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撿起奏折來一看,竟是幾份諫阻盛世彩票、彈劾自己蠱惑聖聽的明發奏折。這些奏折有一份很是誇張,竟是有四十多名官員在上面署名,不乏名臣大儒之輩,給凌嘯定的罪名很駭人:「惑我君父離棄聖人之道,陷吾黎民沉迷逐利之行」,那個郭琇甚至還建議康熙把自己貶至荒夷,以免「他日揮淚斬馬謖之時,痛惜今日之功臣」。
看完了奏折,凌嘯不知道說什麼好,同這些個儒家官員是很難講清道理的。凌嘯根本不敢去觸碰一些政策性的東西,比如發展科技、重視工商等等,在康熙面前提都不敢提,因為那與孔孟之道有著原則上的衝突,而且是你死我活的衝突。例如科技源於教育,要想發展科技,首先得改變四書五經和八股的主導地位,凌嘯相信,如果自己提出了這個建議,自己就很可能成為中國的布魯諾。
只是凌嘯未曾想到,彩票這事情,不是根本性的政策,各抒己見沒關係,被人上綱上線地指責就很麻煩了。凌嘯忽然有一種氣餒,康熙把這些奏折給自己看,有什麼意圖,難道他想放棄?
康熙平靜地看著凌嘯,本來他可以把這些折子留中不發的,可是當他拿到了偵知處的一份報告之後,忽然之間他很想看看凌嘯如何處理這種事情。在偵知處的報告裡,有著凌嘯在護軍營裡的一切作為,康熙自己都是看得好奇不已。這個和自己兒子同齡的年輕人心裡裝著些什麼,為何他與眾不同,而且是完全性地與眾不同。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凌嘯不相信康熙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因為凌嘯在急切之間,也找到了彈劾折子的一個漏洞。康熙絕對是最要面子的人,說老實話,在凌嘯看來,康熙總是糾著葛爾丹打個不停,主要是因為葛爾丹傷了他的面子,否則,為什麼從未見過,康熙對未造反時的葛爾丹,有過一絲的懷柔,相反還總是暗中逼迫?這些奏折裡口口聲聲地說康熙受了凌嘯的蠱惑,放在性格溫和的君主那裡,也許沒事,但是康熙的性子十分強勢,多多少少會有些反感,那不是在說康熙的耳根軟嗎?
「奴才以為,眾臣之見有其謬,有其善。聖人之道在於仁。仁心立於根本,方式不悖法制,結果又能惠民,即為利民之舉。奴才有一點小見識,還請皇上教誨。」
康熙饒有興趣,對凌嘯越來越好奇了。這傢伙很像是讀過兩年書,說起話來也不像是武官,可是方今天下的讀書人,哪個不是受聖人之道的約束?從凌嘯上次的《中央輔助折》到《賑災基金籌辦折》,從將軍科爾沁到執掌護軍營,除了自己可以感覺到的忠和仁以外,竟無一絲的儒家做派了。
「但講無妨。」
「皇上學究天人,奴才就不獻醜談什麼學問了。只是奴才常常暗思道與用的關係,奴才以為:道,無非仁與忠,禮義廉恥信,恭孝誠勇智,皆出於其中。為政者善與不善,只看其所施之政,是否切合三個有利於,是否有利於百姓生活的改善,是否有利於朝廷的安全穩定,是否有利於皇上萬全。」凌嘯搬出了鄧爺爺的三個有利於,一點都不覺得羞愧。
康熙悚然動容,凌嘯的這份見識令他既高興也失望。
這位大清主宰不置可否,微笑著揮手令凌嘯退下,自己走到窗前背手而立,心裡把凌嘯的話咀嚼了一遍又一遍,良久,方謂然歎道,「國之臣,君之臣?」直到武丹前來請示是否回宮,康熙仍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
凌嘯隨眾人送走了康熙,心裡也是惴惴不安,康熙的反應不妥啊!難道他不認同自己的話,已經倒向了那些個聖人子弟?凌嘯心中煩悶不已,在這個社會裡,君王就是決定你命運的重要因素,得寵則呼風喚雨,失寵就生死難測。
