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月尾,對上班族來說,應該算是最高興的時候了。拿上新發的工資,可以出外happy一番,減輕一個月的壓力。而更令人興奮的是,即將過年了,雖然醫院不能像許多其他機關單位那樣,在國年關門放大假。但由於人們認為過年前八與後八天看病,會帶來明年的壞運氣,忌諱,所以在這十六天之內,如非急症,通常就診的人會比較少。
患者大幅減少,於是我們可以悠閒一陣子了,而且每人還有十天的假期。在北平本地的同事倒霉一點,得在三十晚和初一上班。因為其他外地的同事回家,一時間趕不回來。
我手中拿著一個信封,裡面是一疊錢,我幾個月的工資,但與興高采烈的同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高興不起來。相對於半年多來我用掉的,這點錢實在算不上什麼。而且,我能回家嗎?我如何面對爸媽,還有張雯父母。還有,張雯同樣是一個人過,還得挺著大肚子,她的處境,很明顯要比我要艱難得多。作為整件事情始作俑者的我,又豈能回家舒服地過年?
天上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即將要過年了,那個令我刻骨銘心的女人還是不知在哪裡。我伸出手去,接下一朵漂亮的雪花,握在手心裡,然而隨著一陣冰涼,我再度打開手掌時,雪花已不知去向。
我歎了口氣,現在只要是稍微有點愁緒的東西,都能勾起我心裡無盡的想念。與李曉的關係算是轉好了些,因為我明白了其實錯的全都是我,應該承擔責任,承受最大痛苦的也是我,她和慕容倩都是無辜的女人,無論怎麼樣,我都應該對她們好些才是。
車子賣掉了確實不方便,從醫院趕回租房的小區,花了一個多小時。
踏進房子,我意外地發現除了慕容倩與李曉之外,還多了個客人——思思。
思思見到我之後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暗淡了下去。
慕容倩與李曉很知趣地道:「我們去作飯,你們聊聊。」那天我們抱在一起痛哭一場之後,李曉竟然與慕容倩達成了共識,和睦相處。
思思穿著淺灰色的外套,一張臉看上去還是那麼的可愛,只是笑容已沒那麼開朗,眉宇間透露出淡淡的情緒。這麼久沒見,她顯得成熟了許多,無論是穿著,還是內在氣質都與以前有些不一樣,她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無憂的少女的。或許是因為那件事,讓她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吧。想保護她不受世俗沾染,像個快樂的小天使般生活的人是我,使得她墮入凡間的人同樣是我,心情不由得複雜起來。
過了好一會,我才出聲道:「思思,好久不見。」
思思咬著下唇,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感情那樣。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道:「逐哥哥,你回來了?」
變了,真的變了。如果是以前的話,她見到我定然會第一時間飄過來,挽上我的手臂。但她還能叫我一聲「逐哥哥」,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我點了點頭,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剛剛下班。」
「累嗎?我給你……」思思說到此忽然頓了一下,然後才接下去道:「我給你倒杯茶吧。」
我想她要說的肯定是按摩一下,臨時才改口的。淡淡一笑道:「不用了,坐下就好。」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我發現和思思間的關係變的很生疏,以前無話不說的我們居然得靠一些最無聊的閒言來維持氣氛不冷場,這是我當初做夢都想不到的。
過了一會,思思忽然沉默了下來,似乎是不習慣這種無聊透頂的對話。
看思思的神態,我就知道她有話要說,道:「思思,你找我,是否有什麼事?」
思思抬起頭,像下了什麼決心:「逐哥哥,過年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愣了下,對了,思思也放假了啊。離開學校的我,對時間的概念似乎也淡了許多。
這次陷入沉默的是我,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對不起,過年我很可能不回家了。」
思思一聽之下急了:「為什麼呢?你不是說,你們醫院的年假有十天的嗎?」我剛工作事就把年假的事告訴了思思,因此她才會知道。
我拿起茶杯輕酌一口:「沒錯,但我想留在北平。」
思思更是不解:「逐哥哥,難道你就不想回家看下叔叔阿姨。」
說實話我很想家,特別是諸事不順之時,更是對家有種特別眷戀。但我卻不能回去,惹得一個愛我的女人流離在外,至今下落不明,我委實無顏面對家中老父老母。
「是因為雯姐姐嗎?」思思一語道破了我的心事:「我想,不管怎麼樣都好,叔叔阿姨他們都會原諒你的。」
我歎了口氣,不願承認:「不是,我是醫院的新人,即使是過年,也得輪值班。」
思思疑惑道:「那你以前不是說過……」
我笑笑道:「以前是我搞錯了,那是工齡兩年以上的老員工才能享受的待遇。」
思思不再是那個我說什麼都相信的天真女孩了,一眼便看得出我口是心非,但卻無可奈何。我不想回去,誰也逼不了,我固執的性格,她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
看著氣氛尷尬,我打破僵局道:「思思,打算什麼時候走呢?」
「明……,嗯,大後天吧。」
「那好,到時我去送你。」我站起身來道:「我先去作飯,你坐下,好久沒嘗過我手藝了吧?」
思思眼看我走進廚房,眼中閃過無比的失落。青梅竹馬的一對,卻忽然間變的那麼陌生,兒時那幼稚卻很認真的承諾,忽然間成了鏡花水月,實在是太令人神傷了。
說是大後天走,其實思思在我租房處住了五天,這才買了回冰際市的機票。看得出來,她還是極其渴望與我在一起的。這五天,慕容倩與李曉也在租房處住下了。我們的上下班時間會有交錯,這樣不至於讓思思太寂寞。
眼看離我們市看得很重的年前節日——小年夜已不遠,思思終於得起程了。我們幾人將她送上飛機,思思臨走前不甘心地問了最後一句:「逐哥哥,你真的不回去了嗎?」
我歎了口氣,拍拍她肩膀:「思思,對不起。」
思思知道我指的是什麼,身體顫抖起來,哽咽道:「沒有什麼,逐哥哥,我不怪你,雯姐姐是個很好的人,你們很相配。但,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的。」她一直苦苦壓抑多月的情感終於因一句話爆發,抱著我旁若無人的哭起來,好在機場分別時這樣的畫面很多,見慣不怪,沒人大驚小怪。
李曉與慕容倩均是不住的規勸,最後直至快要登機,思思才擦乾淚水,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我的懷抱。
「思思,轉告我爸媽,就說我是個不孝子,不,不能回去照顧他們,請他們兩位老人家多保重!」想起父母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特別是在我身體不好之時,不知費了多少心。親恩難報,我卻無法在一年最重要的日子中侍奉左右,聲音不禁有些顫抖了。
思思含著淚水答應了,不多久飛機起飛,卻留下我滿胸的失落。
回到租房處,我呆呆地坐了好久。再過得幾天,慕容倩與李曉大概也得回家過年了吧,那時只剩我一人留在北平,孤獨感油然而生,愈來愈強烈。
黃維的千古絕句在腦中蹦出:「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