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 番外篇 第五章 冷劍初鑄
    大家終於有了立足之地,這裡很安全,可以安樂休息,安心練功,安全伺伏,安然尋找將來的機會。

    他們開始奔走天涯,把流離各地的舊雁孤臣集中起來,查探世情、國情,以求不放過每一個機會。

    不但舊雁的臣子慢慢聚合,就連很多江湖勇悍之士,也常常出入這裡。

    而余伯平招待他們時,總會讓另一個孩子獨居一隅,總會在席間和他們談起武藝,甚至請他們展示武藝,總會有人一時興起,大家乘著酒酣耳熱,有意切磋,在所有人呼喝助興的時候,那小小孩子,清亮的眼睛,總會被來客所忽略。

    在寺裡的這幾年,所有的大人都在忙著復國大計,而對於他來說。生活唯一的重心,就是練功。

    有了這樣一個安定的局面,他可以全心全意地練功。慈雲大師傾全力教導他,然後在兩個月後,長歎搖頭,堅決不敢承認是他師父。

    他在武功上的天賦,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境界。甚至凡有武林客到,他只需要和對方相處很短時間,就可以看出他的武功深淺,只需要聽他講講對武功的瞭解,就可以猜出他的功法招式,只需要多看幾場他與旁人交手,不但能把他的招式記住,甚至有可能找到招式的破綻,立刻想出制衡之招,並且由招式反推出對方的武功心法來。

    這樣的本領,就算是在武林中打滾幾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可以做得到。

    余平伯很小心,不敢隨意暴露他的身份,即使是對有心來投的忠義之士、武林好漢也不敢過於信任。

    畢竟雁國太子的身份,可以換來太多的榮華富貴,在歷經磨難之後,誰也不敢對人性有太大的信任,誰也不敢過份試煉人心。

    余平伯只是做為舊雁反秦義士的代表來面對所有人,他只是把小小的寺院,變成一個反秦的中心,他只是笑著請來投的江湖義士或舊雁將領指教一個孩子武功。大部份人都是不以為意地接受,然後很快就震驚、惶恐,到後來,甚至是恐懼。

    大家的小殿下,在武學上的才能,已經達到讓人恐懼的地步了。

    然而,所有的天才都是需要努力的,沒有什麼可以不勞而獲。那個曾錦衣玉食,享盡榮華的孩子,每天撥劍揮劍的次數,沒有人數得清。

    只是人們知道,天還沒亮,所有人還在床榻上時,那個小小身影,已在天邊微露的曙光中舞劍。夜已深沉,每個人都沉沉睡去時,那瘦弱的身子,依舊在沉沉黑暗中揮舞掌中僅有的光芒。

    走路的時候,他在思索劍式,說話的時候,他總會走神凝思,吃飯的時候,他的筷子是劍,喝水的時候,他另一隻手也在不知不覺捏著劍訣。

    人們感動、激動之餘,是深深的擔憂,包括余伯在內,很多人都勸過他,而他,只是默默抓緊劍柄,冰冷的劍鋒,給他一種充實和安全的感覺。

    小小的他知道,除了劍,他無所倚仗,沒有劍,他一無是處。

    失去劍,失去武功上的天分,他只是一個無力的,看著親人一個個被殺的孩子。於是,即使在三更半夜,他也會莫名驚醒,抱著他的劍,一個人跑到冷冷寂寂的院子裡,獨自舞劍。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功夫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沒有人真能如傳說中一樣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他在武道上的驚人成就,也造成了他在文事上的進展緩慢。

    隨著生活漸漸安定,他的身邊也多了不少讀書人,有讀了聖賢書,誓死不食秦粟的夫子,有舊雁的大儒,有不肯屈服蠻族的文士,有誓死不事二主的舊雁大臣,有人是聞訊來投,有人是蒙難之後被他們救出來的。

    這些人中,有的知道他的身份,有的不知道,但大多都想把滿肚子的學問教給他。

    然而,他每回練劍練得筋疲力盡,坐到書桌前,兩眼都快合在一起,再也睜不開了,就算是再嚴厲的老師,看到他練劍的辛苦後,此時拿起戒尺想教他學習,都會有一種虐待孩子的怪異感覺。

