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是一種美德,但是錯誤的堅持就叫倔強。
辰時還差一刻,郭琇終於擠到了衙門門口,已是臭汗淋漓,官袍不整,那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也被留在了外面。用屈原的「世人皆醉吾獨醒」來形容郭琇此刻的心情,是最合適的了。這衙門門口聚集的人,即使沒有五千,也有三千,若是算上整條街上,恐怕不在兩萬數之下,這還不算正源源不斷趕來地,卻被順天府衙役們堵在另外幾條街的百姓。看著身邊眾人的期待眼神,聽著他們以一搏萬的渴望,郭琇在心裡不停地問自己,孰對?孰錯?
人一旦產生了這樣的懷疑,郭琇就知道自己的掘強也救不回以死相諫的勇氣了,他看看這些癡財貪利地人們,歎息一聲離去了。
根據凌嘯和眾阿哥們的籌劃,每期彩票的十天時間是這樣劃分的,前三天是發售期,然後是兩天的票務統計期,第六天正式在衙門外公開搖獎,七八兩天是兌獎期,最後兩天則是下期的準備時間了。為了防止踐踏事件的發生,凌嘯已經請了順天府衙役和步軍統領衙門的軍士維持場面,同時規劃了人流的走動方向等。今天是第一天,來的人卻實在太多了。
康熙早在卯時初刻就來到了基金籌辦衙門,他是在凌嘯的建議下提前出發的,卻未想到,比他早到的百姓已經十分擁擠了。康熙仍然不得不出動御林軍皮鞭開道,才堪堪地進來。自太子以下的各阿哥王爺、戶禮兩部官員,都等候在大堂裡,見到康熙進來,一起跪拜迎接這位至尊。
「凌嘯,告訴朕,這外面的幾萬百姓究竟為何而來?」康熙一落座就呵呵笑道,不為別的,就為自己理解了司馬遷的千古名句--天下熙熙,為利所趨,天下攘攘,為利所往!
「回皇上,他們為自己而來,人之本性也。而皇上您則取之於民,又用之於民!堯舜之道也。」凌嘯昨晚想的奉承話,脫口而出,博得康熙龍顏大悅。
眾皇子與王爺爭相附和狂拍,他們把康熙拍得哈哈大笑的時候,除了三個人以外,心裡都是美滋滋的。胤祀知道自己應該韜光隱晦,占股最多的他,如果面對大好形勢得意忘形的話,是會招人嫉妒的。可是他努力了近百遍,仍然無法把笑臉嚴肅下來,索性盡情地開心。
胤禛最見不得胤祀的歡顏。
外間的幾萬百姓,那可是至少幾十萬的款子啊,除去交上三成的稅務,和預計在四成左右的獎項之外,本期彩利至少十五萬兩。自己和胤祀有六倍的股權差異,等到開獎後結算之時,老八可以拿四萬五千兩,而自己只能拿七千五百兩,想起這裡,他的心裡漸漸將凌嘯恨上了。一樣都是銀子,為何你要厚此薄彼?難道我出的五萬兩是小妾生的,他老八的每個五萬兩都是大老婆產的嗎?
