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商卻不從政治地位著手,變法前進行財賦大統查。康熙所談的這兩點,無一不是展示了他作為君主的老成謀國。
無論如何,這次變法,既然是自上而下的改良,康凌也是脫胎於這個世界的君和王,那他們就不能推行疾風驟雨式的裂變,去打破舊世界創建新秩序,而是必須在繼承過往中,盡量保持社會平穩,通過幾處關鍵著力點去漸進式的演化,所以,這種著力點,康凌就必須把它給找準了,既要能一矢中的,又要能事半功倍。否則,整個改良就會是一個緩慢過程,橫生夜長夢多的波折!
而凌嘯從其中所領悟到的,自然也決不是一星半點。不惟如此,他對康熙五體投地式的拜服,更多的是慶幸,慶幸於上天賜予了在才情上和自己能互補的康熙,和他一起去改造這個中華歷史上的臨界時代。
男人間的靠背相倚,多在無言。凌嘯破天荒的沒有馬屁熏天,甚至於還一言未發,但康熙感受到了女婿的凝誠和懇服,擺手笑道,「起來起來,嘯兒不必如此。現在輪到你來講講超越的步驟了,呵呵,朕可是還一直記得你的六字方針中,還有一個『改角色』未嘗闡述呢。如何,朕拋磚引玉了,今日,你可能讓皇阿瑪領略高論?」
此時的凌嘯也備受啟迪,思路瞬間泉湧如注,端起奶茶一飲而盡,斬釘截鐵地說道,「皇阿瑪。『改角色』說的是政治體制改良,就好比您不願現在就提高商人政治地位一樣,時機未到啊。而兒臣以為,第一步驟就該是。在現有政體下盡最大努力去擴大商貿規模……內外關榷齊齊減稅!」
康熙駭然一頓,熟視凌嘯片刻便追問,「減稅?為什麼!」
凌嘯給康熙奉了奶杯,侃侃而談,「朝廷設立的江關十餘處,一年所收不過七十萬兩白銀。這些銀錢,既比不了一個中等省份的財賦,且大部分落入了各級關榷官吏地腰包之中,往往收上來的是七十萬兩,而商人們卻其實付出了三百萬左右的代價呢!朝廷在這些內外關榷上收益不大。害處卻是頗為嚴重,它使得大江南北上的漫漫商途,壁壘林立如越國境。奸官勒索形同定制,實為雞肋之舉!皇阿瑪,促商地第一要務,就是要讓商道保持通暢,成本費用降低。商人們才會擴大投本,而重利坦途之下,業外之人。才會對商之一業趨之若鶩,紛紛加入其中啊。兒臣知道您最愛民,屢次下天下『永不加賦』,並輪流豁免各省賦稅,何不秉持這一愛民精神,這一回,著重豁免商途關榷的苛捐雜稅呢?」
康熙坐龍椅三十幾年,焉能不知道各地國稅關榷上的流弊?蒼蠅也是肉,一下子要他捨棄每年幾十萬兩的國庫收入。著實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廢了半天的勁,幾番尋思,老康才算是理清了凌嘯沒說出來的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商業發展擴大後,地方稅收上的增益,遠遠能夠彌補這一豁免……赫,還真是捨得捨得,不捨就不得呢!