    學問是重要的,治國之道是重要的,修身齊家治國安天下是重要的,聖人之言是重要的,但眼下,一切一切,都要讓位給復國,而復國大業更需要的是武功、是兵將,而不是書本上的這些滔滔學問。

    於是大儒們忍耐著不強迫他,不硬逼他縮短練功的時間,於是,他勉勉強強,把該認的字認完、普通人該懂的常識學完,在文事上,就再沒有什麼精進了。

    過於尊貴的身份使他被過份小心地保護起來,而驚人的武功天分,使身邊的人看他的眼光,日漸敬畏,甚至驚恐。

    詭異的生活環境,使他的生活中,除了寶劍,除了武藝,很少有別的東西。因為他還小,大事一般不找他商量,因為他還小,所以大家都不忍加重他的責任,除了練劍,他不需要做別的事情,於是,除了武功,他也真的不太懂別的事情,人情世故一絲不通,如何與人相處,更加完全不明白。

    他只需要被保護,被守衛,被眾人捧著當個旗幟,當個精神上的支柱就行了。

    而在發現他武功上的驚人天分後,余平伯與眾人多次商量之後,終於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埋沒他,既然他有可能成為將來的天下第一高手,就不能讓明珠的光芒蒙塵。即使再困難,再艱難,仍然由余平伯帶著他踏遍天下,尋訪高手,而京中事務,則由其他一干人等負責。

    離京的那一年,他只有十二歲,劍術已有成就,在他的身邊,已沒有人可以單打獨鬥戰勝他了。

    他與余平伯,踏遍千山萬水、四海諸國,日夜兼程。南至南海,尋訪海島上隱逸的高人,東至東疆,在大草原上,縱馬奔馳,一會塞外武功;西至西漠,他為尋求體能的極限,而去追趕龍捲風,與大自然相抗;北至北峰,在冰天雪地的大雪上,他靜坐幾日幾夜,功行九轉,得以大成。

    他見識過許多世外高人,拜訪過很多絕世高手,想要他們指點武功其實並不難,幾乎只要他稍稍顯露他的武學才能,別人就恨不得拿刀架著他,逼他投入門下,恨不得傾囊相授。然而,很快,這些高手的狂喜變成震撼,震撼變成畏怖,然後開始給他出種種難題剛剛學閉氣訣不到三天,就要求他入深水之中,一日一夜不得露頭;剛剛學會龜息術,還不及實驗,就要把他埋到土中三日三夜;剛剛學會一套劍式,就要他一劍擊得瀑布倒流;剛剛領會一套心法,就要求他,必須在一招之內,制住十八個悍匪。

    對他提出的要求越來發揮苛刻,越來越古怪,越來越詭異,已經不再是「嚴師」二字可以解釋的,而他,也只是沉默著不發一言地一一完成。

    事後,很多人承認,他們想要知道他的底限在哪裡,想要試探他的極限在何處,而最後的結果是沒有,他在武學上的潛能,無窮無盡,根本探不到邊際,或許有邊際,只是他們的力量太微薄,無法探查出來。

    高手們也一樣有私心,他們開始防範他,有些心法,最重要的句子不說出來,有些劍式,最後的絕招不教給他,有的人甚至故意把看門絕學,改得繁複麻煩一些,把本門內功加減幾句再教給他。

    然而一套心法,前面他練得流暢自然,最關鍵的句子,他自自然然可以悟出來;一套劍式,前面施展如行雲流水,後面無人教導的絕招,他會很自然地猜出來,甚至有可能比本來的招術更強大、更精妙;過於繁複的招數,他學一次,第二次施展自然去繁為簡,改得更加簡單直接有效;練習內功,發現哪一處艱澀不懂,他也不多想,跳過去學後面的,然後,很自然地把全部功法學會,不懂的地方,他就扔開不管了。

    當別人無限驚恐地擔心被他發現自己耍的花樣時,他已經拋開一切,專心去研究還有什麼新的功法招式可以學習了。

    每次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那些所謂的世外高人、絕世高手們,看他的眼光,總會由欣喜,轉為震驚,然後是驚懼,甚至是恐怖。

