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告訴凌嘯,十六阿哥哪裡去了,他也不敢問,免得被有心人聞出味來。
太和殿大典完畢,凌嘯很快就在天街上見到了容若、狼嘾和陶和氣三人,他們三被雍正一道聖旨,美其名曰忠肝義膽才當大任宜於軍前效力,竟是趕到勤王軍中任職來了。
凌嘯苦笑一聲,雍正這一招真是妙啊,也算是反其道而行之,瞅準了自己廟有定制,與其把他們這忠於康熙的老臣丟到其他軍中,四處苦苦防範,還不如塞到軍制永遠兩萬的勤王軍中扎堆兒防範!
但他們三人的到來,凌嘯也的確感到高興,因為容若告訴他,武丹、劉鐵成他們幾個扈從大侍衛更慘,被雍正以護駕不力的罪名,給革職流放烏蘇雅裡台充軍去了。
四人感歎一番,相攜回到通州軍中,凌嘯將狼嘾和陶和氣丟給了黃浩之後,帶著容若向帥帳而來,老遠就聽到沈珂在和席擊爭執什麼,旁邊的親衛們甚至連刀都抽了出來,緊緊逼迫上去。
凌嘯大吃一驚,席擊這廝是見不得光的人,咋就跑到帥帳之外了呢?容若整日裡在內廷擔任要職,如何不認得奉先殿衛令席擊,即使明知道席擊的差使很神聖,地位也高於他們這些侍衛,但面臨劍拔弩張的氣氛,他還是忍不住驚道,「這不是席大人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住手!怎麼回事?」見到陡然起了衝突。凌嘯哪有時間去回答容若,反正他今天帶容若來這裡,就是想讓他見玄燁地,這等機密事情,凌嘯也想和這位大哥商量呢。
沈珂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見噗通一聲。席擊和四個守靈侍衛猛然跪倒在地上,嚎啕著膝行上前,抱著凌嘯的腿哭訴起來,凌嘯聽了半晌,才明白了他們的苦楚。
今日早上,鄔先生派了勤王軍的斥候改裝潛入城中,本是為打探消息而去的,這五人央求了他們探視一下親屬,誰知道一探之下,竟是帶回了親屬全都不見的消息。問了鄰居,才曉得午時時分就有御林軍抓走了這些婦孺。奉先殿守靈侍衛家屬對外保密,但對皇家卻不是難事,雍正要抓走他們,易如反掌。而守靈侍衛都是何種人?都是康熙救地滅門慘禍裡劫後餘生之人。子嗣稀少地苦苦傳承著祖宗香火,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他們如何不心急如焚!衝動之下就要去想辦法營救,沈珂同情歸同情,卻自然是不准的。凌嘯早上離去時候的嚴命,他也是要誓死遵守的。
知道了前因後果的凌嘯,不敢去思量什麼天理人情。他承受不了消息洩漏的後果,當即寒著臉斥道,「想想那幾個被你們滅口了的太醫,不要逼我也那樣對待你們!」五人一起愣住,那種絕望的神情讓凌嘯不由得心軟,竟是下了平生第一個荒唐的軍令,「沈珂,把他們關起來……命、命令親兵今晚出發,到保定去買五十個年輕女子回來。送與五位大人承繼子嗣香火!」
此令一出,席擊等人不自覺就放開了凌嘯的袍角,他們明白了,這已經是凌嘯能為他們做得到地最大極限,換了其他期望獨佔救駕功勞的爭寵之人,五刀就了事了!至於他們這四十上下的年紀還有沒有功能本事,至於被抓走的親人子女的安危,也確實只能向天祈禱。
「嗚嗚……謝王爺!」
席擊地謝聲之中,凌嘯已是拉了容若擺手而入。燭火通明的帥帳中,只有鄔思道陪著臥榻昏迷的玄燁,不過,馬上就又多了一個昏迷的人。容若怔怔地望著玄燁那熟悉的面孔,驚駭間咚地一聲摔到地上,已經不知是驚是喜地昏倒過去。
凌嘯知他等會就會幽幽醒來,也不慌亂地把容若抱上炕榻,和玄燁並肩放臥,苦笑一聲對鄔思道講了今日京城之中地所見所聞,淒苦處猛然咳嗽一通,最後苦惱地歎道,「能暈是福啊,先生,我今日就很想自己暈死過去……雍正爺繼位了,我親口宣佈的……哥哥只怕恨我入骨,而等到大母回來,我就有得淒慘了。唉!」
「你的確會很淒慘!……皇上醒過。」鄔思道甚是同情地望著凌嘯地苦臉,接口就道。
凌嘯一下子蹦起來,大喜過望。
說老實話,他不僅知道自己亂扎玄燁手臂不會有效,搞不好還會因為古今體質不同,自己體內的一些有益菌,說不定還會成為沒用過抗生素的玄燁的致命之菌呢!但現在鄔思道說玄燁曾經醒過來一次,難道自己的瞎掰是有效的?不過,想想玄燁三歲就能抗過天花而不掛,他的免疫系統,畢竟要比尋常人牛逼得多,抗過這種類似肺炎的無名病症,也許並不稀奇呢!