不過煩惱又來了,康熙望著出手不凡的凌嘯,問道,「嘯兒,你一巴掌打翻了幾千關榷上官員胥吏的飯碗,這些人也要吃飯啊,該如何安置?」
凌嘯聽他這麼問,就知道老康已經同意了自己的建議,笑道,「阿瑪,是部分豁免而已,又不是裁撤,哪裡可能會有幾千人齊齊下崗地盛況?這一次豁免,兒臣琢磨著最多不過削減上千官員胥吏,嘿嘿,皇阿瑪,俗話說得好,沒有吃過豬肉也看到豬在地上走,他們這些人啊,多年來在關榷供職,商人們的那一套早就是耳熟能詳的,十個榷官九個商,早就不知道在副業裡暗中賺了多少了,加上關榷中昔日同僚人面熟絡,您還擔心他們沒有生路?兒臣敢打賭,豁免減稅令一下達,只要在日後節省地俸祿開支中,適當撥給一些離職補助,他們這些丟官去職的人,就是最好的後備商人咧!」
康熙可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品著奶子細思,卻是覺得句句在理,剛要拍大腿兒稱讚,卻忽地醒悟過來,幽幽道,「你……嘯兒你,你是不是早就再算計這幫人的吧?難怪別人說你是毒藥的……不過,按你這麼一說,這些關員們也地確是擴大商人階層的絕好後備,呵呵,毒得好,毒得妙啊!」
「呵呵,知兒臣者,阿瑪也!」
見被康熙識穿了,凌嘯不禁老臉一紅,卻是在赧顏中趕緊講出另外一層的道理,來提醒康熙注意,「不過,兒臣向來覺得,像我大清地各地關榷,其實就是一個朝廷開辦的培訓商人的超級太學!但凡能識字算數的秀才舉子,去那裡幹上三五年,幾年下來,各地財貨的供銷存,他們瞭如指掌;勒索個幾年之後,私財本錢也有;南北過往商賈成千上萬,人脈結交得盤根錯節……呵呵,每隔兩年,把他們部分人的飯碗砸一次,基本上,他們就是個差不到哪裡去的商人了!」
-噗!康熙一口奶子飛噴而出,幸好凌嘯早就有心理準備,飛身躲了開去,望著老康傻笑,卻聽康熙笑得肚子都破了,摀住了用凌嘯的口頭禪笑罵道,「靠,你還準備每兩年就蹂躪他們一次吶?我大清官場頂破頭的肥缺,十年後,只怕是人見人哭地苦缺了……真有你的,也不怕別人罵你缺德嗎?罷罷罷,就照你的提議,江關內榷上形成定制,朝廷降低稅率四成,裁撤官員胥吏三成,每隔兩年就尋個由頭,派御史去砸他們一回飯碗!」
「皇阿瑪英明,兒臣謹遵皇阿瑪『四三二一』方針!」
凌嘯大喜,拿出後世政客善於總結的本事。定義了減免商稅的「四三二一」政策,簡單明瞭得讓康熙聽來十分新穎,龍顏頗為大悅。不過,康熙樂騰了片刻就想到了另外一個心腹。「咿?你剛才還說了,海關也要減稅,那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魏東亭這個盡職盡責得海關總督,他們的職守也有偏差嗎?」
涉及到魏東亭地聖眷,凌嘯便慎重一些,斟酌用詞之前回顧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歷史知識。
海關的稅收,在有清一代是極具斷代性的,康熙年朝廷平均每年不足五十萬,而到乾隆年則爆炸為一百八十萬兩,顯然。這種稅率和康熙年兩千萬兩白銀地外貿總量來說,即使加上了支應部分稽查水師的費用,也確是在百分之五左右。再降低關稅的話,就是很不近人情的了。但凌嘯現在要說的,卻不是總稅率問題,而是稅率的結構問題,「皇阿瑪。六大海關一年的收入,五十萬兩左右的白銀,胥吏陋規弊端橫流。且不必說它,稅率也是合情合理的,可關鍵是,海關總督衙門的徵稅策略,出現了政策性錯誤!在魏督執行地『中華物產保護』思想下,出口者,重征其駾,進口者,則輕收其費。皇阿瑪,此舉不僅嚴重限制了出口創利,尋致了沿海各省手工作坊的結構偏向於桑茶瓷三種,其他各業幾近荒廢,更使得白銀的擴大流入收到阻礙。這……這乃是反其道而行之地本末顛倒啊!」
