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雯手一顫,手中的小孩險些抱不穩,我忙搶前一步將她連人帶小孩抱住。
小男孩竟然並不畏生,在我懷中嘻嘻的笑起來,還拍著手掌極為歡欣的樣子,那眉,那眼,那鼻子,還有臉型輪廓,都隱隱帶著我小時的影子。我很快便猜了出來——這是我的孩子,我與張雯的愛情結晶。
抬起頭來,四目交對,理應欣喜若狂的一刻,我們卻說不出話來。
「表哥!」
「逐哥哥!」
「許逐!」
「……」
幾女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當她們見到眼前的張雯時,也全都像木雕似的呆住了。
***
村郊的小木屋,一房一廳,外加一個小廚房衛生間,還有零散的簡陋傢俱,就組成了張雯的家,甚至連煤氣都沒有,更別說冰箱,電視,空調,電話等東西了,一隻小小的電磁爐,便成了最奢侈的電器。
我心裡酸得難受,我最愛的女人,堂堂市長的嬌貴千金,就是這樣一直過著貧寒生活的嗎?
「你們喝茶呀。」
我們面前都放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身為主人的張雯也很熱情,然而沒人有所動作。
放晴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慕容倩靜靜地看著這位讓我魂牽夢絮的人,心中不知在想什麼。
李曉很想說些什麼,然而卻說不出來,因為她一直都認為,張雯的出走與自己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成怡就是再成熟,此刻也不知如何處理這個尷尬的場面了。
思思坐在張雯的身旁,逗著那個小男孩玩:「雯姐姐,他好可愛哦,叫什麼名字呢?」
張雯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再轉回懷中咯咯直笑的小男孩,柔聲道:「許念。」
許念,許念。我在心中默念了兩遍,是思念的意思嗎?
與張雯交情最好,也是最沒耐心的葉柔終於沉不住氣了:「雯雯,你這樣怎麼行?還是回去吧!」
張雯淡淡地道:「沒關係,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平靜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我現在是鎮子上的會計,收入還算不錯,但是這裡能買到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些。」
看著張雯安然的微笑,我的心立刻抽搐了一下,成怡道:「但是小雯,你得為小許念想一下吧,他以後還得唸書,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個地方的。」
「嗯。過得幾年,或許我就會回去,但暫時,我還想呆在這裡還一段時間。可拉的空氣很好,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好,對小念的成長會很好的,不是嗎?」
慕容天倩道:「但是,一個女人隻身在外,無人照料,總會不便的。」
「不,隔壁的喀羅爾大叔大嬸和我的關係很好,我們會照顧我的,你們放心吧。」
李曉終於鼓起了勇氣:「雯雯,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張雯微微一笑道:「不,曉曉,不關你的事。」
自見面後,我就不知道說什麼好,滿腹的懺悔,我甚至想跪在她面前扇自己巴掌。沒有人錯,錯的只是我,我愛上了太多的女子,更要命的是無論哪個都割捨不下。所以,造成今天的局面,罪魁禍首是我。
屋子中又是一陣沉默,分別了那麼長的時間,大家都感覺張雯有些變了,更成熟,也更獨立了。她原本就是一位外柔內剛的女人,只不過生活讓她捨棄了柔弱的外表而已。
思思歎了一口氣道:「回去吧,雯姐姐,其實我們……」
「其實我們都很想你回去!」我立刻接過思思的話,也是我到屋子中的第一次出聲。
眾女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進入死亡森林後,我很可能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她們都很清楚張雯對我餘情未了,否則也不可能讓小孩跟我一起姓許。在可拉住了那麼久,張雯應該很明白死亡森林的恐怖,而我進去後再出來的機會或許不到十分之一,所以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甚至會陪我一起進去。我很高興張雯能陪我走過人生的每一條道路,唯一例外的是死路。至少,有可能失去父親的小念,不能連母親都失去了。
張雯若有所思,幾秒後才道:「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呢?」
「嗯,葉柔外公有位朋友,剛好是探險者,也知道你的事情,兩周前他到可拉之時,意外發現了和照片上長得很像的你,於是便立刻寫信回去,之後我們就過來了。」
「噢,是這樣,請轉告我爸媽,我現在很好,再過些時候就會回去的。」
我又解釋了方晴是我們在尋找她的過程中認識的,因為兩人長的過於相似,而發生了些誤會,不過最後竟成了好朋友。
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張雯似乎知道來人是誰:進)」
門被推開,一位有些發福的中年白人婦女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一隻大兔子,看到我們略有些吃驚,因為張雯家幾乎是沒什麼客人來訪的。
「Zhang,yourfriends?(張雯,你的朋友嗎)」