不過,是玄燁的淋巴牛逼也好,是自己讓他以毒攻毒也好,還是自己地疫苗抗體發威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玄燁曾經醒過,而且鄔思道也沒有那種斷定是迴光返照的神情。這,就足夠了,至少在凌嘯對玄燁的情誼上,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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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思道看看興奮莫名的凌嘯,思量了一下,說道,「皇上曾經在四爺府上見過思道,也知道思道投了你,所以他簡略講了一下五台山的情況,二公子,你真的想聽嗎?」
「想!」凌嘯望了望昏睡的玄燁,肯定地亢聲回答。
他很想知道,一個君王,奔完了老爹的喪之後,時間定是不會超過十二月二十五,而從五台山趕回京城,快馬也不過五天。之後,自己更是利用德妃案拖了半月,玄燁完全有時間趕回來。而那時候自己大權在握,所有阿哥都被凌嘯關著呢,要回歸帝位,舉手之勞罷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憋屈,阿哥們被雍正關著,怎麼著也是投鼠忌器!
鄔思道眼中精光一閃,悶聲道,「帝國太大,皇子眾多,為保全盤的穩定,所以,你們定下了密不發喪的大計。唉,殊不知機緣巧合之下,五台山消息閉塞之中的皇上,白白浪費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其間,皇上都在查一件重要性僅次於皇位的大事!那是……殺父之仇!」
凌嘯馬上傻了。康熙孝順以極,要是被他發現老爺子不是正常掛掉的,那還不瘋掉?難怪他還以為聖駕在蘇杭悠遊,所以暫不回京的。
「那、那皇上他查出來了嗎?順治爺是誰幹掉的?」
「二公子,皇上心思細密,當然查出來了。不過,結果恐怕會是你萬萬想不到的!殺掉法名行癡的順治爺的兇手,是隨他忠心耿耿三十六年的侍衛統領,法名行顛的卓羅!」
鄔思道停了半晌,長歎一聲,感慨萬千,「萬事有因必定有果,卓羅隨順治爺五台山出家,可誰也沒有料到,他其實在順治初年從忠達公圖海的家裡過繼出去的,算得上是圖海唯一的哥哥!皇上並不知道這層關係,加上他們罪責滔天,所以才縱容你滅掉了圖海後嗣滿門……諾敏死了,他兩個兒子也死了,而行顛出了家,他們這一脈絕了……行顛本不是清修和尚,聞訊之後,可就真的行事癲狂了……讓人向江寧報訊的,也是他,直到皇上後來搜出他一直暗藏的族譜,才……」
這種結果的確讓人想不到,凌嘯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到今天,他才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斬草就一定要除根!
愣怔了老半天,凌嘯才對帳外喊了一嗓子,「……小濤,你馬上派人進城,去查一下馬齊家的宗譜,看有沒有過繼出去的……有沒有出家的!」
但片刻之後,凌嘯馬上明白了,鄔思道為什麼說玄燁醒來後他會淒慘!換了自己是玄燁,即使殺兩個紈褲是因為自己的暗示,命令幹掉諾敏是因為他朝自己潑大糞,但老爹因此遭人報復,人之常情,多多少少也會有些遷怒凌嘯的吧!凌嘯呆望著玄燁,心中有些擔心他會把順治遇害遷怒到自己身上,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祈禱玄燁醒來,還是希望他永遠不醒?
最後,凌嘯抱頭苦悶,心神不寧地問道,「先生,那皇阿瑪醒來的時候,你可曾把現在的形勢告訴於他?皇阿瑪說什麼了沒有?」
等了好一會兒,鄔思道都沒有回答,凌嘯有些煩躁,抬頭望著鄔思道,不料鄔思道卻一指榻上,怔怔道,「恐怕,你可以直接問皇上。」
「皇阿瑪?!您醒了!」凌嘯悚然回頭,果見玄燁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慢慢轉過頭來,蒼白的嘴唇一陣開合,淺淺笑道,「小、小納蘭,朕醒了,你又、又救了朕一次……朕不會怪你……」
凌嘯的眼淚奪眶而出,也不管玄燁說的是不怪他滅人滿門害了順治,還是不怪他傳位給老四,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中年人,醒了很好,至少說的話都聽著舒坦。他第一次感覺到,眼前的玄燁,當不當皇帝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凌嘯看到了真正給他父執感覺的人,這對在異時空苦苦掙扎的他,心靈上很重要。
但不等他給玄燁遞來茶水,玄燁說的話就讓他明白過來,「玄燁」根本就不會存在。
「小納蘭,馬齊、馬齊曾在追殺中……給朕一封信,說保證……朕安享太上皇尊榮……朕是這……樣回答的:朕在三界中……上天要當玉帝,下地要當閻羅……做人……要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