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風流 襄州 第四十九章 情事
    「草包」唐離靜靜的坐在廳中右拐角的那張書几上,聽那王教諭「通經」,越聽心下越是感歎不已。近月以來,他也算搏下了小小的聲名,但現在看來,這一切來的著實僥倖。且不說其它,單是這《論語》,若論對其整體的把握,他靠著後世上課時學到的那些,倒還能對付。但說道具體而微的對經句的理解,他是拍馬也不及這些正經進士科的生員們。

    如今的情況看來,他典型的屬於掌握了最核心,或者說最佔據制高點的那一部分,但基礎卻幾乎是一片空白。而其他那些生員,雖然沒有他的這些識見,然則對經典本身的把握卻勝他十倍百倍以上。

    越聽,唐離越覺的自己此來襄州道學實在是最為明智之舉,若是不在此系統的接受一下典籍的訓練,冒冒然一頭撞到長安,不說中進士,只怕是人也要丟盡了。

    不過剛才那一幕也並非全然沒有給他帶來好處,畢竟那些原本對他不友好的目光都已消失的乾淨。這個唐離倒是能夠理解,鄉貢生名額就那麼少,多一個人就意味著多一個競爭者,而此事關係太多,又斷然不能相讓的。縱然是本州人插進來他們也會不高興,遑論他這樣的外鄉人,此時既見他是個「草包」,這固有的敵意也就自然消失了。

    剛拜見學正後,就被帶來此地,原本準備的筆墨紙硯也沒帶來,就這樣光禿禿的聽,而那王教諭自適才之後,就再沒看過他一眼,更不會專心這事兒,在這老夫子眼中,唐離完全是個可有可無之人,看著架勢,只要他不搗亂,聽不聽講都是無關緊要的。

    又過了約三柱香的功夫,上午的課業正式結束,唐離去了道學安排的住宿地點看了看,那個單間小房他倒是不在乎,無奈實在是太過於吵鬧,這些道學中的孩子小則十四五,大也不過十七八,縱然天天再被訓誡著要養氣修身,終究也大不過天性,何況還是這麼多孩子住在一起?

    問了一句在外邊賃房也可以後,唐離便出了院子,在道學附近尋起房子來。

    以前說書悄悄攢下了十多貫錢,加上做伴讀一月的月例和賞賜,再加上翟琰、王縉及那章老爺送來的程儀,除了給家裡留下的,現在的唐離腰兜裡還小有幾個,但太貴的房卻也賃不起,三轉四繞就來到道學背後那條僻靜的巷子裡。

    花費了一番周折,唐離終於在一個小院中找到了一個兩間的偏房,房子雖然有點破,但勝在離道學近,而且價錢倒也著實合適。

    馬兒可以寄放在道學馬廄,只要交上草料錢就是。唐離正在收拾諸般事物的當口,卻聽到門外院中有一個女子的叫罵聲咆哮傳來:「那個不要臉的偷了老娘的魚膾,敢做這事兒,你還真是尼姑懷孕——羞不出;老娘倒要等著看,像你這種不要臉的,肯定是姦污僧尼罵行童——惡不久,早晚有……」

    此人罵聲既大,用語又鮮活,唐離聽著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奇下出房門看去,只見罵人的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子,此時的她正站在對面廂房前的院中,挽著袖子,手指四處亂點著罵的正起勁兒。

    只是讓唐離略感吃驚的是,這個身穿淡黃九褶裙的女子遠不是他想像中膀大腰圓的悍婦模樣,反而相貌還有那麼二分姿色,而且還是清秀乖巧形兒,此時,她正罵的起性,連頭上梳著的髮髻也跟著顫動不休,看來著實彪悍的很。

    滿院寂靜無聲,唯有唐離走了出來,就顯的極為醒目,那女子扭頭之間見是他,因從不曾見過,所以微微一愣,隨即便惡狠狠的向他瞪來,手中做勢、雙眼圓睜,看她那架勢,似乎只要唐離稍有異常,她就要立即撲了上來廝打。

    後世今生,唐離最沒經驗面對的就是女人,否則也不至於當初見到鄭家小姐時是那副手足無措的惶急模樣,此時見這女子如此惡形惡狀,他本又是個淡淡然的性子,遂微微笑了一笑,在那彪悍女子的怒目注視中轉回房來。

