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的監牢中,如眾人所預料的那樣並沒有多夏的身影,但是,想像中那惹人欲吐的腐敗酸臭卻不存在,近千平方的空間空空蕩蕩,只有距眾人最遠的銅鑄牆壁上,束縛著一名古怪的物體。
那是一個人!之所以沒有將他視為人形,是因為他的四肢已經被人齊根斬斷,從地上殘留的血跡和淋淋的傷口可以看出,他被人行兇的時間不超過一天。
空氣中的血腥味,在密閉的空間中,幾乎讓人喘不過氣,哈特掩住鼻子,率先穿過堅厚到誇張的門,走進這座曾是皇家庇護所的監牢中。
「小子!你又來了!」那人抬起滿是血污的臉,一雙閃爍著攝人精光的冰綠色瞳子盯著向自己走近的哈特,那雙眼睛,在只能勉強視物的黝暗監牢中,異常顯眼。
「你這是!」哈特驚呼道,他並不奇怪薩非德能認出自己,因為上一次,薩非德已經表現出讓他張目結舌,超越五感之外的能力。不過讓哈特驚訝的是,雖然曾經有過無數的猜想,但他卻從未想到,自己與薩非德的會面,是在如此光景下。
不僅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有誰能預料到,曾經撐起南蒙斯脊樑的大元帥,會落至如此慘狀。
沒有人注意到,走在最後的卡蓮在門邊停住了腳步,紮起海藍色長髮的髮帶,悄無聲息的繃斷了,垂下的髮絲遮住了她的臉。
或許,並非沒有人注意到,薩非德的視線投在卡蓮身上,瞬息之後,他就移開了。接著薩非德笑了起來,那笑聲中氣十足,根本不像重傷瀕死之人。
他的視線,沿著走來的眾人掃視了一圈。最後帶著一些猶豫,又重新落回靠在門邊的卡蓮身上,冰綠色的眼瞳中,一絲難言的神采一閃即逝。
發自靈魂最深處的寬慰,帶著會心的微笑。薩非德回答著哈特剛才的問題:
「沒什麼,我只是要快死了!但暫時還死不了!血早已流乾,沒有斷氣是奇跡,或許,是我不甘心就這麼窩囊的死掉吧!」
說到這裡,薩非德停住了。
哈特的心中突然響起,僅僅他才能聽到來自薩非德的心靈交流:「或者,是你不希望我死!所以我還能芶延殘喘!對嗎?莫非德倫的兒子!」(帝亞哥的真名!)
哈特的身軀微震,他搖了搖頭,又帶著不確定疑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薩非德說的沒有錯,在決心營救薩非德之時,他內心正是如此期望的。
但是,他的期望似乎晚了一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再也不會因為人的意願而逆轉。
沒有人注意到哈特的異常,他們早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驚呆了。還是戴麗爾最先回過神,她奔到薩非德的跟前,強忍著痛苦望著被鐵鏈束縛在牆壁上的老元帥,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是薩裡特菲德·修蘭特·伊薩貝爾元帥!」
戴麗爾多麼希望能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她實在不忍相信,父皇最好的朋友,那個親眼看著自己長大,給予自己無微不至關懷的老人,最終落得如此淒涼!
