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夢瑤將韓柏的遭遇娓娓道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的曲折離奇,竟到了如此地步。
當秦夢瑤說到何旗揚奉方夜羽之命,迫馬峻聲默抄無想十式,謝峰拍幾而起,先向秦夢瑤一揖到地,道:「多謝夢瑤小姐將真相大白於世,長白上下永遠銘感心中。」轉向臉上連僅有的一點血色也沒有了的馬峻聲大喝道:「馬峻聲,你還有何話可說?」
一時廳內靜至極點。
秦夢瑤乃武林兩大聖地之一慈航靜齋的代表,身份非同小可,只是她說出來的話,不需任何證明,已沒有任何人敢懷疑其真實性。現在秦夢瑤的一番話。不僅說清楚了韓柏確是被人冤枉,而明顯這冤獄正是由馬峻聲一手造成,他不是兇手,難道還有別人嗎?
眾人至此亦不由對秦夢瑤超然的公正態度,起了由衷的敬意。怪不得她能打破靜齋三百年來不踏足塵世的禁例,成為三百年內第一個涉足江湖的靜齋高手。
馬峻聲沉默了片晌,抬頭看了秦夢瑤一眼後,以出奇平靜的語氣道:「你們都給何旗揚騙了!」
謝峰勃然大怒道:「事實俱在,豈容狡辯。」轉向不捨道:「證據擺在眼前,就要看大師怎樣執行門法令了。」
楊奉冷笑道:「謝兄勿要迫人太甚,若不給峻聲世侄辯白的機會,如何教天下人心服!」語氣間連僅餘的一點客氣也沒有了。
謝峰眼中厲芒一閃,瞪著楊奉。
楊奉嘿嘿冷笑,反瞪著謝峰。
氣氛立時緊張起來,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雲裳溫柔的聲音響起道:「若最後真的證實了馬小弟是兇手,不捨大師自會執行門法,謝兄何礙先坐下,喝杯熱茶,好給馬小弟一個說話的機會。」她平靜的語調,使繃緊的氣氛大大緩和下來。
謝峰可以不理楊奉,卻不能不賣臉給雲裳,悶哼一聲,暫保緘默。
不捨依然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樣,看了雲清一眼,心中奇怪身為姑母的她為何在這事上表現得如此沉默消極,才點頭道:「峻聲心中有什麼話,盡避說出來吧!」
馬峻聲鎮定地道:「當日事發之時,我和何旗揚在武庫外的長廊裡交談,武庫忽地傳來一聲慘叫,當我們衝入庫內時,看到青聯兄仰臥血泊裡,而那小僕韓柏卻手拿染血匕首,昏倒在另一邊,當時我只想到這小僕行刺謝兄,但因他不懂武功,故給謝兄死前反震的內勁,震倒地上,後腦撞上地面暈倒,卻沒有想到這是個精心布下的陷阱,以引起我們八派間的不和,但現在夢瑤小姐發現了何旗揚竟是方夜羽的奸細,我才知道墮進了敵人的陰謀中。」
簡正明冷冷哂道:「那你如何解釋何旗揚交給韓柏的無想十式手抄本呢?」
眾人紛紛點頭,若馬峻聲不能在這點上釋人之疑,任他再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人肯相信他的話。
馬峻聲沉聲道:「這正是敵人最高明的地方,師尊的無想十式並非除了我馬峻聲之外無人知道的秘密,在少林寺的藏經閣內有好幾份手抄本,以方夜羽一向的神通廣大,要盜取一份出來並非絕無可能,其中有兩份便是由我親手滕寫,方夜羽只要找個精於仿人筆跡的書家,可摹寫一份,再以此陷害我。峻聲一死並不足惜,只是不忿敵人奸計得逞。」
冷鐵心冷冷截入道:「何況秦小姐亦是有嫌疑的人,若以她的說話作證據,怎能教人心服?」
眾人明知冷鐵心對秦夢瑤嫌隙甚深,也不能說他的話沒有道理,眼光都移到仙子般的美麗女劍俠處,看她如何應付。
秦夢瑤淡然一笑,絲毫沒有因冷鐵心說得極重的語氣有絲毫不悅,從容道:「各位大多曾檢查過青聯兄的身,知道乃是一刀致命,青聯兄全無反抗的痕跡,武庫內亦沒有任何打鬥的遺痕……」
沙千里哈哈一笑,頗不禮貌地打斷她的說話道:「所以只有兩種人能夠殺死他,第一種是武功遠勝他的,第二種是能使他完全沒有戒心的,而秦小姐則兩種條件均具備了,馬世侄或勉強可列入第二種人內。」
這沙千里和冷鐵心一樣,都對秦夢瑤那晚在竹林內看來是站在龐斑那邊的表現非常不滿,此刻為了針對秦夢瑤,無意中幫了馬峻聲一個大忙。
