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風流 襄州 第四十八章 爭執
    出山南東道金州,與奔騰的如碧漢水結伴向東而行,披朝霞、帶星月,胯下九花連錢不愧名馬之譽,不過花費了九日功夫,襄州那暗黑的城牆已經清晰可見。

    百年承平,份屬一道首府的襄州遠比金州更為繁華,唐離經城門守卒驗看「過所」以後,便輕牽愛馬隨著人流入城而來。

    剛入城門通道,唐離就覺一股淡淡的清漆味道撲鼻而來,及至跨步正街,這股味道也愈發的濃烈起來,緩步走在正街上,少年看到的是三五聚集的馱馬驢騾,更有甚者,居然有隊隊駱駝雜列其中。

    穿越四年,這是唐離第一次離開金州,好奇之下循著長長的馱馬隊伍走去,見到的卻是一個大大的坊市。將坊市設在城門不遠處已是顯的怪異,而更怪異的是,這個坊市中所售賣的居然只有一種貨物,而買家除了操各地口音的唐人外,一多半居然是辮發長身的異族蕃商。

    漫步在這個碩大而擁擠不堪的坊市中,看著身周琳琅滿目、堆積如山的漆器貨物,聽著各種希奇古怪的方音蕃語,唐離靜靜的感受著承平大唐的繁盛。

    「你看你這個人喏!咋個兒便宜了還想再便宜?這可是襄樣兒漆器,對對,我知道在你們那兒叫『庫露真』,知道這個,你還好意思跟我講價!通寶十二文,滿襄州都是這價,不能再便宜了。」,唐離身邊的這個老闆用半白半官的話語跟一個辮發異族客商說完,還洋洋自得的拽文兒道:「『襄陽作漆器,中有庫露真。持以遺北庭,給雲生有神』,聽聽,這可是詩中有載的貢品賜物。」

    聽到如此對話,再看著眼前的場景,唐離才心下恍然,以前在金州時但知襄州漆器輕便好用,不想此地竟是大唐最負盛名的漆器產地及貿易集散地。

    「十二文!滿襄州都是這價,這可是朱老爺親口定下的,任你走到那裡都是一樣……」,牽馬向坊市外而行,唐離還忍不住心中暗思道:「看此地商事如此繁盛,這朱老爺卻能一言定市價,此人著實大不簡單!」。

    趁了這熱鬧,好奇心得以滿足的唐離再不多做逗留,尋人問了道學所在後,便牽馬而去。

    這是一個雖略顯蔽舊但勝在清幽嫻靜的大院兒,在門房處寄放了馬,進院以後循著青石鋪就的便道走去,兩邊粗大的槐楊樹遮擋著陽光,在覆出大片綠蔭的同時,也漏下三兩斑調皮的陽光。

    走在這令人神清氣寧的綠蔭便道上,看著前方古樸而齊整的棟棟院舍,若非耳中聽到的誦經聲:「吾養吾浩然之氣……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發,一發則天地為之色變……」,唐離還真有回到後世校園的錯覺。

    山南東道道學學正乃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儒,其人本為京城國子監五經博士,後因母喪回家守孝,待三年期滿,因感念江南清麗山水,又與本道觀察使交好,再次復官時就升了一階,留鄉擔任學正一職。

    老學正身為一道道學主管,與奉儒守官世家出身的鄭刺史自然多有見面,循著慣例,每逢上元重陽等節令時,二人更有詩歌唱和,也算的是老相識。

    但此時老學正看著手中這紙便箋,卻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若說鄭使君是真心推薦眼前此子,卻不見有半點要求特別關照的話語,鄉貢生三字更是提都沒提,需知,這是他道學學正手中握有的最大權利;但若說一點沒有關照,偏生這信箋中又一再提到,務必要讓這名喚唐離的少年入道學進士科就讀。

    「莫非金州州學連個生員的空缺都沒有了?這個鄭使君,到底弄的是什麼玄虛?」,短短兩頁紙,老學正卻反覆看了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結束,「既然有鄭使君書薦,本學正自然不會推辭。只是有一點卻需說在前面。」

    「學正大人請講」,微微躬身一禮,唐離淡定說道。

    剛才看便箋時,半柱香的功夫,唐離面上不曾稍顯急噪之色,此時答話也全然是沖和恬淡,既沒有別的生員見自己時的卑瑣,也沒有那等狂生的倨傲。雖然不曾敘話,老學正對眼前的麻衣少年已先有了二分好感。

    「嗯,坐下說話!」,老學正揮手示意,待他坐定後,才撫著頜下三綹長鬚道:「你既有心向學,選的更是進士科,那異日自然是想赴京應舉的?」。

    「是」

    「能知向學求進,這總是好事。只是我大唐富有四海,讀書求進之人也是多如過江之鯽,總不能都擠到了帝京去,所以欲要赴京應舉,總需先得了鄉貢生身份才好,無奈我山南東道地狹人稀,禮部分到本道的鄉貢名額也就少,這些名額還需攤分出許多到各州州學,則本道道學愈發少的不堪。『拔解』且不說,區區三十個名額,再經明經、明法、明算、道舉諸科攤分,留給進士科的也不過僅僅只有八個,但生員卻多達二八之數,一百六十人分八個名額……」,話到此處,老學正卻是微微一頓,只將一雙眸子細細觀察少年的神色,希望能藉以窺探鄭使君的真意。

