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在稻田之中,宣佈將在福建綠營推行一套旨在提高薪餉保障的保險制度,並表示將向皇上建議成立代表福建榮耀的「照竹軍」,這一系列勾住福建士兵的承諾,使得幾乎每一個漢族士兵都升騰起強烈的希望,稻田之中歡聲一片。但很快,凌嘯話鋒一轉就把糧食問題給提了出來,這關係到福建幾百萬人口生機的大事,立刻就吸引了所有本地軍士的心。福建產糧較少,全靠幾塊小平原的產出和周邊省份的輸入,這是不爭的事實,尋常百姓在這個時節最是需要糧食來度過秋收前的饑荒。
「這次之所以把各個州府縣庫存的糧食運上來,本將軍不說,大家也知道原因。可大家知道這幾百萬石糧食是準備幹什麼去的麼?這是本將軍準備按照人頭分發給老百姓的青黃救濟!知無堂打著愛民的旗號,欲要挑起戰火,把它充作造反的軍糧,兵荒馬亂已經是作孽,罔顧百姓死活,更是不可原諒。大家說,咱們身為百姓的子弟兵,允許他們這麼幹嗎?!」
很多士兵早就被凌嘯的一些詞語給繞暈了,但大致的意思他們還是能夠明白的,當傳聲筒一樣的勤王軍把凌嘯的話齊聲複述出來之後,底下士兵在短暫的詢問和交流之後,竟是齊刷刷地回答道,「不允許!」
軍心漸統之下,無憑不成信,凌嘯變戲法一樣地拿出早就準備好地賑濟佈告。當眾蓋上了自己的印簽,「勤王軍已經派出過兩撥人馬去勸他們以百姓為重,現在,本將軍認為,苦口婆心已經沒有效果,我需要敢於不殺戮的勇士。組成紀念先提督忠魂的照竹軍,前去阻止知無堂的行動!願意去的,坐下!」
索索鐺鐺地衣角兵甲聲,吳英和祁司裡等人詫異地看到,不僅第四五六協坐下了,好多手無寸鐵的征丁也坐了下來。將台上的凌嘯卻在眾人欽佩的眼神裡一擺手,逕自去了,細務全由手下去辦,大勢已定,縱有小亂。也無傷大雅了。
戰鬥是在沒有勤王軍參與的情況下進行的,儘管凌嘯強烈申明過不要大肆殺戮,但當天亮之後他跨進已被吳英所掌握的大營時,還是被眼前的慘況給震驚了。即使凌嘯這樣使了詐降的計策,漢人之間的戰鬥。也絲毫不比滿漢相殘來得平和,大片大片地血污觸目驚心,哀嚎聲在清晨的軍營四處響起,慘烈者腸穿肚破斷手缺腳,地上滴溜溜亂滾的人頭隨處可見。這讓凌嘯大為惱怒。
正寒著臉四處張望,金虎和胡駿陪著吳英等綠營將領走上前來見禮,凌嘯冷哼一聲。也不叫起,拔腳就往大帳走去。他本來是準備看一看之後就回福州的,但這戰後的慘象實在是太過於刺激他了,一在虎皮椅上落座,他就一面命令押來幾個首犯,一面怒聲要來傷亡統計看,看罷竟是倒吸一口涼氣,頓時氣得手腳冰涼,一腳蹬翻了身前地公案。對隨後趕到的眾將領吼道,「除了幾個頭目,四千多人全殺光了?!老子不是說了不殺戮麼?」
不要說綠營將領沒有見過凌嘯這樣暴怒,就算是跟了凌嘯這麼久的胡駿和金虎,也被他的怒火給嚇住了。
吳英心頭一震,難道駙馬爺要準備揪著小事藉機奪權不成?心中雖是這樣揣度,口中卻是惶然解釋道,「將軍大人明鑒,這些跟隨知無堂的士兵不是普通地嘩變,而是十惡不赦的謀逆,依照大清律例,首領是要千刀萬剮,隨眾也要滿門抄斬。全國軍中的慣例都是殺個乾淨,既可以向朝廷索要獎賞,也算是幫這些叛軍地家屬脫個牽連啊。」
凌嘯聞言一愣,原來是清朝嚴酷威懾造反者的通例,想想不能公然反駁,這口氣憋得他恨恨地吐了一口氣,正要罵上一兩句娘,卻聽到一個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吳英你這個死漢奸,今天也有挨主子罵的時候,哼,你不要忘記了,自己是一條狗,一條走狗,哈哈!」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知無堂的幾個反賊頭目被押了上來,綁成粽子一樣的身上,掛了寫著各自性命的紙牌子,貌似要押去哪裡遊街似的,凌嘯一瞟現在已經全無好感的吳英,用目光詢問。吳英老臉一紅,卻絲毫不敢去接那寫明是魏香主的話,趕緊向凌嘯一拱手,「將軍,閩清縣令剛才來說,請我們把這些反賊押去縣城裡遊街示眾,以震懾本地人,以免再有附從賊逆地事情。您要是覺得不妥,職督馬上停辦此事!」
聽說遊街,凌嘯馬上想起了囚籠、菜葉和臭雞蛋,沒好氣一擺手,「游個屁的街,這般軍中的醜事,難道要宣揚得地方上全都知道不成?馬上停辦!吳大人,本將軍再說一遍,以後這種知無堂策劃嘩變引起的反叛,不許殺俘,怎麼處理,需報與本將軍處理,否則,後果自負!你可聽明白了?」見吳英訕訕一點頭,凌嘯痛苦地一擺手,「天氣炎熱,死了這麼多人,好好清理全都埋了……」
「別他媽的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個韃子狗,佔我江山殺我漢人,爺變成厲鬼也會來找你索命,還要日你……」打斷凌嘯說話的,是大罵著的皮陽,而打斷皮陽大罵的,生怕凌嘯追究的葛安平,打斷的方式是一個大嘴巴,打得口齒見血。
