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館,本是當日楚韻如的居所,如今倒成了衛孤辰的住處。遠遠的就見翠竹瀟湘,風起處,竟似碧波蕩漾,美極幽極。
如此美麗情境之間,卻有一個英武少年,正心煩意亂地來回走動,隔著老遠,看到性德漫步而來的身影,臉上現出興奮激動之色,飛步直衝過來:「蕭公子,你總算來了。」
當初衛孤辰藉助楚國人的力量,把跟隨自己多年的舊人一一送走,帶離秦國。最後一批被安排送走的,就是被衛孤辰打暈的余伯平、莫蒼然、趙承風等三人,性德知道他們與衛孤辰關係遠比旁人親密,所以早就通過陳逸飛和宋遠書,傳遞了信息出來,直接把他們安排在逸園等待衛孤辰。
在看到昏迷不醒,滿身傷痕,幾至半殘的衛孤辰,他們都感到極度的震驚和痛楚。滿心悲憤地守在衛孤辰身旁,心裡難過,卻又不敢流露出來,唯恐衛孤辰看了之後,更加失落傷心。
他們一心為衛孤辰焦慮憂心,偏偏衛孤辰又不肯聽話好好養傷,更加讓他們憂心如焚。衛孤辰的傷勢到底能不能治好,則是他們心頭最大的擔憂。
農以歸早就坦言自己已經盡力,他們只能寄希望於醫術幾達天人之境的蕭性德。而前途茫然未卜,楚人做下這一切,到底對他們有何安排,也總是無法問出來,這一切隱憂,都讓他們在心中,無比盼望蕭性德出現
今日趙承風見著了暗中佈置了整件事的性德,興奮得連回頭報個信都忘了,立時就衝了過來。
淡淡看一眼激動得臉都通紅的趙承風,性德連搭理一聲的意願也沒有。當日這幫子人個個把他當成禍星,現在倒似變成救星了。
他懶得理會趙承風,只靜靜前行,正巧聽得屋裡傳出余伯平憤怒的喝斥聲:「你,你就不能聽話一些嗎?農大夫說了千次萬次,叫你不要動氣,不要動真力,也不要有大的動作,你怎麼就是不聽,非得把傷勢弄得惡化了,非得把我們全都氣死了,你才甘心是嗎?」
性德微微挑眉:「難得啊,居然敢這麼直著嗓子吼那個人,估計事情到了這份上,什麼君臣之分,都給忘得光了,連主上這個詞都不叫,直接改你了。而那個人被人吼了居然還靜悄悄一點動靜也無,這倒也是件趣事。」
他走過去,直接推開門,在房中人驚愕的目光中,繞過屏風,面對那個被強令在床上休息的人,極淡極微但確確實實地笑了一笑。
因為病人不合作而氣得面紅耳赤的余伯平和因為擔憂衛弧辰而越發顯得蒼老疲憊的莫蒼然,忽然看到這個他們一直都在盼望著的人,都愣了一下,到了嘴邊的一聲喚,居然沒叫出口。依然是如許風華,依然是如許神容,然而,卻又似乎多了一點屬於人的淡淡溫暖,再不似以前那樣高不可攀,恍若星辰,就像那笑容一般,縱然輕微淡薄,畢竟仍是笑容。
這一笑,連衛孤辰都被震住了,恍然間似乎憶起,從來,從來,這人不曾對他笑過,一時間,他竟也只能怔怔坐在床上望著性德發呆。
性德逕自走到他的床前,床上的傷員基本上已經被捆成一個木乃伊了,變成這樣,還能把滿園子一干高得心驚肉跳,還能不合作到把余伯平氣得大發雷霆,看樣子不用擔心他的傷勢了。他連招呼也不打一個,伸手就解那把衛孤辰整張臉都包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繃帶。
衛孤辰微微一偏頭,躲了過去。
性德平靜地望向他:「讓我看看你的傷。」
衛孤辰只定定看著他:「為什麼救我?」
「我想救,便救了。」性德答得簡單。
衛孤辰卻靜靜看著他,半晌,漸漸柔和了目光:「是啊,想救,便救了,像他們這樣的人,做事從來隨心所至,又何需什麼理由!」若不是臉被包得死緊,他幾乎想笑一笑了。
在下一刻,他沒有躲開性德再次伸過來的雙手。繃帶一層層解開,直到露出最後的傷處。
衛孤辰自入逸園以來,身上的傷每一天都要換藥,他的臉其他幾人應該都看過好多次了,然而;余伯平依然慘白了臉,略略側過頭,莫蒼然依舊握緊了拳,小心地迴避了目光,剛剛跟進來的趙承風,乍一見到這般情形,立時倒抽一口冷氣,猛然轉過身,向外衝出幾步,卻又停住了。
然而,性德的手依舊平靜地握著繃帶,不帶一絲震動,然而,衛弧辰依舊安靜地凝視他,沒有側首,沒有轉頭,沒有做任何迴避他目光的動作,他的腰依然挺直,他的眸依舊明亮。
