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白天的閱兵,晚上的慶功會就輕鬆多了。
陳逸飛說在帥府宴請大小將領,同士兵們分開,以免在容若面前失儀,容若卻堅持與三軍同樂。
兩人再三爭執之後,終於決定在寬敞的,可以容納全軍操練的閱兵場舉行慶功會。
大碗酒,大塊肉,大堆的篝火,但是大聲說笑的人卻還很少。
士兵們只是小聲地議論,默默地飲酒。
容若氣得拍桌子:「我們這是在聯歡啊!這是在慶功啊!大家叫起來,跳起來啊!」
沒有人敢吭聲,這裡是軍隊,大多數都是粗人,全都不知禮儀,真要放開了,當著這位尊貴公子,還有那位大家閨秀的夫人的面,怎麼妥當。
容若跳起來:「罷罷罷,我帶頭,給大家唱首歌,把氣氛搞起來吧!」
容公子要唱歌,誰敢不給面子。四周立刻安靜下來,隔著遠一些的士兵,也立刻被各自的將領管束,不敢隨便發出聲音。
容若正好喝了幾口酒,有些飄飄然,心境也飛揚起來,望著皓月長天,大聲唱了起來。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長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大楚要讓四方來賀。」
寂寂長空,深深夜,那彷彿帶著無數勇士夢魂激情的歌在天地間飄蕩,自然而然,激起幾許豪情、幾許壯志,聽得眾人動容。
軍中也有軍歌,但都是兵部欽制的歌,駢四驪六,只是合著規則罷了,普通粗人根本聽不懂。哪及得上這一首歌,朗朗上口,僅聽人唱來,已覺豪情滿溢。
等到容若唱完了,四周居然一片安靜,只有陳逸飛忘形地問:「公子,這首歌叫什麼?」
容若微微一笑,高高舉起自己的酒杯,對全軍一敬:「精忠報國。」
四周將領俱動容。
陳逸飛喃喃道:「精忠報國,精忠報國……」忽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大聲道:「好一首精忠報國。」
容若也長笑一聲,提高聲音,再一次高唱這首歌。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長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現代流行歌,調子簡單易學,非常容易讓別人跟著哼。容若唱第二遍時,已經有人情不自禁,跟著哼唱起來。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然後,很快,全軍都不覺一起唱了起來。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大楚要讓四方來賀。」
歌已盡,可是眾人因歌聲而激揚起來的熱血豪情,卻似是久久不能平息。
容若看著氣氛總算帶動了,非常高興,湊到陳逸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陳逸飛笑著站起來,吩咐下去,以各營為單位,大家自由地比試腕力、摔跤、刀法、槍術,優勝者,全部到主帳這邊來參加決賽。又令所有能唱能跳,或有娛樂大眾之長的軍士,可以自告奮勇出來,表演節目,全部有賞。
這個命令發下去,整個氣氛就調動起來,到處都是歡叫聲,到處都是比試聲,歡呼聲、叫好聲,亂作一團。
容若開始還在主位上和大家喝酒說笑,興致來了,挑兩首歌唱,後來實在忍不住,索性一個人跳起來,擠到各個營看大家比試去了。
於是,當兩個壯漢在掰腕子正到緊要關頭時,四周圍觀的人堆裡忽然冒出一個頭,大聲喊:「加油啊!多用些勁啊!」
大家也跟著一起呼喝個好幾聲,然後忽然有人回過神來,驚叫一聲:「容王千歲!」
眾人嘩啦一下散開,嚇得面青唇白,本來眼前就要贏的某人,嚇得猛一哆嗦,自己的手就讓人壓下了。
容若被擠得衣服也皺了,頭髮也亂了,乾笑兩聲:「大家接著玩,接著玩。」然後在眾人怔愕的目光裡,光速溜走。
當兩個軍士脫了上衣,互相抓著對方,努力要把對手摔倒時,四周圍滿了觀戰者,後面的人連擠都擠不進去,忽然有個人,趴著人家的肩膀跳起來:「哇,打得好精彩。」
然後身旁有人「哇」的一聲大叫,被他趴著肩的人猛得跳開,害他一腳沒踩穩,直往下跌。
然後十幾個人一起衝向他,想扶他:「容王千歲。」