皮陽卻不屈服,愣是一口血水並幾顆牙齒,猛吼一聲地向葛安平吐去,「死漢奸,拿同胞的血換榮華富貴,你他媽的禽獸,幹嘛不用你妹子的屄血去找這韃子換?!」
這聲罵罵得綠營將領全都滿臉通紅。惱羞成怒之下,只盼望凌嘯馬上把這些反賊全都殺了。凌嘯卻突然掃見胡駿和金虎地不忍臉色,心中莫名一動,皮陽和那個魏香主頗有膽色,吳英來殺倒沒什麼,自己來殺。豈不是寒了胡駿等漢人下屬的心?要知道,自己所圖宏大的心思,這些耿耿手下還是有些朦朧意識的。
剛要想個處理辦法,以免自己被人稱呼為滿奸,卻見胡濤自帳外快步進來,這個留守西禪寺的親兵參將,行禮後在凌嘯的耳旁只是耳語幾句,就把凌嘯驚得一下子站起身來,「先把這些人押下去,你們也趕緊去處理死屍掩埋一事。」等眾人一走。凌嘯急忙問道,「小濤,此人現在何處?!」
「爺,我已經帶人把他押解到西禪寺嚴加看管,除了老太太地命令以外。沒有一個人可以靠近。」胡濤面色十分嚴峻,看看焦急的凌嘯,很想問點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只是望著弟弟胡駿茫然不知何故的臉。苦笑了一聲。
凌嘯毫不猶豫,拔腿就走,「回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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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禪寺北園。被鬱鬱蔥蔥的荔枝樹掩蓋處有個小院,裡面的三間青瓦房,就是關押金大麻子的地點。
大母端坐在院門口的樹蔭下,親自把守這處囚所,她連滿園的親兵都不敢用。
對著纍纍荔枝,大母卻毫無食慾,心中的煩躁因為知了不停地鳴叫而更加煩躁,胡濤告訴她的消息,無異於平地驚雷。實在是能有礙凌嘯宦途地駭人之言。那個金大麻子不知道犯了什麼病,竟然在押往大牢前對周文淵胡扯,說是自己的故人,還知道一些決不能對外人道的事情。可當金大麻子被周文淵押來西禪寺的時候,這個子說的話卻是更加駭人,「馬上麻去通知你們地那個凌嘯,老夫要告訴他自己的身世究竟是什麼!哼,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不要以為殺了我就可以滅口,讓他聽聽之後,再殺也不遲!」
如果自己的身份破綻被朱三太子所掌握,無疑是個災難,所以凌嘯回來得很快,快馬加鞭之下,不到未時末就出現在了這小院口。看看已經在這裡守了一天的大母,凌嘯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剛剛叫了一聲大母辛苦,正想跪下請安,卻被大母一把抱著胳膊叫他進去辦事要緊,顯然,大母也非常擔心。
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金大麻子依然被綁著,花白地頭髮向上綰成一個結,再用綢巾包嵌著一個文士冠,活脫脫的明朝服飾打扮,凌嘯卻沒有領略這漢人衣冠的興趣,只是在他對面地椅子上馳然一靠,問道,「你老人家既然敢於撫養朱三太子,當是膽子不小,這不,又一次跑到我這裡來招搖撞騙,凌嘯實在佩服,有何見教,請說!」
「何為招搖撞騙?!」老頭子火氣倒不小,也許是自知活不了多久,有些頗為放蕩不羈的樣子,竟然鑽起牛角尖來。凌嘯冷笑一聲,「朱三太子生於崇禎四年,現在康熙三十六年,已經六十七歲,老丈不過六十花甲,養他還是養你自己?」
金大麻子卻嘿嘿道,「今日先不談三太子,只說你的母親周惠!黃玲,也就是荃兒,你認識吧,她交給我一份周家族譜。」
「……?」
「周惠之父周顯,乃崇禎帝詔命所選之長平公主的駙馬,韃子順治為攏人心幫他們完婚,周顯自公主去後未嘗再婚!」
凌嘯愣了一下,茫然道,「怎樣?」
金大麻子一臉正色,「你乃是長平公主的外孫,周顯既是我大明的駙馬,又是一降於韃子,再降於吳三桂的人,韃子狗皇帝是恨之入骨的吧!康熙去年派人去湖北調查,不正是要找周家族譜,以確認你是否就是周惠之子麼?幸好黃玲機靈,先拿到了手,不為你母親族人著想,也該為你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暫緩攻打台灣呢?」
弄了半天是這檔子事,望著這個天真地老頭,凌嘯禁不住冷笑起來。
「老人家,你能不能告訴我,漢人內鬥和漢滿相鬥的區別?」
金大麻子一愣,馬上肯定地道,「漢人怎麼鬥都是親兄弟打架,滿人就不一樣,是外人!」
凌嘯點點頭,今天長見識了,果然應證了那句話,兄弟相爭,狠過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