但一切妄想都是徒勞的。薩非德一開口,就打碎了戴麗爾的夢,他看了看自己殘破的身體,帶著些許苦澀與無奈,說道:「女皇陛下嗎?薩裡特菲德·伊薩貝爾·修蘭特,已經無法向你宣誓效忠了!」
一旁的哈特留意到,薩非德將他末尾的姓氏變換了一下。這不禁讓他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想,他連忙搶在戴麗爾身前,就打算詢問,但還沒等他開口,薩非德卻像看穿了他的疑惑一般,率先對戴麗爾說道:「陛下,我臨死前能看到您,眾神已經給了我垂青,現在,我有些話想單獨跟這小子交代一下!」
「他要跟哈特說什麼?難道是因為我?」
雖然極為好奇,但是戴麗爾並沒有多問,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就去招呼眾人暫時退出了監牢。而斜靠在門邊的卡蓮,帶著難言的複雜情緒,凝望了薩非德一會,才充滿不捨的意味,離開了。
當監牢中的人全部走後,哈特立刻追問道:
「修蘭特,原來你姓修蘭特,你是法曼行省修蘭特家族的老伯爵!是蕾麗婭的父親?小時候,你經常來我們家,你還曾送過我一匹小白馬,可惜∼∼它立刻被我那混蛋老子賣掉了。」
哈特越說,越感覺自己的新推測大有可能,至於以前的猜想,他幾乎在聽到薩非德變更姓氏的同時,就將其推翻了大半,僅保留了卡蓮和薩非德父女的疑惑。
「難道蕾麗婭和卡蓮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若真是這樣,她們之間的關係也就解釋的通了!」一瞬間,哈特的腦海中閃現出無數的念頭,最終,那些念頭歸結在一個點上,聯繫記憶中的細節,即使薩非德不回答,哈特也堅信自己的分析不會有多大偏差。
薩非德好像猜出了哈特的想法,他搖了搖頭,帶著細不可察的無奈與沮喪說道:「我不是!」掩去話語中暗藏的異常情緒,薩非德頓了一下,在哈特的驚訝與懷疑交織的目光下,繼續緩緩的說道:「我沒有繼承魔神的血脈!我並不被修蘭特這個古老的家族所認可!雖然,這並不是我所希望的。」
「魔神?」哈特猛然愣住了,在他少年時所看過的騎士小說中。最為神秘的即是眾神創造的魔神。傳說中,眾神因為種種原因,一共創造了三個魔神,其中最有名的即是眾神第二次創造,曾給大陸帶來浩劫的毀滅天使——
修蘭特家族怎麼會和魔神扯上關係?哈特強壓下心中的震撼,盡量將聲音顯得平穩一些:「那你是?」
薩非德歎了口氣,剛直的臉上,兩條眉毛緊鎖了起來,過了片刻,他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在哈特焦急眼神的催促下,平靜的說道:「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你的身體中,同樣擁有魔神之血。但與修蘭特家族不同,那是你母親遺傳給你的。你體內的魔神之血更為濃烈。而修蘭的家族,卻是很久很久以前,通過與魔神所定立的血之契約,獲得了部分魔神的血液之力,而送你小馬的人,她是我的姐姐!」
薩非德讓哈特驚的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帶著強烈的懷疑,大聲辯駁道:「我母親?她有魔神之血?在我印象中,她好像是個整天辦蠢事的笨傢伙!這樣的人,會擁有如此稀有的血統嗎?還有,你說修蘭特老伯爵是你姐姐?可他明明是男的啊!」
薩非德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你當時那麼小,又怎麼分的清呢!至於你的母親,她根本就是……算了∼∼等她回來,你自己去問她吧!」
「切!」被勾起好奇心,卻又得不到滿足的哈特,強忍住沖薩非德伸中指的念頭,抱怨道:「又是只說一半!那麼你單獨把我留下,有什麼事嗎?別告訴我你想拿我開涮!否則∼我不管你受了多重的傷,都會給你好看!」
薩非德根本沒將哈特的威脅放在眼裡,他輕歎了一聲,下意識的望了望門口說道:「謝謝你能在我臨死前,帶她來看我!」
「卡蓮嗎?」若非薩非德提醒,哈特差點忘記卡蓮來此的目的,想起自己與卡蓮的關係,他不禁有些羞愧,於是說道:「我似乎應該叫你一聲岳父。但是∼∼你真的很不稱職!至於臨死,我看你精神的很啊!一點也不像要死的人!」
薩非德微微有些驚訝哈特對他的稱呼,他好像記起了什麼,苦笑著說道:「若是我有資格選擇,絕對不會選你當我的女婿!至於死亡,難道非要有固定的模式嗎?畢竟∼∼我曾經是一名水準之上的聖階強者,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也並非難以想像。」
因為卡蓮的先入為主,哈特對於薩非德的印象並不是怎麼好。他瞅了薩非德的傷口一眼,皺著眉頭說道:「那麼你就先忍一忍,可別這麼快就死了,你告訴我,你和菲迪嬸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我父母的事,我真的很想知道!」
一下將困繞在心中的疑惑講出來,哈特頓時感覺身心一鬆。
但哈特注定要失望了,薩非德猶豫了一下,將正準備說出口的話語又吞了回去。他說道:「你父母已經回到了大陸。我能感覺到!雖然多夏吸盡了我的力量,我的「全知」並沒有被剝奪。有些話,我並沒有將它揭破的權利,希望你能諒解!」
見哈特露出失望的表情,薩非德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菲迪!是我一生中最愧對的人,她是利伍德大帝的妹妹,南蒙斯的長公主!詳細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女皇陛下並不知情!希望你暫時不要告訴她。」
「什麼?」哈特差點咬了舌頭,他顫抖著說道:「你說菲迪嬸嬸是長公主殿下?卡蓮也有皇室的血統,那蕾麗婭呢?若你說修蘭特老伯爵是女人,那蕾麗婭的父親又是誰?」
哈特越說越激動,薩非德帶給他的震撼一浪接一浪,疲與應付的哈特瀕臨精神承受的極限,他幾乎要昏過去了。
不過細想一下,薩非德所說的話,並非無跡可尋。戴麗爾就曾經說起過,她初見菲迪嬸嬸的時候,菲迪那遠比上流貴婦人,更加高貴優雅的氣質深深的震撼了了她。至於她對菲迪莫名的依賴,或許正是源於兩人體內,流著相同的血吧!
