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麗的大馬車,停在武昌府府台大人宏偉的公府正門前。
守門的衛士見來人氣派非凡,不敢怠慢,慌忙迎了上來。
駕車的范良極脫下帽子,跳下御者的座位,兩眼一翻,神氣之極地道:「誰是負責把門的頭兒,叫他來見我!」那些衛兵見他雖毫不起眼,但神態傲慢,駕的馬車又華麗非常。忍著氣喝:「來者何人?」
范良極知道對方見了他們的陣仗,生出怯意,得勢不讓人,大打官腔道:「我們乃受大明天子之邀。遠道由高句麗來華夏,代表高句麗王的專使,爾等若還不快快通傳。貴府大人怪罪下來,恐怕你們擔當不起。」
這群衛士從未聽過高句麗之名,但對「大明天子」四字卻非常敏感,一聽嚇了一跳,當下有人入內通傳。
坐在車內的韓柏聽得膽戰心驚,心想這死老鬼果然是來真的,現在進退兩難,應怎麼辦才好呢?
坐在他身旁的柔柔透過窗,看著范良極在外面裝神弄鬼噗哧一笑道:「你看范大哥像不像舞台上的戲子?」
韓柏苦笑道:「我們誰不像戲子……咦:為何你不害怕?」
柔柔向他甜甜一笑道:「怕某麼?范大哥最有辦法,何況還有你護著我!」
韓柏想了想。的確又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事,就算給人揭穿了,大不了便和范良極殺出公府,想到這裡,雖然胸膛仍未能全挺起來,膽色倒壯了不少。
柔柔低呼道:「有人來了!」韓柏往外望去.果然看到十多名衙役,擁著一個穿著官服.師爺模樣的人由側門走出公府來。
范良極老氣橫秋地迎了上去,大笑道:「這位官爺身居何職,怎樣稱呼?」
那官兒臉色一沉,顯是端擺官腔。冷冷道:「高句麗專使大何在?」
眼光落在車廂上。
范良極這老狐狸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意.壓低聲音道:「我們的樸文正專使在高句麗德高望重,架子極大,幸好最愛結交朋友,看!」從懷裡掏出一個半尺見方的小盆,打了開來,原來是只渾體不見一絲雜質的碧綠玉馬,精美之極。
那官兒乃識貨之人,一看下目瞪口呆,差點口涎也滴了出來。
車內的韓柏悶哼道:「若這小辟知道眼前的是賊祖,不知會是副怎麼樣的表情?」
柔柔在他耳邊輕輕道:「昨天范大哥就是去了取這些賊贓。」
車外的范良極道:「就因為我們的專使最愛結交朋友,所以預備了無數禮物,所謂先禮後……歎:後……後交友,這只敝國匠人精雕的玉馬,就是我們給閣下的見面禮,是了!應怎樣稱呼大人?」
那官兒忙應道:「小辟乃府台大人的文書參事方園,這件禮物……這件禮物……」看了看兩旁沒一雙眼不在放光的眾衙役,心中暗恨范良極為何不找個無人的地方才向他送出這份大禮,因為若給這些沒有分上一杯羹的衙役告他一狀,他恐要吃不消兜著走。
范良極蓋上盒子,塞進他手內。又從懷中掏出一袋來西,打開來原來是十多個沉甸甸的黃金球子,嘻嘻一笑道:「我們的特使大人交朋友愈多愈好,這些金球送給各位衙差大哥好了。」
站在方園旁的衙役精神大振,不待吩咐,接過禮物。向其它衙役打個眼色,眾衙役連忙大開中門,歡迎這些也不知是由那裡來的貴賓。
那參事本也不是沒有疑問,但手上拿著的是絕不會交回給對方的禮物,心想我只負責通傳,最多也是說上幾句好話,見與不見,由府台大人決定,揚聲道:「高句麗專使請進府內,下官立即通知府台蘭大人。」
范良極轉身跳上御者的位置,驅車直進公府。拉車的四匹馬中,自然有一匹是韓柏的愛馬灰兒。
到了公府前的天井裡,眾衙役熱烈地招呼范良極這財神爺停下馬車。那方園道:「這位……這位……」
范良極道:「我叫樸清,乃樸專使的侍衛長,不要看我又矮又瘦,等閒十來個壯漢也動不了我。」
方園暗忖看你的樣子,能捱一拳便是奇了,不過手上拿著別人禮物,怎可不相信對方的說話,正容道:「樸侍衛長.你們整個使節團就是這麼多人嗎?」這些他是不能不問清楚的,否則府台大人問起來時,救他如何回答?
