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離注目看去時,只見這老僧形體枯瘦,額間壽眉黑白交雜,長逾盈尺,雖臉上皺紋堆疊,然其人說話的中氣卻是綿綿悠長,一時間竟是莫能辨其年歲,只是他那動靜之間如古井無波的身姿,雖隔著幾步遠近,少年依然能感到道道淡淡然的微壓如水而來。
正在唐離等人細細打量這老僧的當口兒,就見旁坐的性空驀然色變,臉上十餘年如一日的淡定早已消失無形,面色先是發白,隨後由白轉紅,眼眸中的神色也是由初時的不敢置信轉為後來的驚喜。及至等那老僧堪堪踏步出門,這位伽楞寺長老竟是起身離坐,就此拜下身去,口中歡喜出言道:「小僧性空,拜見師祖,三十年之功,一朝開悟,可喜可賀。」,話語未竟,已是聲帶哽咽。
性空長老如此,王縉等人那裡還坐的住,再一聽他開口稱呼「師祖」,眾人更是相視駭然,面上驚異之外,連麻衣少年也多了幾分莊重神色,尤其是章伯陽,更是與那悟名美和尚一樣,過度激動之下眼眶蓄淚,若非沒個僧人身份,只怕他也早已跪倒下身去。
「鐘鼓!佛誕正日,恰值本宗大德悟佛出世,靜思,快去告知爾師,鳴鐘以賀。」,參拜的話語剛一說完,性空長老已是回身向那奉茶的小沙彌吩咐出聲道。
「長老,這鍾該鳴多少響才是?」,這面容清秀的靜思畢竟還不算笨到家,只看性空眉間微一顫動,當下也不再等,蓬蓬聲中,連向老僧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小沙彌跳起身來就向鐘鼓樓上跑去。
「『師祖』為名、喜怒為『相』,當日你師兄弟就是太過執著,三十年了,性空你竟依然未曾戡破『名相』!阿彌陀佛!」,立身階前,聽長老如此吩咐,那老僧微微一歎,淡淡開言道。
「徒孫愚鈍,三十年來佛法少有精進,今日師祖破關而出,只願時時服侍身前,躬聆教益。」,聽老僧語中淡淡的責備之意,性空反覺心中一暖,再復叩首時,眼中已隱見水波閃動,堪堪等他話語說完,一聲悠然鐘鳴,裊裊奏響。
空山鐘鳴,遠播四野,這鐘聲淡遠醇厚,直抵人心。
唐離眼見樓前老僧衲衣微舉、壽眉飄飄,面上更是一副無喜無怖的純淨,耳中再聽到那聲聲鐘鳴,一時只覺心肺間塵俗盡洗,滿身清氣充溢,有臨風飛舉之意。
眾人都已心入其境,便是連那最小的鄭鵬也感覺到異樣而再不開腔,一時眾皆靜寂,無聲聽那淡遠鐘聲,而性空、悟名並那那趙、章二人則是閉目之間唇舌翕動,似是在默誦經文。
約兩柱香功夫後,一百單八響鐘鳴才復結束,就見那老僧下階前行,將一雙古井般的眸子看向唐離,澹然道:「老衲七歲削髮於長安大慈恩寺,九歲蒙玄奘大師青眼,得以在側侍奉經卷筆墨,二十一歲時列身家師窺基大德坐下習誦『法相』經義,至今已歷七十載了!四十年黃卷青燈,復又三十年坐關冥思,今日一朝開悟,實多謝小友了。」,這老僧說完,更向少年合什三禮。
只聽他這一串自報家門,唐離還怎敢受他大禮,見狀之下忙側身避讓,揖手為禮道:「大師佛性早備,小子胡言不過稍中竅要,如何敢當大師如此!」。
「昔日削髮為沙彌時,老僧以為淨土在西天;後學佛四十載,老僧以為淨土在人間;今日一言得悟,始知淨土本在心中!」。合什三禮畢,老僧目視唐離,淡然續道。
「由西天到人間,本是『戡破』;由人間到心中是為『放下』,既已放下,便已成佛,大師百年功成,終得此『大自在』之境界!可喜可賀!」,迎著老僧的眸子說完此話,麻衣少年躬身施禮為賀。
老僧聞言,看著少年的眸子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後,轉身復又向那小樓行去,在眾人注目之中,「吱呀」聲起,樓門復又緩緩閉合,只留下那首餘音裊裊的佛偈: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祖師!」,見小樓門扉最終閉合,依然拜倒於地的性空一聲悲呼道。
