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因污染關係,首都已禁止鞭炮,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商場的年貨品種越來越多,新春的氣息漸趨濃重了。
看著家家戶戶喜氣洋洋的,我卻更添失落。有家不能回的感覺,是那麼的難受。
我爸怒氣未消,連電話也不打一個給我。他是那種厚道老實的人,對我犯下錯誤,使得好好一個姑娘下落不明這樣的事絕難容忍,即使我是他兒子也不例外。何況准親家就住在對面,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實在很難堪,不和我脫離父子關係就算不錯了。
媽心腸軟一些,偷偷打過幾次電話給我,問一下生活,工作的情況。媽知道我也承受著很大的壓力,但她不敢當著爸的面與我通電話,因為爸會大發雷霆。一般情況下我媽是一家之主,但真當爸的牛脾氣發起來時,媽也不敢頂撞他。話說回來,我們父子兩的脾氣也差不多。
離過年還有五六天之時,慕容倩與李曉也相繼回家了。她們可以為了我留在北平工作,但卻不能連過年都不回去陪伴父母的。那麼不孝順的人,也許只有我了。
戶籍在外地,原本不需在醫院留守的我主動提出值班要求,因為我實在想不到自己年三十和初一有什麼事可做。此舉無意插柳,李主任與副院長不明原因,只道我思想覺悟高,工作態度有了質的轉變,均是大表讚揚,並且反映到院方。過年前三天,一個好消息傳來,下年的手術醫師,我是板上釘釘的有份了。
年三十晚在熱鬧的氣氛與我失落的心態中悄然降落,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大紅燈籠門外高掛,舉目所見之人儘是身著新裝,開開心心。走在大街之上,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空位的飯店。其他的不是因訂座爆滿就是關門回家與家人過年了。
根據往年的情況,這天醫院是最清閒的,許多住院的病人都被家屬接回去吃年夜飯了,因此晚班時間破例推遲到八點,讓我可以吃個飯,我沒有心情自己做飯,乾脆跑到外面。
看著別人都是閤家團聚,歡天喜地。而自己卻是杳然一身,觸景生情之下,心中不免有些酸楚,面前的菜也食之無味,如同嚼蠟了。大年夜自己一人吃飯的,還當真少見。
這樣的心情下吃飯自是不會很長久的,我匆匆扒了幾口,將碗一堆就結帳了。說是年夜飯,與平時相比,充其量只是菜式多了一點,還有餐巾上多了個大紅「喜」字,其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對我來說,這頓飯亦僅僅是為了充飢而已。
晚上七點鐘,還沒到上班時間,我就去醫院了。我總得找點事做一下,才能減少心中的孤獨感。
整間醫院冷冷清清的,平日中那因病人診斷結果很糟,或者是搶救無效死亡的討厭哭聲,哀號聲亦都沒有了,倒像個廢棄工廠多一些。
在科室坐了一會,甚覺無聊。於是站起身來,在大樓中各處巡視,看看會否有哪位沒有親戚的病人需要我的幫忙。其他同事亦都是閒得無聊。那些家在北平的新人小護士三三兩兩聚在一塊,用本地話家常,不時抱怨幾句三十晚都不能與家人過。
由於我的心基本上都集中在了尋找張雯身上,在醫院對什麼都不在意,包括與同事間的交流,因此落得個性情孤傲,難以接近的壞名聲。我以前科室原本就因為黃素與農游怪僻而出名,後來又多了我一個,更是名揚醫院。
那些小護士見到我,也不大理睬,只是喊了句「許醫師」,然後就自顧著與同伴說話。如果不是近來我受院高層提拔,即將升為手術師,她們說不定連那句「許醫師」都免了。
我衝她們微笑一下,很禮貌地回了禮,倒是使得她們有些受寵若驚,那個「性情孤傲,難以接近」的許醫師,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了?
在整棟大樓中走了一圈,都沒有發現用得著我的地方,連找點事做都不行。路經以前科室之前,心血來潮之下便走了進去。
我很意外地發現農游也在裡面,據我所知,在我離開科室後,很快就有個其他醫院的內科醫師調動過來。他不是太出名,在以前醫院的工齡亦不長,僅僅有一年。根據規矩,只能算是我們醫院的新人。再加上他是本地人,因此理所當然要值三十晚的班,農游可以休假才是。
農游抬頭見到我,冷冷的嘲諷道「許大醫師,不知光臨我們這小科室有何貴幹。」
我不以為滸地道:「我可以坐下嗎?」
農游聽得出來我並非為公事而來,不由有些詫異,不過語氣還是那麼的僵硬,彷彿我欠他不少錢沒還那樣:「隨便。」
我走到他對面坐下,友好地一笑:「你不回家過年?」
農游想不到我會有此一問,不知我這樣一問是何用意,皺了皺眉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攤了攤手:「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你好像原本是不需要今天值班的吧。」
農游不耐煩的道:「你很煩。」
我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產生走進來與他傾談的衝動,或許大家都是活在孤獨中,承受著沉重壓力的人。不同的是,我這種生活僅僅是幾個月,而農游已經是二十幾年了。但見他這個樣子,歉意的道:「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下,好吧,不打擾你了。」
剛想站起來,農游忽然道:「我沒有家,回不去。」
我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回答了我,驚奇之下又按住腳步。
「怎麼會呢,你不是有母親……」說到此我打住了,因為這個話題農游的禁忌。
農游冷冷的目光在我臉上巡邏,我想他也許要發火了,暗罵自己多嘴。
農游的面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然後轉為平靜:「她死了。」
我驚呼道:「死了?」
農游恢復了那副冷漠的樣子:「沒錯,一個三腳貓醫生把她治死的。原本只是胃炎,後來用藥不當,導致惡化。」
每個人都會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我想這也許是農游從職醫學的主要原因吧,難得他今天竟然會願意和我這個他看不順眼的人訴說,這是我先前進科室之前萬萬想不到的。
「你呢?為什麼不回家?」他的語氣還是冷漠,不過話中已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了。
我慢悠悠的道:「我傷害了一個很好的女孩,讓我家裡人知道了,他們很生氣,我沒有臉面回去,就是這樣。」
農游一征道:「難道你不會向她道歉,求她原諒你?」
我自嘲地道:「沒有機會了,她消失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悲。」
農游沒有回答,忽然想起什麼那樣道:「那則在許多報紙和電視台上都做了半年的尋人啟事……」
我笑了笑道:「正是我做的。」
聽著我親口承認,農游不免有些驚訝,但卻沒問我為何有那麼多的錢。
我站起來來道:「好了,很高興能你能陪我說話,現在感覺好多了。」我不知此刻我們間的關係算是什麼,仇敵?朋友?都不像,總之,大家都是個年三十晚寂寞的人,很容易互相理解罷了。但過了這一天,我們的關係應該就不會像以前那麼僵了吧?
農游道:「剛才我說的話,請你不要說出去,否則的話……」他眼鏡中的小眼睛閃了一下光:「你甩了一個可憐的女人的事,我也不會守得住口。」
我感覺有些好笑,看起來很毒的農游,會說出這種小孩子式的威脅。笑了笑道:「我不會的,你放心吧。」
走到門口,農游忽然又在身後丟下一句;「打個電話回家吧,不管怎麼說,你還有個家,比我好多了。」
我轉過頭去道:「謝謝,我會考慮的。」
農游的話確實讓我產生了一種打個電話回家的衝動,哪怕是聽一下家人的聲音也好啊。然而掏出手機,幾次鍵入下了家裡的電話號碼,就是沒有勇氣按下連接鍵。
我歎了口氣,剛想放棄,手機忽然間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