范良極仰天一歎道:「方參事有所不知了,我們剛離開高句麗,便在塔魯木衛被馬賊襲擊,喚:那情景真恐怖哩,以千計的馬賊由四方八面衝來,我們的勇士一個一個倒下,我看勢色不對。護著送給大明天子的寶物,和拿來交朋友的禮物突圍逃走,和樸專使也失散了,相互迷途,找尋了三個月.才在這附近找回他,不過他的頭受了震湯,很多事也記不起來了。」
方園好奇問道:「你不是負責保讓專使嗎?為何這麼多貢品禮物都可備走,人卻走失了?」
范良極壓低聲音道:「你有所不知了,離開高句麗時皇上特別秘密囑吩我,人失去了可以換另一個,寶物失去了便永遠也沒有,你明白哩!」兩人對視一眼,會心地嘿嘿笑起來.但方園笑聲中卻不無帶點假慈悲的虛偽味道,手掌按接懷裡的玉馬.以肯定它的存在。
方園問最後一個問題道:「車內是否只有樸專使一人?」
范良極道:「除了樸專使外。還有位他新納的小妾,若不是她救了專使!嘿!你可明白哩!」方園不住點頭,道:「樸侍衛長,不如先請專使下車,到迎客廳坐下喝杯熱茶,讓我好將詳情細稟上大人知道。」
范良極皺眉道:「外交自有外交上的禮節,我們專使身份非同小可,等如高句麗王親臨,蘭大人雖失誤了在大門外恭迎的禮儀,但豈碼要來此迎接專使下車。」
方園臉現難色,道:「我會商量向府台大人說項!」范良極又從懷中掏出一個較大的方盒,笑嘻嘻道:「我們專使最愛先禮後交友.煩方參事將這小小禮物交給蘭大人,以示我們交友的誠意。」
方園暗忖他懷裡不知是否放了個聚寶盆,否則寶物怎會拿完一件又一件.接過方盒,逕自去了。
那班衙役守在四邊,神態之恭謹尊敬實在說也不用說了。
范良極走到馬車旁,低聲道:「找朱元璋那龜蛋的詔書出來,現在應是用它的時候了!」韓柏責道:「人家請你入廳喝茶不是挺好嗎?為何又要那府台大人出來迎接,若砸了整件事,你最好不要怪別人。」
范良極接過柔柔撥開窗遞出來的詔書,出奇地心平氣和道:「柏兒你人不明白官場上打滾之道了。你愈有排場,架子愈大,別人愈當你是東西,明白了這真理沒有?」
韓柏為之語塞,不過他害怕之心稍減.腦筋亦活躍起來.鑽范良極的空檔子道:「你這樣不分大小,逢人送禮,我看未到京師,我們會變成窮光蛋了。」
范良極胸有成竹道:「請樸專使你放心.我樸侍衛長送禮豈會送錯人,因為第一關最是重要,只要我們有蘭致遠的證明文件,保證可一路赴京暢通無阻。而起車這文件的,不用說也是剛才那文書參事。明白了沒有?」
韓柏處處落在下風,感覺像個窩囊的大傻瓜,不忿道:「送禮給那些衙役又有什麼用?」
范良極不耐煩地道:「看在你是我頂頭上司份上,破例再答你這蠢問題,我巴結好這群差大哥,待會出城時,他們自會搶著來護送.希望再撈點油水,他們愈盡心盡力,我們愈安全,你的小腦袋明白了沒有?」
韓柏啞口無言,連搔頭也忘記了。
旁邊的柔柔「噗哧」一笑,讚道:「大哥想得真周到。」
范良極飄飄然走了開去,和那些衙差說話去。
韓柏表面雖仍是悻悻然,對范良極的老謀深算實是心中佩服,害怕之心再減三分.心情轉佳,這時才發覺身旁的柔柔笑臉如花,誘人之極,想起和花解語行雲布雨的情景。心中一熱,伸手摟著她香肩,在她嫩滑的臉蛋香了一口。
柔柔粉臉紅,風情萬種地橫了他一眼,香溱過來,回吻了他一口。
韓柏魂魄兒立即飛上了半天。
柔柔伸出纖手,撫在他胸膛上,拋他一個媚眼,嬌柔不勝地呢聲道:「公子:有人來了。」
韓柏昨夜才嘗過女人的甜頭,給柔柔的風情和柔順弄得心癢難熬,可恨要務當前,強壓下色心,往外望去,登時嚇了一跳。
十多名文官武弁,在數十名衙差開路下,浩浩蕩蕩走下石階,向他們走來。本來不太害怕的心,又提上了喉嚨頂的位置。
