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允祥,胤禛順腳歪進一旁的上書房,見佟國維在伏案看折子,陳廷敬在偏堂會見一些自己新任命的武官,而張廷玉則在拿著一份。冊封皇太妃的朱批發怔,忍不住奸奸暗笑。
陳廷敬正在接見的新任命京畿武官,張廷玉也看過名單,當時他就心裡看得清明。那些人全是特恩從不得意子弟中簡拔的,有雍正的姻親國戚,有被凌嘯整過的勳貴,還有潛邸皇莊上的頭目,無一例外地對雍正的帝位抱有必定死保的理由,萬一某人造反,這些人,就是新皇帝確保九門安全的中流砥柱。
而現在的這份朱批,張廷玉就看得更加心中膩味。「昔日朕出生不足月,便為佟皇后抱往寢宮,以親子視養達十一載有餘,撫沖齡而顧復,備蒙鞠育之仁,溯十載之劬勞,莫報生成之德。誠乃母子情深。朕感念嫡母慈恩,即追諡母后佟佳氏孝懿康仁皇太后,太國丈佟國維冊封一等公!」
滑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佟皇后是什麼人,充其量不過是康熙後來的續絃之妻罷了,她是嫡母你是嫡子?那人家允礽的母親是什麼人?要是你這道理都說得通,康熙皇帝在位之日怎麼就沒有立你當太子?!
張廷玉心裡很清楚,雍正這麼出格地追封死去養母為皇太后,無非是出於三個方面的政治目的:和德妃案徹底撇清關係、在後宮削弱太皇太后威信、為自己臉上貼金爭取到嫡子名分罷了!但他此刻膩味地。卻不是因為雍正的無恥之尤,而是滿腹對佟國維走狗屎運的感歎,深覺自己呆在上書房的日子將非常的不好過。作為佟佳氏的父親,以前一直以國丈首輔自居又剛愎自用地佟國維,升級成為太國丈之後,還不更加地飛揚跋扈。把自己這康熙朝最受寵信的宰相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下?!
沒有覺察到雍正在窺視的張廷玉,皺了皺眉頭,正要去端起茶杯喝一口,猛聽門口一聲急喊,「奴才九門提督費揚古叩見皇上。」
張廷玉駭然望去的時候,卻見雍正在門口笑吟吟地扶起了他的正牌子岳父,「國丈不必多禮,你怎麼牌子也不遞就進來了?是帶幾位叔伯國舅來見朕的嗎?」但很快,雍正就看到了費揚古臉上的淋漓大汗,心裡猛地咯登一下。九門有事發生!
費揚古是雍正皇后烏拉那拉氏的父親,和雍正關係雖鐵,無奈這老頭有些二百五,熙朝裡也因為二百五而一直委屈當個四品官,和那董鄂妃弟弟的撫遠大將軍飛揚古同名卻不同姓。才幹相去更是十萬八千里。這不,上來就給女婿捅簍子,「皇上,大事不好了,剛才朝陽門城門領快馬來報。就在半個時辰前,城外有兩個黑衣侍衛模樣的人,護著一個酷似聖祖爺地人妄想叩門。不料他們身後竟然有十數勤王軍銜尾追殺他們三人,城門領還來不及反應,三人快馬向南面逃去。」
雍正險些一口鮮血噴出來,日我岳母的,你接到消息趕來報信是對的,但在上書房門口大呼小叫聖祖什麼的,這不是給老子放火燒屁股嗎?!看到上書房內三個宰相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雍正恨不得一腳踢死費揚古,然後把皇后過繼給另外那個叫飛揚古的人當女兒去!
但此刻。雍正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費揚古繼續說下去,康熙其實可能沒死地秘密,這費揚古也並不知道啊,要是讓三個人中鬼魅的宰相嗅出味來,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波折!雍正當即故作大驚,一拳擂在上書房的朱門上,怒吼道,「這年頭怪事真多!竟然有奸邪敢冒充大行皇上招搖撞騙!來呀,傳旨三司給朕查,往死裡面查,看其中有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陰謀!」
聖祖?!追殺?!陰謀?!
陳廷敬飛快地和張廷玉四目一對,全都駭然大驚。雍正竟是是要把「屎盆子」扣到凌嘯頭上,乘機給凌嘯冠上一個找人冒充康熙地罪名,這可就是棺槨金字上所說的謀反之罪!就連佟國維也慌了,凌嘯是什麼人,他在城外可是有著兵馬的,如今雍正登基不到十天,朝局還沒有完全掌握,惹急了凌嘯興兵作亂,雍正他即使搞得過人家,只怕也會萬般艱難地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自己剛剛背叛地八爺他們呢。
雍正卻是故意放飆話嚇人的,見三個大臣目瞪口呆忘了追問費揚古,急忙轉換一個話題對佟國維道,「佟國維,昨日有人報案報到朕這裡了,隨聖祖駕南巡的馬齊,他府上忽然全部失蹤。朕當時在乾清宮裡面渾然不知,你去通知順天府、刑部、五城都察院,要他們派人,到城內各王公大臣府上問一下,看有誰知道馬家人出了什麼事情?」
三人一起大嘩。
馬家被當時的掌權監國輔臣凌嘯給剿了,原因雖不清楚,但抄家逮人的事情,全京城裡面的小孩差不多都知道了,這新皇帝還不怕雷劈地裝B?不過,片刻之後,三個人精很快想清楚了,雍正是鐵心要和凌嘯決一死戰,以一招宣示五毒駙馬的凶殘,搶先一步爭取城內勳貴們的來了。
雍正見佟國維三人驚得傻了眼,心知是個閃人的好機會,一指費揚古,「你隨朕到養心殿細細稟報!」言罷,龍驤虎步,揚長而去。
陳廷敬是宦途最長久地大臣,看一眼兩個同僚,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的驚駭莫名。幾十年居於宮闈之側,鬼魅干戈不知道見過多少,但他知道都不及這次的風尖浪口,因為現在的他,就呆在中樞要闕地宰相職位上。不知道「聖祖」蹤跡顯現對雍正意味著什麼的陳廷敬。實在不能理解雍正的急躁,即使雍正是個中等智力的人,也知道這種屁股沒完全坐穩的時候不能亂來,尤其是對凌嘯這種悍王,更要花上幾年的時間徐徐圖謀啊!
