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前的這一場君臣相見,既對康熙和凌嘯如春雨潤心田,也給現場親眼目睹者以萬千感慨。縱使雞皮疙瘩最敏感的人,也不曾覺得翁婿表演得很「肉麻」,因為在他們眼中看來,「匹配」!
是的,是匹配。如果說康熙皇帝的玫瑰淚雨而奔,是越了規格的禮崩樂壞,那麼,超親王凌嘯的風火輪式百步相叩,就很能彌補這一切的規格超越了,相輔相成間,卻不約而同地將君臣相知相重推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至少,即使是張廷玉這樣精明如鬼魅的人,都並沒有在當時發覺到什麼。但張廷玉畢竟是一個心眼玲瓏的宰相,在就坡兒打滾地宣佈延遲朝會、賜宴等一系列的朝廷儀式之後,他望著康熙、凌嘯、十三和十四阿哥相攜而去的背影,心中忽地一個念頭閃現上來-康熙和凌嘯他們倆,不會是有意「作秀」的吧?!
如果真是那樣,君臣這出秀,能夠宣示「挑撥謠言」破產的作用暫且不談,光是翁婿兩人能有這樣急切間的默契,本身就夠駭人聽聞的了……難道李商隱所說的「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竟然……竟然能在兩個男人身上發生?
那是不可能的!張廷玉是位標準的清朝士人,雖不是皮膚濫淫之人,卻也決不是容若和顧貞觀那樣感情豐富的人,浪漫連心之類的,與他絕緣。連男女情侶間是否存在「心有靈犀」他都常表懷疑,就更別提男人之間了!所以。猛然搖晃了七八下腦袋,張廷玉方才把不可思議的荒唐想法從心頭驅走,苦笑一聲,對凌嘯在那一剎那間做出的經典跪叩決定。佩服得五體投地,深知自己沒有凌嘯地那種急智。正感佩之時,卻聽靠上前來的八阿哥問道,「衡臣,咱們是不是也進宮去,聽聽超王和十三弟十四弟的奏報,也開開眼界?」
看一眼八阿哥蒼白的面孔,張廷玉心知肚明,面對凌嘯三人地閃亮登場,最驚恐的人。就是他老八了,誰讓他對鄔思道的建議「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呢?張廷玉絕不同情他的自作自受,更不願意給他當這個墊腳石。尋思片刻便道,「臣還需要去上書房安排通知延遲之事,這個……八爺還是自己遞牌子試一試吧。」
胤祀干吞一口唾沫,心知康熙和凌嘯三人定有絕密事情要談,要他單獨遞牌子。自取其辱不說,還給人一種心虛的印象,實在是划不來的。沒有膽子的他。只好對一樣愣怔在門下的九阿哥使了個眼色,結伴往自己府中急速趕去,惴惴不安得在官轎中一言不發。
九阿哥胤禟卻不似老八那樣驚恐,皺眉思量半晌,忽地長歎一聲道,「唉,八哥,看來咱們這次只有一個辦法了,要麼認了匿名信上的罪。要麼就硬挺到底。」
聽九弟提到了匿名信,胤祀心中莫名一痛,兩行清淚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除夕前地那一日自己和鄔思道分手之後,早就下定了聽鄔思道金玉良言的決心,可回到府中還沒有喘口氣,就被管家送來的一封信給驚呆了。信上別無他說,僅僅是抄錄了幾份串聯之信,那是廢太子之後百官舉薦新太子期間,老八親筆寫給一些官員地,涉及到封官許願和痛打「落水狗」胤礽的,雖然是詞鋒隱諱得恨不得翻閱史書才能明白,可老八他怕啊,怕康熙也能看得明白,更怕康熙盛怒之下立刻就把自己給毀了。誰不知道這皇阿瑪其實嫉妒自己得緊?屁股不乾淨的老八,被人拽住了把柄,用來逼迫他當士林的首領,在立刻被康熙雷霆處置而毀和做「鹿死誰手猶未為知」的士林首領之間,他出乎康熙和鄔思道意料地選擇了後者……這實在是腳趾頭疼卻外人不得而知地苦楚,鬱悶得老八都不知道該給誰傾訴去!
搖搖頭,胤祀苦笑一聲,「九弟,認下曾想陷害廢太子的罪,你覺得我還有翻身的機會?你別忘記了,二哥當我們地太子曾經當了二十年,於我們既是君、又是兄,這君臣兄弟之間的事情,能像萬惡淫為首那樣,論行不論心嗎?!」
胤禟也自百般為難,恐聲道,「……可是,八哥,表面上看來你是士林的首領,但實際上呢?誰洩的密報之密,誰傳的挑撥謠言,誰投的匿名信,你是一無所知啊!局勢全不在我們的掌控當中不說,凌嘯現在已經回來了,那些奸人在暗處針對於他,前有洩密案,後又樹欲靜而風不止,傳凌嘯的謠言加以挑撥……凌嘯可不像皇阿瑪那樣總想著維持穩定,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被那些不想收手的奸人,給連累死地啊!」
「所以我才要拚命地查,給皇阿瑪一個交待嘛!」
老八被弟弟的話說得滿肚子都是煩躁,一腳踹向了轎門簾,軟軟的呢制轎簾,卻一下子讓他踢了個空,彷彿是預示著他來查案,注定白費力。
凌嘯卻沒有白費力,有付出就必定有回報。
他的兩條腿被磨燒得受傷不小,雖儘是些皮外傷,也抹上了太醫趕緊送上的宮中秘藏蛇油膏,可依然是灼痛難忍。這些代價所換來的,是迅速消除了一年不見的生疏,勾起了康熙記憶的全面復甦!
