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堅贊被手裡的電報驚呆了!一種處於急流湧蕩、漩渦暗生的大河中心的感覺頓時拽緊了他的心。一直以來,這位有著攝政王名義的噶廈政府首腦都在致力於與帝國中央政府保持良好的關係,也著力維繫宗教政權的穩定。可是,總理大臣措辭嚴厲的電報和發生的旺達的血案一聯繫起來,他就隱隱知道:自己的努力白費了!
在這樣一個時代,沒有充當和事老和中間分子的可能。在帝國政府眼裡,他是容易溝通的噶廈首腦,也是堅持舊制度的核心;在西藏僧俗貴族的眼裡,他卻在逐漸地出賣藏族貴族和僧侶的利益。兩頭不討好啊!可是,旺達事件把本來還隱藏在表面下的潛流激發起來了,讓洛桑堅贊在此時,不得不選定一個立場。
作為曾經三次到京師的噶廈首腦,他看到了大中華帝國的威嚴,看到了東方民族崛起、強大的希望!作為1904年主持抗英的噶廈首腦,他知道藏族群眾的心裡已經深深地殖入了國防軍的身影;作為代表兩大宗教領袖和各大寺院以及各地土司的代言人,他不得不從自己的地位和自身的利益出發,考慮維護舊有的制度。
國防軍退伍士兵被有些寨子歧視、虐待,軍政長官的父親巴塘總管被刺殺,完全是同一個原因!
士兵們在軍隊接受了平等的、開放的思想,感受到了完全融入帝國、融入大中華民族的好處。他們回到寨子裡,往往會不自覺地宣揚著反對農奴制度,反對宗教禁錮的思想。這。引起了一些寨子土司和一些寺院地驚恐,因此,他們要嚴厲地處罰這些退伍軍人,讓異端的思想遠離自己的領地;因此,他們逐漸在形成對國防軍、對中央政府的對立情緒。而巴塘總管、刻盧寨大土司的作為,無疑是對西藏統治階層的背叛,從而招來了殺生之禍……這些,只是表面現象。洛桑堅贊已經感覺到一股分裂的逆流在湧動著。那些一心維護舊統治秩序的人們已經結合在了一起,正在勾畫著一些見不得人地事情。而贊拉旺吉的死,只是一個開端!
帝國政府總理大臣要求西藏噶廈地方政府妥善處理贊拉旺吉的後事,盡快調查出血案的真相並作出相應的處理。
辦理後事容易,可血案的真相調查出來並作出處理難啊!事實很清楚,敢於謀殺帝國中將。西藏軍政長官地父親地人不是一個。只可能是一個團體,這個團體,就是自己一直在極力維護其利益的,跟自己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團體!電報,把洛桑堅贊推到了懸崖邊上。
國防軍在西藏有兩萬多武裝精良。充滿復仇情緒的軍隊。有剛剛來到高原的、據說是威力強大的戰鷹。本來,這些都應該是洛桑堅贊感到高興,感到作為一個大中華帝國地臣民的自豪感的東西!可是現在。他卻為這些而驚恐,甚至有毛骨悚然地感覺。在他的腦子裡已經幻化出國防軍進攻某些山寨的景象。6月15日未遂的兵變已經給了所有的僧俗領袖一個警鐘,他相信,即使沒有帝國政府和軍方將領的命令,在某個時候這些軍人一樣會組織起來發動噶廈的進攻!而現在,旺達血案的處理,就是激發起這種事態的催化劑。不能不慎重,不能不在在這個時候選定一個明確的立場啊!明天,也許後天,贊拉旺吉地遺體就要到達拉薩。那麼,明天或者是後天。就是一切見分曉的時刻!和平還是戰爭,自己必須在這個時候作出決定。
一個人數不多的馬隊到達了國防軍駐地——堆龍德慶,打頭的正是噶廈的首腦洛桑堅贊。
「站住!不得靠近軍事禁區!」門口的哨兵把槍一橫,嘩啦一聲上了膛,兩眼噴出怒火大聲地喝道。在他旁邊,幾挺機槍旁都有虎視眈眈的國防軍戰士。
洛桑堅贊能夠從哨兵山南口音中聽出。這是一個地道的藏族人,不是漢兵!他更聽出了仇恨和警惕的味道。這讓他非常的傷心。他是來找澤登中將好好談談的,為西藏的前途好好談談。現在,藏族人很明顯地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堅決擁護帝國和國防軍的,他們佔了六百萬中的大多數;一派是像自己這號人……士兵的眼光已經說明了問題!