容若機靈地往後一跳一縮,他倒是安全躲過衝擊,站得穩穩當當,衝過來救他的人,全部收勢不住,很自然地十幾人一起疊羅漢,躺在地上。
而兩個摔跤的主角也因為過於震驚,而抱在一起,跌倒在地。
倒是容若本人,因為及時一閃身,站穩了腳步,雖然避過了被十幾個人壓在肚子下,卻被十幾人跌倒的灰塵嗆得咳嗽不已。
然後在這些軍士弄明白發生什麼事之前,他已經陪笑著連說:「大家好好玩。」接著飛一樣逃走了。
容若四周轉一圈,回到主帳時,已是發散冠斜,衣服散亂,還丟了一隻鞋,外加灰頭土臉。
可是他卻像沒事人一樣,笑咪咪說:「士兵們都玩得這麼高興,做將軍的諸位怎麼還只乾坐著啊!」
大家一起瞪著他發愣。
慶功會開得多了,接待上使高官的酒宴也辦得不少,無不是恭敬嚴肅,一切按照步驟來的,誰曾見過這等不守規矩的貴公子。
直到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一直坐著的楚韻如眸如秋水,笑如春風,把眾人的愕然呆怔悄悄化去,令得大家也不知不覺,輕輕笑了起來。
沒有了壓力,沒有了規矩,沒有了對上位者的恭敬,有的,只是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快樂。
王傳榮站了起來:「難得今夜如此高興,我也為大家舞劍助興吧!」
眾人哄然叫好,連陳逸飛也不再端著主帥的矜持,而用力鼓掌。
容若更是連聲起哄,就差沒手舞足蹈。
楚韻如半帶笑顏半帶嗔地瞪他一眼,他立刻乖乖走過來,坐到楚韻如身旁。
楚韻如輕輕抽出手帕,替他擦拭臉上的灰塵。
容若只覺她呵氣如蘭,指如白玉,情不自禁,牽了她的手,輕聲問:「會不會不習慣?」
楚韻如是皇后,什麼盛席宴會不曾見,但這種幾乎是純男性的聚會,參加的人又大多粗野,不通文墨的大會卻是從沒見過。
那些士兵們,高聲叫大聲喊,將軍們興致起來,也是拎著酒罈喝酒,酒水很直接灑了滿胸,抓起豬腿就啃,吃得滿臉是油。
遠處還有人打著赤膊比試,對於幼習禮儀的小姐,要接受這一切,實在很辛苦,甚至極可能產生鄙夷或反感的情緒。
但楚韻如卻只淡淡一笑,帶點驚歎:「我從不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多精彩的事,這麼多精彩的人。」
容若心中歡暢,只覺自己所得,實是天地間最最珍貴的至寶,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好生親熱一番。
但他終究不敢在人前亂來,只是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只知道,這世上,最精彩的,就是我的夫人。」
楚韻如瞪他一眼,努力要做出惱怒凶狠的樣子,偏是眼波如水,似喜還嗔,看得容若連身子都軟了。
楚韻如恐他在眾人面前做出失儀的樣子,狠狠一扯他:「別鬧了。看,連陳將軍也下場了。」
容若忙向場中望去,想是陳逸飛也被逗起了興致,居然真的站在中央,用一把刀,封住王傳榮和方展鋒兩人的合力攻擊。
容若眼珠一轉,居然一點禮儀也不顧,跳到桌子上大喊:「陳將軍接受刀術挑戰,有興趣的快來參加,五人以下的可以組成聯隊,聯手對付陳將軍,凡有得勝者,我重重有賞。」
楚韻如又氣又惱:「你胡鬧什麼,怎能這般輕慢國家重將。」
哪裡知道陳逸飛不知是乘著酒興,還是意興已然飛揚,再難遏止,竟然長聲大笑:「有膽子就來吧!我又有何懼哉。」
這聲音裡絕無不悅之意,倒滿是興奮之情。
容若更是眼睛閃亮,握住拳頭用力往空中揮舞:「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挑戰陳將軍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對自己有信心的快來吧!無論勝負,保證事後不打擊不報復,外加授予全軍刀法模範的稱號。」
他大叫大喊,說的話亂七八糟,不過,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如此激揚的意氣,怎不振起男兒心。
終於有兩個偏將按捺不住,大步走來,還不及施禮說話,陳逸飛已經朗聲大笑:「你們一起上吧!」
刀光暴漲,把他們也捲入刀影之中。