    他在武學上的天分已經不是「天才」兩個字可以形容,他給人的感覺,簡直就是恐怖,他是個奇跡,而別人的眼神卻常讓人覺得,他自己是怪物。

    他拙於解釋,也不知道如何表達善意,在旁人驚恐而離的目光中,他選擇沉默地離去,於是,他越來越沉寂,越來越看似冷漠,越來越容易讓人用驚懼的目光來打量他。

    多年以後,即使是曾經與他患難與共,看著他長大,為他流血流汗流淚的許多人,也開始漸漸遠離他,隔著老遠的距離,對他行禮,向他仰視。那些人願意為他死,卻不再想接近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而他笨拙得不知如何縮短這距離,所以只能更加沉默,看在別人眼中,則是更加驕傲冷漠,於是,下一次會小心地站得再遠一點,遠些,遠些,更遠一些。距離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產生。

    在當時,他還是個孩子,卻讓很多世外高人、絕世高手的自信心因之而崩潰,他們所驕傲的一切,在一個孩子面前,潰不成軍,他們羞憤、惱怒,然後,是回遴、逃離。

    在所有親切歡喜的目光變得厭惡煩躁之後,他總是悄然而去,有時候他也會臨波獨照,凝思那水中小小的身影,是否會無意中幻化為惡魔,惹來那麼多人的厭棄,有時他也會呆呆舉起自己握劍的手,懷疑他自己是否真的是……

    在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他還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麼,他更不能理解,人心為何那樣複雜。

    很多人教導過他,但沒有一個人敢自稱是他的老師,包括一些留名後世的絕世高手,他們從最初一定要收他為衣缽弟子,到後面用驚懼的眼神望著他,連稱只是有緣相聚,緣盡則散。沒有人敢厚顏自稱是自己造就了這個驚世的少年,每個人都認為,即使沒有自己的指點,他最後,也一琮會達到這種高度。他們只是偶然,遇到了他,經歷了他,僅此而已。

    十五歲之後,他不再需要任何老師,他依然訪求高手,不是為了求教,僅僅只是為了試劍。

    十五歲之後,天下已沒有任何高手可以做他的老師,只有他自己可以教他自己。只有天地自然萬物可以教導他。

    十五歲之後,他回到了京城,準備承擔屬於他的的責任。

    十五歲之後,他準備好用他那磨厲出絕世鋒芒的寶劍,斬盡仇人頭。

    十五歲之後,他第一次遇到他名分上的弟弟,納蘭玉,並通過納蘭玉,與大秦國名分上的君王,名義上,他最大的敵人秦王寧昭,以一種極為奇特的方式,結下了惡緣。

    回到京城的他,就如一柄出鞘的寶劍,銳氣英氣震懾人心。當年把他當做孩子護佑的大人們,有些欣喜又有些惶然地承認,他們的小主人長大了。

    再沒有人能笑著抱他入懷,再沒有人能如舊時一樣,不再顧及他的意見,就處理事務。

    人們在他面前漸漸執禮甚恭,人們開始稱呼他為主上。

    沒有人知道,在武功上,有著驚人天才的他,有的時候,會出奇地笨拙,笨拙得無法告訴大家,其實,他並不喜歡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感覺。

    幾年來,他們在京城的事業,不算太成功,不過,總算也沒有太失敗。納蘭明的小公子身體漸漸好了起來,納蘭明相信替身出家真的有了功效,時常讓人送銀子過來。托他的福,寺裡的人出入行事,頗為方便。寺中又大加擴建了一番,裡頭當然也沒有少修暗道密室。寺裡增加了不少田產,又藉著這些田產,讓一些人以在家居士,或俗家弟子的身份開設店舖,悄悄地把他們的勢力在市井間發展開來。

    當然,靠納蘭明送來的銀子遠遠不夠,不過,當年先皇也曾給他們留下過一筆不小的銀子用於復國,此時起用出來,慢慢往各地發展基地,暗中尋訪可用之才,又能偷偷培養年輕的下一代,為復國而效力。

    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曾以性命保護他的夥伴當中,那裡的他,年少,志大,藝高,那個時候,他還有沖天的豪情、驚人的志向,想仗著掌中寒鋒,創一番驚世偉業,然而,只是第一次議事,就給他重重的打擊。

