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唐離驚訝如此,翟琰臉上露出一絲「八卦」得成的笑意道:「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李林甫心機如此深沉,卻有這麼個女兒,著實是個異數」。一句話說完,翟琰又是嘿嘿一笑。
想想那日快閣中,道裝高髻的李騰蛟如孩童一般的心性,一時無言的唐離也自微微點頭。
撫著下頜的翟琰又是嘿嘿一笑後,突然道:「有話路上再說,咱們該走了,去玉真觀時間也差不多了」,說完,他便伸手去拉唐離衣袖。
微微一側身子避過,站起身的唐離將幾上文具安放整齊,頭也不回的問道:「去玉真觀做什麼?」。
「還在昨日午後,玉真公主就譴人下帖,來邀你我去他玉真觀參加聚會,因不知道你的住所,所有便由我代轉。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當快走才是」,邊說著話,邊向書房外走去,「依我看,朝廷馬上該開制舉了,正好李騰蛟也在,阿離,這與你可是個大機緣。」
「開制舉,你怎麼知道?」,聽他突然說出這話,隨行的唐離詫異問道。
「玉真公主好聚會賓客,平日裡像這樣的聚會倒也不在少數,只是從不需正式下帖,除非是每歲制舉或者正式科試之前才會如此鄭而重之」,身為吳道子先生幼徒,長期混跡於王公顯貴之間,翟琰對這些事倒知道的著實清楚。
「且稍等等」,聞言,唐離身子一頓,隨即說了這麼一句後,出書房的他向廚下行去。
「這是什麼?」,只聽翟琰這句問話,唐離已知他近日定是不曾與王縉相見,當下微微一笑道:「去了玉真觀你自然知道。」
「玉真觀中什麼沒有,還要你帶酒?」,對唐離故弄玄虛極是不滿,翟琰撇嘴說道:「還搞的這麼神神秘秘」,眼中還滿帶著故做出的不屑,他人卻已向那酒甕撲去。
早知道他的八卦性子,焉能識不跑他這些小伎倆?他身子剛動,唐離早已順勢轉身前行而去。
出了院門,早有翟琰帶來的軒車等候。
上得車來,唐離將酒甕緊置於身側,翟琰看了片時,見沒個下手處,才恨恨看了唐離一眼,向車伕粗聲道:「走!」。
看著笑的著實可恨的唐離滿眼「你想看,我偏不給你看」的神色,翟琰哼了一聲,憋了片刻後,突然看著唐離壞壞一笑道:「阿離,上次在快閣,看李騰蛟盯著你看的眼神兒,似乎有些不對呀!」。
「噢!是嘛!」,唇角淡淡一笑,唐離絲毫不為其所動。
「阿離你初來長安還不知道,咱們這位李相爺雖然對外是霹靂手段,但對他那幾個寶貝女兒卻最是一副慈父心腸」,看著唐離,翟琰壞笑不斷的續道:「右相府中這幾位閨閣,到也都跟李騰蛟一般,容色絕佳,歷來提親說媒的可謂是不絕於路,但縱然雨露之家相求,李相也是不准的。」
本朝人說本朝事,關涉的又是李林甫這千古留名的大人物,唐離一時倒來了興趣,微笑不語,靜聽他下言。
「縱然王親貴胄之家相求也是不准,但李相卻命人於正堂壁間鑿開一個橫窗,飾以雜寶,並蒙上一層絳紗,平日每有才俊少年請見,李相便暗譴下人喚來女兒於絳紗窗外細觀,並自取可意者婚嫁」,翟琰眼角滿是噱笑之意的看了唐離一眼後道:「李相對女兒是寵的沒邊兒了,但反之,凡是李家小姐看上的俊家少年,那就沒一個能跑的,否則,就準備著嘗嘗口蜜腹劍的滋味,雷霆霹靂的手段!」
繞這麼大個彎子說出了這許多話,轉臉看向窗外的翟琰居然咿咿呀呀的哼起了小曲兒,只是間中含糊夾雜著:「李騰蛟……郎才女貌……」之類的話語。
李林甫一代奸臣,於後世這可謂是人所共知之事,但聽了翟琰這番話語,唐離才知此人居然還有這樣一面,身為一個最冷血心狠的權相,卻並不以貌美如花的女兒作為政治工具使用,在這個時代,倒也著實難得。不過再細想想,這倒也是正常,任楚霸王在外邊力拔山兮,但見了虞姬依舊是柔情似水。唯其如此,才是梟雄本色。
至於李騰蛟,唐離雖知這是翟琰心有不甘的亂「八卦」,但面上淡淡一笑的同時,心底還是緊緊繃起根弦來,為今後閤家安危計,無論如何也不能與李林甫的家人有太近的關係。
