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康熙末年 卷二 第三百九十七章 百變星君(三)
    康熙來了,來得很快。

    轉過影壁的皇帝,雖聽不清堂上的說話聲,但卻可以一眼看清通透的正堂上所有情形。凌嘯和石玉婷自然是動也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康熙進來,此時再去拾起那繡花枕頭,無疑是欲蓋彌彰的傻行為。可是,令早已經絕望的石玉婷驚訝、令不禁為石玉婷可惜的凌嘯發愣的是,傻的人卻是康熙。

    一眼瞧向地上的繡花枕頭,再看看兒媳婦平坦的小腹,康熙的臉瞬間就慘白如紙,還沒有停下的腳步彷彿失去了知覺,一個趔趄,眼看就要頭重腳輕的摔倒。堂外侍衛們護之不及,凌嘯離他也還有大幾步的情況之下,見事不好,連忙一個鏟地撲了過去,愣生生地給岳父當了一次肉墊子,這才免了康熙以頭撞地的危險。

    石玉婷大驚,一邊口稱罪該萬死,一邊連忙上前要扶起康熙,可康熙卻不知道為什麼,伏在凌嘯的身上,竟然是嗆咳一聲,嗚嗚啦啦地痛哭起來。凌嘯本待翻身而起,乍聞他在耳邊如喪考妣的痛嚎之聲,感覺著他呼出的熱氣撲面淚滴而下,已是渾然忘記了翁婿這姿勢的不雅,禁不住心中如擂鼓般的狂震。

    皇室夭折子孫乃是常事,康熙用得著這樣傷感悲痛嗎?難道那個胎兒是康熙的不成?!

    但很快凌嘯就否決了這無妄之猜,康熙去年九月就出京。即使他有心爺戰兒田,也沒有那個時間!

    侍衛們七手八腳將康熙扶起來之後,這位九五至尊仍然不可抑制地哀哀不止。凌嘯看一眼悲痛地康熙,再看看陪著他垂淚抽噎的石玉婷,忽地明白過來,康熙是在悲痛赫捨裡氏皇后這一嫡系血脈的斷絕!石玉婷其實看得賊准賊准的。康熙在美太子計劃之外,也未嘗就沒有存了冀望於嫡親皇孫的念頭呢。從這個角度來講,眼前的石玉婷,機關算盡終不得如願,很是可悲可憐。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當康熙掛著眼淚,倘著涎水痛呼赫捨裡地閨名衝進後院之後,凌嘯頓覺自己今天恰逢其事,著實來得大有收穫。

    「胤礽,胤礽,朕怎麼這麼苦命啊。你為什麼那麼不爭氣吶……」康熙抱著還用羽管導尿中昏迷的胤礽,哭得是天昏地暗,搥胸頓足間,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這一哭就是半個多時辰,不僅是眾人攔不住就是凌嘯上前勸他節哀,也被康熙給一把摟住,在床前一會「胤礽」,一會「嘯兒」地嘶聲不止。

    現在的凌嘯,總算知道康熙是來幹什麼的了。

    康熙是被一年多跌變中的纍纍傷痕所刺激。跑來哀思和回憶之前「家齊國治天下平」來了。一句話,乃是前來尋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後悔藥的!可是,即使他並不曾下決心立皇孫為儲。那「遺腹子」,也是一個讓他在必要時恢復從前的選擇,是一個男女半數的希望,但現在「遺腹子」已經沒了,康熙如何不雪上加霜的深受打擊?!