    部屬們高高興興,迫不及待地向他報告現狀。

    這個時候的京城,這個時候的整個秦國,已不像當年那麼混亂、那麼危險,當初曾瘋狂搶撩殺戮的秦軍們,即使最低等的小兵,也已家資富有了,可是百姓無論士農工商,無不在貧寒中艱難求存,沒有人家中會有餘財,任何人家,只要稍有財富,就會立刻被搶撩一空。

    秦人不再動輒殺人打人,但偶爾興起時,宰幾個他們眼中連畜牧也不如的百姓助興,倒也不算什麼大事。秦人軍隊每年練兵,都要在民間找百姓做靶子。

    秦何傷為收攬軍心,宣佈所有秦軍都是有功之臣,國家應該給他們賞地賞房賞下人,他們看中什麼地方,用繩子圈起和他們官職身份相若的大小,那塊地便是他們的,地裡所有的房屋都是他們的,房屋裡的人,男的是他們的奴隸,女的長得漂亮,可以是他們的侍妾,要有老弱病殘,用來練刀練槍也無妨。

    在這樣的苛政下,整個國家都暗無生氣,所有百姓都過得異樣悲慘。

    衛孤辰聽得義憤滿腔,拍案而起時,卻驚見眾人神色,有悲有憤有怒,但也有人面有喜色。

    他一怔之時,在先朝時曾任侍讀學士的謝靈運已微笑道:「不必過於憂心,秦人雖是虎狼成性,全無治國之才,但正因如此,才是我們的大幸啊!」

    「不錯。」昔日的知名大儒孟觀也微笑著道:「自古以來,朝代更替,百姓或許初時會常憶舊主,但若是新主英明,善待百姓,人心多變,便也忘卻前朝。秦人如此殘虐,百姓受苦之下,自然常思舊事,便是往年對先主有所怨言,如今與秦人一比,便也視先主為蓋世明君,暗自稱頌,懷念故國之心日熾,如此,人心可用。」

    「不錯,百姓吃不飽,穿不暖,還倍受壓迫,有人振臂一呼,便能舉義起事,這幾年來,我們曾先後在各地,利用人心的激憤而掀起十餘起變亂,便是此因。」洪雲濤朗聲道:「可惜,敵人殘暴,會讓百姓投往我們,但敵人過於殘暴,卻讓百姓連反抗的膽量都沒有。這十餘起變亂,引來的都是秦何傷的屠城殺戮,不止發生動亂的地方,人畜不留,就是附近的城池,也無不是血流成河,便是我們派進去的火種,也都慘遭殺戮。到後來,別說百姓就算被欺壓至死,也不敢有一點反意,就連我們,也不敢再隨便起事了,畢竟我們這些赤膽忠心的兄弟,不能死得如此不值啊!」風嶸神色沉痛。

    可是,衛孤辰聽昨卻覺心中震撼異常:「這些年來,各地發生的起義,都是我們引發的?」

    「不錯,我們不能讓秦人的統治安定下來,不能讓百姓接受秦人,我們必須不斷引發戰亂讓天下人知道,秦國的混亂,讓百姓知道,秦人還沒有成為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衛孤辰沉默不語,那些起義,總是剛剛開始,就被血腥鎮壓,沒有完善的籌備,沒有周密的安排,從起事之初,就已注定失敗。為了試探秦人,為了打擊秦人,他們振臂一呼,忍無可忍的百姓站了起來,然後,是無盡的屠殺,死者數萬。那麼多的人命,兇手是秦人,還是他們?

    「主上……」風嶸抬頭凝視他,眼中痛楚莫名:「我們的人也死傷許多,我們的兄弟,也沖在戰場最前方,也最先倒下去。」

    「可是……」衛孤辰仍覺不能贊同:「讓百姓無辜流血……」

    「主上。」余伯平聲音極輕極快地說:「歷次舉事,風兄都派出自己的至親,他的幾個兄弟和兒子,都已經在舉義中死傷殆盡了。」

    衛孤辰微微一震,目光觸及風嶸凝滿了痛楚的眼神,終於不能再發一聲。只是,這樣的沉默,依然不代表認同。

    他知道,要復國豈能不流血,可是,大家自願流的血,與欺騙無數人,讓別人在不知情的時候,流的血,相同嗎?難道因為我們自己也流了血,那別人被欺騙、被慫恿,被誘向一場沒有生機的死劫,就不是罪嗎?

