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走到東華門的時候,他就知道今日自己面臨了難事。
即使他是親王,東華門侍衛也愣是不敢放他一個親衛進宮,而且安保搜查之嚴,直追赴美機場檢查。要不是凌嘯的親王身份,侍衛們不敢摸他的褲襠的話,只怕他藏在褲襠中的一顆精巧手雷也帶不進去。
而等他走到上書房門口的時候,一眼窺見乾清宮的守備情況,當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了自己面臨了天大的難事!
這哪裡是內朝第一宮,分明就是戒備森嚴的政治監獄。守衛數量之多,警惕戒備之嚴,一步一崗,較之當日保護康熙遺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更為可怕的是,身著四品武官服飾以上的大侍衛們,凌嘯一個都不認識!
張廷玉顯然幾天幾夜都沒有怎麼睡覺,眼袋隆起得很是嚇人,在堂內看見凌嘯駐足觀看乾清宮守備,連忙上前將他請了進來,「臣給王爺請安,裡面請……哦,王爺,晨間皇上下了旨意,鑒於大行皇帝功德直追三皇五帝,故國喪體制翻上一倍,特旨各阿哥們及其子嗣全部進殿服喪,並改二十七日守靈為五十四日。但各位爺們都是金枝玉葉,所以,皇上加調一倍人手殿外服侍,另外怕閒雜人等干擾爺們虔心哀悼,乾清宮已經列為禁地。」
他的話說得隱諱,但凌嘯已經聽出了真諦。心已經篤地一聲沉了下去。
康熙地其他兒子已經成了人質!莫說自己有反心擁立其中一個有天大難度,就是康熙此刻生龍活虎的,也絕對不敢上金鑾殿攪和雍正帝的登基大典,否則,雍正就有膽子讓康熙斷子絕孫!
真他**狠,怎一個毒字了得?!
張廷玉的提醒保全之意很是明顯。凌嘯示之以溫存目光相回報,但張廷玉膽子小是熙朝出了名的,而且他又得到了雍正地特殊恩典,凌嘯怎麼敢露出一絲玄燁沒死的端倪,瞬間即斂了溫存,一臉莊嚴威儀地跨進上書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大家的齊商大典細務。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凌嘯瞅著佟國維出去小解的空當,漫步經心地問道,「陳相張相。外面那些大侍衛,怎麼全是些生面孔啊?」
陳廷敬飛快地一睃張廷玉,有些不安地道,「王爺,那些人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們一半是來自皇上昔日在遵化等地皇莊舊人,一部分是京中各勳貴子弟裡面選拔的。」
原來是容笑這一類人的子弟和莊丁頭目!
心中清明過來的凌嘯在肚子裡深深一歎,便再不言語,直到養心殿的太監過來。他也沒把去慈寧宮請安的話說出口,太皇太后顯然也已經受到了限制,不是軟禁也起碼是眼線密佈!中央機樞之位果然能量強大。一朝天子一朝臣,連內廷的感覺,都和康熙在位時候大不相同了。明顯地陌生感,讓凌嘯既懷念自己橫行於內廷的時光,也產生了強烈的去意,當然,前提是玄燁永遠不能醒來。
不過,在雍正看來,玄燁永遠不能醒來還遠遠不夠。最好是被他親眼看見父親屍骨成灰,但這一點內心深埋的期望自然不能宣諸於口,所以,等到凌嘯和上書房大臣到了養心殿,雍正開始了試探。
雍正假惺惺地阻止了凌嘯的行禮,笑道,「忠王不必如此,尊師重道歷來美德,朕特旨,允師傅見駕不跪,等下地大典也是如此!」
凌嘯剛剛看了乾清宮的囚牢情形,加上玄燁還沒有醒來,知道今日的太和殿登基已經勢不可擋。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他也不是那種不知道暫避鋒芒的迂闊之輩,方孝儒那樣的頂風尋死不是本事,臥薪嘗膽隱忍圖反地勾踐才是真英雄!開玩笑,平常倒也罷了,人家登基大典你都不彎一彎膝蓋,不是擺明了不承認他登基為帝?
凌嘯一眼瞅見雍正漫不經心端在手裡的茶杯,再睃一眼東暖閣窗戶雪光映在地上的人影,哪裡肯上他地這種當?當即毫不猶豫,也不做作一派讒臣相,沉靜地說道,「皇上隆恩,臣卻不敢廢人臣之禮,太和殿大典,臣將率先行三拜九叩之禮。」
雍正放下心來,知他不會攪合大典。但聽他自稱為臣,雍正怎麼都覺得刺耳,按照清制,漢人稱微臣滿人稱奴才,凌嘯卻兀自拿大砸出一個單單的臣出來,讓他心中別有一種受蔑視的恥辱,可這是康熙給凌嘯的特權,他也只能乾瞪眼,眼珠絲毫不轉一下,又道,「上書房人手奇缺,朕又在服喪服闕期間,諸事料理不開不說,也怕不經意間冒犯了皇考的前頒政令。故此,這三年守闕期間,著實需要增加皇考的信臣加以輔佐。朕以為,裕皇叔和忠王你該當擔任總理事物王大臣,可又怕誤了東南國防大事,唉,不知師傅以為如何?」
凌嘯聽他試探了自己登基大典的態度,又來試探自己就職何處,竟把他自己寫在康熙棺槨上的金字當成狗屁,心知他想反悔不改職事的承諾,而且還想逼迫自己說出來,頓時怒火就從胸口猛竄起來,一遍回味著當日黃綾戒尺抽他手板心地那個爽,一邊假作沉思地默不作聲。
佟國維和陳張二人心中一頓,他們也是和凌嘯一樣的角度來理解這個試探的,三人面面相覷間已經是背心汗濕,齊齊在心裡暗罵新皇帝無恥之尤。要是雍正有反悔之心,那他們三人的鐵券丹書,多半就也是要泡湯了!不給人家不怪你,可給了之後再要回去,就絕對是你的不對了。所以,三人隨著凌嘯地沉思也默不作聲,一時間,養心殿寂靜無聲。
但很可惜,大家都猜錯了雍正的真正用心。
三個宰相對他可能反悔起了疑心,雍正人精似的。焉能不知,但他既然這麼問,就有他的道理,三個宰相無兵權,日後給個甜棗就好撫慰,可凌嘯不同,鐵定的東南王,又一個吳三桂,這倒也罷了,他比吳三桂更可怕的是。搞不好他手裡捏著自己地皇阿瑪呢,那可就不是一個吳三桂的問題了!凌嘯要是選擇放棄東南王而留京,九成九就是手上捏有皇阿瑪,想幫他復辟,那麼自己手中的這個茶杯。還是現在砸到地上的好!
