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兩個人,能真正如一。
很多時候,即使康熙期望如一,身邊也會有人勸他不要如此,當然,敢於這麼勸康熙的人,膽子需要非常的大。不過,作為登基了四十年之久的皇帝,康熙的身旁並不乏這樣膽大的人,因為,他們的人生信條只有兩個字。
死忠!
凌嘯的系列警告,使得康熙在本回南下的時候,再一次啟動了忠肝義膽的奉先殿守靈侍衛,原是為了應對可能會居心叵測的江南阿哥們。不料,當御駕啟程了沒多久,早已經榮升大軍門級別的奉先衛令席擊,卻在御輦內反過來提醒康熙,「皇上,奴才有句肺腑之言,說出來可能馬上會人頭落地,但事君唯誠,奴才不得不說……恭請皇上下旨於十三爺,放行欣馨和雅茹王后,其餘王后王妃……留住得好。」
「……放肆!來人,叉出去!」
剛準備好好打盹的康熙,愕然片刻便勃然大怒。席擊的潛台詞是什麼,康熙焉能不知?無非,席擊覺得當今的閩粵幾乎獨立一國,軍政民海和官員任用,全是凌嘯一人說了算,不能不加以提防,以免重蹈二十多年前三落之亂罷了。而換了凌嘯是別的人,就算是康熙的親兒子,老康根本不用臣子來提醒,早加以提防了。可凌嘯卻不同,情分不用談,光是最近兩年來的好多次見面,康熙就深信自己的判斷。他能在凌嘯疲倦不已的臉上,看得出凌嘯根本就不喜歡理政是既然不喜歡,他顛覆朕地江山,不是捉了虱子放自己頭上?
當即就有靈衛上來扯席擊。而席擊的掙扎再諫中掙破了勁裝,露出了赤裸裸的胸膛上纍纍傷痕。這些傷痕,勾起了康熙很多的回憶,五台山喋血危情,歸京途千里亡命,都到心頭,老康立刻擺擺手,斥退了靈衛,對席擊長歎一聲道,「席卿你糊塗啊。真有情者。定不會負朕,何須人質?真負朕者,必不會有情。人質何用?而一旦要扣押人質,朕就先負了攝政王。唉,你記住,朕為了超越可以死,但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朕很是珍惜,如果搞砸了,恐怕也很難活下去。」
席擊聞言。不由得大恐,惶然叩頭請罪……他也不傻,康熙珍惜和凌嘯地倚靠情分,甚至到了與生命等齊的地步,再說何益?
位居二品備受倚重的衛令,突遭康熙高聲呵斥的事,其實早已經驚動了御輦附近的幾個人。首次隨駕南下的納蘭容若,固然是莫名其妙,而深受皇帝信任的曹寅。也對此事毫不知情,但他馬上就會知情。康熙立刻就把曹寅宣召上了御輦,複述了席擊的諫議之後,也不顧曹寅驚得渾身是汗,馬上就指示道,「席擊忠心耿耿,朕從來不懷疑。但他精於武事,疏於政務,且身居禁宮肩負看守奉先殿之責,向不干政,為何突然間出言干涉,而且一干涉便是此等殺頭之事?曹寅,偵知處馬上去查,席擊是被什麼人當了槍使!」
曹寅接到這個差事,一下御輦,便頓覺頭都大了。
席擊是什麼人?當今朝廷中直接救過駕的人,除了凌嘯之外,就只有席擊一個了,而且那次從五台山千里回還,悲壯上不比凌嘯的差多少。僅此一條天大地功勞,席擊便可以在國中橫著走了,聖眷雖不能和凌嘯比,但卻絕對是曹寅所惹不起的。更何況,席擊還是蘇克薩哈的後裔,正派子地滿族貴胄不說,光是那些跟著席擊得寵的眾多靈衛屬下,這就更不是包衣身份的曹家得罪得起的了。查他的事,查得好還好相與,萬一一個不被諒解,豈不是要樹了勁敵!