    他才十五歲,就面臨這樣沉重的現實、這樣森冷的抉擇,肩負著那樣可怕的壓力,他無法說不,不能說不,他只能沉默著繼續聆聽。

    議程一項項地進行,如何擴展勢力,如何籌集錢財,如何把可信的子弟派往各處,在民間拉攏人心,收聚人力,其間的與人勾心鬥角,同人爭權奪利,暗中爾虞我詐,甚至為了目的,必須對秦人如何卑躬屈膝,送禮討好,他一一聽來,漸覺心神皆倦。直到最後一項議程「刺殺秦國命官」,他立時精神一振,坐正了身子。

    「刺殺何人?」

    「秦國京兆尹,秦修。」

    衛孤辰眼中銳利的劍氣開始升騰起來:「此人有何惡行?」

    四周忽然一片肅靜,他微微一怔:「怎麼了?」

    孟觀退疑著站起來:「主上,此人並無絲毫惡行。雖然他也是秦人,但他少時曾遊歷各國,見多諸國風物,並沒有普通秦人野蠻劫撩的性情。自他任職京城以來,安民生,促農桑,屢屢領衙門中人,阻止軍隊搶撩殺戮,雖官小職卑,卻一再上書,請求廢止圈地擾民之法。災荒之年,竟肯開門,以自家府地,容納難民,民間稱其為青天。」

    衛孤辰更加愕然:「如此清官,為什麼要殺?」

    鄭元化苦澀地道:「他是好人,可他是秦人。秦國的官員,過份得民心,過份得到百姓的愛戴,於我們,是禍而非福。」

    風嶸沉聲道:「對我們來說,最大的敵人,不是殘忍凶狠如秦何傷之流,這種人就算以強力壓服四方,也不能長久,而是像秦修這樣的清官賢臣,秦何傷使人懼,而他使人服。如今他雖官小力弱,可一旦他的政見為上位者所接納,一旦秦國國內有能都,想要改弦更張,則我等所謀之事,倍加艱難。」

    衛孤辰咬牙:「可他,是好人。」

    「他是好人,更是敵人。」洪雲濤淡淡地道。

    衛孤辰眼中燦亮的劍光,靜靜地沉了下去,他平靜地說:「不行。」

    「主上。」眾人皆喚。

    「我說不行。」他騰的站起來,目光銳利,「可是因我年紀小,見識淺,所以說出來的話,大家都可以不加理會。」

    這話說得太重,四周諸人一陣沉寂,幾個人低下頭,幾個人垂下眼,幾個人慢慢施禮,齊道:「不敢。」

    曾經有這麼一句話,歷史的真相往往掌握在勝利的一方手裡,只有勝利者的歷史,才是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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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de1997(善良與邪惡結合所降臨的小魚兒)烽火翰林善良與邪惡結合所降臨的小魚兒

    UID23266精華0積分170389帖子810經驗759魅力38威望37烽幣381貢獻1644閱讀權限60註冊2005-12-15狀態在線有壞帖錯帖或其他問題帖請點此報告|字體大小:小中大極|#2發表於2008-3-222:38資料文集短消息背單詞〔modify/『modifai/vt。修改,變更,緩和,減輕〕他站起身快步而出,走出密室,走出院子,走出寺院,一直走到山之顛峰,靜靜地凝望下方,浩大的京城,曾經是他家園的地方,久久不動。

    忽然之間,他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忽然之間,他發現,他的雄心,他的志向,和這個現實,原來,差異如此之大。

    他一個人,迎著風,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有一雙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頭。

    他輕聲問:「余叔叔,你也覺得,他們是對?」

    長久的沉默之後,余伯平回答:「他們未必是對的,但,你也必須明白,君王之道,不同於君子之道。這世間,何曾有單純的黑和白,復國的道路,注定用鮮血和死亡鋪就,這其間,絕對不可能遴免任何一個無辜者的死亡。」

    生平第一次,衛孤辰發現,清晰的目標,原來一片模糊,本來下定的決心,忽然變做了茫然與無措。

    然而,即使有了他的阻止,秦修還是死了,不是死於他們的刺殺,而是死於秦人之手。

    據說,這場看似偶然的紛爭,實是某些人暗中策劃。秦修過多地阻礙軍中將領的搶掠,甚至對於某些有關秦何傷的意願,也常以皇上未有旨意而加以對抗,長時間以來,不知不覺竟也聚攬到了一些人心。