佟國維苦苦一笑,半晌也想不清雍正地膽子為何突然這麼大。但三人向來明爭暗鬥,各自陣營大不相同,此刻也不是可以交流商議的絕佳人選,只好和張廷玉陳廷敬枯坐著各自想著心事。
直到自鳴鐘猛然響起,三人俱是驚醒過來。佟國維拿眼睛一看居然到了申時,忽地想起雍正還有差事要自己去辦,正要叫人去三個衙門傳旨,猛然心中一動,知道這是個離宮找心腹商議的好機會。佟國維趕緊一躍而起,在南廡叫了十幾個小太監和小侍衛。向東華門行來。
三個衙門都在東城,佟國維出了東華門卻忽地停住了腳步,又轉身向門內走去,害得跟著他的隨從們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一個小侍衛。在斗笠帽下沒有看清楚,茫然地走出了十幾步,才在東華門侍衛的提醒下,轉身跟上佟國維一行,心中暗罵這宰相究竟抽什麼風。
佟國維卻還是出了宮。他穿西華門出來,叫了官轎直往西去,一直走到了西直門旁的翰林院庶常館的所在。才吩咐落轎。這讓隨從們大惑不解,佟國維卻立在門口,看著「文郁興鼎無蓬蒿,士盛隆朝聚教化」的金字楹聯,笑道,「本中堂昨日就該到這裡來檢視庶吉士學業,以備新皇秋帷恩科,呵呵,今天先辦這事情。完了再去東城,反正佟府也在東城,不急。」
這些宮中隨他出來的隨從,心中一起大罵他折騰人,晚了回宮,要是耽擱到宮門落鑰,那可就又有一屁股的叫門煩事,但佟國維太國丈之尊,這些小侍衛太監地,誰敢面露不愉,連忙巴結笑著跟他進來。佟國維跨過中門,忽覺侍衛裡面有人貌似對他不滿的模樣,正要大怒地回頭斥責教訓,不料侍講揆敘已經迎了出來,看見他佟國維不禁大愣、驚道,「佟中堂?!」
揆敘少年才子,乃是明珠之子、容若之弟,當年大阿哥和八阿哥走得很近的時候,揆敘就常見這個國丈,大阿哥死後,揆敘和容若不同,竟然加入了八阿哥一黨,和佟國維更是熟得恨不得叫乾爹。但這幾日朝廷變天之後,佟國維背主投榮靠了雍正皇帝,揆敘實在猜不出他來這裡,究竟是要對八爺黨斬盡殺絕,還是要拉攏自己給新皇賣命?
佟國維斂了教訓自己隨從的怒火,一指旁邊的簽押房,又對身邊地侍衛們講道,「我去視察庶吉士學業。」說罷,竟是執了揆敘之手,斥開眾人和庶吉士們,向簽押房而去。
天下的長官之中,恐怕就佟國維一個,可以把「視察」做到迅速得不到一杯茶時間,那些隨從有的在耳房還沒喝完茶,有的還沒撒完尿拉完屎,就被「怒色沖沖」的佟國維怒喝著「叫」走了,留下揆敘一人對佟國維地話驚心動魄。
雍正要對勤王軍下手了!佟國維是來腳踏兩隻船的!
揆敘是八爺黨,怎麼做都是失敗者一黨,對勤王軍和雍正誰輸誰贏,他還倒真的無所謂,但對身處勤王軍中地親哥哥的安危,揆敘就不能做到無動於衷了。他在簽押房門口送出幾步,望著佟國維遠去的一幫身影,卻也不為佟國維的腳踩兩船擔心,新皇上台,侍衛們換得自己都互不認得,加上佟國維又會做戲,竟是怒氣沖沖地走的,誰都不會料到他其實是要自己給凌嘯暗中報信!
對族兄凌嘯,揆敘也沒有太多好感,一切都是為了家兄容若,那可是他的偶像。所以轉身進屋的他,毫不猶豫就拿起毛筆,急忙草書一封,正待要裝信封口,不料背後一聲讚歎,「狗日的小敘子,這筆字寫得真他媽絕了,爺要不死,你哪天也給我府上寫一幅字吧!」
揆敘駭然轉身,細看這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大內侍衛,待要駭然驚叫一聲十三爺,不料允祥一把摀住他嘴巴,嘎嘎笑道,「得虧四哥把侍衛們換得自己都不認得,爺好不容易逃出牢籠,你竟是要把爺送回去不成?」
「十三爺,你、你怎麼出來了?」
允祥耳邊響起下午在南廡偷聽到費揚古和雍正地話,知道自己掐死的那個侍衛很快就會被人發現,當即殺氣騰騰地道,「爺要殺出城去!」
但他話聲未歇,遠處街上已經響起了銅鑼亂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