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附近的幾個藥棧卻發現到處都是貨架空空,根本無法湊齊輕顏所需的藥物。按理說這裡是漢國的大型港口,各地商客雲集於此,物品應該相當豐富,沒想到藥品竟然這麼匱乏。問過店家才知道,最近因為北胡東胡發生戰事,藥材商人多數都將藥品運往北方,謀求更大的利益,我所需要的這些藥材已經被胡國商人採購一空。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小聲,我皺了皺眉頭,一時面沒能想起那人的身份,慌忙走出門外,卻見一個高大的背影已經走過客棧的門前。
他身穿胡服,髮色暗紅,顯然並非中原人士,正和兩個漢人老闆寒暄著什麼,時而發出爽朗的小聲。
我悄然繞了過去,從側面向他望去,沒想到這湖人竟然是東胡商人赫連戰。
當初多虧他的幫助我和完顏雲娜等人方才得以從東胡逃出,我心中一喜,如果能夠得到他的相助,應該很容易離開這裡。
正想出去和他相認,忽然又想到,現在乃是非常之時,漢成帝既然對船隻下了禁令,赫連戰的商船也未必能夠離開這裡,輕顏身受重傷,如果我主動暴露了身份,也許會惹下意想不到的麻煩。
想到這裡,我頓時打消了和他相認的念頭,再看他的時候,赫連戰和那兩位商人已經走出了很遠。
我歎了一口氣,正準備返回客棧。
卻見一名獐頭鼠目的中年人,悄然尾隨在赫連戰的身後。
我微微一怔,馬上意識到這人定然是想跟蹤赫連戰。
我遠遠跟在那中年人的身後,直到赫連戰走入福德巷的一縮宅院,那中年人方才停下腳步,轉身離去。
我心中好奇無比,這中年人跟蹤赫連戰究竟所為何事?看他的樣子絕非善類,難道他想對赫連戰不利?
我跟在他的身後走走停停,那中年人極為警惕,時不時向後張望,生恐有人跟蹤。好在通往港口的道路之上來往人流眾多,我很容易掩飾自己的行蹤。
那中年人來到港口之上,逕直向一艘巨型木船走去。木船前極為空曠,並無藏身之處,我如果繼續跟蹤,勢必會被他發覺。
我繞行到木船的前方,攀爬上岸邊一艘正在維修的木船,確信四處無人,這才從懷中取出遠望鏡,向下望去。
卻見那中年人正在和一名胡人交談,那湖人向他的手上塞了一些東西。那湖人表現得相當警惕,不停向周圍張望,等他回過身來,我將他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這人竟然是東胡丞相耶律赤眉的總管哈彌。我和他曾經打過交道,當初耶律赤眉想吞占烏氏物業,便是派他前來,這混帳也不是什麼善類。
那中年人接過銀兩,笑瞇瞇地向哈彌做了一揖,轉身離開。
哈彌也向港口的北方走去。
遠處還有幾名胡人正在等他,我來到港口之上,哈彌已經上了一輛馬車,向城中心的方向駛去。
返回客棧的途中,又見到那名向哈彌告密的中年人,他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向紅柳街拐去,那裡氏逐浪城最有名的煙花之地。
我快步跟了上去,現在只是黃昏,這條街道還未到喧嘩之時,四處房門緊閉,接到寂靜之極。
趁著四周無人,我快步跟了上去,一腳踹中他的後心,將他踹倒在地,不等他轉身,腳掌踏在他的腦袋上,刻意壓低聲音道:「混帳東西,你跟蹤我做什麼?」
那中年人駭然道:「大……大爺……不是小的跟……跟蹤你……」我用匕首抵住他的後心道:「再不說實話,我一刀刺穿你的心臟!」
那中年人經我一嚇,竟然尿濕了褲子,哭聲道:「大……大爺……是那位老爺給我錢,讓我查看你的住處……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冷哼一聲,翻轉匕首,手柄重重擊打在他的腦後,那中年人頓時被我打得昏了過去。
我看到四下無人,這才重新裝出顫顫巍巍的樣子向客棧走去。
回到客棧,輕顏仍在熟睡。我向小二要來紙筆,寫了一封信函,打算送往赫連戰的住處,提醒他注意哈彌搞鬼。
輕顏被我的動靜吵醒,輕聲道:「你……回來了?」
我來到床邊攙她坐了起來:「你感覺怎樣?」
輕顏黯然搖了搖頭。
我歎了口氣道:「這附近的藥棧我全都找遍了,你所列的藥物根本無法湊齊。」
輕顏淡然笑道:「那些藥物只不過能夠……減少我的痛苦……根本無法徹底治癒我的內傷,沒有……便算了……」