    秦人中亦有些有識之士,為目前的狀況而憂心,呼籲改制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而能夠被用來對抗秦何傷將令的,自然是皇帝。

    秦人最上層的爭權奪利,最終的結果就是秦修做為朝廷命官,被殘殺於鬧市,而殺人兇手,只被責以流放。據傳,這位流放犯在流放地,整日花天酒地,自在享樂,地方官的供奉比待自家親爹娘還要周到。

    很自然地,有關反對暴政的聲音轉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而對於百姓來說,這些複雜的事情,他們永遠不會理解,他們知道的,只是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中,唯一的清官,唯一能帶給他們希望的人永遠地死去了。

    秦修出殯的時候,沿街有無數百姓哀哭相送。

    衛孤辰一個人,孤身單影,悄悄走出京城,悄悄混跡在無數哭送秦修的百姓當中,望著那一具棺木遙遙而去,望著無數百姓的哀哭悲歎,他慢慢地低下頭,憶起,聽到秦修死訊時,身邊諸人,彈冠相慶的歡喜。

    他慢慢地勾起唇角,有些清冷地笑笑,忽然間,竟連他也有些慶幸了。如果秦修此時不死,或者,總有一日,將由他來決定,奪走他的性命吧!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原來黑白之間,是無窮無盡的灰暗之色,而他,縱然深深厭惡,卻也不得不融進這樣的色調之中,只是,此心……不平。

    遙望棺木,那是敵人,但是,也是……好人。

    低下頭,看自己的手,彷彿可以看穿無盡的時空,看到那手上必染的鮮血。原來他的事業未必是正義的,原來,好人某些時候,也會成為他的敵人。

    而他真的不能不接受,不可不承擔。

    他轉過身,獨自離去,把那無數的哭聲、叫聲拋在身後,把那漆黑的棺木、悲涼的世人,拋在腦後。

    他以為,秦修的死亡,只是點醒他不可太天真,卻沒料到,最後對他生命的改變會那麼大。

    繼任秦修為京兆尹的人,竟然是納蘭明。

    知道這個消息時,大家連夜秘議。

    「為什麼繼任者會是納蘭明?」

    「據查似乎是小皇帝很喜歡納蘭明,聽說京兆尹空缺,就隨口問秦何傷能否讓他出任。」

    「秦何傷會同意?」

    「秦修的死,多少有傳言是針對皇帝的,這個時候,給小皇帝一點面子也無所謂,納蘭明以前在軍中任過職,和軍隊不少官員都很親近,秦何傷應該也相信,他不會做背離軍隊利益的事。」

    「納蘭明為人如何,政見如何?」

    「他一個先當將軍,後做侍衛的人,能有什麼政見。平時也很是驕傲,對我們雁國百姓都是看做僕役的,看他這麼多年,就沒一次想見一下名分上的兒子就知道他待人如何了。只聽說,這人比較圓滑,對皇帝恭敬討好,但也從不得罪軍方諸將。」

    「他要是個敢有意見的人,別說是京兆尹,就算是侍衛統領,甚至他自己的腦袋都未必保得住。」

    「小皇帝慢慢長大了,他會任憑大權旁落?秦何傷日漸張狂,他會真正安於臣份?秦人的朝廷,難免一場大亂。目前來說,佔上風的是秦何傷,只要他狠下心,揮軍入宮,也許轉眼間,就能平定大局。」

    「秦人的內亂對我們有好處,越亂我們越有可乘之機,如果有可能,還是盡量保護小皇帝,不能讓秦何傷獲勝。」鄭元化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

    秦何傷這些年來的殘虐狠暴,讓每一個人提起他的名字,都會不由地激動起來,只是不管如何憤恨,都掩不了深深的畏懼。那人是禽獸,但也是名將,有他在,秦人的軍隊,就所向無敵,有他在,雁人的起義,就永無成功之日。