冷鐵心在這事上和沙千里同一陣線,聞言附和道:「縱使馬賢侄在謝賢侄完全沒有防備下驟然動手,以謝賢侄得謝峰兄雲行雨飄身法的真傳,絕不會閃避少許也來不及,除非馬賢侄是貼著謝賢侄的身體時才出刀,但據聞兩位賢侄並不投契,所以這種情況是不應發生的,而謝賢侄亦不應全無戒心。」
事實上這才是關鍵所在,謝峰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只是一來心痛愛兒之死,二來又因對少林一向積下來的不滿,才將所有怨憤,全發在馬峻聲和不捨身上。
大廳靜默下來。
事情愈辯愈不清楚,形勢混亂之極,再沒有先前的壁壘分明。
雲裳優美的聲音響起道:「夢瑤小姐,當日你忽然離去,到今天仍無人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或者由你解說清楚,才不致再產生種種不必要的誤會。」
眾人紛紛贊同,若秦夢瑤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問題會簡單得多。要知秦夢瑤非比馬峻聲,若她真是兇手,問題的嚴重性會到達難以想像的地步,甚至引致白道四分五裂,永無寧日。
那亦證實了冷鐵心和沙千里對她的指責,就是她確是站在龐斑的一方。
這對八派的實力和士氣都會造成致命的打擊,比當年八派第一高手絕戒和尚死於龐斑手下,帶來更嚴重的後果。
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秦夢瑤身上。
秦夢瑤依然是那副恬靜淡雅的超然神態,像早預知了自己會陷身這種境地的樣子,其實若非冷鐵心和沙千里因圍攻龐斑失敗一事遷怒於她,就算她親口告訴別人她是兇手,也沒有人會相信,肯相信的。
秦夢瑤美目突然冷冷的環視全場鎊人,不見一絲雜質的清澈眼光到處,竟有人不自覺地避開了和她對視,其中一個是馬峻聲,另一個竟是以豪雄坦蕩著稱的楊奉,還有就是簡正明和沙千里兩人。
她這看似輕輕一掃,內中其實大有學問,乃傳自了盡禪主的一種至高佛門心法,稱為「照妖法眼」,行法者本身必須有堅定正直的禪心,在別人全無防備下驀地刺進被試者眼內,若對方心中有愧,會生出不願與施法者對視的下意識動作,玄妙非常,縱使對方武功高強之極,也會出底細。措麈章蔽滿u照妖法眼」。
楊奉亦掠過不自然的神色,那是一種第一流高手的本能反應,感到有點不妥,但顯然並不像不捨般看出問題出在秦夢瑤的眼光上。
秦夢瑤美眸奇光斂去,淡然道:「直到這刻,我還未聽到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兇手為何要殺死青聯兄?」
冷鐵心針鋒相對地道:「若謝賢侄的死確與何旗揚有關,而何旗揚如秦小姐所言乃方夜羽的人,那兇手的動機自是想嫁禍馬賢侄,以引起我們八派的內鬥。」
秦夢瑤眼神變得銳利如劍,直刺進泠鐵心眼內,道:「那青聯兄為何要走進武庫去?」
冷鐵心被她眼中神光所懾,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沙千里嘿然代答道:「那自然是有謝世侄信任的人,找借口引他進武庫去。」
韓家二小姐慧芷首次出言道:「武庫的門是鎖著的,青聯師兄是敞府貴客,怎樣也不應和別人破門入內吧?」
沙千里為之語塞,狠狠看了這韓家最有勇氣的二小姐一眼,卻找不到反駁的說話,假設他堅持那兇手可說服謝青聯破門而入,便變成強辯了。
不捨微微一笑,向秦夢瑤道:「夢瑤小姐胸有成竹,定是對中原由非常清楚,可否坦言百說?」
秦夢瑤幽幽一歎道:「我本來並不打算說出此事,但現在青藏的四密尊者和北藏的紅日法王,均為此事來此,實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眾人一齊色變。
自蒙人南侵,奉藏密為國教,喇嘛僧橫行中土,與中原武林勢如水火,一直處於對抗的形勢,結下仇怨無數。
西藏又分北藏和南藏,武功以密法大手印為主流,別出蹊徑,當年的蒙古國師八師巴,以「變天擊地大法」震驚當代,連當年的佛門第一高手橫刀頭陀也間接因他而死,若非中原出了個傳鷹,確是無人能制。若秦夢瑤所言屬實,而這些藏密高手又與方夜羽聯成一線,中原武林所要面對的問題,將更是嚴重了。
鎊人更震駭的是:究竟有什麼事能令這些畢生潛修密法的高手為此南來呢?