洛桑堅贊阻止了身邊一名恰克圖(西藏噶廈政府高級官員)的行動。藏族士兵敢於這樣對攝政王說話。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就算是以前攝政王到軍營裡來。也能得到藏族士兵的頂禮膜拜,可是現在,只有仇恨!
一名上尉軍官走了出來。他明明認識攝政王,他的士兵也明明認識攝政王,因為在西藏,沒有人不認識攝政王身後馬隊舉著的旗號。可是,上尉在敬了一個軍禮後。道:「請問你們到軍事禁區來有何貴幹?」
洛桑堅贊注意到,這個軍官也是藏族人,有著明顯的日喀則口音,他甚至隱隱約約地記得這個軍官以前屬於扎林代本。他還注意到,上尉的手離腰間的自動手槍只有一巴掌的距離。
「攝政王要見澤登將軍!」恰克圖帶著嚴重不滿的情緒回答著。
「等等!」上尉轉身就走,到了石碉堡裡搖通了電話。而這個時候,又有一隊巡邏的國防軍士兵走了過來,槍上明晃晃的刺刀就對著噶廈的馬隊。
劍拔弩張啊!洛桑堅贊在心裡長歎了一聲,他多麼想回到從前那種局面,多麼想國防軍的士兵們見到噶廈就像見到親人一樣啊!他知道,就是這些士兵,在轉頭對待普通藏人時完全是另外一種表情!他也知道,這些。絕對不會是澤登將軍故意讓官兵這樣做的,而是6月15日未遂兵變的縮影。
第一山地旅旅長扎林准將小跑著過來了,在敬禮寒暄後,准將把攝政王一行迎進了軍營。不過,隨從帶有武器的人員卻被擋在了門外。
「攝政王,對不起,部隊不能再受刺激了。藏軍帶武器進入軍營很可能引起誤會。一萬多人要鬧起來,不是我們幾個軍官可以彈壓地!姆巴(恰克圖)大人。請您把手槍交給我。」扎林邊走邊小聲地說著,他也能夠聽到門口崗哨從胸腔裡發出的悶哼聲。
「沒什麼,見到澤登將軍就好。對了,卓瑪小姐怎麼樣了?扎林,請務必告訴我真實情況,你還是日喀則代本。對嗎?」洛桑堅贊和善地微笑了一下。卻問出了一個非常敏感而嚴肅的問題。
扎林停住了腳步,轉身正對著噶廈攝政王又敬了一個軍禮,道:「大中華帝國國防軍准將扎林向噶廈攝政王洛桑堅贊帝國侯爵致敬!」
一切都了然了……
國防軍西立師司令部,澤登將軍的辦公室。
「……我以大喇嘛和佛祖的名義保證,贊拉旺吉總管的葬禮將會是隆重的!澤登,我需要和你單獨談談。現在。西藏的問題不是民族地問題,在西藏也根本不存在民族的問題。是制度。制度!我們,還是單獨談談吧。」洛桑堅贊忍受不了辦公室裡其他幾個將軍帶著敵意的眼光,更忍受不了聞訊闖進來的卓瑪眼睛裡的仇恨。在外面,就在外面不遠的地方,無數人用藏語在說著話。說著讓攝政王感覺無比難過地話。農奴出身地藏族士兵們已經不願意稱呼攝政王為大人了,他們的腔調裡,帶著輕蔑和仇視!