患得患失的滋味很難受,凌嘯決定到外面走走。換上便衣,凌嘯穿行在賭場的大廳裡,此刻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晚飯時分了,可是這農業為主的古代社會裡,晚飯時間要到戌時(8點)左右,所以幾百個賭徒仍在賭台上幹得熱火朝天。看著這些呼天喝地,賭得有滋有味的賭客們,凌嘯覺得自己十分地孤獨和茫然。起碼賭徒們還有著眼下的目標和希望,而他卻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出路又在哪裡?此刻康熙神秘莫測的難以揣摩,更加重了他的這種迷失。
眼下我要給豪成報仇出氣,而後再抽空回沔陽遷葬格爾楞,然後再對付老四。凌嘯畢竟是個職場中人,知道要調整負面的情緒,所以在走出衙門的時候,他已經強迫自己把未來的任務在腦海裡一一列出。振奮了精神的凌嘯看著漸漸有些暗下來的天色,忽然來了興致,這段時間自己幾乎是完全撲在公事上,今天就放鬆一下吧。
凌嘯也不坐轎,任由幾個952X跟著,在大街上信步而行。前門大柵欄外的觀音寺就在眼前的時候,凌嘯忽地起了一個念頭,拜寺而入。觀音廟不大,所供的菩薩就是觀世音,凌嘯並不信鬼神,他來這裡只是想為豪成、小依和蘭芩求護身符而已。宗教的作用能讓人平復心靈,凌嘯也想借此安慰一下自己的心靈,希望身邊的人平平安安,不要再受到諸多磨難。
寺廟的主持聽說凌嘯要開光的護身符,就請凌嘯到禪房稍候,自己馬上為他求的護身符誦經開光。凌嘯卻笑笑拒絕了,自己現在就是不想一個人呆著,在禪房裡枯坐有什麼意思。他在大殿裡四處晃蕩,來來往往的香客對這個錦衣青年視若無睹,他們的心裡只有菩薩,拜在觀世音的蓮花座下,向她訴求幸福的願望,或者乞求不幸的離去,才是香客們應該做的事。
香客們的禱告頗有意思,凌嘯漸漸從無意聽見,到有意去聽。紅塵中眾生皆苦啊,聽著別人的願望,凌嘯越來越茫然。自己來到這個世上,除了生死逼迫,就是恩怨情仇,不是被性命之憂給壓著前進,就是為了恩怨情仇奮力抗爭,如果有一天性命再無威脅,恩情酬完,血仇報畢之後,自己要幹些什麼?理想!這個詞從凌嘯的心裡蹦了出來,凌嘯還記得,這個詞其實就是人為自己活一遭的理由,可是他找不到這個理由。
主持的經念得很快,完全對不住凌嘯付出的功德錢,凌嘯呆在大殿裡,還沒有想出自己的理想的時候,他已經拿著三塊琥珀護身符過來了,9521看見凌嘯還在發呆,幫他接過正要包好,忽地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叫起來。
凌嘯被驚醒過來,向殿門外一張望,就看到了一個絕世的美女,一個驚慌失措的絕世美女,一個越驚慌失措越惹人生憐的絕世美女。就像是很多電視劇橋段一樣,這個女子正在凌嘯的眼皮底下被人調戲。952X們的冷漠早已被這個女子所融化,凌嘯第一次看到這些密探們的眼睛裡有乞求自己的意思,很明顯,他們要求自己允許他們見義勇為。呵呵,這些傢伙總是對自己木訥呆頭,以為自己是監視者就有心理優勢,拽得像個二五八萬,老子看過無間道,你們還不專業呢!凌嘯心裡鄙視一番,隨即無視他們要求英雄救美的目光。
952X看到凌嘯一個箭步衝了出去,就知道侯爺想自己當英雄了,也都蜂擁跟上,儘管他們知道御林軍第一高手對付地痞是不需要他們幫忙的,但是就近看美女會更爽一些。凌嘯收拳之時,正義已經注定戰勝邪惡,在一個丫環腳下躺倒的幾個地痞痛苦地哀嚎,凌嘯連忙吩咐將他們押送順天府,就瞧向這個美女。
也許是凌嘯剛剛從茫然的冥思中清醒,潛意識裡把追美女當成理想吧,當時在黃昏下驚為天人,現在近看的時候才發覺美則是美,卻沒有了剛才的震撼了,因為這個女子並不是女孩,而是個三十多的美婦人,凌嘯很佩服她一點的是,這個豐圓玉潤的女子絕對聲若黃鶯,以至於他都在剎那間以為是年輕女孩。
美婦看到凌嘯制服了歹徒,淺淺一笑,正要向凌嘯道謝,忽地從山門處跑進來幾人,一身下人打扮,口中大叫,「嚇死奴才了,主子您走這麼快,萬一……」