容若在旁邊摩拳擦掌,上竄下跳地叫好,其他將士的注意力也全部被吸引到主帳這邊來了。
結果並不出人意料,四個人很快被擊敗。不過,大家臉上都是滿足的笑容,絕無一絲一毫的失望沮喪。
陳逸飛振刀喝道:「還有誰上!」
「我。」
「我。」
「我。」
「……」
一時之間,竟有好幾個人冒出來。
陳逸飛長笑聲聲,刀光一揚,已是逼了過去。
陳逸飛轉眼已勝了好幾局,竟是越戰越勇。
開始向他挑戰的都是些高級將領,到後來,中級將軍,甚至低級的將軍也走了出來,在容若的大力慫恿下,最後連普通士兵,也乍著膽子向陳逸飛挑戰。
陳逸飛打得興起,縱聲長笑,聲如金石,直穿雲空。
而全軍上下,竟也無一人畏懼,眾人都是轟然大叫著,給彼此打氣鼓勁喝彩,場上的人,拼得痛快淋漓,場下的人,也摩拳擦掌,準備下一個就上去。
就這樣,上來挑戰的人,居然沒有止歇。
陳逸飛縱然英雄了得,越戰越勇,但長時間打下去,終究不免有些疲態了。
當他打到第二十一局時,終於因為力竭,而一時疏忽,被人一記刀背敲在手腕上,鋼刀脫手了。
本來的打氣呼喝之聲忽然一頓,那打得陳逸飛鋼刀脫手的士兵也是臉色有些發白,呆站在那兒了。
陳逸飛刀一脫手,左手神速無比一擒一奪,已把眼前發呆士兵的手上刀奪了過來,一抬手,架在他脖子上。
四周另外四個搶攻的士兵也是在陳逸飛刀一脫手時,呆了一呆,忘了進擊,等回過神來時,也就不敢動了。
那名士兵臉色蒼白,上來挑戰,是喝多了酒,被大氣氛引得心中豪氣激盪,就什麼都忘了,也以為自己會盡力一戰,然後輸掉,沒有想到,居然一刀把主帥的刀給敲掉了,這要追究起來……
陳逸飛微微一笑,臉上只有欣賞快慰:「面對敵人,絕不可以給對方任何可乘之機,哪怕對方的兵刃脫手,在沒有剝奪他的戰鬥力之前,也不可以鬆懈,明白嗎?」
他慢慢收了刀,眼前的士兵卻還有些發呆。
容若一下跳到場中,指著陳逸飛叫:「犯規,這是比刀,你的刀脫手了,就算輸了,搶的刀不算。」然後一把抓住那士兵的手,高高舉起:「我宣佈,獲勝者是……」
陳逸飛笑道:「張鐵石。」
容若大聲說:「獲勝者是張鐵石。」
張鐵石忘了要高興,反而怔怔地看著陳逸飛:「我只是一個小兵,將軍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容若微笑,拍拍他的肩:「你的將軍,可以不知道敵方主將的名字,卻絕不會忘了自己屬下,任何一員將士的名字。」
張鐵石震了一震,對著陳逸飛拜倒,哽咽著叫了一聲:「將軍。」竟是說不出話來。
容若卻笑嘻嘻對陳逸飛眨眨眼:「陳將軍,這次你可是輸了,你的不敗名聲啊!你的名將名號啊……」說著故意長長歎口氣。
陳逸飛淡然一笑,安然自若,大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敗了一仗,卻知道了我大楚軍中,有這麼多刀法精悍,勇氣過人的好男兒,實在是太值得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大叫了一聲:「大將軍威武!」
四周眾人齊聲應和:「大將軍威武!」
張鐵石站起來,用盡全力跟著眾人一起大喊:「大將軍威武!」
容若無聲地退開,微笑著坐下,旁邊楚韻如輕輕為他倒滿了一杯酒,容若含笑,在一片歡呼聲中,一飲而盡。
昨晚可能喝多了酒,一大早醒來,容若頭有些疼。
不過,面對一早來訪的陳逸飛,被他當頭一拜,把容若一點宿醉都給嚇醒了,慌得雙手扶住他:「陳將軍,怎麼莫名其妙行這麼大的禮?」
「末將來謝公子。」
容若笑道:「第一,我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讓你謝的,第二,以後別末將末將了,既然你只是稱我為公子,我們就當是私交好了,大家都自在一些。」
陳逸飛似是已瞭解了他的性子,立刻改口道:「公子教了逸飛另一種帶兵方式,逸飛豈能不謝公子。」
容若抓抓頭:「有嗎?我不懂兵法軍略,你卻是名將,我有什麼可以教你的。」
陳逸飛道:「我素來端凝,帶兵嚴謹,軍規整肅,我說的話、發的命令,士卒們可以不打折扣的照辦,可是你卻可以讓士兵們高高興興地完成你的命令,甚至可以做得比平常好上許多。我讓士兵們敬重我,也畏懼我,可是,公子你卻讓士兵們喜歡你,想要親近你。昨天,你借比刀,讓我和所有的將士親近了許多。以往,我是高高在上的主帥,是他們信服的首領,而那時,我是他們的兄長、他們的夥伴、他們的戰友。」