    突然,凌嘯覺得肩上地一鬆,心神俱傷的康熙仰頭就倒,一下子昏死過去癱倒在床上,龍體竟是倒在胤礽身上。活生生將向天直豎的羽管壓進他體內,痛得渾不知人事的廢太子哇哇大叫著醒了過來!可惜,父子相剋的宿命,讓眾人全都只關注康熙去了,何曾有人管他瞪大眼睛地苦楚不堪。

    「哎呀,皇上昏過去了!」呼救的呼救,急救的急救,整個二阿哥府上慌成一片,這一陣忙,直鬧到月上柳梢頭方才消停下來。凌嘯率著侍衛親衛,把只是急痛攻心的康熙送回大內,一路上看著漠然不語的康熙,凌嘯都在腦子裡面為他擔憂不已。

    「嘯兒,朕神傷意亂,心多怨怒,不適合上朝理政,這些日子你就和裕親王、張廷玉他們在上書房理事……」臨到東華門,康熙突然說道,「明天,你去胤祥府上通氣一下,朕將會封他怡親王,主管刑部戶部,給機會練一下心性。若是不能練得心如鐵石,就不要強求什麼了。」

    康熙突然開口了,凌嘯驚喜萬分,一聽之下,深覺康師傅果真是牛人,哀痛至極之下反倒神志清明起來,這麼快就恢復理智,甚至還重新喚起了溫情。現在他懂了,康熙是何等地疼愛老十三!皇帝這職業,既是以天下人為奴,卻也是千百人之敵,身邊奸人裝好人,好人裝正人,正人呢,偏偏在皇帝身邊又根本活不下去,總言之,皇帝身邊,沒有一個人是真面孔地,也鮮有以真心對皇帝的,遇上些暗箭傷人的變故慘事,連個知心說話人都沒有。若是加上命運多舛導致些人倫慘劇,老十三這樣地純性情人,只怕早就內心崩潰了,哪會像康熙這樣還能喘氣,更哪會像康熙這樣,知道心情不好就不瞎上朝?!

    「皇阿瑪,兒臣明白。皇阿瑪,您一定要善自珍重,這些天兒臣憂心忡忡,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的,兒臣和舉國臣民豈不是失去了主心骨頂樑柱?!」凌嘯當然明白康熙的意思,這番話,既是呵護胤祥,卻也是在警告自己,康熙皇帝疼愛胤祥是一回事,但仍然沒把胤祥當做選項,要凌嘯絕不要和胤祥走得太近!

    「你明白就好。」康熙點點頭,「朕心神不寧,總感到娘娘們在殿內哭,好像有陳年厲鬼欺負她們一樣……今晚不要回去了,你在乾清宮西暖閣宿衛吧,借你的將軍至陽至剛的煞氣,給你岳母們撐撐腰。」

    凌嘯見他雖處在心傷自愈之中,可也的確有頹唐尋求宗教寄托地苗頭。正是發揮影響力勸解的緊要關頭,自然對有機會和他交流感到高興。凌嘯當即滿口答應,一直將康熙送入到乾清宮還算完整的東暖閣之內,但很快,康熙單獨對他地一句話,讓凌嘯的高興一下子化為烏有。

    康熙偏激了。駭人聽聞地偏激了。

    「胤礽致殘,不比尋常下人淨身。他出身高貴堂皇,乍逢此變之後,心靈扭曲將甚魏忠賢百倍!加上他的性子走李後主一脈,在手不珍惜,失去卻念念不忘……國事上雖不畏懼他搗蛋,可家事上,玉婷就慘了……嘯兒,朕想救二福晉脫離苦海,你贊成否?!」

    凌嘯萬萬沒有想到。康熙竟然提到這上面來,一下子傻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皇帝是疑心自己和石玉婷有些什麼,來言語試探地,可是細聽康熙的話意,尤其是聽到他剖析太監之人心理變態的話。非是很瞭解太監的皇帝身份不能說得出來,更非對石玉婷別有關懷的人難以講出,絕對不是疑心自己!如此一來,凌嘯徹底懵了,人家當公公的。巴不得媳婦為兒子守孝守節,這位倒好,救兒媳脫離苦海!驚世駭俗啊。被士大夫們知道了,口水能淹死康熙呢!

    「皇阿瑪之仁,令兒臣景仰!不過,皇阿瑪,事情好像有點難辦……」但凌嘯很快明白過來,不是阻力巨大的事情,康熙還要自己贊成個屁啊。好在凌嘯是現代人,打心眼裡面贊成婚姻自由和反對禮教束縛,即使不是拍馬屁。也當然會贊成了。只不過,他昏頭昏腦間,實在不明白康熙怎麼會想到救石玉婷的,難道是學唐明皇有戀媳情結?!要真是那樣,康熙就是學了老爹順治,搶弟弟的媳婦封為董鄂妃,只怕要掀起軒然大波了!

