞。
此時只有一半人進入秘道之內,想加快點行動都不成。
「轟!」又一堵高牆倒下。
春和殿就像個弱質女子,正給一群惡漢把衣服逐件脫掉,嬌貴的肉體逐分逐寸地不住暴露人前。
范良極卻是最興奮的人,手持大袋,專挑寶庫內的精品塞進去,對炮聲充耳不聞。
炮聲倏止。
燕王棣、韓柏等均守在中殿處。
戚長征訝道:「為何他們忽然客氣起來呢?」僧道衍笑道:「他們在等我們逃出去,好逐一屠戮。燕王棣搖頭道:「任允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毀壞父皇的遺體,負上不孝之名。」眾人點首同意,愈來愈佩服燕王棣洞察無遺的超人見地。
殺聲四起.震耳欲鹽。
連戚長征那麼膽大包天的人都為之色變,厲聲道:「燕王請立即離開,由我老戚擋著他們。」寒碧翠尖叫道:「碧翠死也要和你在一起。」韓柏等正要說話.了盡合什道:「各位施主請和燕王一起走吧:了盡亦會跟來。這處就交給七位師兄。皇上既已壽終正寢,他們亦完成了使命,決意以身殉道。時間緊迫。切勿多言了。」眾人無不心頭激動,往似老僧入定的七位影子太監望去。
老公公睜開神光四射的銳目,微微一笑道:「范施主鎖好寶庫.關上地道,而我們則死守這中殿之地,只要不讓他們知道各位如何離去,各位必能安返順天。」燕王棣搶前下跪,向老公公等連叩三個響頭,霍然起立,喝道:「我們走!」虛夜月忍不住「嘩」一聲哭了起來,倒入韓柏懷裡去。
了盡與七位同門相視微笑,低喧一聲佛號.迫在眾人背後去了。
他們才進入秘道,無數如狼似虛的兵將。潮水般由各個入口、窗門飛湧而來。
老公公一聲佛號,七人一齊出手。
浪翻雲仰天一陣悲嘯,閃電移前,間不容髮中躲過雙環凌厲的攻勢.覆雨劍來到手上,後發先至,鬼魅般追到單玉如背後丈許處。
單玉如忽感劍氣罩體,魂飛魄散下強攝心神,回身以僅餘的一對翠袖應敵。
劍雨漫天開,就若月色碎作了無盡的光點,把左衝右突的單玉如籠罩在內。
單玉如變成了籠中之鳥,雖有振翅高飛之想,卻闖不出那區區之地。
乍合倏分。
單玉如玉臉血色盡退,蹌踉倒跌.到站穩時,嬌軀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她身上全無傷痕,但誰都知她吃了大虧。
單玉如眼中射出彙集著驚惶、絕望和痛恨的神色.顫聲道:「浪翻雲!你好狠!」浪翻雲收劍回鞘,微微一笑道:「若說狠心,浪某自歎不如為了一己私,弄得天下生靈塗炭,禍及無辜。像浪某與你無怨無仇,教主仍不肯放過,還以卑鄙手段害死浪某的妻子,你說誰更狠心呢?」再冷哼一聲道:「教主最好找條小河看看倒影。欣賞一下氣功被破後上天對你的懲罰。」掉頭便去。
單玉如頹然坐倒地上,不斷打著寒噤,本是烏黑的秀髮已變得灰黯無光,臉與手上的皮膚完全失去了動人的光澤,身體不住抖顫。
這時她連自殺的氣力都失去了,臉上現出瘋狂的懼色。
浪翻雲轉瞬消失在月照下昏暗的山野裡。
地道又深又長,整個時辰後,先頭都隊才抵達另一邊的出口。
嚴無懼鑽了出去。推開掩壓著入口的雜物,赫然發覺是個堆放貨物的無人倉庫,不一會他回到入口處,向下面的葉素冬歎道:「真是精,老葉你猜這裡是什麼地方?」葉素冬跳了出去,大奇道:「是那裡呢?」傾耳一聽,動容道:「外面是秦淮河嗎?」
嚴無懼道:「是秦淮外河和長江界處的石頭城水師船塢,外面還泊有幾艘樓船級的水師哩。」葉素冬大喜道:「這裡的指揮方玉璧是我們西寧派的人。」嚴無懼道:「人心難測,誰知他有否投靠天命教,又或決意歸附允,先把傷兵運出來,我們集中人力,一舉把船塢控制,然後揚帆入江,那就算允有百萬雄師,亦莫奈我何!」計議既定,立即進行。
到燕王棣、韓柏等鑽出來後,均有重見天日的感覺。
棄素冬、嚴無懼、帥念祖,直破天等四將,領著數百精銳,潛出倉外行事。
只有范良極這賊王坐在一角,愛不釋手地點算著順手牽羊得來的寶貝,忽然招手喚韓柏過去。
韓柏放開摟著虛夜月和莊青霜那兩條小變腰的手,來到他旁邊道:「什麼事?」范良極以眼角一瞟默立一角的陳令方道:「你那便宜二哥定是因去了官而不開心,替我勸他看開點吧!」韓柏知他因曾欺騙陳令方而耿耿於懷,所以份外關心這結拜兄弟。
點頭後來到陳令方旁道:「嘿:二哥!」陳令方長長歎了一口氣。