范良極威風凜凜地迎了上去,唱個喏向著走在最前頭那五十來歲的大官敬禮道:「高句麗正德王特派使節樸文正座下侍衛之首樸清,參見蘭府台大人。」
蘭致遠還禮道:「樸侍衛長請起。貴使遭逢劫難,迷失道路,本官深感難過,只不知……」
范良極何等機靈,聞絃歌知雅意,將手中朱元璋寫給高句麗王的國書一把拉開。明聲道:「托天朝洪福,貢品文牒全給保存下來。」
蘭致遠等眼光自然落在那朱元璋致高句麗王的國書上,當看到詔書的璽印時,齊齊渾身大震,臉色劇變,全體伏跪下來,嚇得四周的衙役亦爭先恐後爬在地上,整個公府前的空地,除了范良極傻子般張開著那國書外,再無一直立的人。
蘭致遠不勝惶恐道:「樸專使駕到,請恕下官和下屬失迎之罪。」
這個連范良極也沒有預估到的變化,使他得意萬分,呵呵大笑道:「不知者不罪,大人和各位請起。」
朱元璋出身草莽,來自最不講禮的階層,得了天下當了皇帝,卻最恨別人不敬違禮,犯者動輒被斬,蘭致遠當了十年官.怎不知其中訣竅,惶惶道:「侍衛大人請宣讀聖旨,下官伏地恭聽。」
范良極笑容凝固,只剩下張開口的那個大洞,兩眼一轉道:「樸專使和我被挑了出來,帶貢物來晉見貴國天子,當然是精通華夏文語的人,但這國書內容牽涉到很多秘密,我們不宜公開宣贊。」言罷捲起國書,嚷道:「聖旨收了:各位請起。」
蘭致遠偷看一眼,這才敢爬起身來,身後眾人紛紛起立。
蘭致遠本來有滿腹疑問,現在連問也不敢了,怕開罪了這專使,將來在皇上前說上兩句,自己恐要大禍臨身,兼之又收了價值連城的一雙玉碗,態度自是親切之極。
范良極將蘭致遠拉到一旁。低聲道:「今次專使特別依貴朝天子的要求,帶來了十多株可延年益壽、起死回生的高句麗萬年人參,若丟掉了的話你和我也要被殺頭,只不過由不同國籍的劊子手行刑而已。」
蘭致遠並非是什麼貪官或昏官,相反頗為廉正精明,暗忖千年人參倒聽過,萬年人參卻是聞所未聞.若是丟掉了,確是彌天大禍,更沒有時間去想這不倫不類的使節團種種不合情理之處,道:「那現在應怎麼辦?」
范良極道:「所以本使節團赴京的行程必須完全保密,不能漏出半點風聲,最好連專使也不用下車,由你一人上去見他,然後立即起程。」
蘭致遠斷然道:「一切依侍衛長所言,我立時修書以快馬通知沿途的官府,以作照應,至於保密之事,更不用擔心,我會將所有知道此事的上下人等,留在府內,直至專使遠離武昌.才准他們離去。」
范良極大喜一拍蘭致遠的肩頭,大笑道:「蘭大人真是夠識見。」壓低聲音道:「要不要留下一株萬年人參你進補一下,我們的高句麗王吃了一株後,聽說後宮的三千佳麗聽到他來寵幸也無不芳心忐忑,又喜又怕。」
蘭致遠嚇了一跳,雖是心動到極點,但豈敢冒這殺頭的大險,忙不迭地推辭。
范良極道:「在起程前,最好由大人親自點清貢品,開列清單,再出大人和專使分別簽押,先一步將消息送上京師,那更萬無一失了。」
蘭致遠一聽心中大定,連僅有的一點疑患也消失無蹤,范良極這樣說,擺明是肯任他驗明正身,檢查所有文牒貢品,要知人可以假,貢品國書卻不能假,否則將來出了岔子,上頭怪罪下來,丟官事少,將自己發配到邊遠之地那就大大不妙了。
范良極怎會不知他心事,暗忖那些貨品一半是賊贓,另一半才是真貨,包你這官兒大開眼界。笑道:「來:讓我們哥兒倆齊心合力。好趕得及正午前出城去也。」
蘭致遠不迭點頭,心中卻想這老傢伙如此通情達理,不知那專使是否亦物似類聚,若能有株萬年人參不開列在清單之上,自己豈非可以教家內那幾名美妾又喜又怕,想到這裡,不禁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