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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周的圍牆看,這僅供主人用的小花園佔地並不太大,但在陽春三月,百花爭春的時節,裡邊的景色卻是奼紫嫣紅,美不勝收。地處江南,名花本就多有,更何況這一州刺使府內。
因有花樹阻擋,唐離並不能直接看到鄭盼兒,他自然不能高聲呼叫,遂放緩了步子,邊欣賞周圍的春色,邊緣著花徑向前緩步而去。
眼前繁花似錦,耳邊雛鳥低鳴,這等美景只讓唐離大感舒心,踏著腳下青青碧草,唐離漸漸來到一處枝籐茂盛的薔薇花架前,少年正要湊上前去好好欣賞群花爭勝鬥艷的美景,卻聽身側籐牆處傳來絲絲低語。
駐足凝身,撥開花籐上的葉緣看去,只見隔壁不遠處,在那株潔白的梨花樹下,此時正亭亭玉立著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子,呆呆出神的她也不知在樹下站了多久,以至那件七破間裙上都雜落著十來朵淺蕊瓊瓣的梨花,最調皮的是其中兩瓣竟然堪堪掛在她那自然流瀉的黑髮上,烏黑中兩點雪白,別有一分俏麗。
夕陽的金光透過唐離身前的花籐牆,灑出碎碎的金色光斑散照在那身衣裙上,黑色的秀髮如同燙上了一層金邊,而那素白的長裙反光之下也欲發白的耀眼,竟似為她整個身子打上了一層粲然銀暈的光圈,驀然一陣柔柔的春風襲來,瓣瓣梨花戀戀離衣飄飛,潔白的裙裾也悠悠擺動,三月裡、花樹下、夕陽柔風中不沾一絲煙火氣的女子直似伽楞寺畫壁上的飛天神女,飄然欲舉。
雖然僅僅只是一個背影,卻讓唐離感到一種最純粹的美,只是這種素白如瓊瑤般的美卻與週遭百花怒放的熱鬧如此格格不入,竟使少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經歷,剎那間,一股莫名的心酸湧上心頭。
側首間心底微一歎息,再次凝神的唐離聽到女子的喃喃聲隱約傳來: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常歎息。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滄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空見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原來,她口中輕吟的卻是初唐詩人劉希夷的樂府名篇——《代悲白頭翁》。
如此的女子,在如此的季節,如此的天氣,如此的環境中吟出如此的曲子,饒是唐離久離挫磨,自忖一顆心可堅比金石,也不能不有心中有感,看著眼前的美好,感受著詩的意境,他已渾然忘了自己來時的目的,心既入境,一時竟是癡了。
夕陽的金輝下,隔著那堵茂密的花牆,梨花樹下的白衣少女與薔薇邊的麻衣少年靜靜而立,這一刻,連鳥兒也停住了它們婉轉的歌喉,小花園中寂靜無聲,只有縷縷春風流過葉緣時的輕輕嗚咽聲,愈發襯出這樣一種安寧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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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剎那光陰,或許是時隔許久,一聲幼鳥的淒鳴打破了園中的寂靜,唐離透過花牆看去,卻見女子所立梨花旁的椿樹上,突然跌下只雛燕來,所幸有樹枝阻擋了一下,羽毛剛剛長齊的它並沒有摔死,只痛苦的挪動著小小的身軀徒勞的想要站起身來。而在椿樹的枝椏間,也有一隻同樣的雛鳥翅膀掛在了枝條,凌空抖動不已,嫩嫩的黃喙中發出驚恐而無助的鳴叫。
兩隻潔白的素手合什為掌捧起了地上掙扎的那只雛燕,呢喃般的安撫聲中,這個受驚過度的小傢伙慢慢安定下來,仰頭看向高高樹枝間的另一隻哀哀鳴叫的幼燕,雖然面蒙白紗,唐離卻依然感受到了她的焦急。
前行幾步轉過花牆,唐離對著女子微微一笑,更不多話,將衣襟一捋,反身就向樹上爬去。
堪堪等唐離爬到第一個大橫枝上,白衣女子才似反應過來,本轉身欲走,看看椿樹間傾覆的燕巢及自己手中及空中那兩隻雛燕,終於又停下了腳步,仰頭看向正一點點向前的唐離。
昨夜一場春雨使枝幹上滑溜不堪,從第三個大橫枝向右爬去,從小在貴州山中長大,自負爬樹高手的唐離一個大意,右腳踩空,身子突然落下,嚇出他一身冷汗的同時,也聽到下邊一聲驚呼響起。兩手緊緊抱住樹幹低頭下望,只見那白衣女子正單手掩口,兩隻如春山般的眸子緊緊注視著自己。
看到這雙眼眸中盈滿的擔憂,唐離臉上一紅,心底暗罵自己一聲:「丟人了,丟大人了!」,打起全副精神,勾腿展臂,重新又向前爬去。
「她在看著我,她在下邊一直看著我!」,向前途中,那雙遠山般的眸子突然閃現,唐離腦海中頓時就冒出這個念頭來,隨後更覺得身上莫名一熱,只這一晃神兒的功夫,動作變形下,少年差點又掉下樹去,紅著臉再次暗罵了自己一句後,他才算凝聚起精神,順利完成了後邊的動作。
一手虛握著顫抖的雛鳥,跳下樹來的唐離先放下衣襟,才向前走去,堪堪走到女子身邊,鬼使神差般,他率先開言道:「幾年不爬樹手腳生疏了,讓小姐見笑了,小時候再高的樹我也不怕」,一句話說完,他更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這等孩子氣的動作出現在少年身上,的確是殊不多見。
小心的從唐離手上接過那只雛鳥,白衣女子才福身為禮道:「謝謝唐公子」。
「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此時的唐離正為自己剛才莫名的言行羞愧不已,再一聽鄭憐卿兒這樣說,立時接言道:「我可不是什麼公子,你叫我阿離就是」,一句說完,他心底有暗自悔道:「這麼快接話幹嘛?一點禮貌都沒有」。
十指如春蔥般纖細,從唐離站著的角度看去,那修長的指尖處每一個小小的月芽兒都清清楚楚,看著這樣的一雙手,少年再微微低頭瞅瞅自己那沾滿了樹汁的綠手,於無聲處已悄悄的縮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