畢竟,反覆無信之君,殘暴昏庸之君,它好歹也是個君啊,比之被廢身死。好上了一千倍!
凌嘯思量完畢,躬身道,「臣年紀很輕。處事多有不謹,如擔任總理事物王大臣這樣的要闕,一怕才能不足,二怕官場震撼。如此,待皇阿瑪二十七日三喪一過,臣還是回福州,為皇上抵擋洋夷好一些。畢竟,這是先皇交與的重任,臣也駕輕就熟些。皇上。您說呢?」
雍正大為放心,說聲「如此為國著想也對」之後,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凌嘯要是捏了活著的皇阿瑪,他就絕對不會去福建,能證明康熙身份的重臣百官都在京城,康熙去了福建,想要復辟已是不能,除非起兵偽詔造反,誰信?福建啊福建,那還真是「福賤」呢!
見皇帝將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几上,那種小心的神情,讓幾人莫名其妙,但雍正卻在心裡面別有一種寂寞無奈,哀歎一聲:只要不逼朕,朕難道想殺了凌嘯,使大典辦得不倫不類,讓天下人罵我不姓愛新覺羅,是王莽篡國?對付凌嘯可以緩圖,鬼才想現在殺呢!
雍正皇帝的大典很是順利,太和殿上百官雲集,一應禮儀鹵薄宮樂之中,先皇太后和太子太師攜康熙遺詔,冊封皇四子胤禛加冕為帝,裕親王、忠雍親王率領百官三跪九叩,奉皇太后為太皇太后,張廷玉抱著雍正雍正地現長子弘時赴天壇和奉先殿祭天告祖後,禮成!
一切都是那樣的堂皇而順理成章,目視兄弟們在金鑾殿上的嫉妒畏懼眼神,雍正大爽,要不是怕凌嘯拚個魚死網破,他真的很想下一道聖旨,將姑姑黛寧宣進京城,當著她的面折騰廢太子二哥,讓他有機會告訴她,其實自己真地很中意姑姑,也一直想為她做任何事!但他明白自己和凌嘯的各有利弊,自己勝在中央機樞帝位,卻輸在金字盟誓的被動,這道聖旨,起碼現在兩三年之內,發出去會壞大事的!
當然,也還有唯一讓雍正不爽的一件事,改元雍正元年,必須等到明年元旦才行,今年剩下地日子裡,不管他滿意不滿意,都是康熙三十七年!
雍正大爽自己人生巔峰,在封賞簡拔一些親信的時刻,凌嘯卻在大殿上細心觀察,看這場人世悲喜劇的林林總總,他不僅需要窺視每一個人地心思反映,而且,他還要把握這個千古難得的機會,學會洞悉人心和揣摩世情,畢竟,這是一個增加自己素養的好機會。
臣子們都很謹慎地諂媚,或因以前押寶錯誤而惴惴不安,或因幸運眷顧而欣喜若狂。而王爺宗室們卻一律歡欣鼓舞,別有一番事不關己的灑脫,至於是真是假,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甚至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凌嘯盯著有些木然的太皇太后,心中卻已經原諒了這個關鍵時刻閃腰子的女人,當然,凌嘯原諒她的錯誤和不堅定,也僅僅是因為她是個無助的女人。但凌嘯已經能肯定一點,她就算在宮廷內大呼誰誰誰看她洗澡,只怕也未必能用來殺人了。
他的目光閃過「放風」出來參加大典地先皇阿哥們。
廢太子鬱鬱畏懼甚是窩囊,五、七、十一則期盼地望著前些日拉攏他們的新皇帝,希望再續前緣。八阿哥眼光盯著地上默然不語,九阿哥仰望美輪美奐的藻井閉唇發呆,心裡面的滋味究竟如何,誰也只能臆測一下。
十三阿哥鎮定而君子坦蕩蕩,十四阿哥卻與眾不同,正熱望地盯著凌嘯自己,看得凌嘯都感覺到不好意思。
微微有些汗顏,凌嘯快速瞟過還在懵懂的老十五,心中苦笑了一聲。只有一個的皇帝寶座這玩意,要想做到沒人失落,恐怕只有對皇帝實行一胎結紮制度才行!
「忠王爺,皇上在叫您呢!」莊親王輕輕提醒凌嘯的時候,已經收回目光的凌嘯猛然間又把眼睛投向先皇阿哥們之中。
一看之下,悚然變色,又在王爺們一班中巡視一眼,頓時就腦袋一炸。
十六阿哥鄭郡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