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我被一陣轟隆的雷聲吵醒了,外面狂風咆哮,樹葉被吹得嘩啦嘩啦的響,不時一道閃電閃過,將宿舍照得有如白晝一般,夏天的天氣和女人的臉色一樣是說變就變。
宿舍有好些人醒了過來,再也睡不著,不時聽到他們翻來覆去的聲音。這時候的我們是最敏感的,什麼事都會讓我們胡思亂想,也許有不少人會想這突變的天氣會不會是不好的徵兆。
第二天早上爬起來,這場雷雨依然還在繼續,通常夏天早上天色亮得早,但現在天色依然昏暗,在宿舍裡更是厲害,衣服都是摸索著才找得到。到外面一看,天空中烏雲翻滾,像張牙舞爪的妖怪一般不停往我們市上空湧過來,間而有一道閃電從烏中間突然劈下,閃電過後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宿舍樓都被震得發抖。我皺皺眉頭,看來今天不會是個好天氣。
不過我不為這種惡劣的天氣所動,經過一晚的休息之後,我覺自己狀態登上從未有過的顛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天將是我決定自己命運的日子,是我自己雙手決定,不是老天爺決定。我一陣心潮激盪,對著鏡子裡面的自己,一字一頓,以一種連自己聽了都覺得震撼的堅定語氣說:「許逐,你一定會成功的!」
我把張可搖醒,這小子就是在這麼重要的日子,好睡的習慣還是一點沒改變。
洗漱過後我們去吃早餐,出了宿舍後,狂猛的烈風幾乎將手中的傘吹得脫手而飛,雨點砸在傘上劈啪作響,現在才知道這場雨比想像中還要大得多。
到飯堂吃早餐之時,發現身邊許多還沒收走的飯碗都剩下許多東西,看來有不少人連吃都吃不下的。張可自不是那種人,他吃過一份,意猶未盡,再去打了一份,看得我都有點為他擔心,考試空著肚子和吃得太飽都不好。
吃完後我們上到教室等車,學校包車送我們過去的,考試9點半開始,我們7點半便要到教室集合,8點上車,提前一點過去,免得到時遇上塞車等特殊情況,現在這糟糕的天氣,說不定還真會發生那樣的事。不過政府對中考還是頗為重視的,這幾天街上的交警要比平時多了幾倍,就是為了防止發生交通意外。
到了教室之時才7點,不過差不多全部同學都已到齊了,這麼多人在教室,教室裡還是靜得可怕。所說的「靜」是說沒人開口說話,只有外面那讓人心慌的狂風的尖嘯和樹木在風中的哀鳴。到這時候居然有好些人還是拿著書本猛啃,臉色比外面的天色還黑,想是心中慌亂。
到7點50左右,一陣汽笛聲夾雜在風雨聲之中傳了過來,車來了。
平靜的教室頓時如燒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到這時連我都感覺有一絲的不安,不是我沒信心,而是那種壓抑的氣氛讓我覺得特別難受。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心慢慢平靜下來。
忽然張雯在後面走上來,對我說:「許逐,你們都是到二中考的吧?等下咱們一起過去,好嗎?」
我有些奇怪,在校內我和張雯只是限於在晚自習第二節一起在外面聊下而已,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上來找我,而且是當著全班人的面。不過我也沒想太多,點點頭說道:「好啊,那一起去吧。」
張可有美女相陪,更是求之不得,當下拿好文具准考證等必備物品,這些東西早已準備好了。
到7班和吳麗麗告別,她是到冰際高中考,和我們不同路。
我和張可張雯擠上其中一輛車,發現裡面幾乎已坐滿了人,剛好只剩3個車尾的座位,一個是倒數第二排,還有另外兩個在最後一排。
張可一下跑到倒數第二排那個,我從他身邊走過去之時他還衝我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我一下醒悟過來,這小子,這時候還不忘撮合我和張雯。
張雯坐好之後,我在她身邊坐下。8點車準時開動了,透過車窗我看著在狂風暴雨中搖曳的古老殘破的教學樓。三年了,我就在這地方學習生活了三年,從這校門出去之後,不少人的命運也會從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心裡一陣的感概。
旁邊的張雯一直默不作聲,我覺得奇怪,轉頭看過去,張雯嬌小的身軀倦縮著,不斷顫抖。
我吃了一驚,忙問道:「張雯,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這個節骨眼上要是有什麼毛病,那可真是大問題了。
這時遠處電光一閃,接著一個巨大的響雷「轟隆」地在耳邊響起,還帶起一陣「隆隆」一浪接一浪的回音,聲勢很是嚇人。
張雯臉上血色盡褪,玉齒緊咬著下唇,才忍住沒有驚叫出來。
我驚道:「難道你……?」
張雯驚惶失措說:「嗯,我,打雷,我好害怕!」
我心一沉,我記得上次我送她之時的那個雷雨之夜,當時的一個響雷,甚至讓她躲到我懷裡來,要知道,她本是一個那麼矜持的人,而且當時和我可以說是一點都不熟。今天剛好是雷雨天氣,而且是特別厲害的雷雨,這對她考試的發揮會有多大影響?我不敢去想。
張雯抬起頭,看著外面不時閃過的一道閃電,臉色越來越難看,美目迷茫,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幽幽地說:「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的我很貪玩,有一次我和我媽回鄉下老家,那時候也是夏天……」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和我說起小時候的事,但我知必有下文,當下我也不問,只是默默地聽她說下去。