    一切收拾停當,唐離便動身往道學而去,卻見剛才那女子已開始在廂房廊下煮飯。邊煮,口中猶自罵罵咧咧個不聽,手上更是將做為炊具的厚厚三足釜鼎給敲打的叮噹亂響。

    看到這一切,安步而行的唐離搖搖頭,唇邊噱笑的同時,心中也莫名的生起一絲親切的感覺。似這等個性的女子,依他來此四年的經歷來看,在唐朝還著實不多見,且不說她口中罵的是什麼,但是這張揚的性子,到是與後世許多先鋒派的女同學相似。

    道學進士科,上午是所有生員聚在一起聽先生「通經」;而下午則又分開,十六歲以下自在一間小廳中誦經,而十六歲以上者則是單辟一地,由先生講解聲韻之法,學的已經是該如何吟詩做賦了。

    十五歲的唐離在經堂中坐的依然是最後一排拐角位置,初來乍到,人又是個出名的「草包」,所以那些小同學們也無人與他說話,反倒是鄙夷不屑,想要看他笑話的人多。

    好在唐離畢竟有著二十四歲的心態,自也不會與這些小屁孩兒一般見識,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他便自在一邊安靜誦起經來,喜歡不喜歡且不說它,但這畢竟是他以後安身立命的依靠,所以端的是極為認真,如此態度,倒讓前來巡視檢查的王教諭看的微微點頭,覺的此子雖然不堪,倒也不是全然一無是處。

    在道學中吃了飯,晚上回到下處,唐離見那女子的房中卻是一片黑暗,並無半點燈光,也不知她去了何處。

    蠟燭於此時來說實在是個極貴重的奢侈品,別說唐離,就是一些普通的富戶人家也用不起。

    就著油燈將下午所背誦的經書又複習了兩遍,一日勞累的唐離吹熄了油燈,就攤開了被子睡下,只是當他堪堪將要睡著之時,卻聽門「吱呀」一聲響動,隨後有腳步聲響起。

    「誰?」,翻身而起,一個箭步衝到外間,藉著半開門扉透出的微光,唐離就見到個瘦弱的小孩兒,似乎在尋找著什麼,而他的手中持著一把尺長短刃,在淡白的月光下散發著點點寒光。

    唐離突然衝出,這孩子似乎也吃了一驚,不過片刻之後,他就鎮定了下來,「褥……褥子……」,邊說,他還用手中的短刀向牆角指了一指。

    見這孩子並無惡意,定下心來的唐離剛向前走了兩步,鼻中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酸臭味。

    「褥……褥子……」,那孩子確然是個口吃,就這兩個字,也說的很是艱難。

    轉身回內室掌了燈出來,唐離才見到這個孩子年紀當跟鄭鵬差相彷彿,瘦瘦的身子上卻頂著個大大的腦袋,金魚似的大眼,正呆呆的看著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亂不堪、衣襟被割掉的道袍,而那酸臭的氣味兒也正是從這件道袍中發出。

    捧燈站定了身子,唐離見他比劃了兩次才明白,自己中午丟棄的那團漆黑的裹布,竟然是這孩子的被褥,看他這模樣,似乎自己沒賃這房之前,他晚上就是在此地過夜的。

    「你說那團裹布,中午丟了」,看這孩子身上破落溜丟的樣兒,尤其是那雙大而呆滯的眼睛,與之對視的唐離心中竟是隱隱有了幾分怪怪的感覺。

    只是不等他說的更多,那孩子一聽到了「丟了」兩字後,轉身就跑了出去,唐離依門看去,卻見淡淡的月光下,一個瘦弱的大頭孩子跑到院角丟棄廢物的所在,正用手四下裡翻扒著什麼。

    過了片刻,一無所獲的他直起身來呆站了片刻,才又向唐離租賃的廂房走來。

    唐離本以為他是要來找自己索要,孰知那孩子一路走來,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從他門前穿過,尋到屋簷下一個背風的角落,就此躺倒下去,隨著他身子越蜷越緊,不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就有微微的鼾聲響起。

    掌著燈看了一會兒,唐離便也轉身回房去了,只是躺在榻上他卻是再也睡不著了,腦海中閃動著尺長短刀及那孩子蜷成蝦米一般的身影。

    翻了兩三個身子,依然睡不著覺的唐離只能無奈起身,在自己的行囊中選出了一件為秋日準備的厚麻衣,走出房去。

    將麻衣蓋在那孩子身上,唐離看到他眨動著卻始終沒睜開的眼睛,微微一笑後走回房來,上了門閂,剛向內房走了兩步,他的步子微微一頓,終於又回身來輕輕搬過一張胡凳頂在了門後。

    做完這些,他才放下心思重新躺倒榻上,心中不免尋思道:「這院子裡都住著什麼人?看來著實古怪的很!」,想著想著,倦意上湧,翻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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