命侍衛們將凌嘯抬上步輦,康熙和兩子一婿同車而行,晌午門之內進發,沿途之中,康熙瞧瞧英姿勃發的老十三,摸摸器宇軒昂的老十四,再拍拍頗有風霜之色的凌嘯,那眼中的老淚一直就未嘗幹過。凌嘯也在打量康熙,對這位岳父的鬢角開始泛起的白霜,心中感歎不已,深知自己一去帶走了他最喜歡地皇子、最疼愛的女兒和最呵護的妹妹。無論國事還是家事,定讓康熙覺得有些孤獨,顯然這過去的一年,也是頗為難他地。自正陽門到乾清門。路雖不長,可等到大家下了步輦,都覺得一些父子君臣翁婿間的寒暄問候並不夠……誰讓這個所謂的天家,事無鉅細都是國之要政的呢?
於是乎,一進入乾清宮,康熙便指著暖陽映出光筒的破洞,笑道,「平安回來就好!你們看,朕可是曾發下過宏天大誓,子婿們一日不歸。朕有生之年就決不補上這破洞,這是你們三人為皇阿瑪復辟所打破的洞……呵呵,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那缺憾可就無法彌補了!」
胤祥胤禵欣喜於康熙今日的父愛流露,盡自駭然流涕,跪倒在地連聲叩謝。而凌嘯望著那破洞,也自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到康熙竟是在破洞下日理萬機了整整一年。卻是為他們所為,心中的感動也深沉地橫掃心田,坐在春凳上。凌嘯對康熙深深一躬,閃眼盯著他手中的粉鑽,慷然誓道,「皇阿瑪眷顧之恩,兒臣深感於心,銘烙不忘,忠孝恆久遠,赤心永流傳!」
「呵呵,說得好。忠孝恆久遠,赤心永流傳!你們聽著,朕忍了那般腐儒達幾個月之久,現在佳子賢婿盡歸,是該要朕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康熙可不知道這是凌嘯看見「光明之山」巨鑽才盜用地廣告詞,龍顏大悅,兩手扶起胤祥兄弟,高聲道,「胤祥,你外公就是喀爾喀蒙古大汗,現在朕就令你統帥勤王軍和京畿大軍,並全權操辦皇太后壽誕一事,借蒙古諸王來京朝覲之時,分化和說服有心歸順的蒙古王爺,推行改土歸流……先禮後兵,不服者,剿!胤禵,你即日起以大將軍王入掌兵部,統籌全國兵馬糧草,北協助胤祥剿滅蒙古可能之叛,南指揮豪成大軍剷除六省土司制度!」
「喳!兒臣領旨!」兩兄弟微微一愣,便立刻明白這是重用自己,連忙高聲應諾,只是兩人心中,不免為凌嘯的感受有些擔心,父皇三言兩句便把勤王軍和福建軍分給了自己兩人,這豈不是變相地剝除掉了姐夫地兵權?
一慮及此,老十三老十四都悄悄向凌嘯臉上看去,想看看他面色會是何等的難看。恕不料凌嘯卻是滿臉佩服之色地望著康熙,興奮得眼睛中熠熠生輝,而再看皇阿瑪康熙,更是別無半點機巧的澄淨之色。兩弟兄沉心細想,就忽地清楚過來,勤王軍提督黃浩和六省經略豪成的職務,皇阿瑪都沒有加以變動,除非是自己兩人刻意打擊,凌嘯在軍中的影響就依然巋然不動,沒有康熙地授權,誰敢動黃浩和豪成一根毫毛!
難道,皇阿瑪是別有換湯不換藥的打算?
果然,康熙接下來的一句話,證實了他們心中地所想,「凌嘯,既然大部分的訪歐協約都在艦隊上,朕就先聽你們的口頭稟報,也不想問你們三人有何所得。國內的情況就是如此,腐儒們,對你以武王之身干涉文政,頗為反感……嘿嘿,你就換換身上的將軍之皮,先以文王之身把這幫傢伙們整得哭爹喊娘,朕再和你們去實踐他山之石。哼,不給點厲害他們瞧瞧,那些人還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睛!」
凌嘯大喜,強忍腿上疼痛起身便拜。他可是聽出了康熙的充分信任和決心,所謂超越大業,還真不是馬上可以治天下的,只不過……向來只聽說過「洗錢」的,想不到在康熙這裡,竟然還可以「洗皮」?!
他正要拍拍康熙睿智的馬屁,就只聽「咚咚咚」地鼓響隱約傳來。
康熙一下子皺了眉頭,丈二摸不著頭腦……大白天的,誰又會沒事做,不遞牌子卻敢敲擊起登聞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