小半道人收起笑臉,乾咳兩聲道:「夢瑤小姐可否道出詳情?」
秦夢瑤腦海閃過言靜庵不著一絲人間煙火的容顏,芳心歎道:「師傅呵!可知你將慈航靜齋的成敗全寄托在她身上的好徒兒,在這塵世的泥淖裡愈陷愈深呢?」
※※※
午前。
位於怒蛟島主峰山腰處的怒蛟殿內,幫中的幾個主要人物正在商議著。
翟雨時臉色凝重道:「剛收到九江府國賢的千里靈傳書,長征和干羅昨天黃昏秘密潛走,以避開方夜羽的追兵。」
凌戰天點頭道:「有干羅這老狐狸在,我完全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上官鷹道:「但看到雨時的神情,事情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龐過之道:「長征那小子粗中有細,刀法連浪首座也讚賞不已,我看雨時不需為他瞎操心。」
梁秋末和凌戰天都表示同意。
翟雨時歎道:「我並不擔心他們,令我煩惱的只是另一個消息。」
眾人齊齊動容,翟雨時是出了名的從容冷靜,其麼事能令他感到困擾?
翟雨時沉聲道:「就在長征干羅離城不久,國賢的人發覺卜敵和他的紅巾盜傾巢而出,乘著五艘大船,往長江下游駛去。國賢知事態嚴重,動用了沿江所有人力物力,對這五艘船加以偵察監視,最後的結論是卜敵等的目的地,極可能是鄱陽湖內的雙修府。」
上官鷹皺眉道:「只是以雙修夫人和浪大叔的關係,更不用說她以小舟送大叔一程之恩,我們便不能見死不救,雨時為何如此困擾?」
凌戰天道:「雨時的問題並非出手或不出手援助的問題,而是看出這是個陷阱,是嗎?」最後的問話自是向翟雨時而發。
翟雨時點頭道:「若方夜羽真是想覆滅雙修府,理應秘密行軍,不應像現在般浩浩蕩蕩,唯恐天下人不知。」
龐過之冷哼道:「方夜羽太過自信,他難道有把握架得住所有援兵嗎?」
梁秋末同意道:「說不定八派聯盟,又或其它與雙修而有深厚淵源的人,都聞風而至,鹿死誰手,豈是方夜羽所能逆料?」
凌戰天搖頭道:「別的門派我不敢說,以江湖正統,大明國派自居的八派聯盟,一向看不起雙修府這類介乎正邪間的外道門派,假若我們出手助拳,八派更樂於隔山觀虎鬥,若我們和方夜羽同歸於盡,他們以後可高枕無憂了。」
上官鷹點頭道:「方夜羽亦正是看準了這形勢,肆無忌憚地向黑道開刀,逐一蠶食,雖說八派受韓府兇案所困,但觀乎他們全無動作,也可知他們是想做那坐看鷸蚌相爭的漁人了。」
翟雨時道:「現在方夜羽勢力如日中天,縱使有人想助雙修府一臂之力,也要秤秤自己是否有足夠斤兩,而唯一夠斤兩的只有我們怒蛟幫,所以今次方夜羽是擺明衝著我們而來,頭痛的是我們的實力方夜羽早瞭然於胸,而我們對他手上有什麼底牌,差不多是一無所知。」
凌戰天沉聲道:「其中一隻大牌肯定是『人妖』裡赤媚,大哥在便好辦得多了。」
梁秋末神情一動道:「浪大叔被敵人設計引走,當時我們便擔心方夜羽會來攻打怒姣島,豈知現在這招引虎離巢,更要棘手上十倍百倍。」
翟雨時冷哼道:「我早知方夜羽不敢來攻怒蛟島,因為說到水戰,誰及得上我們。」
凌戰天仰天一陣長笑道:「好小子!任你千算萬算,仍算漏了雙修府也是在一個大湖之上,可讓我們全面發揮出水戰的力量。」
上官鷹憂心忡忡地道:「假若方夜羽趁我們離巢之時,分兵來攻怒蛟島,我們豈非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
翟雨時展露出會議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道:「姜畢竟是老的辣,凌二叔已把握到今次致勝的訣要,就是避敵之鋒,游戰波上。」
凌戰天笑罵道:「你遺狡猾的傢伙,故意不由自己的口說出來,變成好像是我想出來那樣!」語氣中卻不無對翟雨時「體貼自己」的欣喜。
要知凌戰天和翟雨時均以智計著稱,所謂一山難藏二虎,兩人雖說前嫌盡釋,難免亦會意見相左,又或生出誰命令誰的問題,翟雨時這種處理的手法,絕非多此一舉。