性德淡淡看了幾眼,又低頭瞧瞧繃帶裡的藥,這才點點頭:「農以歸的處理很不錯了,現在你的傷由我來接手。」他說完一句話,就開始解其他的傷處查看。
他動作流暢而快捷,衛孤辰出奇安靜地任他查看,不逃避,不畏縮,不自慚,也不卑微,他的眼神始終明定安然,既無惶恐,也無期待,更無忐忑,直如清風朗月,平靜從容至極。
性德很快就把他身上幾處大傷查看完了:「你斷的幾根骨頭,都癒合得很不錯,你的右手被炸成重傷,已經傷及骨骼筋脈,而且被炸掉了大片的血肉,農以歸治得很好,我無需再作別的處理,你的右手仍可如常活動,仍可用劍,只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麼靈活。你的臉情況也較嚴重,農以歸雖能妥善處理傷勢,卻也不能加以改善,我會從你身上取一些沒有傷的皮膚,為你重新做一張臉,並且矯正鼻子,不過,鼻子以後肯定是聞不到氣味的,而且很容易常年鼻塞。至於你的左腳……如果不走得太快,一般來說,一點輕微的跛,也是看不出來的。」
他的解說也一樣簡單明快,平靜的彷彿只是在說明流鼻血一類的小毛病。
衛孤辰淡淡的應:「原來我身上還會有沒受傷的完整皮膚,這可真是難得。」
最心酸悲涼的事,他可以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出來,旁人卻根本受不了。
莫蒼然顫抖了一下,蒼蒼白髮下神容蕭瑟,讓人懷疑這位老人已經無力站立,而余伯平的臉色,更是慘淡淒涼至於極處。
年少的趙承風卻大叫一聲,撲過來直接就跪在了性德面前:「蕭公子,求求你,主上他……」
話只開了個頭,他的人就倒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整張門板都被撞飛開來。他連人帶門落在地上,然後昏頭昏腦地爬起來,跌得這麼重,居然除了頭暈眼花回不過神來,就沒什麼別的傷了。
性德略略挑眉看看衛孤辰:「很好,包成這樣,還能踢人踢得這麼乾淨俐落,不錯啊!」
衛孤辰倒沒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極不悅地看向趙承風:「動不動就又哭又叫,下跪磕頭,你不像個男人就算了,還敢說是我的護衛。」
余伯平蒼白著臉略略皺眉,卻也不對他的行為加以置評,只勉力振作精神,對性德道:「蕭公子,主上的傷勢真的無法根治嗎?」
對余伯平,衛孤辰自然不像對趙承風那樣隨意,卻也立時道:「余叔叔,蕭性德既然出了手,就一定會盡力,他若說不行,那自然是絕對不行的,無所謂再來這套多事相求的戲碼。」他知他,也信他,所以從不對他說多餘的話,從不置疑他的判斷,也不願別人來置疑。
然而,性德對這份相知的報答,只是低聲斥道:「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
衛孤辰低低說了一聲:「你……」話音末落,就慢慢從床上倒了下去。
余伯平和莫蒼然目瞪口呆地看著性德面無表情地把一根銀針從衛孤辰身上收回來,繼而聽他淡淡說:「要讓不聽話還喜歡亂踢人的病人別再亂動,一些必要的武力還是不可少的。」
余伯平和莫蒼然只得相對苦笑了。
必要的武力?對著衛孤辰,誰會去思考武力問題。性德能一針把衛孤辰扎倒,也不是因為他出手有多快有多妙,僅僅是衛孤辰從身體到心靈,對他都不設防,身為超級高手的自動防禦能力,本能地對性德關閉。甚至於有可能這一針紮下時,衛孤辰因為不忍心拒絕他的意志而刻意不去躲。換了旁人試試扎這一針看看,肯定是連具全屍都拼不回來了。
性德沒再多看其他人一眼,逕自開始以他的方式重新處理衛孤辰的大小傷口。
余伯平和莫蒼然沉默的以眼神追隨著性德的動作,沉默的再一次去看那一個個恐怖的傷處。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得到這麼好的照料,但此刻看來,依舊教人觸目驚心。