澤登揮了揮手,讓自己的夥伴們下去。可一時間誰也沒動。
「格桑,帶卓瑪回去。扎林,讓外面的戰士們回營房,老張,你去巡視一下。」
正式的命令一下達。辦公室裡瞬間只剩下了兩個人,外面的士兵也三三兩兩地先後回營房了。
「攝政王大人,你說地對,西藏的問題是關於西藏政治體制的問題,即使,我阿爸沒有死。這個問題也將爆發出來。不知道,您對此有什麼看法?噶廈準備如何解決目前潛藏地危機呢?」澤登勉強對洛桑堅贊笑了笑。他希望能夠聽到攝政王的回答。這將有助於事態的逐步平息。
「表面上,拉薩和西藏很平靜。但是,從剛才軍人的眼神中,我已經看到了仇恨在蔓延,在激化。澤登將軍,帝國需要西藏的和平與穩定,我們只能在這個大前提下來解決目前所有的問題。我知道,你手裡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你也完全有能力把暴怒中的軍隊開到拉薩,去把那些可恨的傢伙揪出來千刀萬剮。你沒有這樣做,我很感謝,代表兩位大喇嘛表示感謝。讓我們理智地拋開個人的問題來談西藏的大局,我相信,這次我不會白來。我也相信帝國地本意不是讓西藏陷入混亂。」洛桑堅贊確實是發自內心地真誠的說這番話。他從扎林剛才的回答中已經看到了西藏的未來。從而確定了自己的立場。他是來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的,他是來向皇帝陛下的代言人表白兩大喇嘛和自己的心跡的。
澤登點了點頭。突然想起1903年冬天自己到拉薩報信時見到攝政王的情景,也想到了洛桑堅讚這些年來的作為,他相信攝政王說的是真話。實際上,此時的澤登已經大致清楚了旺達血案的幕後兇手都是誰了。
「西藏的政治制度必須修改。說直接一點,就是寺院和土司們不能再擁有對族人的生殺大權。將軍,這只是一個方面,我們要看到這個制度後面的利益因素。沒有了農奴,土司們怎麼活?寺院和大喇嘛靠什麼維持?根深蒂固的制度哪裡能說改就改,即使改哪裡能一下就大變樣的?」洛桑堅贊仍然小心地組織著措辭,他還是希望能夠在有限的讓步後消餌目前的危機。
「大人!帝國沒有對西藏的絕對行政權,如何推行在內地的改革、建設措施?封建農莊和農奴制度不廢除,藏族戰士們如何安心地保家衛國?貴族和僧侶們不走到外面去看一看,如何知道天地有多大?他們又怎麼能夠看到西藏美好的未來?在這裡高原上。他們只能看到自己寨子裡那一片天地,只能按照老法子去管理西藏!帝國和前清為什麼有那麼大地區別?就是因為管理這個國家的人用了更適合這個世界的法子!皇帝陛下對西藏僧俗領袖可謂是仁至義盡一讓再讓了。帝國政府一直無私地在支援西藏,可是我們不動彈,政府又怎麼能夠徹底地改變西藏,讓藏族人從此自豪地站起來說:我是大中華帝國的國民,我是松贊干布的子孫,來自美麗的雪域西藏呢?變革。西藏需要的是一場徹底的變革!需要地是帝國政府全方位的領導!今天,我可以控制住部隊,明天,誰又能保證能控制住部隊呢?今天,國防軍可以開出高原,但是。誰又能保證奴隸娃子不站起來鬧事呢?!站在帝國的位置上看一看西藏吧!攝政王大人。陛下和總理在為西藏的未來擔心!全帝國都在搞建設,如火如荼,而西藏在做什麼?猶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的動靜!我理解您,大人,我知道您的心思,您是想西藏能夠順利地、逐漸地完成變革。但是,有些人不願意啊!他們不願意放棄眼前地利益去爭取更多地利益。我想,這也是制度的原因。那麼。我們現在就來探討一下,如何在保證他們這些人的部分利益的同時給藏人自由。我認為,首先應該廢除土軍和僧兵,全藏由噶廈政府統一直接管理,按照內地的做法設立宗縣,委派受過良好教育的官員擔任地方長官。稅收制度要更改,寺院和大喇嘛以及土司地私產也要收稅,當然,稅收部分會劃給大喇嘛作為宗教費用……」