容若乾咳兼乾笑:「我只是碰巧而已,其實完全是你自己的刀法和氣度讓大家折服。你連勝二十場,以一敵五,你的勇武本領,已經讓人折服,被一個小兵擊飛了刀,不但不生氣,反而認真地教導他,反而真心為所有敢於挑戰你的人高興,你自己的胸襟讓他們感動,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逸飛看著容若,半晌不說話。
以前他也只以為容若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識事情輕重緩急,只會胡鬧,給國家拖後腿的人,經過這麼久的相處,他現在隱隱覺得,容若其實只是天生有一種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天大的事情,也可以說得雲淡風輕的本事罷了。
他想了想,才道:「如果有一支軍隊由公子來全權管理訓練,那麼,也許我們可以看到一支最特別的軍隊。」
容若笑笑:「說起軍隊,我倒想起一件事,昨天我閱兵時,看到軍隊聞鼓變隊,不同的鼓聲,可以傳達不同的命令,那樣的話,即使是在最混亂的戰場上,也可以指揮全局,讓全部的軍隊聽到不同的鼓聲,就知道主將的意志,對不對?」
陳逸飛點點頭:「確實如此。」
「鼓聲可以傳遞的資訊,應該是比較簡單的,複雜一些的傳不了,那麼,在戰場上就很難如臂使指,有的時候,不易遙控大局,也不容易和在遠處的另一戰團的友軍取得正確的聯繫,以便協同合作,對嗎?」
陳逸飛歎息一聲:「這確實是一件憾事。」
容若笑笑:「我小時候,喜歡玩遊戲,喜歡用不同的長短快慢的敲擊,表達各種意思,漸漸可以把各種複雜的資訊,借這種敲擊表達出來。如果,可以把這運用到戰鼓中,通曉全軍的話……」
陳逸飛眼前一亮:「公子真的可以把所有複雜的內容都用敲擊表達出來。」
容若微笑,從桌上拿了一支毛筆,用筆桿對著自己的茶碗敲擊起來,時快時慢,口中慢慢解釋著。
他用的是現代摩爾斯電碼的原理,用發電報的方式以敲擊發送資訊。陳逸飛初時聽得將信將疑,漸漸目中光芒閃爍,喜悅之色溢於言表。
兩人一說就說了足足半日,容若說得口乾舌燥,陳逸飛猶自不覺時日之將過。
倒是一旁楚韻如看得心疼,屢次三番遞茶上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陳逸飛這才醒覺,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很久,雖意猶未盡,卻也禁不起皇后娘娘惱怒的眼神瞪過來,急忙起身:「公子這些奇妙的鼓點實在太有趣了,只是時候不早了,公子還要休息,等明日再來向公子請教。」
容若點點頭:「好,我還有一個想法。一般的鼓語,天下人都知道,楚軍擊鼓,而秦軍亦知進退。所以,這些複雜的鼓點,如果真的可以運用在戰場上,最好能做到保密,密碼只有在秘密不外洩的時候,才有真正的威力,才可以傳遞足以讓敵軍措手不及的資訊,所以將來應該選擇少數優秀忠誠的軍士,學習這種鼓點,然後把他們分插到軍隊的各個主營。作戰的時候,這些人應該受到保護,他們的工作就是通訊,就是在第一時間傳遞資訊。而一道資訊,有的時候,是可以扭轉整個戰局的。而這些人對於鼓點的秘密,必須竭力保守,不告訴任何人,其中有任何人戰死,或出了其他意外,就要立刻再增補一個,務使這種密碼可以解得開,但絕對傳不出去。」
陳逸飛面露深思之色,歎道:「公子的想法,的確聞所未聞,但實在思慮周全。逸飛就按照公子的意思辦,而且先在我軍中試用,將來可以推行全國。」
容若含笑點頭:「可以集全國才士之力,研究更多的密碼、鼓點、旗語,還有外人看了以為是普通信件,卻可以包含各種資訊的密語方式,在這個到處是各國內奸、暗探的戰亂時代,也許會有很大幫助。」
陳逸飛心悅誠服:「還是公子想得周到。」
容若想想又道:「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問將軍。上次為了掩護我,軍中有將士犧牲了吧?」
陳逸飛見他昨日沒問,以為他不是很在乎,沒想到,閱兵閱過,慶功慶過,原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之後,他再問出來,不覺一愣。