遲疑良久,莫蒼然終於還是忍不住再問一句:「蕭公子,公子的傷勢就真的不能根治嗎?」
「這很重要嗎?」性德幾乎不帶絲毫同情心地反問:「他的手和腳是有一定程度的殘疾,但他的武功依舊天下無人能敵,只不過是以前花一招可以打敗的敵人,現在可能要花兩招。至於他的臉,需要很長時間的修補,將來的外貌自然談不上好看,但是,他一個大男人,要長得那麼漂亮做什麼,他又不去賣笑。」
他可以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談論衛孤辰的重傷,他可以如此平靜從容的把殘疾兩個字和衛孤辰聯繫起來,卻已叫聽的人,痛不可當。
「別說了。」剛剛重新走進房的趙承風大叫一聲:「你怎麼會明白,讓主上這樣的人淪為殘疾,讓主上這樣的人,有一張永遠不堪見人的臉……」
「何為不堪?」性德站起身,冷冷掃視三人,目光出奇的凌厲,眼神中的不滿竟讓人莫名地心虛起來:「他頂天立地,有何不堪?他不曾傷天害理,為何不堪?手殘足傷,他依然是衛孤辰,容顏盡毀,他仍然是衛孤辰。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當世第一高手,衛孤辰!」
他的語氣,竟似乎有些厲烈:「他不會自慚形穢,他不會自怨自艾,他不會關上門,藉酒澆愁,他也沒有把所有人都趕走,自己一個人躲在黑暗裡把自己埋葬,這一切,不值得你們慶幸嗎?你們到底明不明白,對他來說,最大的折磨,不是身上的傷,而是你們整天愁眉不展,惶恐不安,還心驚膽戰,小心服侍他的樣子。」
「他坐不住,他不能安心養傷,他情願讓傷勢惡化,也要抓別的高手過來細問端詳,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懶得看你們這副天塌下來的表情,這一切只是因為他想讓你們明白,即使身傷至此,他依然可以掌握他自己的生命。」
他的語氣幾近於訓斥了,然而莫蒼然和趙承風臉上卻漸漸露出了悟的表情。是啊,即使是面對著性德如此的容華氣度,在解開臉上繃帶時,衛孤辰也不曾有過絲毫迴避和不安,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被這些外在的傷害所擊倒?他們的主上,有著這世間最少見的堅定和頑強,任何傷害,也難以磨折。只是,他們追隨了主上這麼多年,想不到,竟不如蕭性德更加瞭解他,這個明悟讓他們倍感慚愧。
而余伯平則是慢慢地坐下來,臉上漸漸露出一片茫然之色,再然後,雙肩慢慢地垮了下來。
還記得第一眼看到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昏迷不醒,幾不成人形時,那幾乎讓他崩潰的痛楚;還記得那猛然爆發的憤怒,幾可吞滅天地;還記得那時的顫抖,那時的呼喊,那時的熱淚。他忘了君與臣,忘了亡國之恨,忘了復國之志,忘了太多太多的規矩和原則,他只知道,自己憤怒得幾欲瘋狂,卻又害怕得全身顫抖。
那個孩子,那個既堅強也脆弱,既強大也孤單,那個他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孩子,就這麼血肉模糊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那以後,他沒日沒夜地守著衛弧辰,不顧以前的所有自律,毫不客氣地斥責衛孤辰任何對養傷無益的行為,他心心唸唸,想的都是他的傷勢,卻從來不敢深思,這傷到底治不治得好,以後應該怎麼辦?他一刻也不敢,更不肯去多想。
直到這一刻,他緊繃許多天的身與心,才慢慢鬆弛下來,他伸手疲憊地抹下一下臉,是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衛孤辰依然是衛孤辰,不管受了多大的傷害,衛弧辰仍舊是衛孤辰,天上地下,獨一無二,那個他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孩子。