張雯接著說:「有一天我獨自一人偷溜到外面田野玩,到傍晚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我還是沒有回去。突然間就打雷閃電,下起了暴雨。那場雨好大好大,我甚至看不清回家的路,我一直走,一直往前走,但是怎麼走都沒有見到我家在哪裡,也沒見到一個人,四周都是一片茫茫的田野……」
說到這她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後來,天全黑了,我就摸索著走,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往哪裡走,我全身上下全都濕透了,在田里不知摔了多少跤,衣服頭髮全都沾滿了泥漿。一直到我再也走不動,我躲在田野裡一個草垛裡面,那場雨下了整整一晚,我就倦縮著身子坐在泥漿之上,在那裡躲了整整一晚……
她的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看得我一陣的憐惜。
「那晚好黑,什麼都看不見,我好害怕,整晚都在打雷閃電,每一次響雷,我就顫抖一下,好像重重擊打在我心上一樣。我一直大睜著眼睛,睡都不敢睡,睡也睡不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媽和親戚還有好多老家的鄰居才找到了我,我已經走到一個離我家很遠的地方,那時,我縮在那堆草垛裡面,已經嚇傻了。那一年,我才5歲……」
我心裡震驚異常,想不到那麼小的時候她就經歷過這麼恐怖的事,在一個颳風打雷的暴雨之夜,在無人的田野之中孤獨寂寞的度過整整一晚,就是成年的女孩子只怕也受不了會發瘋。
張雯眼圈已經紅了:「從那一天起,我就特別害怕打雷,特別是雷雨之夜,我甚至不敢一個人在房間睡覺。我小學時候成績很好的,本來可以考上二中,但考試那幾天,剛巧也是雷雨天氣,考試時我的心一片慌亂,後來我發揮失常,沒考上。我爸說可以讓我讀二中,但是我沒有去,我不想讓別人看不起我,說我是靠我爸的關係才進去的,後來就到14中來了……」
她眼淚已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嗚咽著說:「但是今天,今天又是雷雨,還是雷暴雨,昨天半夜我就一直睡不著,老天爺他,他難道在捉弄我嗎?為什麼?」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身邊的張雯,這個平時堅強成熟,遇上什麼事都不會驚慌的女孩子此刻顯得那麼的柔弱無助,淚眼朦朧地仰頭看著我說:「我現在,我現在腦中一片空白,許逐,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好?」
她臉上已經是一片嚇人的蒼白色,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淚水還不斷從臉頰流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到她衣服之上,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我覺得一陣心痛,但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
張雯櫻唇都已完全失去了血色,隨著她嗚咽在輕輕抽動,我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明的難以遏制的衝動,對著她櫻唇輕輕吻了下去……
張雯忘記了害怕和哭泣,震驚地看著我。
我一觸即收,沉聲對她說:「你別害怕,不會有事的,這個吻是我給你的祝福,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張雯蒼白的臉剎那間閃過一抹鮮艷的紅暈,低下頭不敢看我。
我用很平淡的語氣,就像講述一個故事一樣輕輕說:「我小時候也得過一場大病,那場病幾乎讓我死掉!」
張雯吃了一驚,捂著胸口「啊」的一聲叫出來:「真的麼?」她確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這時候還懂得關心別人。
我點點頭:「得那場病那年,我也是才5歲。雖然後來我奇跡般活了下來,但從此之後我就變得體弱多病,整天都要吃藥,有時無緣無故都會暈倒,體育考試我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女孩子。」
我本以為自己已將那些事完全忘掉,但我現在發現,當從自己口中說出來之時,還是忍不住感到心酸。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這些年來我也因此受了不知多少的苦,忍受了不知多少人的鄙視的目光,但我從沒為此掉過一滴的眼淚。一直到今天我還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很愉快很充實!」
說到這裡,我伸出手去,輕輕抬起她的螓首,銳利如劍的目光深深地注進她雙眼,好像要看穿她的內心一樣一字一頓說:「看著我,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行的!忘記小時候的那個晚上,就當是一場噩夢,我知道那晚讓你留下了難以忘記的恐懼,但是不幸的事總會過去的,就像這雷暴雨一樣,再大的雷暴雨又怎麼樣?暴雨過後,太陽始終是要出來的,不是麼?」
張雯嬌軀一顫,眼中閃過異樣神色,輕輕道:「謝謝你,許逐!」