洛桑堅贊驚訝的半天合不攏嘴,好一會才問道:「這是帝國政府的意思嗎?澤登將軍。」
「不。這是西藏人民地意願!攝政王老爺,帝國還在為西藏修公路,今後還準備修鐵路,現在,飛機也到了拉薩,這些都是為了什麼?交通方便了,我們不用花一個月兩個月在路途上就可以去到內地,而內地的資本很快就可以到西藏投資建設,工廠、商號、礦山很快就能在西藏出現了。可是,在這些我們想了很久的事物來到拉薩之前,難道我們不能做些什麼嗎?在現在的制度下,沒有內地人願意到西藏辦廠投資!我建議,您可以選派一些貴族們出去看看,到成都、到上海、到京師去看看,甚至可以去美國、英國,我願意為您提供飛機。」澤登說這樣的話,並不是代表帝國政府和國防軍。而是在一個藏族人的立場上來為藏族考慮,當然,因為攝政王的問話很敏感,他也不能說自己目前代表政府。
「我需要召開一個恰克圖會議來決定這些事情,我也需要得到帝國中央政府的一個明確的表態,兩位大喇嘛今後在西藏的地位如何?他們地權威該如何保障?更主要的,是如何推行解放農奴、實現帝園政府統一管轄?將軍,我們面對的不是幾個人而是有著各種心理的千萬人。兩位大喇嘛的問題沒解決好。教徒們是不會答應的,蒙古也不會答應。這樣吧,噶廈先把大土司的喪事風風光光地辦了,然後再會議解決其他的事情。至少,大土司有佛祖割肉飼鷹的情懷,作為攝政王,我不能也不願讓贊拉旺吉大總管在極樂世界也為俗事凡塵操心。將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非常遺憾,請你相信。我的胸膛中,是一顆大中華帝國子民的心。」
洛桑堅贊目光炯炯地看著將軍。等候這位軍政長官的最後答覆。實際上,攝政王已經在積極地考慮徹底解決西藏問題的辦法了,建立在經濟利益基礎上封建統治制度。惟有以經濟利益去打破!軍事的強力干涉似乎能夠解決一些問題。但是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話說回來,就算那些想保有自己利益的人,他們也是帝國的臣民,他們對轄地的統治也符合目前帝國政府在西藏的政策!沒有理由去改變這一切。只有讓這些人明白解放農奴能夠給他們帶來何許好處時。西藏的政治制度才能改變。畢竟,這些人目前還掌握著政權,掌握著一部分軍隊。硬來,只能造成戰爭!
澤登此時已經明白了攝政王的心意。確實,不流血的政治變革注定是緩慢的。但是現在連澤登本人都無法說清楚那些在暗中聯結的退伍軍人,還有目前即將退伍的老兵以及正在軍營中的戰士們會怎麼做?實際上,攝政王是要依靠自己來解決這些事情,而自己,卻有一種無力的感覺。不,這個事情是自己的責任,不能因為阿爸的犧牲而代入一種情緒或者說是傾向!部隊必須穩定。戰士們的工作必須做通,退伍戰士的聯結組織必須要在獨立師司令部的控制之下!
「攝政王大人。我將竭力保持軍隊的穩定,只要不發生突然激化矛盾的事件。我相信軍隊還是能夠服從命令的。關於我阿爸的葬禮,就請大人多費心了。我不能離開軍營。也不能讓部隊知道一些事情,目前,他的事情還沒有戰士知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洛桑堅贊一離開軍營,澤登就命令值勤軍官吹響了緊急集合的軍號。他要跟兄弟們說清楚,取得全師官兵的理解和配合,並且宣佈今年退役的戰士暫緩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