    余伯平卻不由歎息:「可惜我們這幾年雖費盡心機,卻始終無法介入到秦人的高層。」

    慈雲大師也長歎搖頭:「秦人眼中,只有秦人可以信任,雁人都是豬狗牛羊,僅供驅策罷了,我們如何可能介入其中。也許能查知他們的動向,但就算想要插手幫忙或攪局,怕也不易。」

    孟觀眼神微動:「不知道從納蘭明身上入手如何呢?」

    「他的官職不算高。」有人不以為然。

    謝靈運卻也贊同:「他的確官職不高,不過京兆尹主演京師治安,權限並不小,一方面,他曾在軍中任職,在軍隊中極有人脈,一方面,又在宮中多年,對宮內狀況十分瞭解,從他身上或許可以得到一些情報,更何況,我們正好有可以和他扯上關係的理由,只是……」

    隨著他語氣一澀,大家一起看向衛孤辰。

    衛孤辰微微皺眉,終於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

    大家一起搖頭,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不以為然。且不論他曾經的尊貴身份,就這幾年分別之後再見,小小年紀,已是宗師格局,隨便一站,便是淵停嶽峙,身上總無形的散發出逼人的劍氣,週身泛起的冷意讓人退避三舍,眉梢眼角總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孤傲。這種人太過突出,太過引人注目,根本沒法子做臥底,更別提去應酬一個名義上的爹,再加上一堆秦國的牛鬼蛇神了。

    還是少年的衛孤辰咬牙:「你們覺得我做不了?」

    大家一起呵呵乾笑。

    「做得了,做得了,主上怎麼可能做不了,只是這點小事,就不必麻煩主上了,不如召一年年紀相當的子侄回來,讓他們冒那個義子的名去接近納蘭明就是,主上還是坐鎮大局為妙。」

    每個人都笑得滿臉真誠,可眼神,明明在說,你根本沒有當臥底的本事。令他空滿腹怨氣。卻也無法發洩。

    大家微笑著交換眼色,多麼難得,那小小年紀,已威儀天成的少年,也會有這樣的孩子氣、這樣的逞強與好勝,但無論如何,不會有人支援這個建議,別說他當不了臥底,就算他做得了,也沒有人捨得他去受這樣的委屈。沒有人可以忍受,他們的小殿下,去叫一個秦人做父親,行父子之禮。

    也許只是因為一時不服氣吧,也許只是因為好強好勝,也許只是一時意動,想要找機會看看,納蘭明這個他們決定要接近的人,是何等人物。

    那天早晨,陽光燦爛,風和日麗,衛孤辰一個人,悄悄來到了京兆尹的府衙外,想等著看納蘭明出門,然而,他看到的,卻是納蘭玉。

    很多年後,他曾回思,若沒有那一時意動,若那時他沒去,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然後,他微笑。他竟不能想像,如果他不曾認識納蘭玉,他的人生會怎樣。

    那一個清晨,衛孤辰在京兆尹府衙門外徘徊,那一個清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不服氣,或僅僅只是無意中路過。他在府衙門前駐足,抬頭,看那高高門牆,凝思間,正聽到一片喧嘩,他轉頭,回身,看到那十幾個護擁中的孩子。

    秦人舊俗,男兒落地,便是秦部戰士,男子學會走路之時,便要學習騎馬。小小的孩兒,騎在小小的馬上,四周環擁著十數僕役,把沿途行人呼喝驅趕。

    那小小孩兒,眉眼閃亮,笑聲清脆,快樂溢於眉目之間。這個小小孩兒,還不知道人間有險惡,世上有磨難,只知生命中,擁有無限的歡喜快活。

    他隔著老遠,冷眼看那孩子燦然的眉眼,冷心聽那孩子朗朗的笑聲。那孩子應該只有六七歲吧,他六歲時,已親人離喪,家園破碎,他六歲時,已不知人間還有歡樂,他六歲時,已經不再懂得歡笑,憑什麼,這個孩子,可以笑得這樣無憂無慮,暢然歡喜。

    冷冷殺意,漸漸溢於胸中,他只是很隨意地踢起了腳下的一塊碎石。

    小馬乍受飛來之石一擊,吃痛之下,驚嘶痛叫,狂奔於長街。四周僕從,不及反應,無不是驚呼大叫。

    那小小孩子臉上的笑容還沒有盡斂,已經驚叫著,手忙腳亂要要控韁。六歲的孩童,能有什麼力量,制得住奔馬,轉盼間便慘叫一聲,被疾馳的小馬,拋下馬背,身下是冷硬的石板地,僕從們遠遠在後方飛跑,想要追上狂奔小馬,卻全都無能為力。