    康熙卻沒有他想像的那麼不堪。

    其實,當初對未來大清母儀天下地太子妃,標準要求不下於選現在的皇后,康熙是千挑萬選過才選定石玉婷的。胤礽喜不喜歡倒在其次,由不得他作主,關鍵是康熙喜歡啊,其中絕少不了有康熙自己的審美欣賞因素在其中,甚或在康熙的內心之中,免不了有好白菜留給兒子去品嚐地意思!不料胤礽越來越讓康熙失望,如同好白菜被豬拱了一樣,康熙看在眼裡,難免氣在心頭,更有後悔和歉意。這才有了歷史上胤礽被廢之後,康熙以親王的葬禮規格埋葬鬱鬱而終的石玉婷之事了。

    本來,這事情就這樣了,但凌嘯歷史上的康熙能強壓忍受的,這個時空地康熙,卻在心靈大受打擊之後,變得不能忍受起來。他,已經看過太多美好事物被毀滅在眼前,剩下還能讓他覺得美好的事物,已實在不多了!

    「前明以前公主改嫁的,海了去了,王安石還嫁掉兒媳婦呢!陸游和唐琬不也是勞燕分飛?現在地民間,改嫁者更是比比皆是!」見凌嘯答得爽快之餘還拖個尾巴,康熙大為不滿,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越說越激動,「哼,你小子不識滿文,不讀國史,當然不曉得我滿族入關前就不禁改嫁,實話告訴你,皇祖母當年連太后下嫁的國詔都寫好了,不是考慮到入鄉隨俗,早就發了!」!

    我只說有難度,沒說不贊成啊?!凌嘯大感委屈,卻忽地猛然心中一動,康熙今天莫名其妙發飆的根源是什麼?

    心思一閃間,他脫口而出道,「皇阿瑪,您說的全是兒臣心裡話,我絕對您的一切決定……只不過……只不過,民間改嫁的人是很多,可世俗風氣如此,她們名節受損,貞節牌坊……」

    「∼轟!」康熙猛然雙掌推翻了玉製九開龍騰東海屏風,爆喝一聲,「貞節牌坊算個屁!為一點虛名,難道就不讓人翻身過活了嗎?!」

    貞節牌坊?!虛名?!

    侍衛們不知道殿上發生何事,紛紛衝了進來,滿地玉碎直滾中,凌嘯卻曉得了,自己一句話試奏效,康熙,是在借石玉婷的酒,澆自己心中的塊壘!

    名聲之累,累得康熙不堪其負,待到這些煩惱困頓如潮水般漫過大壩,瀉流下來的,就是拿石玉婷個人命運來說事。其實,他自己在乎君王名聲地壓力,卻苦思多日不得遮掩之法,如同大壩之內黃水漫漫,正處在臨界點上,不打破桎梏一樣的大壩,康熙就沒有出路。但出路,康熙已經找到了,那就是務實不務虛,只不過他渾然不覺罷了!

    凌嘯正激動得全身戰抖,哪裡肯放過這個把康熙往正確道路上引導的機會,當即對著康熙一拱手一躬身,一副如謁神靈的虔誠,正色拜道,「皇阿瑪一言,道盡世事務實不務虛的至理,兒臣終生受益!」

    大家正茫然地望著康熙,只見受了吹捧和鼓勵的皇帝眼中精光一閃,卻又瞬間暗淡下去,歎道,「唉,當年,曹操面對世俗繁文縟節虛名虛禮,提倡通脫(隨便),朕若也這般,豈不是讓後世人以步曹操後塵視朕?!」

    大喜之下又大失所望,凌嘯差點是一口鮮血噴出,恨不得上前抽他七八個耳光,當然,是在康熙許他抽的前提下。

    真是要了老命,沒得救了,這廝貪名聲、好攀比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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