一直以來最大的心結忽然解開,他才感覺到虛弱和疲憊,他才敢於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虛弱和疲憊。
而莫蒼然則是愣了一會兒才問:「蕭公子,請問貴國對我們的事,有何安排?」
「把你們的人全弄到這裡來是他的意思,與楚國並無干係,他心裡怎麼想,你們真的完全不明白。」性德坐下來,繼續處理衛孤辰的傷,淡淡道:「我不喜歡這個時候有人在旁邊打擾。」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還真怕擾了他,一起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站在瀟湘館滿園翠竹旁,余伯平沉聲道:「讓一切停止吧!」
莫蒼然一震:「這,這怎麼行……」
「已經這麼多年了,我們都很清楚,離我們的目標已經越來越遠了,我們唯一的倚仗不過是主上的武功,但一夫之勇再強,也不可能定一國的。」余伯平徐徐搖頭:「夠了,真的夠了,主上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放棄,為的其實不過是不願讓我們失望罷了。可我們除了成為他的累贅,還能為他做什麼呢?就連他要行刺,都必須把我們全都弄出秦國,他才能放心,他用他的性命來搏一個對我們的交待,可是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這位歷經風霜的長者,聲音漸漸略有哽咽:「他不明白,對我們來說,他才是最重要的,看到他受傷的樣子,我……」
他聲音一顫,頓了一會才道:「如果這種事再發生一次,我真的會受不了。」
莫蒼然沉默不語,他們的主上再強大,也依然是一點一點在他們眼中長大的孩子,是他們用性命,用希望,用一切來呵護的人。看到他血肉模糊人事不知的樣子,實在叫人痛徹心肺。
「再說,我們和秦王那邊算是徹底撕破臉了,我們全都到了楚國,而我們在秦國的基業,這個時候應該也都讓秦王給掃掉了,再不放棄,又還能做什麼呢?」余伯平淡淡的說。
莫蒼然苦澀地搖搖頭,望向趙承風:「你的意見呢?」
趙承風囁嚅著說:「我只是主上的護衛,這種大決定我無權參與,不過,我覺得,我們這些年輕的人,跟隨主上,忠於主上,從來不是因為主上的身份和我們期待的大業,有的時候,我們也覺得,像主上這樣的人,硬要他嘗試著成為一個王者,或許不是什麼好事,他天生就該是一名劍客。」
莫蒼然蒼涼地歎息:「可是,楚人會同意嗎?他們把我們弄來……」
「那只是和主上的交換條件,用保護我們來換取主上全力行刺寧昭,但是,他們應該是不打算利用我們的,因為,主上不會做他們的刀,而他們也早知道我們之中有可能有秦王的內奸,把事情交給我們辦,只怕平白便宜了秦王。留我們在楚國,給我們足夠好好生活的條件,讓我們自由選擇相聚一處,或分散各地,卻不讓我們介入楚國的任何機密,也不將任何秦楚之爭的事交與我們,這樣,就算我們之中有寧昭的人,也無法造成任何破壞。」
莫蒼然微微震動,良久才道:「主上不想追究是什麼人做了內奸嗎?」
余伯平輕輕一歎:「大家這麼多年的兄弟,這麼多艱辛困苦都一起渡過,又並沒有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和傷害,主上之所以費這麼大的心力,佈置這樣的局面,為的就是不再追究任何人,大家以後依然是兄弟。」
莫蒼然沉默一會,才道:「其他人會同意嗎?」
余伯平也不由沉默下來,經過這麼多歲月,付出那麼多犧牲,多少人年華老去,多少人是以整個生命來為這個事業而奔走,如今忽然放棄,誰能甘心,誰會同意?而主上……
主上那樣驕傲不羈的性子,其實又最是重情,他心裡總覺得欠了大家的,如果大家都不同意,只怕他是難以放得開的。