我伸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微笑道:「不用謝,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們的命運是由自己掌握的,不是老天爺所能左右!」
我的微笑透露著強大的自信,似乎帶著一種魔力,甚至把這種自信也傳給了她,張雯受我微笑感染,呆呆看著我,連外面的雷聲都忘記了。
我輕輕拉過她的手,張雯一時之間有些許害羞,象徵性地掙了一下後,終是不動了,顫抖的嬌軀也慢慢平靜下來,最後反是緊緊地反握著我手不放開。或許她現在內心真的很脆弱,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吧。
她手上動作已經證明了她是千情萬願的了,嘴上卻道:「你剛才都那樣,那樣對我了,你還想得寸進尺!」聽她這話的語氣,似乎情況已大有好轉。
我開玩笑道:「我哪有?剛才我已經得尺了,現在只是退寸而已。」
張雯白了我一眼道:「討厭!你也不是好東西。」這句話讓我完全放下心來,不過她那千嬌百媚的一眼白得我的心不爭氣地「撲撲」狂跳,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我心道:「完了!解決了她的問題,但是我現在的問題又有誰幫我解決?我該怎麼辦才好?誰能告訴我?神啊,保佑我吧!」
車窗外面依然是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打得玻璃「乒乒」的響,但這小小的車廂的一角卻是平靜溫馨,我們心中一片寧和,拉著的手有如一座橋樑般把我的自信源源不斷地傳給張雯。
我想自己已經解開了張雯心裡的枷鎖,我知道這困惑了她這麼多年的心結定是很難打開,我只剩下車上這短短一段時間了,必須要冒險用上些非常手段,才能立竿見影,當即見效。我先是出其不意突然吻了她一下,吻,對一個初中女生,特別是對一個矜持的初中女生來說,意味著什麼?她震驚之餘,緊緊封閉的內心露出一絲縫隙,我便從這縫隙入手,通過我自信的語氣將自己強大無匹的信心帶給她,我自己身上也發生過類似之事,我們已經在一起學習三年了,我以前和現在身上的巨大變化,她是清清楚楚知道的,這對她自是有強大的說服力,她心底那片陰影,最終還是被我抹去了。
我敢大膽吻她有兩個原因,第一,我想張雯對我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好感和信任,本來她可以找一個女生陪她一起的,去二中考的女生並非沒有,但她卻當著全班人的面邀請我,因為她真的很害怕,非常害怕,害怕到她再也顧不上別人的想法,只想找一個最值得依賴的人。
第二,即使我猜錯了,她狠狠給我來上一巴掌,那我也無所謂,至少這也可以將她的情緒轉到生氣之上,那樣總比她那副渾身發抖,不知所措的樣子要好得多。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當時我是真的忍不住想吻她!
我們坐的座位是最後面,前面高高的座位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因此沒人知道這發生的悲痛沉重,卻又香艷旖旎之事,一直到下車。
下車後,張雯抬頭看著我滿懷期待地說:「許逐,你能送我到考場嗎?就像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宿舍那樣,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雷雨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我自是不會拒絕:「當然可以一手撐開傘,另一手伸到她面前笑著繼續道:「不過這種緊要關頭我不能再挨淋了,要是搞到感冒我可要吃不消的!」我說的是上次我送她回宿舍的時候,那時她矜持,不敢靠近我,結果我只好悄悄把傘往她那邊送,最後肩膀都濕透了。
張雯低聲說:「傻瓜!」順從地拉著我的手走向雨中,我們坐的是最後一排,也是最後兩個下車的人,前面的人都已走在前面,再加上風雨迷茫,沒人注意到。只有車下等我們的張可瞪大了眼,大張的嘴巴可以放下好幾個鴨蛋。
我臉皮已是有一定厚度,對他那曖昧目光視而不見道:「看什麼哪?」
張可回過神來,一個勁地說:「佩服!佩服!」張雯在旁邊羞得不出聲。
「轟隆!」一個響雷重重在我們頭上方炸開來,張雯握住我的手緊了緊,臉上卻是不再有那驚惶失措的神情了,我看在眼裡,大大鬆了一口氣。
我一直把張雯送到她所在考場,看下表,已是8點半多,我對她說:「我得走了,我們考場在另一棟樓呢,等下還要準備一下。」
張雯點點頭,我放開她的手,走出教室。
「許逐!等一下。」
我回過頭,張雯從教室裡跑出來,忽然間在我嘴上輕輕吻了一下,嬌笑著說:「你也要加油啊,我們上冰際高中再在一起!」說完立刻又跑了回去。
我楞了一下,什麼時候張雯也變得這麼大膽的,是為了感激我而做的嗎?旁邊站著幾個陌生的面孔,不知什麼學校的考生,目瞪口呆,顯是目擊了剛才那一幕,我一瞪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嗎?」那幾個人立刻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嘿,吳麗麗這招還真管用!
我朝張雯看過去,她也在遠遠看著我,我衝她笑起來,右手拇指食指圍成一個圈,其他三指伸直,打出一個「OK」的姿勢。這是運動會接力賽之時我和她之間加油所用的手勢,後來在最後一棒我奇跡般超過吳麗麗,最後我們班奪得運動會冠軍。
張雯也對著我露出笑臉,打出那個「OK」的手勢遙遙回應,和運動會之時如出一轍。
這一次,這個幸運的手勢還會給我們帶來好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