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變得這麼複雜,無疑吳英縱然回去決一死戰,只怕也只是因為恐懼著家屬的安危,有了今日的一次猶豫,除非康熙立刻把他解職或者殺掉,否則這種恐懼將在今後如影隨形,壓力遲早會把他逼到造反的地步。但對一個和還沒有分家的天地會曾經暗中來往的吳六奇之子,康熙會選擇怎麼來做,凌嘯不容費任何腦力都可以猜得到。可凌嘯知道,吳英作為和李照竹一樣的軍中宿將,解職和殺掉,都會激起綠營軍心的絕對齒冷和離心。
跨前一步,凌嘯拍拍吳英的肩膀,笑著用勤王軍可以聽到的聲音大聲說道,「勤王軍上下全體都有!我要你們以一個軍人的榮譽和忠誠,抽出自己的戰刀對著這片蒼天,給我齊聲複述本將軍以下的每一句話:我凌嘯願意對天發誓,勤王軍絕對不會濫殺沒有確定鐵心造反的百姓,凌嘯欽差鎮守福建這片熱土,是要給閩江兒女帶來福祉而不是殺戮。為老百姓造福,不需要理由,三年為期,凌嘯將給皇上、朝廷和老百姓一個全新的、繁榮的、富有的福建。同時,只要沒有確切鐵證證實吳英提督本人在造反,保障他不因為莫須有而喪命,或者三年之內被革職。若凌嘯違誓,天地不容的虛話就不要說,只說四個字,自殺謝罪!」
刷刷刷!刀光閃爍,在遠處不知情兵士們驚慌失措地時候。凌嘯的每一句話被齊聲複述出來地傳遍了全場上下。每一個人都頓時安靜下來,包括凌嘯和吳英自己。凌嘯的誓言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一個萬眾矚目場合之中、從來沒有官老爺以這種方式作出的絕對承諾,更意味著,這是一個他自己扛在脖子上的枷鎖!
凌嘯這個欽差加駙馬的話,在提倡重諾守信地時代。衝擊力可想而知,就是勤王軍自己都看著感到有一些發呆,就不要說那些綠營士兵,和那些早知道生活唯艱的退伍征丁。死一般寂靜的稻田中,對美好生活還有期待的人們,因為凌嘯有份量的身份和夠誘惑的承諾,有些熱血沸騰一樣的感覺。而對那些有是否要奮起抗爭的想法的人來說,他們都聽得到自己心中有一個聲音在柔聲地勸導,「相信他一次難道就會死不成?」
「但前提是,我們不要烽火狼煙滿地死屍。只有安定才能百業興盛。現在,秉承這種促進安定致富宗旨,我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勤王軍即刻向這片稻田地農夫賠償兩倍的損失!」凌嘯看到大家還在發愣和沉思,知道不能讓他們想得太多了。高聲問道,「反對的人,就把臉板著,不要笑出來!」
「哄──!」全場大笑起來,紀律並不是很強的綠營中有了唾沫直飛的談論。笑聲久久不能平息,唯有那個閩清縣令一邊附和地笑,一邊很懷疑凌嘯是不是沒有把中庸之道給學好。這種忽悠老百姓地話,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
但是,漢人見凌嘯有了第一步的表示,結束了內心對於信任還是不信任的掙扎,笑了。
勤王軍只是舉著刀,忽地發現又有了那種西征回到武昌的尊嚴,也笑了起來。至於賠錢的問題,沒有一個人擔心,他們將軍手裡地錢多得嚇死人。不關他們鳥事!
凌嘯乘著稻田洋溢笑聲的機會,小聲向吳英了何佳舉談判條件是什麼,得到答案的他,猛地一擊雙掌,竟然竊喜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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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哥;你說……」第一協營中大帳裡,皮陽穿著從一個死去游擊身上拔下來地官服,剛剛興沖沖地才對何佳舉說了一個開頭,就被這個知無堂在綠營潛伏的蛇堂副堂主,當著很多人甩了一個嘴巴子,愣是被打得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捂著快要紅腫的臉頰,驚恐地望著何佳舉。
何佳舉陰陰一笑,冷森森道,「凌嘯既然來到了閩清,就證明了,你的表哥俞長纓已經死了,這裡已經沒有你們武堂的任何事了,一句話,以後要是忘記了叫我何將軍,我就會認為你不叫皮陽叫皮癢!」
皮陽連一絲怒的表情都不敢顯出來,儘管他很腹誹這個還是靠表哥才混上千總的傢伙,但已經沒有人罩著的他,十分順溜就把將軍叫出了口,「何將軍,屬下是想問一下,為什麼您算定了勤王軍不會進攻?談判要是沒有結果,我們不能這麼僵持下去啊,不然,怎麼完成軍師交代我們的兩個任務?」