我關切道:「你餓不餓?」
輕顏笑道:「不知怎麼,我忽然想吃雲吞麵……」
我起身道:「我這就去買給你!」
輕顏卻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看著她充滿痛苦的美眸,終於點了點頭。
我攙著輕顏來到外面,找了一個小廝,將寫給赫連戰的信函給他,又給了他一兩碎銀,托他親手交給赫連戰。這才帶著輕顏來到逐浪城的中心。
輕顏的精神似乎恢復了許多,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我們在路邊的一家麵攤坐下,那老闆不多時便為我們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雲吞麵,輔以海鮮辣醬,口味的確鮮美。
輕顏吃了兩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絲帕掩住嘴唇,移開之時上面已經印上一攤獻血。
我顫聲道:「輕顏……」
她擦去嘴邊的血跡,淡然笑道:「看來我不行了……」
我低聲道:「我決不讓你死。」
輕顏溫柔地望向我道:「有些事情恐怕並不是你我所能夠左右的。」
我毅然道:「這世上沒有能夠難住我的事情!」
輕顏抬起頭,呆呆望著天空中的那闕明月,幽然道:「好想看看月色下的沙灘!」
我握住她的柔荑:「我這就帶你去!」
背著輕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灘之上,月光溫柔如水靜靜傾瀉在我們的身上,輕易便讓人忘記煩惱,沉浸在美麗的夜色之中。
我將外袍脫去,放在沙灘上,這才小心地抱起輕顏,讓她坐在上面。
輕顏主動靠在我的肩頭,望著遠方波光粼粼的海面,輕聲道:「真想一輩子都留在這裡……」
我沒有說話,默默望向遠方。
輕顏道:「胤空……如果我死了,你便將我身軀焚化,將我的骨灰灑在這大海之中。」
我摟緊她的纖腰道:「你不會死……」
輕顏淒楚一笑,她美目望向我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幽幽?」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在我心中始終是愛你多一些。」
輕顏淡然笑道:「只可惜我對你卻沒有那樣的感覺。」
我清晰地感覺到她突然加速的心跳,輕顏分明在說謊。
我低聲道:「秋前輩曾經說過,你的傷勢可以治好。」
輕顏搖了搖頭道:「慕容初晴的玄冥功不在冷……冷孤萱之下……寒毒已經侵入了我的經脈……只怕……」
我附在她耳邊輕聲道:「無間玄功可以治好你!」
輕顏苦笑道:「無間玄功乃是魔門不傳之謎,早已失落多年,我又何處……覓得?」
我低聲道:「我知道一些。」
輕顏美目之中流露出驚奇的光芒,許久方道:「你再說一遍?」
「我曾經得到過春宮圖,那春宮圖之中不但有繆氏藏寶圖,還有一份無間玄功的口訣。」
輕顏秀眉微顰,看她的神情顯然已經相信了我幾分。
我又道:「不過,我聽秋前輩說,這功夫必須男女一起修煉。」
輕顏並不懂得我的真正意思,追問道:「你說清楚一些。」
我低聲道:「便是兩人在同房的時候修煉。」
輕顏俏臉緋紅,輕聲啐道:「你這輕薄之徒,我……我已經是這般模樣……你居然……」
我鄭重道:「這是秋前輩親口告訴我的,那日你正在昏迷之中沒有聽到。」
輕顏含羞道:「我師叔豈會對你說……這種荒唐的事情……」
我輕聲道:「可是你的傷勢越來越重,如果繼續下去,恐怕會變得不可收拾。無論秋前輩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不妨嘗試一下……」我停頓了一下方道:「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壞處。」
輕顏嗔道:「只怕是遂了你的心願,……我卻要……陪上女兒家的……清白……」
我微笑道:「你何必將我想得如此卑鄙,其實我是為了給你療傷,相比而言我的付出比你還要大一些。」
輕顏紅著臉道:「我不聽你胡說八道了……你送我回去……我應該歇息了……」