    觀察良久,老學正從端坐的麻衣少年臉上看不到任何異常,心思一定後,遂虛咳了一聲後續道:「老夫既然身為本道道學學正,自該稟持公心以待諸生,爾雖為鄭使君書薦而來,也應一視同仁,好生專心課業,以期來日道學選試中能脫穎而出,摘得這鄉貢名額,萬不可因鄭使君之故存了什麼僥倖心思。這些,你可記住了。」

    「小子記住了!」,唐離起身作答,面上一如剛才的淡定。

    「既然來了道學,以後自稱『生員』就是了」,略一揮手,老學正正肅了面色道:「昔有子禽問於子貢,至聖先師如何能得人如此敬重,子貢所答者:『夫子以溫、言、恭、儉、讓以得之』,此五字為立身備本,爾需牢記才是!在今後的道學之中,更需謹遵聖人教誨,當『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而游於藝。切不可放鬆懈怠,浮浪妄行!」。

    「生員受教了」。老學正據《論語》以誡訓,唐離恭謹而答,至此,參拜學正的必經程式已然完成。

    揮手示意雜役將唐離帶往進士科學舍,老學正看著他那麻衣身影漸漸消失,才輕輕歎出一口氣來。

    初次見面,這個著裝樸素的俊秀少年給他印象很好,雖小小年紀,已頗具溫文風儀,氣度也很是不錯。然則一想到異日的鄉貢名額,他也只能無奈長歎。唐時進士的尊貴引來無數豪門或寒門子弟投身其中,鄉貢生名額,這既是老學正最大的權利來源,也是他最大的苦惱所在,僧多肉少,緊巴巴八個名額夠誰分的?

    若是剛才的便箋中直接言明,不消說他自然會給這少年一個。但現在的情況看來,分明是這金州鄭刺使也僅僅答應幫唐離來道學而已。如此一來,年年讓人虎視眈眈的八個名額,只怕怎麼著也不夠落不到少年的身上。

    …………………………

    隨著那雜役左穿右繞,約花費了小半柱香功夫,唐離已是站在一個軒敞的屋宇前。

    「王教諭,這是進士科新到生員,金州唐離,奉學正大人令,特給您帶來。」說完這些,向花白鬍子的王教諭躬身一禮後,那雜役便轉身自去了,而滿廳不友好的目光,也都齊齊的注視到了少年身上。

    這王教諭身子瘦而高,一襲竹紋圓領儒衫穿在他身上顯的空空蕩蕩,而五旬有餘的面相也是骨包皮,襯的花白的山羊鬍須也愈發的醒目了。

    「金州!」,目光注視唐離,王教諭口中喃喃念誦了一遍後,眉頭隨即就皺了起來。身在金州而至襄州道學,不消說,這必然又是學正大人承了誰的請托而塞進來的。

    想到這裡,王教諭因唐離容貌風儀出眾而帶來的好感已是消失殆盡。

    「以前進過學嗎?」,聽到唐離已自解州學四年,王教諭本就不好的臉色也愈發的沉下了三分。

    「進士科試第一科便是帖經,你畢竟也曾進過學的,而今且將論語《子罕》篇誦來聽聽。」,既知唐離已離學四年,欲略加考校以知其學力根底的王教諭實在也無法出太難的題目,遂揀了個最最基本的誦經來探問。

    滿廳學子聽到如此問題,頓時一片嘰喳聲,誦經且不說它,誦的還是最基本的開蒙第一本《論語》,這等題目,且不說別人,便是這廳中最蠢笨之人也能隨意誦出。

    只是讓這些小至十四、大至十八的學子們大吃一驚的是,這個自金州遠道而來的唐離,在沉吟片刻後,開口說出的居然是:「生員難以誦念」。片刻的沉默後,整個廳中爆出一片聲震屋宇的嘩然哄笑,而王教諭的臉也徹底的黑了下來。

    伸出抖顫的手指點向麻衣少年,王教諭說話時嘴唇都開始打起哆嗦,「爾連《論語》都誦念不出,安敢來本道道學,還要習進士科!」。

    見自己如此話語及滿堂哄笑下,這名喚唐離者居然面無半分愧色,還是一副淡淡然的樣子,無權趕人的王教諭只能痛心疾首對少年厲聲道:「皮囊雖好、腹中空空。去吧,廳中右拐角最後那張書幾!」,這句說完,他猶自不解恨的喃喃自語道:「不知羞恥,誠然朽木不可雕也……」。

    …………………………

    關於更新問題再解釋:近幾天實在雜事太多,所以更新稍稍放緩,一天一章三千字上,最遲到下週末,恢復一天兩更.還請大家原諒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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