韓柏鼓起勇氣道:「異日燕王得了天下,二哥的官可當得更有威勢,放心吧:我怎也要向燕王給你封個好職位。」陳令方搖頭道:「老哥我一點都不擔心官運,像這麼絕無可絕的險境都可安然脫身,又不用走破鞋子般去逃難,把屁股往船上一放就行了。」韓柏奇道:「那為何你仍是愁眉不展呢?」陳令方然道:「我只是捨不得小妮妮哩:她對你二哥我是真情真意,沒有了她,官當得再大都沒有意思。」韓柏恍然而悟,記起燕王棣當日在香神舫上贈他的異族美女。一時熱血上湧,拍胸道:「這事包在我身上,二哥既把朝霞送我,我韓柏赴湯蹈火,都要把小妮妮帶來你身邊。」
陳令方嚇得扯著他的衣袖,駭然道:「現在京師遍地敵人,我們又要立刻逃命,你怎也不可以溜回去。」韓柏失笑道:「你忘記了老子是福將嗎?你看四弟我會否像短命的人?」陳令方一想也是,仍不放心道:「但你千萬要小心一點。」范良極這時走了過來,聽到原來是如此這般後,義不容辭道:「念在一場兄弟,本大哥就協助這小子為你載美而回,嘿:讓我先去找月兒霜兒疏通一下,若她們也要跟去就糟了。」逕自找兩女去了。
韓柏又問明了陳令方小妮妮住處和有關細節後,燕王棣已和兩女齊往他們走過來。
虛夜月泰然地拉著韓柏手臂道:「月兒雖捨不得和天君分開,但陳二哥的事要緊,月兒絕不會阻擱。」莊青霜兩眼一紅,垂下頭去,幽幽道:「成事後你們怎樣與我們會合呢?」燕王棣道:「這個沒有問題,待會讓本王告訴他們幾個聯絡地點和人物,只要接觸到他們,就可以找到我們了。」伸手親切地摟著韓柏和范良極兩人肩頭,走了開去低聲道:「千萬小心,若你們任何一人稍有閃失,本王會感到抱憾終身。」兩人受寵若驚,至此總感到燕王棣確比朱元璋真誠一點。
燕王棣又道:「你們為了朋友的一個小妾,竟肯冒此大險,本王真的非常感動。」
范韓兩人心中有鬼,唯唯諾諾遜謝了。
燕王低聲說出了剛才所說的聯絡人,這才珍重惜別。
此時倉門大開,葉素冬伴著個文秀的將軍大步走進來。
那將領一見燕王棣便屈膝下跪道:「小將方玉璧,參見皇上。」眾人均呆了一呆,這時才想起燕王棣早變成大明的天子,只要返回順天,便可揮軍南下,清除叛黨。
除了了盡外,倉內所有人全體下跪,向新主高呼萬歲。
燕王棣心頭一陣激動,泛起與這些人血肉相連、榮屏與共的感覺。
暗下決心,將來就算得了天下,也絕不會學朱元璋般把這些人逐一誅戮。
浪翻雲回到金陵城外一所小剎裡,憐秀秀、花朵兒和歧伯正心急地等待著他,還有負起保護他們之責的秦夢瑤,正與憐秀秀在禪室內閒聊著。
憐秀秀見浪翻雲回來,像盼望丈夫回來的小妻子般驚喜歡迎。
秦夢瑤微笑道:「看浪大哥神舒意暢的風,單玉如必已伏誅劍下。」浪翻雲欣然一笑,坐在一旁的椅子裡,接過花朵兒奉上的春茗,頷首微笑,淡淡道:「夢瑤是否就此歸隱靜齋,再不履足凡塵呢?」秦夢瑤道:「大致如此,不過剛才皇城內炮聲不絕,顯然是朱元璋出了問題,未能控制全局,夢瑤想回去一見韓郎,才決定返靜齋之期。」浪翻雲露出深思的神色,歎道:「鬼王果然法眼無差,朱元璋終過不了這三天大壽。相學雖說是小道,但卻真有鬼神莫測之機。」秦夢瑤柔聲道:「韓郎刻下仍在金陵城內,夢瑤送別大哥後,便立即起程去找他。」
浪翻雲笑道:「小心一見後又難捨難離,這小子魔種已臻大成之境,對夢瑤會生出強烈的感應力。你的劍心通明根本有他的魔種成份在內,很易會對他情不自禁。好像現在找到藉口,便又要與他胡混去也。」憐秀秀失笑道:「浪大哥竟也會這麼調笑夢瑤,秀秀真不能相信。」秦夢瑤意態自若,淺淺笑道:「大哥愛怎麼說也行.要夢瑤不見他這一面萬萬不行,夢瑤又不是未與他胡混過,多一次少一次都沒有什麼相干。大哥珍重,攔江一戰夢瑤不能來為兩位吶喊助威,只可在靜齋潛心默禱,望此戰能繼百年前傳鷹和蒙赤行的長街一戰,成為千古流傳的美事。」浪翻雲對秦夢瑤答得如此坦白直接,非常欣賞,大笑著長身而起道:「既是如此,大哥再不阻夢瑤你去與情郎相會。我和秀秀亦立即起程,趕赴洞庭。此地一別,可能永無再見之日,好夢瑤你珍重了。」秦夢瑤盈盈起立。向浪翻雲送出一個迷人的甜笑,再向憐秀秀三主僕打個招呼,飄然去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