    他一腳踢出,便已後悔。那是秦人,但也是個孩子,他竟對一個六歲的孩子出手,醒悟到這一點,讓他臉上一陣熱辣生痛。

    眼見那小小孩童,跌下馬來,他想也不想,一掠而至,及時把那小小身軀抱入懷中,指間那溫熱柔軟的感覺,讓他怔了一怔,身形卻猶在迅若疾電地飛馳,轉眼已掠上馬背。

    然後,他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哥哥,你會飛,你是神仙嗎?」

    他一怔,低下頭,看進一雙清澈至極的眼眸中,孩子的眼,純粹得不含半點雜質,軟軟的聲音,聽得人心中一陣慰貼。

    他忽的一陣迷惘,恍惚間,許多年之前,有一雙同樣清澈的眼望著他,有一個同樣清脆的聲音呼喚著他:「哥哥,我們一起玩吧!」

    幾天之後,那個喚他哥哥的孩子,被挑在槍尖之上,哀呼慘叫,半日而亡。

    他心中猛然一痛,耳畔又聽得那孩子大聲地問:「哥哥,你是神仙嗎?」

    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衝動,他微微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是你哥哥?」

    「啊?」小小的孩子,眨著眼睛,傻傻地望著他。

    「什麼?」

    「主上,你,你已經和納蘭府的人聯絡過了,你已經讓他們見了你的面目?」

    「主上謀定而後動,先故意陷納蘭玉於險地再出手相救,然後再與納蘭家的人相認,確是良策,只是……」

    「行了,我已對納蘭家的管家說了,我就是當初那個代他們少爺出家,帶髮修行的人,這些年在寺中跟隨大師清修,也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武功,師父認為我藝成可以出師,我也有心回轉家門,當時納蘭明在朝中,不曾回家,管家答應替我傳報,而且,納蘭玉像是十分喜歡我,無論如何,要讓我留下,現在想要臨時換人,斷無可能了。」

    余伯平等幾個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有人問:「這個,若是與納蘭明相見,必要行父子之禮,這個……」

    「納蘭明最好很忙很忙,忙得根本沒空見我,否則在他接見我的時候,就會發生意外,受傷生病,嚴重得根本沒空來行什麼父子儀式。」他眼眸冷冷,語意冷冷,神色冷冷。

    余伯平額上冒汗,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有點說不出的苦澀,就這位主子這種任性得受不了半點委屈的性子,怎麼可能當得成內奸。一個大好的機會,最可利用的好身份,就這樣被浪費了。

    只是事已至此,反悔無用,更何況,他難得如此堅持要做一件事,大家竟也不忍十分地反對,只得無奈地答應下來。

    只是人人放不下心,個個牽腸掛肚,臨行之際,每個人都繁繁叨叨,叮吟囑咐,恨不得把滿腹的話全塞到他腦子裡,只想對他說千萬聲小心,萬千聲注意。

    他是他們的小殿下,他是他們的小主人,他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的理想、他們的一切,他是他們的掌中珍、指上寶,縱然他武功高強,縱然他威儀日盛,值此之際,依然是萬千種不捨,千萬種不放心。

    光告個別,就告得他頭暈目眩,眼花身軟,滿耳嗡嗡響,比和最可怕的敵人鬥劍,還要累上十幾倍,他忍了又忍,才勉強沒有中途而逃。

    就這樣,他住進了納蘭府,他成了納蘭玉名義上的義兄,儘管,整個納蘭府,除了納蘭玉,根本沒有人真正把他少爺的身份當回事。

    這個時候,他身邊所有人都以為他和納蘭玉的相遇,是一場謀劃,很多年以後,連納蘭玉也相信,當年的相逢,是一場陰謀的開始。

    只有他自己知道,卻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所謂深謀遠慮,所謂暗藏心機,只不過是一時衝動,只不過,是那一聲哥哥,叫軟了他的心腸,讓他渴望在多年以後,許多年前那個小小孩童的聲音,能繼續在他身旁,呼喚他,哥哥,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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