何佳舉一副鄙夷地神色,罵了一聲笨蛋,趕他自己去想明白。但皮陽的話卻正中了何佳舉的心事,勤王軍沒有按照預料的計劃攻打綠營,這讓他警覺倍生。知無堂自身因為是個秘密組織,人馬十分有限,即使是男女老少全員組軍,也難以超過五千之眾,幾百萬石糧食和近六萬的綠營老兵,對他們的起事來說,缺一不可,有糧無兵和有兵無糧的情況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但老兵顯然要更重要一點,何況這些人現在還穿著清兵號褂子,搶劫民糧嫁禍清兵,一舉兩得的事情。不過,僅僅是想了小半個時辰,這個自己升格而成的將軍笑了,能在清軍中潛伏辦秘密任務的人,胸有成竹未必有,但他的推測能力還是不錯的。
「嗒」地拈了一個響指,何佳舉招來身邊他最為倚重的香主,指著外面已經快要落日的天色,笑道,「魏香主,本將軍先去小睡片刻,天亮之後,若是吳英和凌嘯還沒有談出個結果,那個叫胡駿的,你直接砍下他的首級來見我,我就不信了,凌嘯最心腹手下地人頭。還換不來他勤王軍的勃然大怒,難道他們就不是一個爺們?」
魏香主不知道是該伸出大拇指還是伸出小拇指。勤王軍來打,固然是可以幫咱們知無堂促成漢人征丁起義,贏了就是殊途同歸,一樣能得到糧食,可問題在於。咱們能不能經得起勤王軍打?人要是造反造得連頭都沒有開就死了,難免是很不甘心,有這個捨生取義奉獻精神的人如果真的很多,女真人也不可能得到中原啊。
沒等到天亮,子時時分,就見一個堂中兄弟飛奔而來,高興得直叫喚,「將軍,將軍,好消息。吳英來到營外,說談判有了結果,還帶來了一萬多三協的弟兄。」何佳舉一躍而起,竟比兔子跑得還要快地向帳外衝去,弄得身後的弟兄們咂舌不已。「魏香主,將軍為何跑得這麼快?」魏香主無言苦笑一下,卻在心中憂慮得不得了,何佳舉只是暗堂副堂主,不是武堂副堂主。充其量只是一個細作頭子,真地打起仗來,看來他自己也知道幹不過勤王軍的。
但吳英辜負了何佳舉的如此快跑。他的談判結果讓還在喘氣的何佳舉大為失望,「你說什麼,凌嘯不肯把運糧船隊交給我們?」
吳英在轅門之外苦笑地點點頭,「我和凌嘯差點在校場上幹起來了,可最後他放棄了彈壓,他說要對老百姓好,要感化,給士兵們一個選擇的機會。他在幾萬人的面前發下重誓,只要你放了胡駿等人。他願意放我們大家離開,包括我這次帶來的四五六協。但如果你傷了他屬下的一根毫毛,他就馬上放火燒糧,和你決一死戰。最後期限是,亥時三刻!」
何佳舉與一群知無堂的屬下大吃一驚,放他們走?當著那麼多漢人征丁所作出地承諾,除非是凌嘯不要那些征丁了,不然是不可以出爾反爾的。這是多麼誘人的條件,雖然要糧食可能很難,但成功帶回這一萬多現役的綠營,還能安然跑開,這一點都不比打得兩敗俱傷差,糧食可以以後再謀求,眼下的安全無疑很重要。
「凌嘯這個滿洲韃子說要對老百姓好?呵呵,婦人之仁!爭取民心他爭得過我們知無堂?」何佳舉一陣自負地狂笑,忽地狠狠一瞪吳英,指著轅門外地四五六協,「兵是將之膽,咱們這麼多的兵,怕什麼了?吳英,你要是真的表示加入我們的忠心,現在起,馬上就命令他們,向勤王軍,殺!」
魏香主看到吳英真的就要傳令向遠處地勤王軍進攻,而且還是真的把令箭都拔出來了,擲地有聲之下,四五六協都已經開始轉身,竟是齊聲吶喊著奔馬加速,這使得暫時不想硬碰硬的他,情急之下就要喊停,卻忽聽到何佳舉略帶顫音地笑道,「有這份。心就行了,吳英,讓弟兄們先進去,咱們還有你地中軍要擺平呢!」
手中有吳六奇私通天地會的罪證,還有吳英的家人在手上,這讓何佳舉不相信吳英敢搗鬼。吳英卻是心中一笑,凌嘯的條件果真開得很刁鑽,任由他們離開,這對於不想和聲名正隆的勤王軍開戰的人來說,是何等樣的難以拒絕。
取得了信任的吳英進入了中軍之後,卻石沉大海般再也沒有露面,何佳舉馬上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幾乎是瞬間就預料到大事不妙,正要扯著嗓子發令準備戰鬥,卻猛見到喬裝地葛安平就站在眼前。搏鬥中,何佳舉駭然地發現,營中嘩變士兵的武器不知道何時奇缺起來,看著滿臉奸笑的葛安平,何佳舉這才明白自己錯信了吳英,讓這些平日裡就走得很近的四五六協士兵,偷偷地把武器給繳了,畢竟,這深夜裡面,只有居心不良的士兵才睡不著的。
一不留神的慘叫聲中,中招的何佳舉聽到這樣的話,「駙馬爺說,那些糧食是老百姓的青黃救濟糧,你們要拿去打仗造反,我們不答應!」
何佳舉捂著胸口上的匕首連退三步,滿口溢血怒道,「我早說了也是要分給老百姓的,也會給你們加餉加俸,為什麼你們信他不信我?」
葛安平嘿嘿一笑,「除了分糧,你還沒聽說過軍屬保險吧?嘿嘿,他當著我們的面在佈告上蓋了印。你要怪,就怪欽差官印是硬的,你的嘴巴是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