上官鷹仍是擔心地道:「但若對方確是大舉攻打雙修府,我們難免要和敵人正面交鋒了。」
翟雨時道:「二叔認為該怎麼辦?」
凌戰天冷冷道:「我忽然變啞巴了!」接著緊抿起嘴巴。
兩人對視一眼,忽地一齊大笑起來。
梁秋末最愛玩鬧,一把摟著翟雨時的肩頭,喘笑著道:「翟軍師請你勉為其難,代二叔將他的心事吐露出來吧。」
翟雨時笑道:「代人說話最是困難,看在二叔臉上,我就勉為其難吧!」
上官鷹和龐過之也習染了這融洽的情緒,輕鬆了起來,似乎沒有人再覺得方夜羽這「陽謀」是什麼大不了的一回事。
翟雨時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微微一笑道:「我們大可作一個這樣的假設,若我們兵分二路,一路留守怒蛟島,一路遠赴鄱陽湖,幾乎可以肯定此仗有敗無勝。另一個辦法是空巢而出,那亦可預見大本營必被人乘虛而入,失去了根據地,怒蛟幫亦失去了倚險而守的優勢,官府或方夜羽都可輕易逐步吞食我們。」
梁秋末皺眉哂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奇謀妙計,這不成那也不成,難道我們便這樣袖手旁觀嗎?」
原本變了啞巴的凌戰天笑罵道:「秋末你似乎忘記了雨時是代我說話,你罵他等若罵我。」
梁秋末慌忙笑著陪罪。
龐過之卻沒有這種苦中作樂的嬉玩心情,眉頭深鎖道:「方夜羽這一招確是毒辣之極!雨時你究竟有何對策?」
翟雨時出奇地輕鬆道:「我知道大叔今次北上京師,其實是想給我們一個獨力應付艱險的機會,就像他讓長征去找馬峻聲算賬那樣。」
凌戰天點頭歎道:「說得好!因為他怕自己攔江一戰會輸。」
上官鷹等默然不語,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卻是不願說出口來,同時亦把握到翟凌兩人的意思。假若怒蛟幫全仗浪翻雲一人之力支撐才行,浪翻雲一旦戰敗身死,怒蛟幫便完蛋了。反之若怒蛟幫在沒有浪翻雲的情況下仍能挑起大梁,應付艱難,那浪翻雲之死影響雖大,卻仍非致命。亦只有浪翻雲的胸襟和眼光,才敢這樣做,此正是置於死地而後生。
上官鷹振奮起來,通:「雨時!你心中有什麼良策,快點說出來吧!我們定不會教大叔失望的。」
翟雨時坐直身體,充滿自信道:「我們仍是兵分二路,但卻將主力擺在援救雙修府處。」
上官鷹道:「那怒蛟島豈非空城一座?」
翟雨時淡淡一笑道:「正是空城一座,還是真正的空城,我們將所有幫眾的家屬分散到洞庭湖各島和沿岸的漁村裡去,只留下少量的壯丁看守。」
凌戰天擊台道:「好主意!假設方夜羽真敢使人攻來,我們便先撤後回,將他們的船艦全部摧毀,再將怒蛟島重重封鎖,餓他們十天半月,十個裡赤媚也要埋身島上。」
上官鷹三人一齊拍案叫絕,以他們稱雄長江,連官府也不敢惹他們的水師,確有能力做到這點,就算敵人困怒下一把將怒蛟島的房屋設施燒個清光,以怒蛟幫的人力物力,重建怒蛟島絕不是大問題。
翟雨時續道:「至於援救雙修府,我們亦是采封鎖的策略,只須將雙修府的人撤離險境,我們便完成了任務,我倒要看看方夜羽是否真的三頭六臂。」
上官鷹斷然道:「就是如此,雨時你立即以千里傳書召長征歸隊。這小子知道有這麼大的熱鬧可趁,保證他連馬峻聲是男是女也樂得忘記了。」
凌戰天哈哈大笑道:「老子很久沒有活動過筋骨,大哥常說我的鞭法直迫『鬼王』虛若無,這便由裡赤媚來證明一下,老幫主當日所受之辱,由我為他討索回來。」
翟雨時向梁秋末道:「小子!你在島上養尊處優有好一段日子了,也該滾到外面去,聯絡所有兄弟,告訴他們怒蛟幫全面反擊方夜羽的日子來臨了。」
龐過之擊台大喝道:「人來,拿酒!我們要喝他媽的三大杯!」
自聽得龐斑出世後,怒蛟幫這雙猛虎便縮在地洞裡,現在終到了猛虎出洞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