出長安城門,軒車一路向洞天之冠,有天下第一福地之稱的終南山行去。
伸手拉開車中簾幕,唐離仔細向外看去,若說隋唐間最有名的山,毫無疑問便是眼前這座了。
據說,周康王時,函谷關關令、文始真人尹喜,於終南山中結草為樓,每日登草樓觀星望氣。一日忽見紫氣東來,吉星西行,他感知必有聖人經過此關,於是守候關中。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雲衣,騎青牛而至,原來卻是老子西遊入秦。尹喜忙把老子請到樓觀,執弟子禮,請其講經著書。老子在樓南的高崗上為尹喜講授《道德經》五千言,然後飄然而去。自此,這終南山便成了「天下道林張本之地」。
自文始真人尹喜草創樓觀後,歷朝於終南山皆有所修建。秦始皇曾在樓觀之南築廟祀老子,漢武帝則於說經台北建老子祠。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名道雲集樓觀,增修殿宇,遂開創了樓觀道派。
入唐之後,因唐宗室認道教始祖老子為聖祖,大力尊崇道教,又因樓觀道士岐暉曾於唐高祖起兵之初盡起資財以助,故李淵當了皇帝後,對樓觀道特予青睞。入玄宗朝以來,因天子極力崇道,是以終南山中愈發道觀林立,香火繚繞,如今唐離只是遠遠看去,已見無數道觀殿閣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太陽的光輝,粲然一片,如此富貴氣勢,展現出道門極盛的輝煌之外,也使山中的清秀之氣消解了幾分。
馬車弛入山中,看著窗外那條並不出奇的青石便道,面色淡然的唐離口中喃喃自語道:「這便是世人都喜歡的終南捷徑了!」。
「阿離你說什麼?」,旁邊的翟琰見唐離適才凝神望景,倒也不曾說話擾他興致,此時既見他自語出聲,遂開言問道。
「噢,沒什麼!距離玉真觀還有多遠?」,拋開心中那些古怪想法,唐離看向翟琰淡淡一笑問道。
「循著這條路,可直達玉真觀,倒也沒有多久了」,畢竟是長來往的地方,翟琰倒也算熟門熟路。
馬車又走了約小半個時辰,將到玉真觀時,前方傳說中老子講經之所在的說經台已清晰可見。
「無量壽佛!今日聚會之所設在說經台下,玉真觀主已在彼地等候」,軒車剛至玉真觀前,便見一個美容色的道姑上前行禮說道。
「多謝了」,翟琰對著窗外答謝了一句後,轉身對唐離道:「下車」。
復又向那道姑立單掌本身一禮後,翟琰才示意唐離緣路向說經台走去。
「別小看這些道姑,個個身世都不凡,當初玉真公主度為女觀時,陛下飭令各王室宗親有適齡女子者相陪,所以這玉真觀中即便是一個普通道姑,都是個郡主、縣主的身份,怠慢不得」,隨意說了一句,翟琰又道:「國朝最尊太上玄元皇帝,今上更頒布詔令,天下道士皆隸於宗人寺管轄,尤其前方這說經台更成了皇家聖地,便是天子來此,也是安步緩行,更不說其它了,所以此地慣例不許行車走馬。」
點點頭示意明白,唐離隨著翟琰緩步向前。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時令已是初秋,山外長安城中早已有黃葉離枝飄舞,但這山深地暖之處卻依然是一片綠色蒼翠,緩步行來,耳邊野鳥鳴叫、溪水潺潺,唐離幾有置身春日之感。
三柱香功夫後,正注目身左那叢山荊的唐離忽然聞到陣陣桂花香,扭頭看去時,卻見前方不遠處,一柱聳立的說經台山下,正有數株百年桂樹吐著米粒也似的小黃花,開的正艷,而香味便是由此而來。
百年古桂之下,青青碧草之上,娓娓流過的小溪邊,此時已閒散張設著十來張原木古拙的矮几,幾上菜餚多不過五具,卻另置有果盒、茶盒各一,皆是式樣樸淡。
置身此山此地,目睹眼前這聚會的設置,唐離但覺腦中俗事盡去,胸中為之一清,向翟琰淡淡一笑後,邁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