黃鶯響起,美婦對這些不盡職的下人說道,「快把這些地痞給綁了」凌嘯這才發現不對,轉頭一看,自己的「手下」還在南拳北腿、金雞獨立地擺著造型,根本沒聽到凌嘯之前的吩咐。真丟人啊,凌嘯的臉通地就紅了,也不理會這些豬哥,向美婦拱拱手,轉頭就走。
章彭的貝勒府離家不遠,凌嘯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會很忙,於是決定先把護身符送給蘭芩。後院的偏廳裡,凌嘯見到了蘭芩。物是人非,這個當日宴會的地方還是老樣子,但是半年間,人卻變化不少,昔日的主子成了庶人,而奴才卻榮華富貴。
「蘭芩,你清減了許多,可要照顧好自己啊。」凌嘯一把扶住要行禮的蘭芩。蘭芩卻似有些害羞,粉面微紅,稍稍退後一步,還是行下禮去。
「師父甘冒大險,救蘭芩於苦難,恩深義重,一直沒有機會謝謝師父,蘭芩於心不安啊。師父就許我任性一次吧。」笑容仍然恬靜溫柔,聲音依舊甜美婉約,只是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閒適意味少了許多,可能是經歷了這次下嫁風波後,平添了許多憂思吧。
「今天給豪成他們求護身符的時候,也給你求了一枚,來,看看喜不喜歡。」
蘭芩忽然一下子滿臉羞紅,明眸睫毛一低,往腳尖上看去,又偷偷地抬眼一看凌嘯,卻不敢對上眼神,忽閃忽閃的煞是迷人,她用幾乎不可聽見的聲音道:「你,你是說要送護身符給芩兒嗎?」
凌嘯有些霧水,將護身符遞到她的手上,「這不是已經拿來了嗎,我們的觀世音菩薩啊,一定會保佑蘭芩平平安安,多福多壽,心想事成,嫁個好夫婿,兒孫滿堂……」
「哇!送信物啊!」雅茹像是惡作劇一樣,從廳門口蹦進來大叫一聲,把凌嘯打斷了。蘭芩羞得無所適從,忽地一挺酥胸,昂然對著雅茹狠狠挖一眼睛,笑罵道:「你個小妮子,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這裡來嚼什麼舌頭?」
「哈!姐姐你也曉得三更半夜了啊?」雅茹卻鬼靈精怪地拉著蘭芩的臂膀撒嬌,小嘴巴上卻不容情。
凌嘯很是尷尬,終於明白了,護身符是不能亂送的,難怪蘭芩害羞,連忙要解說,誰知道雅茹卻一指凌嘯的鼻子,火辣辣地說了一句話,嚇得兩人都呆若木雞。
「你可不許嫌我姐姐沒了郡君身份!否則我就向太后求情把自己嫁給你,然後把姐姐陪嫁來,兩姐妹鬧得你雞犬不寧!」
蘭芩驚訝得瞪大眼眸,紅唇微張,皓齒微現,而凌嘯則簡直像是在牙科拔牙,吃驚到下巴都快掉了。
雅茹卻不顧不管,依然一副小魔女的模樣,「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太后正在張羅要把欣馨姐姐嫁給你,你要是想當額駙,什麼都別說了,如果不想,我們兩姐妹就可以勉為其難地幫幫你羅。」
蘭芩蘭心慧質,驚訝之餘,抱著雅茹淚如雨下,兩姐妹出乎意料地悲聲相擁,倒把凌嘯弄得不之所以。
蘭芩卻在心裡感激這個嬌蠻妹妹,真是姐妹情深。
侯門女子不可自決,被指婚是遲早的事,平日裡總愛發夢的雅茹,自從察哈上月被康熙流放之後,她就知道將來的命運不免外嫁蒙古,到時就不可能像姐姐一樣有人救了。她知道姐姐喜歡凌嘯,可是已經被貶為庶女了,要想嫁給凌嘯,是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在太后有意將凌嘯招配給欣馨公主的時候,與其將來苦命,不如利用自己的身份,搶先一步,既成全姐姐,又免得大漠裡苦熬。
凌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成為苦命駙馬,頓時暈乎乎地頭大如斗,如果康熙或者太后下旨,自己該怎麼辦?
