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凝視康熙的遺容,凌嘯痛苦地埋下腦袋,兩年來的點點滴滴全都湧上心頭。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凌嘯對康熙的情感甚是微妙而矛盾,但有一條,他和康熙目前是互相依靠,同一戰壕的關係,心理上,形勢上都是如此。即使彼此的目的不盡相同,即使他偷偷想過造反,康熙也偷偷想過防他,但這不能否認他們在互為庇護,互為照應。
初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凌嘯一直在內心對康熙抱有敵視,到今天他才覺得膚淺,不是因為康熙怎麼樣了而覺得膚淺,而是因為自己犯了形而上學錯誤而羞愧。
的確,康熙是成為了中華民族的一種障礙,可那只是客觀歷史局限性為主因的一種無意,深處當今這個時代,除了凌嘯自己以外,有多少人意識到這點,連康熙自己都意識不到的。越接近康熙,凌嘯就越堅信這是一種無意,自己或許可以做到改變他。不為別的,和清末那婆娘說「寧與外人不與家奴」不同,康熙是有強烈自尊自強心理的一個人物。翻毛雞和追求完美的他,為什麼要打疆土,滅獨立,甚至後來禁止天主教?這都和那婆娘有本質不同,至少,在對待炎黃子孫和洋人的態度上有本質不同。
康熙是昧於對未來的無知之上,是弱在對漢族的基數和文化的畏懼之上的,如果凌嘯真地和他們同時代。還會有資格說他笨說他怯嗎?與其用憤青的態度去對待這皇帝,還不如接近認識他、揣摩拉攏他、潛移默化他,借他的本事威望,行自己的救國救民。
可惜,很多東西,往往在失去的時候。才覺得出彌足珍貴來。凌嘯剛剛找到這種如魚得水又可行的感覺,康熙卻就這麼駕崩了,擺在凌嘯面前地將是別樣艱難。這一次,凌嘯真的哭得好傷心,想到康熙宛在的音容笑貌,想到他和自己的恩怨情仇,想到日後的茫然無助,凌嘯很快又暈過去了。
康熙就這麼去了,凌嘯頂上的天沒了,囂張這個詞於他來講。將是過眼煙雲。但凌嘯囂張如故,他已經氣瘋了。
「一群飯桶!爺打死你們這些混賬東西!」
除了忽赤靈和術裕這兩個故人以外,再次醒來的凌嘯悲憤欲絕,對跪倒在簡易靈棚外的侍衛頭領和御林軍統領們拳打腳踢,不管是末等蝦還是一等大侍衛。統統拳腳問候。瘋狂的模樣讓宋葷等人都不得不膽戰心驚,甚至偶然打到宋葷身上,都不敢吱聲躲閃,更加遑論這些失職等待問罪的禁衛官員了。劉鐵成被盛怒地凌嘯打得頰齒見血,連兼了直隸總督的武丹也不得倖免。沒等說話就被凌嘯揍得差點兩眼吹燈。
但他們職守有虧,弄不好就是個充軍喜拔你牙的命,哪裡敢在凌嘯面前相爭。一個個苦苦承受,背不住凌嘯鐵拳的,哀嚎痛哭地在地上磕頭。
這頓拳頭,凌嘯卻打得毫不憐憫,這是替國人揍的!
「難道五千御林軍就是泥巴捏地?他媽的就算是泥巴捏的,壓也能壓死人!」打累了,凌嘯一把揪起武丹,吼道,「滾進來。說!皇上到底是怎麼樣駕崩的?」
武丹一下子嚎啕出聲,內疚讓他在凌嘯的鐵拳下咬牙承受,但談到康熙駕崩,看著康熙地遺體,強烈的自責、懊悔和辜負,使得他老淚縱橫,一把落地鼻涕,兩行漢子清淚,嗚咽苦道,「駙馬爺,嗚嗚,奴才該死啊,是那狗日的殷德恆,這個閹貨居然是潛伏地賊子,他是那楊起隆狗賊的弟弟!說要為他被凌遲的哥哥報仇,所以在十天之前快到蘇州的時候,詐稱駙馬爺你和裕親王要結黨謀反,還有十足的證據,騙得皇上的單獨接見,不料他暴起持械,用一把匕首挾持了皇上,還扎死了一個太監,證明他那把匕首見血封喉……」
楊起隆?
凌嘯聽得滿頭霧水,悲怒的心更加昏昏沉沉,這個假朱三太子不是在十六年前就在鳳翔被凌遲了,怎麼他的弟弟居然潛伏到康熙身邊十六年竟然無人知曉,還做了偵知處要員?