同樣見不得胤祀歡顏的是三阿哥,他在太子夾槍夾棒的威逼利誘之下,以十萬兩現銀和所有兒子將來都封為郡王的條件,交給太子一張百萬兩的巨額欠條。看著老八的歡顏,老三心裡不斷祈禱彩票的行情越來越好,這樣自己在每期還給太子債務之後,還能有所盈餘。他一轉頭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太子,恨恨地發誓,我胤祉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生下十個八個兒子,否則豈不是虧大了
不過年輕的太子沒有功夫嫉妒老八,他正在深刻檢討自己。短短的時間裡,凌嘯就憑著一份奏折給他造成了危在旦夕的困境,他現在意識到了,和凌嘯結垢,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甚至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明天將和凌嘯進行的交易,似乎不會是什麼美好的事情。
辰時初刻,這個康熙定下的吉時,終於在君臣的歡顏等待中到來了。
由於衙門外的百姓實在太多了,彩票的首發儀式改在衙門大院裡舉行。儀式規程參考戶部銀票發行時的禮制,在上百名勳貴官員的跪拜中,康熙拈香禱告天地佑護,祈禱上蒼扶持這一善舉。康熙手執基金衙門的大印,象徵性地在一張盛世彩票上蓋上下去,一時間宮廷樂起,百官山呼萬歲三聲之後,凌嘯跪著接過了這張象徵性彩票,高聲宣佈:「大清盛世彩票第一期正式開始發行。」
在那巨大的當街大殿裡,一百名筆帖式坐在一字排開的公案後等待著購買彩票的人。凌嘯的兩個協辦助手都是從戶部調來的郎中,正緊張地盯著大殿門口,外面的軍士已經按照凌嘯的命令開始放人進來了。「哄哄」的腳步聲逼近,一大群人爭先恐後地湧進殿來,幸好凌嘯規定了每次進入的不超過一百人,否則凌嘯很擔心那新嶄嶄的殿門會被擠垮。
凌嘯看著這第一批進來的人,心裡微笑,看穿著果然都是些富家子弟。二十一世紀裡,其實也有很多人沉迷於彩票,以致最後家財耗盡。為了不傷貧民百姓,凌嘯一方面把彩票價格提到了一兩銀子的高價,另一方面,他不禁止守衛們為有「孝敬」的人安排先進來的方便,而且還暗示出鼓勵之意。玩彩票最終還是一種捐贈行為,長期買下去,無論運氣好壞,終將會是出錢。為了使購買者更多地出自富貴豪門,凌嘯甚至堅決拒絕了老四的公平之策,堅持不限定單人購買彩票的數量。
「三十張,快啊,我要三十張!」
「我五十張。」……
凌嘯看著激動的這些傢伙,心裡微微有種圈錢的快感,儘管這圈來的錢大部分不屬於他。一個戈什哈悄悄靠近他的身邊,快速地丟了一張紙條到他腿上後迅速地離去。凌嘯一愣,是誰要給自己傳信,還搞得這麼神秘?不動聲色地拽了紙條,凌嘯裝作出恭,悄悄地來到避人處展開紙條,不禁臉上殺機乍現。
整個衙門直忙活到掌燈時分才不得不結束,賬房簡單地盤點了第一天的成績,竟然賣出了整整四十萬張彩票,幸好這些人你買三十張他買五十張的,否則可就要把那些筆帖式給忙死了。凌嘯連忙帶著統計的結果趕進宮中,向康熙匯報。
「這麼多?!」康熙顯然很吃驚,沒有想到第一天就狂收四十萬兩。
「皇上,今天是第一天,百姓有股子新奇,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銀子。奴才以為,接下來就會慢慢平淡下去。不過,當獎項出來之後,肯定會刺激起一個高峰,至於以後,將會日漸平穩,形成一個穩定的群體了。」
「嗯,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於經濟之道竟是如此精通,朕倒像是撿到一個寶了。來,你也忙活了一天,同朕一起用膳吧。」
康熙的御膳並不好吃,不是食物的味道不美,而是氛圍太壓抑。康熙是典型的克己守禮之人,講究食不言語,加上年紀大了凌嘯一輪,這些都是凌嘯有著壓力,更何況他是生殺予奪的皇帝。凌嘯拿捏著吃了個半飽,就在康熙放筷的同時,也停了下來。當康熙抹嘴漱口之後,凌嘯就見到康熙從龍案上拿起了八張紙片,笑吟吟地對他說道:「朕今日裡得到了幾樣稀罕物,你也來看看,讓你開開眼界!」
凌嘯趕忙過去一看,經不住毛骨悚然,凌嘯沒有吃飽的胃部因為恐懼有些翻騰。入眼的赫然竟是毛主席!
那一刻,凌嘯可以感覺到腦細胞的大量死亡,他在腦海裡高速地分析康熙的意圖。他知道這東西是自己當出去的嗎?凌嘯知道自己只有充愣,等康熙先說話才是上策,進可攻退可守。
誰料到康熙說的話竟把凌嘯逼回到了選擇的死胡同,「凌嘯以為如何?」凌嘯一咬牙,兩害相權取其輕,驚訝道,「皇上從哪裡得來的,這可是奴才半年前典當出去的西洋工筆畫啊?」
康熙大吃一驚,一副張目結舌的模樣,「這竟是你原來的藏品?」
凌嘯的心開始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的。自從上次兩人在乾清宮抬槓之後,凌嘯就知道康熙是極為善於控制情緒的人,現在他的表情太過於誇張,很明顯是偽裝出來的。
他在調查我,翻我的根,尋我的底!