康熙聞言一愣。他的一些宏觀經濟學知識,還是跟凌嘯學的,根基本就不牢不說,這些日子還要苦心鑽研凝血壯,反應速度和接受能力上難免就有些緩慢。但老康的性情卻沒有改變,一擺手止住了凌嘯的解說,堅持要自己思考,「別說別說,朕想想,朕想想。反其道而行之地本末倒置?厄,你的意思是要多徵收進口者的關稅,少收出口者地?嗯……出口賺人家錢的,減稅促進,進口被人家賺的,多征壓抑……對啊,朕是以四海為家的,國內商民的白銀多了,還怕沒朕享用的?啥不可以買來啊,還怕中華物產匱乏了?嘯兒,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呆了一下,凌嘯就馬上大喜,而且是真的喜到了心裡。康熙能有以四海為家的概念,本就是一種進步,再加上堅持要獨立思考的認真,顯然是在他內心深處,有種想和自己同拍合節地渴望,可愛極了。
凌嘯連忙肯定道,「皇阿瑪真是說到了核心點子上了!兒臣建議,除了若干關乎國計民生的物產,如糧棉、軍品、礦產和機械設備之外,乾脆就大範圍取消出口駾和提高進口稅!如此一來,不僅從事對外出口的商人數量會大大增加,而且沿海各省的供應各業,就如雨後春筍般枯木逢春,什麼物品能在海外賺錢更多,商人和作坊都會加大力度去專攻它的生產,用不了多久,這產品,定然就會形成『桑茶瓷』那種方興未艾的局面。而且,由於重要物資的特稅政策,也不會阻礙國內亟缺品的進口,如糧棉等,只要加大購買庫存,還能夠防止天災饑饉呢。」
作為一個接受了價格槓桿觀點的人,如此的經濟之道,聽得康熙頻頻點頭,一點也不覺得這種推演邏輯荒唐,反倒是興趣盎然地開始打岔起來,「這些政策朕同意了,你且召魏東亭進京探討吧。不過,你倒是說說看,當今世上,除了你和朕之外,還有誰,也把海關的職能做了這樣豐滿的定位?」
這句話問出,凌嘯開始還以為是老康要面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剛要說「亞當斯密還沒出世,除了咱爺倆舉世無三」的時候,卻聽康熙霍地站起身,繼續深入地說道,「如果別的國家過十幾年也都明白了,那別人也就不肯開放國門了……嗯……海軍,海軍啊……咱們現在就得要搞船堅炮利啦!嘿嘿,還是老十三說得好,敢不開門?門柱子都給它拆掉!嘯兒,既然你說海外買糧食可防災荒饑饉,好,懸河黃水菜花汛,河南山東頻頻上折子,早就頂得百般叫苦了,現在就開始下令福建作準備吧,等勤王海軍一回國,令他們率領商隊,帶著賑災款項去扶桑吧,先禮後兵,買糧,不賣的話……嘿嘿,你不是說他們有很多銀子嗎?減稅那麼多,朕和戶部會缺錢的啊!」……現在就……嗎?借口啊這是!
老康的一個大彎轉得這麼急,凌嘯頓時啞然,尋思一下才明白。老康不僅是想檢驗一下勤王海軍,而在前段時間的舉國疑議中,老康自覺威信略下,他也需要一次勝利,給嘰嘰喳喳的腐儒們一個嘴巴……好!既然是東方儒家國度的宿命,兒也軍國,爺也軍國,那就婿也先軍國一把吧!
凌嘯跪下頓首三下,起來卻是毅然絕然,「兒臣不同意現在就對扶桑下手。打扶桑,要畢其功於一役,滅其國,亡其族,廢其種,如今我國不具備此種財力軍力,溫吞水之下,兒臣不想把他們打醒悟了……先打瞿邏(泰國)吧,那裡盛產可口的稻米,也填補法軍勢力收縮後的戰略空白,而且能有名義在馬六甲附近安插據點,日後形成錫蘭和埃及的控制鏈。請皇阿瑪三思。」
第一次看到凌嘯的眼中射出懾人的仇恨,康熙雖莫名其妙,但這不是他的核心需要,而且凌嘯說得是戰略需要,埃及和斯里蘭卡的接收才是迫切問題。老康也就笑道,「瞿邏?好,就瞿邏吧,呵呵,朕的超越要開鑼了,不敲瞿邏,怎麼開張?」
康熙首肯一下,凌嘯自然是大讚他從諫如流的,只不過,在馬屁之外也不禁心裡一歎。人妖國度啊,你們不要怪我,我也知道前五百年無怨後三百年無仇,可誰讓你們現在既不是屬國,又特別好捏的,且又趕上了康熙需要開堂鑼的時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