「後來,投鼠忌器之下,奴才等不敢冒險上前救駕,皇上也承諾他給他封鐵帽子王相賜,可這狗賊抵死不從,還不許停船直接向太湖前去,說是要皇上去他哥哥的衣冠塚前磕頭認罪。奴才等生怕閃失,只好緊緊跟隨,正要偷偷傳警信出去,可這傢伙說,本不準備馬上殺掉皇上,若是看到有後續援軍趕到,他會提前殺死皇上。奴才知道這事情不是人多可以……」
到這裡,凌嘯知道先前地猜測是對的,天下之大,除了這種手法之外,恐怕很難接近康熙的,如此潛伏十六年,起碼比呂四娘要靠譜得多。
武丹嚎泣得越加大聲,「等到十二月初十,殷德恆這廝帶著我們在太湖東找西尋,他一個豬腦袋進水了不說,記性又差,十六年前他自己埋的楊起隆衣冠,居然自己不曉得做個記號,接連幾天看到山勢實在不對,他越來越瘋狂,七天前的深夜,我們看他實在絕望了,再次要他接受封王釋放皇上,甚至還把他那養子侍衛都抓來了,他還是不肯就範,最後竟然將龍舟旁的船隻全都趕開老遠,拽著皇上就往湖裡面跳去……當時正是狂風暴雨的晚上,加上湖心有巨大漩渦,沒有長達六丈以上的撓鉤,我們沒能把皇上救起來,直到昨晚上,才用漁網網到皇上……嗚嗚……殺千刀的殷德恆,事先給主子身上綁了好多玉石金器……」
聽一遍康熙的遇難過程,凌嘯心都是疼的。哪個皇帝沒仇人,可死在這種私怨之下,對本來可以發揮巨大作用的皇帝來說,好冤,對滿腹期望的凌嘯自己來說,更是比六月雪還冤!自己發了什麼神經病,為什麼要康熙搞美太子,為什麼不阻止他秋季南巡,到如今老虎葬身老鼠口,英雄喪命狗熊手。
「報上書房了嗎?還有誰知道?」凌嘯怔怔然,卻猛然想起鄔思道的話,趕緊問道。
宋葷連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回駙馬爺的話,今天凌晨,於成龍、魏東亭和釋壘大人趕往蘇州衙門去了,他們一方面調集盛斂棺木,一方面要給朝廷緊急稟報和請罪,此噩耗將通報天下,舉國同哀。嗚嗚。」
凌嘯大吃一驚,自己還是來晚了。
消息已經破空傳出,密不發喪和偷改密詔都錯過了最好時辰,現在即使是飛,只怕也追不上至少八百里的進京急報。鄔思道的改詔願望已然落空,剩下的,就指望著老十六是聰慧早發,既然他能把康熙的美太子慾望都調動起來,那就只能寄望於十六更加厲害,迷得他老爸連這種過渡奏折,都寫上他這小屁孩的名字吧!
但凌嘯不是幻想家,他還有理智,現在把老十六寫上遺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死太監呢?!」感到鬱鬱的氣悶在心頭不能呼吸,凌嘯咬牙切齒問道,「不要告訴我他能跑掉!」武丹向宋犖看一眼,這江蘇巡撫馬上稟道,「駙馬爺,那狗賊落水之後不到一刻就浮起來了,已經是自刎身亡,屍首在外面帳篷,駙馬爺要看看嗎?」
凌嘯猛然瞪大哭得腫泡泡的眼睛,霍地一下站起身來,疑雲頓生,希望也頓生。難道……
這事情實在是透著怪異,明明一刀可以捅死康熙,為何還要玩那種綁金沉水的把戲?這不是典型的脫了褲子放屁?!
但看看殷德恆這傢伙的屍體之後,這個陰得很的太監的確讓凌嘯刮目相看。
宋葷被這存放屍體的帳篷裡的臭氣熏得直翻白眼,趕緊一擺手,一個末等蝦上前就扯開蒙屍布。殷德恆的屍首都快要開始爛了,他對自己的確夠狠,愣是將自己的喉嚨割得深可見骨,這兩年殺了些人的凌嘯看得出,這種傷口左深右淺還略向右下斜拉,傷口邊肌肉前翻後緊,顯見就是他自己所為,要是外人在後背割喉,傷口就完全不會是這樣!
見凌嘯不言聲,審了很多司法案件的宋葷,一指示意那末等蝦,「脫掉。」末等蝦立刻嫻熟地一扯屍首褲子,嚇得心神本已經受創很深的凌嘯一驚,日,幹什麼?窺視太監還是玩什麼?就在凌嘯要一口吐出的時候,他看到殷德恆的大腿根處,赫然有十個烏黑難辨的紋身字。
「血肉償血肉,骷髏還骷髏!」
原來這傢伙要康熙和他哥哥楊起隆一樣,腸穿肚爛,死無全屍!
凌嘯頓時勃然大怒,對那死屍踢了十七八腳方才罷手。氣得發瘋的他,已經顧不上對康熙和殷德恆的恩怨持之以公正評說,這種事情還是留給冷靜又事不關己的專家去評論吧,凌嘯只知道,沒有康熙的日子,自己將過得很鬱悶,換了自己是康熙,面對想要殺掉自己的假朱三太子楊起隆,也許不會凌遲他,但絕對會一樣殺了他,這有錯嗎?!
忽聽那邊簡易靈棚內一聲驚呼,凌嘯大吃一驚,不會是詐屍,不會是康熙活過來了?!
雖然凌嘯很明白可能性不大,但他哪裡按捺得下心中的那種希望,連忙奔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