除了葉柔外,我們中所有人的英文水平都足以與她交流,因此很快便知道,這位歐巴桑就是張雯的鄰居,喀羅爾大嬸,他的丈夫是一位獵人,常在物產豐富,卻並不危險的死亡森林邊緣狩獵,獲得的獵物部分作為食物,毛皮則拿到鎮子上去賣掉。無兒無女的她們與張雯的關係密切,將其視為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還常常將獵物拿給張雯享用。
與鎮子上的其他人一樣,對於外來客人,喀羅爾大嬸表現的極為熱情,還親自在張雯家幫忙,以那隻大白兔做了一頓富有風味的晚餐。我們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又不忍拒絕人家好意,明明食不下嚥,個個都裝做很飢餓的樣子,讓喀羅爾大嬸看得笑開了懷。因為我們吃的越快越多,就表示對她廚藝的肯定。可拉的風俗,與大部分的歐美國家都是一樣的。
當晚大家在苦勸張雯無功之後,就陪她閒聊,比如這一年多的經歷。當然,對於李曉幾女時日無多之事則絕口不提,中途我讓方晴打著外出購物的借口,分別給葉維民與張雯父母都寫了一封信,固定電話等高科技通信工具在可拉是找不到的,手機也全無信號,權當廢物,只能利用最原始的通信方式。一種奇怪的氣氛瀰漫在我們之間,故人久別重逢的狂喜,總被某些看不見的東西遮蔽了。
張雯的小木屋只有一個小房間,我們只能到喀羅爾大嬸家借宿,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夜晚是屬於我和張雯,還有小念的,就是粗心如葉柔,也都沒有例外。張雯也沒有拒絕,或許是她也有些渴望,或許是想讓小念多與他父親多接觸點時間。他們並沒對她說起確切的離開日期,因此張雯也不知道我們何時會走,在她認為,至少暫時不會。
睡在我們中間的小許念顯得很興奮,咯咯直笑,比我小時候活潑得多了。事實上我同樣的野,只是在高燒失憶之前,自己並不知道罷了。
我與張雯都沒說話,只是逗著他玩,這個孩子,就是我們心靈聯繫的最好橋樑,使得我們除了愛之外,還多了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張雯那嬌柔苗條的身軀就在那麼的近,我在夢裡不知多少次見到這一幕,然而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她,我可以聞得到她的體香,感受她輕微的呼吸。
我在心裡實習了無數次之後,終於嘗試將手伸出去,並且抱住她。
張雯並沒抵抗,只是任由我摟著,早在她沒有反對我住於她房間時我就知道了結果,然而此刻還是大大鬆了口氣。溫香軟玉在懷,我感覺自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恨不得時間能就此停止,讓這一刻定格在永恆。
或許在我懷中讓張雯獲得了許久未逢的安全感,她很快也沉睡過去了,只有我一直都沒閉上眼睛,只是靜靜地看著懷中的張雯,還有許念,我的妻子與孩子。眼光沒有移開過,現在的我很貪婪,只想將我們相處的每一分一秒,都深深銘記在腦中。
可拉的夜很寂靜,寂靜的夜總會給人特別漫長的錯覺,然而我卻覺得分外的短暫,不知不覺間東方已綻出一絲曙光。我知道告別的時刻到了,依依不捨地再看了一眼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然後輕輕放開手臂,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張雯和許念都睡得很香,絲毫未覺。
依照昨晚的約定,幾女已經準時在門外守候了。
我不捨的表情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方晴歎道:「許逐,你確定真的要這樣一走了之嗎?」
我狠狠心以回答表明了堅定的立場:「走吧!」如果有選擇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會把張雯帶回去,或者留在這裡照顧她,就算他不接受,我也會在她屋子的附近找地方住下,就算每天可以見她還有許念一面都好,然而思思她們的事迫在眉睫,時間緊得甚至讓我不能多留一兩天。
車子停在比較遠的地方,因為我怕引擎聲會驚動張雯。
我們在鎮子上補充了一些乾糧,以及其他所需物資,然後驅車往東邊的死亡森林趕去。
路旁的植物漸多,並且愈加茂密,沒多久一塊大石碑出現在面前,除了是分隔標誌之外,上面還寫滿了警告之語。因為沿這此路繼續下去,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死亡森林了,遠遠可看到綿延不絕,無邊無際的一片綠影。晨曦沐浴在林上,讓它散發出一層淡淡的金光,美麗非凡,隱約可聽到鳥兒清脆的鳴叫,充滿活力,就外表看來,估計很少人能想得到它恐怖到有著「冒險者墳墓」之稱。
越過了石碑,能否再由此回來就是個未知數了,我加大油門提速,彷彿為了讓自己克服負面情緒,增添一往無前的決心似的。
正當此時,石碑旁一條隱秘的小逕中忽然衝出一人,擋在並不寬敞的路中央。
我急踩剎車,車子在地面上滑行,到她面前僅剩兩米處堪停下來。
看清她面容的我們都失聲喊了出來:「張雯?」
張雯身上不少地方還被荊棘劃破了,氣喘吁吁的道:「為什麼?」
我知道已不再可隱瞞,說去死亡森林旅遊,估計就是白癡都不會相信,而且滿載的物資說明了我們並非只是到外圍觀光的,以張雯的聰明細心,不可能騙得了她,於是整件事情大白。
張雯默默地聽完整件事情,然後在我們注視下好不猶豫地走上了車子。
「你……」
一直不做聲的張雯忽然淚流滿面,臉朝小屋的方向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小念,我不是位稱職的母親,但我太愛你父親了,我不能沒有他!」
我想,這句話是對小念說的,同時也是對我說的。
積攢好的滿腹苦勸之語,忽然間全煙消雲散。除了深切感受到張雯不可動搖的決心之外,我還很可恥地發現,我同樣是一位不稱職的父親,一位自私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