「知道他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嗎?」性德徐步自房內出來:「因為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元氣大傷了。當初寧昭故意在納蘭玉身上下了巨毒,為了救納蘭玉,他的功力損耗太大,後又奮力行刺,落入寧昭的陷阱,才傷重至此。」
莫蒼然皺眉道:「主上怎麼能……」
「怎麼能為了救一個秦國人而如此自傷對嗎?但他不就是這種笨蛋嗎?」性德冷冷道:「他行刺寧昭,為的是他自己嗎?為的不過是想要給你們這些人,這麼多年的付出一個交待罷了!你以為他只對納蘭玉一個人特別嗎?你以為他平時對你們威嚴冷漠,就不是在關心你們嗎?要殺他的方法簡單到極點,可惜寧昭不會用。」
性德漠然道:「下在納蘭玉身上的毒,同樣下在你們身上,他一樣會救。如果多毒幾個人,他就算明知會力盡而死,也是必救無疑的。可惜,這麼簡單的方法,寧昭這種人卻永遠想不到,因為像他那樣的王者,根本不會相信,一個上位者會這樣的對待下屬。而會這樣想的笨蛋,永遠永遠也成不了王者。」
三個人全怔在當場,誰也說不得話。幾個人都在想,如果是他們中毒,衛孤辰會不會明知中計,明知死路一條,也依然相救。然而,思來想去,答案都只有一個,一定會救。雖然他對莫蒼然有許多不滿,雖然他對趙承風動輒冷眼斥責,但若他們有難,他一樣會不惜一切柑救。
這個認知,讓每個人心中都一陣酸痛。
余伯平心頭一陣激動,忽地道:「我去見他們,同他們細說,他們要不同意,我就一個一個的說服他們。」
這句話說出口時,心中竟是一陣輕鬆,原來,早就該這麼說,這麼做了,拖到如今,讓那個孩子受了這麼多傷害再來做,已是遲了。
趙承風也跳起來道:「我也去,雖然我年紀輕,沒有資格,我給每一個叔叔、伯伯磕頭,求他們體諒主上,求他們……」
莫蒼然忽然輕輕道:「你忘了主上最不喜歡你動不動就去磕頭求人了,還是我去吧!」他抬頭,慢慢挺直腰,對著余伯平笑了笑:「我年紀最大,他們之中大部份人都是我的晚輩,我雖沒什麼建樹,一點老面子,還是有的。事已至此,大家也該面對現實,過點安生的日子,也讓主上好過些吧!」
他們三人說話間,性德復又退回房內,在衛孤辰床邊輕輕一敲:「不用繼續裝睡了。」
就算是他,也無法在衛孤辰狀態比較正常的情況下,僅僅一針就把人弄暈過去的。衛孤辰的暈倒,不過是因為,有很多事他不想多說,也不懂怎麼說,更不喜歡被別人關切成那個樣子,既然性德一針扎過來,他就將計就計暈過去圖個清靜。卻萬萬沒料到,一向不喜多言的性德,卻為他說了這麼多話,竟似乎是轉瞬間,輕易地打開了一個本來的死結。
他睜開眼,靜靜看看性德,眼神裡卻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只有淡淡的抑鬱。
性德也並不奇怪,有很多事,不是別人放下,自己就能放下的。一生追尋的目標,縱然不是本心喜愛的追求,可是失去了,生命就似失去了目標。身上背負著太多人的期許,太多人的鮮血,就算是別人寬容了他,他卻不能寬容自己。
不過,這種心理問題,性德也懶得多做勸解,他只淡淡問:「挨長輩罵,感覺是不是很好?」
衛孤辰略略一怔,沒有回答,然而……
其實,被長輩罵,似乎真的很好。這麼多年了,無論他是否做錯了,無論他的決定大家是不是同意,所有人對他都保持著疏遠的恭敬。忽然之間,被長輩無所顧忌地指著鼻子痛罵,這種感覺,這種感覺……
他慢慢地閉上眼,不想流露這一刻心頭的溫暖與軟弱。
「余伯平這麼多年來,守足了上下禮儀,卻讓你一下子刺激成這樣,讓他十幾年功力一朝喪,很有成就感罷!」
性德帶點淡淡笑意的聲音,讓衛孤辰有著深深的驚異。
出了什麼事,有了什麼變化,那個叫容若的人,又有著什麼樣的魔力,居然連蕭性德這種人,也像是學會開玩笑了。
性德不再多說什麼,他坐回原位,繼續替衛弧辰處理傷口,而衛弧辰也只是安靜無言的接受了他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