「長老勿需如此,大師既已『放下』,則這幽靜小樓與十丈紅塵並無區別,若小子所料不差,改日大師必會重出此樓,介時自可得見」,少年這聲相勸,使性空長老神情一震,隨即起身面對唐離合掌為禮道:「小友於本宗恩惠實深,老衲特此謝過。」
「不敢,不敢」,叉手還了一禮後,唐離見性空並那悟名都有些心神不屬,也知他們此時最宜靜處,當下微一拱手後,便示意王縉等人離去。
性空長老果如唐離所言般,與那悟名就此趺坐在小樓之前,並不曾跟隨相送。
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唐離卻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只見此時的靈山堂前,數十位垂垂老僧無聲肅立,待他轉過身來,老和尚們方一起合什為禮道:「多謝施主!」。一禮即畢,也不等少年回應,這些僧人已是轉身復入堂中。
一路向山下行來,唐離感覺眾人的目光都緊緊盯在自己身上,且除了小胖球的欽佩外,其他人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議的驚詫,遂側身向王縉一笑道:「莫非我長了三頭六臂不成,何以如此看我?」。
「你自然沒長三頭六臂,卻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王縉微微一個苦笑道:「某自小便隨家兄向學,二十餘年手不敢釋卷……哎!自來金州,至今日始確知這世間竟真有生而知之者!」,這一聲歎息中,直包含著無盡的苦澀。
見他如此,唐離竟是忍不住一笑出聲,待王縉詫異看來,他才笑意不減的解釋道:「王兄,你這便是著相了。適才我那番話不過是胡亂言語罷了。」
「胡亂言語?」
「正是,適才所言,不過是看靈山堂中諸位大師太過辛苦,想讓他們放下經卷,多有休憩罷了。至於那位老僧得悟,也是歷七十年之積蓄,一朝爆發而已。便是你我今日不來,開悟也是早晚間事。」,看眾人聚精會神而聽,少爺淡笑續道:「再者,便是剛才所言有理,於我也不過是空談而已。立身紅塵之中,要想堪破、放下,而終得『大自在』,又談何容易?其實這話也不過是『三歲小兒說的,八十老翁行不得』,本就沒什麼玄虛高妙,那兒至於就讓王兄感慨如此?」。
「三歲小兒說得!怎麼我就說不出來?」,王縉隨口回了一句,但面上的表情卻的確釋然多了。
自經歷剛才之事後,目光時刻注意著少年的趙伯陽見到這一幕,眉頭忍不住輕輕跳動……
下得山來,唐離與小胖球兒三人又說了良久,方才做別。
攙著母親走出伽楞寺,三人剛走出不遠,就聽蟈蟈一聲驚呼,少爺應聲看去時,卻是一輛急停的兩駕軒車。
「賢侄,且讓愚叔請令母子一程如何?」,車門看處,露出章伯陽那張陪著小心的笑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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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這兩章有關佛教的內容,乃是葉子依據往日亂翻書時的雜亂記憶而寫,本來知道的就是皮毛,這樣一來就更易多出訛誤,還請方家一笑做罷。
另:這兩天來雜事很多,碼字時間即短,構思時間也匱乏,所以近幾章寫來自我感覺很是混亂而生澀,目前這種忙碌的狀況估計會持續到下週末,有鑒於此,葉子自明日起至下週末只能將更新無奈放緩。中午時間不太自由,特定於每日晚七點更新一章三千字左右。等下周雜事忙完,下下周,葉子一定RP大爆發將這一周的欠帳補回。以回報各位書友的!無論如何,請大家相信,我是的確很想將《天寶風流》認真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