兩姐妹的抱頭痛哭,引來了佟性,凌嘯連忙藉機溜走。
凌嘯煩悶地走在街上,本來準備出來散散心,誰知道越來越煩。
要是真的像雅茹說的,自己當了駙馬的話,可就是毫無生趣了,他知道,在清代當駙馬簡直是弄個枷鎖在身上。清代駙馬不能手握實權,只能老老實實地混些閒差,這樣自己要報仇就難了。更何況從夫妻關係來講,這清朝的駙馬還真不是人當的,地位低下,財產屬於公主不說,連過個夫妻生活都要由教習嬤嬤控制!
總之,凌嘯是決不願意當駙馬的,如果上述理由還不充分,凌嘯還有一個只能自己心裡說說的理由,他不想和康熙沾親帶故,至於為什麼,凌嘯自己都不曉得。
「侯爺,後面有人追來了。」9521機警地說道,凌嘯一愣,戒備起來,等到追的人近了些,凌嘯發現竟是蘭芩。由於跑動,蘭芩一臉的香汗,幾縷髮絲貼在臉頰上,不等平緩了氣息,就對凌嘯道,「師父,雅茹沒有嚇著你吧?我代她向你道歉。」
凌嘯看看幾個隨從,示意他們閃遠點。
「我的膽子沒有你說的那麼小,不用道歉了。」凌嘯看著蘭芩起伏的酥胸,知道她追得很累,沒來由一陣憐惜,「就為這事還還追來呀,這黑不隆冬的,萬一遇上了壞人可怎麼辦?」
「還有這個」,蘭芩遞上來一個香囊,「我上次就做好了,一直想送給師父……」凌嘯看著她侷促羞澀的表情,心頭一暖,忽然有一種很想向她傾訴的衝動,心中塊壘積壓的太久太重了,蘭芩無疑是他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凌嘯把密探們趕走了。他不記得上次送女孩子回家是幾時,但是今天重新做來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裡面依然還有情愫的殘留。一路上兩人邊談邊走,快到貝勒府的時候,蘭芩忽然叫道:「遭了,芩兒覺得,你今天說錯話了,已經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芩兒,我什麼地方說錯了?」
「你說三個有利於的時候,先說於百姓生活,再說朝廷穩定,最後才說皇上萬全,已是犯了社稷為重君為輕的忌諱了。」
凌嘯恍然大悟,難怪康熙當時有些陰鬱,原來是犯了忌諱,儘管這句話是孟子說的,可是歷代皇帝都把它當成是歪理,看來有機會就補救一下吧。
在蘭芩進門之前,凌嘯輕輕摟摟她的肩膀,也學她的風格,在耳邊柔聲道:「雅茹的建議我會好好地考慮的,晚安,做個好夢。」
回家的路上凌嘯的心情總算好多了,雖然沒有給蘭芩承諾,但他知道,事不宜遲啊。幸好提前得到了消息,一旦太后下了懿旨,再想辦法可就難了。
離侯府只有半條街的時候,凌嘯居然遇上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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