凌嘯心亂如麻之下,胡編亂造了一個路上無意撿到的謊言,他可以很多編出華麗的謊話,可是思索之下還是選了這種毫無油鹽的,就算康熙懷疑而去調查,也無對證。
「朕問過白晉和南懷仁,這些畫雖是走西洋畫法的寫真路線,但是他們兩人都肯定,此畫已經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決不是油畫能夠畫出的。朕神往不已,如果朕的容顏也可以這樣流傳下去,該是多麼好啊?」
凌嘯無語,看到康熙嗟歎不已,看來真的是惋惜不能找到這個畫師,凌嘯略微放下心來。康熙卻轉換了話題,同樣是令凌嘯心驚的話題,「太子的下屬打傷你的哥哥,這是你準備如何了結?」
凌嘯諾諾了半天,終於一股傲氣和憤懣佔了上風,你是天子又怎麼樣?不過他還是成熟了不少,「豪成是奴才的哥哥,是奴才唯一的親人了,失去他奴才將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鴻發賭坊設計冤枉豪成,還將他毆成重傷,如果是妄自行事,奴才誓死將與他們周旋到底!如果是奉命行事,奴才無言以對,唯請太子爺告知奴才錯在何處,然後退而唯聽聖上裁決。」
康熙聽完這剛柔並濟的回答,默然良久,他當然聽出凌嘯的意思:我凌嘯是為什麼得罪太子的,皇上是最清楚的,太子不知報答恩惠,反以死仇視之,是皇上的責任。
康熙在心裡滄然一歎,朕的心事又怎麼可以宣諸於口?自明黨索黨倒台以來,朝中已是太子一黨獨大,壓抑太子黨,扶持阿哥,都是康熙必須要玩的平衡遊戲,而他不為太子和凌嘯解說誤會的原因是,凌嘯顯然是能臣幹吏,值此父子相疑,君臣難信的時刻,康熙怎麼可以讓太子於凌嘯相互靠近?
「必不是奉令行事,你且去懲罰肇事之人。太子於你乃君,於朕則臣,各行本分罷了。」康熙毫無味道地說完,揮手令凌嘯跪安。
凌嘯知道他的警告意味,要自己不要過分了,只得無奈地磕頭退出。未及大門檻處,康熙突兀地問了一句,「皇上這人叫什麼名字?」
也是凌嘯的運氣好。太子的事情既然只能懲罰小嘍囉,自己能做的最多是削弱太子的實力了,看來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退一步來將,近日康熙的太子似乎很不維護,應該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所以凌嘯毫不猶豫地放下了這事,很快又想到人民幣上去了。康熙突兀地一詐,凌嘯正想著此事,毛主席三字竟被他在脫口而出前死死地忍在聲帶上了。
康熙看到凌嘯的「愕然」,很是滿意,他的心裡再別無疑慮了,忍住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衝動,「看來你也不知道,真羨慕這人啊!跪安吧。」凌嘯氣得要死,你一個堂堂的國家最高領導人,不以誠待人,玩這些小巧幹什麼?而且我剛才跪安了一次,現在居然還要來一次,鬱悶。
凌嘯撇開隨從,獨自一人趕到明珠府的時候,已是戌時,夜色絲毫沒有阻止住他強烈的仇恨,進們之前,他還在恨恨心道,既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剛剛見到容若,凌嘯就急忙問道,「大哥,人呢?」
容若哈哈一笑,「佛曰,饒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在我府柴房裡關著呢?不過在你有衝動行為之前,哥哥提醒你一句話,馬上就成為一家人了,究竟有沒有必要這麼得罪太子?」
凌嘯不解,「大哥,你的話什麼意思?」
「你啊,馬上就要以臣尚主,晉封額駙了,今日太后還召見於我,因為你沒有長輩……」容若正要恭喜,忽見凌嘯掉頭狂奔而去,急對這他的背影喊道:「喂!嘯弟,你去哪裡啊?」
凌嘯遠遠的聲音傳來,「我今晚沒有見到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