容若低聲解釋:「昨日白天要閱兵,晚上要慶功,白天要振奮士氣,晚上要大家笑在一起,所以我不敢問,我怕真切地知道有人為我而死之後,心情太沉重,無法微笑著鼓勵全軍,激勵將士,所以我只能懦弱地等到現在。」
陳逸飛遲疑了一下,才說:「有二十二人,沒有回來,生死不知。」
容若悲傷地笑一笑,心中有針扎一般的疼,雖然已經料到,但親口聽到陳逸飛證實,有二十多個鮮活的生命因他而死,終究讓他心痛至極。
陳逸飛見他表情悲傷,心中感動,只覺無論如何,以他的身份,能這樣看重愛惜士卒的性命,實在是全軍之福。
容若猶自搖頭歎息:「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戰爭,一定要死亡和殺戮呢?」
陳逸飛振聲道:「公子不必太難過了,男子漢大丈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為國捐軀,正是死得其所,這筆帳應該記在秦狗的身上。」
容若唇邊掠起一縷苦笑:「秦人又何嘗不是天天說,男子漢大丈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為國捐軀,正是死得其所,這筆帳應該記在楚賊的身上。」
陳逸飛一怔,沒料到容若竟會站在秦人的立場上說話,但回思這句話,卻覺得回味無盡,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容若長長歎息一聲:「其實國與國之間的征戰,又何嘗有什麼是非對錯,正義或非正義,戰爭帶來的,從來只有死亡,所謂誰善誰惡,只不過是看最終勝利者是誰來決定的。」
他心裡難過,又不肯讓自己就這麼沉湎於自卑自憐,猛一搖頭,似要甩掉滿心憂煩:「
將軍有什麼事要忙,就先去吧!不過,我也有些事想做,希望可以撥幾個人給我,帶我到各營去轉轉看看。對了,不是什麼大事,不用叫什麼高級將領,只要幾個小隊長,甚至小兵就行了。」
陳逸飛點頭告辭,退出去之後,到了正廳召來下屬安排人去陪伴容若。
正好宋遠書也在,聽了這話,眉頭微皺:「將軍就這樣讓他隨便出入軍營?」
陳逸飛淡淡道:「難道我可以阻止嗎?」
宋遠書沉默了一下,才道:「昨日白天,他得到了軍士的尊敬與感激,昨日晚上,他得到了將士的忠誠和親近,他可以輕易和人打成一團,溶成一片,讓人很自然地把他當成夥伴。以前,為了命令,大家可以為他捨命,現在,沒有命令,也會有人甘心為他捨命。」
陳逸飛歎道:「確實如此,他真是太讓人驚奇了,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支軍隊,全權交由他來教導管理,最後不知道會出現一支怎樣讓人驚奇的軍隊。」
宋遠書目光深沉:「今日你想的是一支軍隊,那麼明天,你會不會想,如果有一個國家,全權由他管理,不受半點掣肘,將來會變成怎麼樣的國家?」
陳逸飛目光一凜:「宋大人什麼意思?」
宋遠書歎道:「陳將軍,我無疑你之心,你我都受攝政王重恩,斷無負義之理。只是我很擔心,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我這般。那人就算胸無野心,不在意權位,他的存在、他的名份,已經是很大的障礙,如果他平庸無能倒也罷了,偏他在胡作非為之外,又似乎有許多奇妙的本事。將來無論他是否有心,無論攝政王是否有意,總是一項隱憂。」
陳逸飛望著他,徐徐道:「宋大人,攝政王也好,容公子也罷,再加上你和我,可以是王爺,是君主,是將軍,是大使,但是在這一切之上,不要忘記,我們都是楚國人。」
宋遠書微微一震。
陳逸飛一字一頓:「在一切的權位、利益、富貴、信念之上,還有一個大楚國,是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共同保護的。以後,在你想著容公子和攝政王之分時,想著我們到底忠於誰時,請永遠不要忘記,我們最應該忠於的,是楚國。」
宋遠書如被當胸打了一拳一般,退後一步,臉色一陣蒼白,卻又對著陳逸飛深深施禮,字字清晰地道:「多謝將軍提點,下官必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