我看到她仍然不願答應和我雙修療傷,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失落。不過想來是她女孩兒家面薄,給她一點時間讓她考慮一下也好,更何況,秋月寒所說的事情,未必屬實,若是我強迫她接受,而她的傷勢仍然未能好轉,豈不是有落井下石之嫌。
返回客棧的途中,卻遇到那個為我送信的小廝。他站在我托付他辦事的地方等候,看到我,喜滋滋地迎了上來:「老爺子,我一直都在等著你哩。」
我微微一怔,生恐他將赫連戰引來,低聲道:「這位小哥兒有什麼事情?」
他從懷中掏出我的信函和那一兩銀子:「我在那府上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出來,敲門也不見得有人應門,我既然沒有替老爺子辦成事,自然不能收你的銀子。」這孩子倒是十分老實。我這才放下心來,收回那封信,仍將那錠銀子給了他,小廝千恩萬謝地離去。
輕顏看到我滿面擔憂之色,低聲道:「是不是……又出了什麼狀況?」
我歎了口氣道:「先回去再說。」
回到客棧我扶她在床上歇了,這才將看到赫連戰的事情向她講述了一遍。
輕顏道:「照你這麼說,那個……什麼哈彌八成是想對赫連戰不利?」
我點了點頭道:「不知怎麼,我始終感到心裡不安。赫連戰當日曾經救過我,如果我不提醒他,恐怕他會被哈彌這個奸人所害。」
輕顏莞爾笑道:「也許……他和赫連戰的目的相同,都是來採購物資,趁機大發一筆橫財的呢。」
我皺了皺眉頭道:「並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據我所知,赫連戰和耶律赤眉的交情並不怎麼樣,就算是前來採購物資,也勢必是敵對的立場,不然那哈彌何以會鬼鬼祟祟的不敢見人?」
輕顏道:「你若是真的不放心,便親自將信函送去,反正赫連戰肯定無法認出你易容後的樣子。」
我來回走了幾步,終於下定了決心。安頓好輕顏之後,方才向赫連戰的住處走去。
赫連戰所暫住的宅院很大,從巍峨的門樓和高大的院牆便可以看出這裡的主人身份非凡。
現在已經很晚,街道上人煙稀少,府門緊閉。一切果然如同那小廝所說,看來赫連戰並不在府內,我用力叩響了門環,許久都未見有人出來。從門縫中向內望去,卻見裡面不少房間有燈光透出,府內應該有人,只是離得太遠,聽不到外面的叩門聲。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將那封信函,從門縫中塞了進去,對赫連戰我也算仁至義盡,我現在有些自顧不暇,能夠做到的只有這些了。
我轉身向客棧走去,未走幾步,心中隱然生出不祥的感覺,轉過身去,之間街道空曠,並沒有人跟蹤。
我又走了兩步,猛然回過頭去,身後傳來落葉的沙沙聲,隨之又傳來兩聲犬吠。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是自己神經過於緊張。
回過頭去,卻見前方背身站著一位黑衣人,冷冷道:「老爺子想去哪裡?」他聲音嘶啞,顯得刺耳無比。
我咳嗽了兩聲,躬下腰顫巍巍道:「自然是回家!」
黑衣人冷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聽出他話中的含義,內心一凜,伸手握在匕首之上,身後猛然傳來兩聲低吼,卻見一條牛犢般模樣的藏獒,嘶吼著向我衝來。
我不敢怠慢,抽出匕首向那藏獒肚皮插去。
黑衣人一聲呼嘯,那只藏獒突然停下了對我的進攻,在空中一個急轉,退守到巷口的遠端。它行動迅速,我刺出去的一刀,頓告落空。
黑衣人冷冷道:「老爺子好利落的身手。」他慢慢轉過身來,臉上的銀質面具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他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厚重的長劍,單手持劍,劍尖指向地上,向我衝過來。他的步伐越來越急,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我一丈的時候,奔跑的速度已經達到了極點。
長劍反挑而起,從下至上插向我的下顎。
我馬上判斷出,此人必然受過嚴格的鬥士訓練,出手便是必殺之技。