考慮到奉先靈衛這支武裝也是能量不小,暗查地話必被發覺,曹寅左思右想權衡了好半天,還是決定,晚上御駕宿營的時候,單刀直入的和席擊談一談為好。然而,這一談,席擊聽說是康熙地意思後很是配合,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曹寅大吃一驚,「曹公,席擊不像你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的斯文,是粗人一個,說話也不拐彎抹角。這些話,都是和隆中堂閒聊時聽來,我覺得有些道理,也就本著對皇上的忠誠說了。不過,剛才皇上訓斥的也對……」
隆科多……他不是正隨駕南下,去幫辦八阿哥接收三大北方水師的麼,既然有此單挑凌嘯的膽量,幹嘛身為宰相自己不去給皇帝說,卻要通過席擊之口?!曹寅得了這訊息,哪裡還會再聽席擊囉嗦,策馬轉就要往康熙那裡去匯報這一驚人的消息。
冷不丁,卻見號稱是「隆滿人」的隆科多從前面過來,身邊簇擁地人全是一幫世襲罔替的滿洲公侯勳貴,正興高采烈地暢談著「東亞艦隊」事務,向席擊的營帳蜂擁而去,竟是連正眼也沒瞧曹寅一下。曹寅大悔,剛才一急竟然忘了交待席擊保密,這傢伙萬一是個缺心眼,給隆科多透露了自己盤查之事,豈不是不太妙?事情還真的就很不妙,席擊豈止是缺心眼而已,而且缺心眼到用康熙的訓斥來教育隆科多的地步。曹寅怔望的眼神還沒有收回,隆科多已經帶著一大幫滿族公侯,疾步走出了營帳,逕直來到曹寅的馬前,死死盯著他看了半晌。
一個隆科多示威,曹寅憑著和康熙的乳兄弟關係,也不怕他。一群滿族勳貴示威,曹寅想著女兒曹敏在凌嘯那裡做官,也不怕他們。但曹寅一眼看見了人群最後惡狠狠盯著自己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便有些膽怯,而且還非常的糊塗……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不是剛剛和凌嘯達成了一筆政治交易了嗎,怎麼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隆科多跺到躬身見禮的曹寅身旁,小聲道,「即便是針對超親王,本中堂也是擔心旗人江山的安危,提了一個建議罷了。曹大人,憑著咱隆滿人的名聲,還有身後這麼多公侯所代表的民意,你覺得皇上會把本中堂往死裡面整嗎?」
「更何況,本中堂和各位爵爺針對的,並不是超親王殿下!」隆科多把曹寅緩緩扶起,卡卡陰笑道,「曹大人,二阿哥已經……呵呵,多想想未來的好,兒孫,是用來比你多活日子的,不是用來和你一天去的!該怎麼給皇上匯報,你知道的。」
曹寅發現自己背都汗濕了。隆科多一句不是針對凌嘯的,不用多想也能明白,那就肯定是針對十三阿哥的!這些人,多半是不滿於十三監國時期,沒有給勳貴們多少甜頭的作為,看著南方大搞革新發橫財,心生怨怒,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希望康熙責令胤祥去執行扣留人質的行動,最終讓凌嘯對其不滿。
隆科多等人就此揚長去……太囂張了!曹寅干吞了一口唾沫,卻只能看著隆科多囂張,誰叫自己不是凌嘯呢。所謂江山安危解釋,就算到了康熙那裡,也很難把隆科多和這些滿族勳貴怎麼樣的。也許,如果凌嘯知道這件事後會收拾這些人,但誰能保證這些人不先收拾自己,至少,他們收拾起坐落在廣渠門大街的曹府,那是易如反掌……做官是不能得罪太多人的。
好在,康熙沒有採納席擊的諫議,隆科多等人的「試一試」流產了,對凌嘯和十三阿哥都沒有大傷害,曹寅自然也就不必把人家得罪的太狠。所以,在給康熙回稟此事的時候,曹寅絞盡腦汁想出的方法也很特別。
他把席擊的說法匯報了,卻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奴才以為,這些流傳於勳貴們之間的看法,應該是針對十三爺的,挑撥他和超親王之間的關係!要不然,為何皇上您在京的時候,他們不來直接給萬歲提可以做得不動聲色的建議,卻偏偏等到您出京之後,再來提赤裸裸扣留的建議?這不是擺明了,是讓十三阿哥當惡人,去得罪超親王麼?」
曹寅的這番匯報,明面上是為十三阿哥鳴不青,實質上,卻是不折不扣的把胤祥給徹徹底底賣了!
康熙的臉色在燭光下陰晴不定,除了有對隆滿人之眾手段的憤火之外,他還有對胤祥處境的驚愕。三個皇子在京被刺的慘事,多多少少讓康熙有些不滿胤祥的有失照料,但和這件事對康熙的震撼相比其來,那是小巫見大巫,只聽康熙喃喃自語道,「這麼多國族貴胄都在使心眼啜攛席擊,還多到讓朕法不責眾的地步……這不就是說,長此以往……有可能政變?」
皇帝這句不傳六耳的話語,很自然,被曹寅拿去悄悄的告訴隆科多等人,作為為子孫們消禍的籌碼了。獲此「政變,判斷,喜得一幫勳貴們大呼解氣,渾不在乎人人背了處分三為八旗貴胄們著想的八爺又回來了,有東亞艦隊的花差可供發財,小小罰俸和訓斥算得了什麼?
看著大家心滿意足,老九也對自己的八哥暗自佩服,「不愧是讀了書的人,以退為進的同時,還想著幫十四來整十三一把。嗯,父皇今天都對胤祥能力上產生懷疑了,十三以後的日子恐怕也好過不了的。」
然而,這些人誰要是能預測未來,預見到,這件導致康熙懷疑十三阿哥能力的事情所產生的影響和後果,恐怕,就沒有幾個人能笑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