我後撤一步,以匕首斜切向他劍刃,匕首盪開了他的劍身,我就勢向後撤了一步,身後那頭藏獒不失時機地衝了上來,一口向我的大腿咬落。
我時刻提防藏獒的攻擊,身體迅速騰空而起,饒是如此,外袍的下擺已經被藏獒咬住,「嗤」地一聲撕下了那半幅長袍。
那黑衣人不等我落地,雙手握劍閃電般向我的腰腹之處橫削而來。
通過剛才的交手,我已經知道他的膂力應該在我之下,不過他出劍的速度奇快無比,將自己的弱點很好的掩飾起來,加上在一旁虎視耽耽的藏獒,我的處境變得越發艱險。
他雙手握劍的全力一擊,我不敢用匕首硬接,匕首搭在劍身之上,身體再度向空中騰躍,試圖從他的頭頂翻越過去。
黑衣人怒吼了一聲,身軀在空中不可思議地擰轉過來,這樣竟成為他面對我的身後,一劍刺向我的後心。
我情急之間用匕首硬生生擋住他的這一擊,他劍重力沉,我這柄清薄的匕首顯然處於弱勢,手臂微微一麻,匕首險些脫手飛了出去。
我應變神速,身體向右錯開,一個全速的前衝,瞬間拉進了和他之間的距離。突然縮短的距離讓我的匕首更利於發揮,而他手中的長劍因為長度的限制卻無法施展開來。
我全力刺向他的胸口,沒想到這黑衣人並沒有任何退卻的意思,身體微微挪動,我的匕首偏離出原有的方向,刺入了他的左肩。
我馬上知道他是用犧牲自我的方法來對付我,可惜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長劍已經提起,狠狠削割在我的左臂之上,我雖然及時後撤,可是臂膀上已經被他割出一道寸許的血口,如肉很深,獻血瞬間沾濕了我的整條衣袖。
藏獒嗅到血腥的氣息,越發的狂暴,嘶吼一聲,再度向我衝來,我剛剛揮起匕首,沒想到那黑衣人受傷之後變得越發強悍,全力一個劈刺,重重擊打在我手中的匕首之上,力度竟似比原來的提高了一倍有餘。
我手中的匕首再也拿捏不住,脫手飛了出去。
那藏獒瞅準時機,一口向我的腳要去,若是被它咬中,定然無法逃脫骨折筋斷的命運。我虛晃一下,一腳踢中了它寬闊的下顎,藏獒發出一聲哀鳴,偌大的身軀被我踢得在空中翻滾了出去。
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再度刺向我身軀,我唯有繼續後退,後背已經抵在磚牆之上,這是一條死巷。
長劍閃爍出逼人的寒芒,黑衣人的雙目之中流露出極其殘忍的眼神。藏獒也恢復了過來,從一旁向我逼迫過來,準備配合主人的進攻。
在他發起進攻的剎那,我搶先向他衝去,劍鋒沿著我身體的右側刺空,他隨即向左橫掃了過來。我清晰的感受到一種撕裂的疼痛,那是皮膚被利刃切入的感覺。
我的左足踏在圍牆之上,身體在空中高高躍起,躲避過他這志在必得的一劍,同時一腳踢向他的面門。
黑衣人的身體一個後仰,卻未能完全躲過我的一腳,我的腳尖勾中了他的面具,銀質面具遠遠地飛了出去。與此同時身後的藏獒狂吼一聲騰躍而起,向我全速衝來。
我抓住了它粗壯的前肢,藏獒的森森利齒距離我僅有一寸之遙,強大的衝擊力將我的身軀按到了地上,從它口中流出的蜒液,滴落在我的臉上。
這張面孔對我來說竟是如此的熟悉,在他的劍鋒刺入我肌膚的剎那,我大聲道:「阿東!」
長劍凝滯在那裡,他的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你……究竟是誰?」
我抑制住激動的內心,低聲道:「在三鼎集之中,我液曾經這樣指著你!」
熱淚從阿東的眼眶中湧出,他玩玩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老者竟然濕我所裝扮。
藏獒發出一聲嗚嗚,緩緩從我的身上退了下去。
阿東猛然將長劍插入地上,向我伸出手來。他的右手僅僅剩下了三根手指,可以想像他留在東胡必然受到了非人的折辱和痛苦。我用力握住他的手,慢慢站起身來,低聲道:「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再見到你!」
阿東激動地點了點頭,屈膝在我的面前跪下。
我扶住他的肩頭,我的手臂仍然在疼痛,他的身上仍然在流血,然而這些和我們的重逢相比又算得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