聽到哈特的話尾的詢問,薩非德帶著隱約的不滿,說道:「拜你冷血無情的父親所賜!蕾麗婭的父親是利伍德大帝!」說完,薩非德在後面又加了一句:「雖然,我最沒有資格指責他!」
「亂了,全亂了!」哈特感覺就像在做夢:「你是說,卡蓮、蕾麗婭與女皇陛下,竟然全有皇室的血脈!這怎麼可能?」
「蕾麗婭現在是侯爵吧!在幾十年前,修蘭特家族還是個默默無名的鄉間小貴族,地位不過比你們布露斯塔德家族稍稍強一點!若是沒有特殊的原因,怎麼可能突然崛起。而修蘭特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人類文明的萌芽之前,若你有興趣,你的父親會告訴你一切!只要你鄭重其事去問!」
……
※※※※
被火海包圍的城市,開始下雨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見過如此大的雨。就好似天空被冥冥中的力量所戳穿,傾瀉而下的液體已經不能被稱為雨點,因為那完全是自天穹而降的瀑布。
佩因城的上空,萬米厚的雲層,即使知識最廣博的學者,也無法分析它形成的原因,因為那已經無法用自然的原理去驗證。
這場雨來的莫名其妙,卻無疑是已經陷入絕望的人們,最後的福音,瘋狂從天空中傾洩的雨水,漸漸止住了火勢,很多本已必死之人,因此逃過一劫。
火海之後的佩因城,再也無法承載白色之城的讚譽。除了內城的兩個城區以及皇宮外,繁華的都市化為了滿目創痍的廢墟。
通過監牢暗設的秘門,除了被薩非德留住的卡蓮。所有人都出現在薩非德的石室中,他們正好見證了浩劫的最後一刻。
戴麗爾站在薩非德的書房,已經坍塌的牆壁,讓城內的慘狀毫無遮掩的映入她的眼中,心如刀絞的戴麗爾只感覺眼中一黑,雙腿失去了承載身體的力量。
癱坐在地上的戴麗爾茫然的望著身邊的哈特,那雙如藍寶石般絢麗璀璨的大眼睛中,完全失去了焦點,她雖然望著哈特,但眼瞳中卻根本沒有映出任何影像。
「這是∼∼為什麼∼∼難道是眾神對我的懲罰嗎?」戴麗爾雙手無力的抱著胸口,一遍遍的重複著好似喃喃自語的夢囈。
浩劫之後的城市,哈特幾乎不忍目睹,他收回了目光,轉投向失魂落魄的戴麗爾,強忍著心痛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慰道:「不!眾神降下了恩惠,有很多人都活了下來!」
聽到哈特的話,戴麗爾的眼睛漸漸有了恢復神采的跡象,但就在這時,站在倆人身後的西貝,長歎了口氣,凝重的說道:「但是∼∼更多的人卻被燒死了,或是被冷熱的劇烈交替而坍塌的房屋砸成了肉餅!」
如此不長眼色,又沒心沒肺的冷血之人,哈特還是第一碰上,西貝的話一下點燃了哈特刻意壓制的怒火,他憤怒的沖西貝喊起來:「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說的是事實!」西貝委屈的扁著嘴,剛才的話語並非冷血無情的表現。即使她不是人類,但問世間又有多少智慧生命,忍心去目睹這樣的慘劇。
戴麗爾漸漸低下了頭,哈特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唯一讓哈特慶幸的是,從城堡的位置,能遙遙望到自己所居的城區,並沒有遭到火海的侵襲。
「大家都是安全的吧!」
哈特在心中默默的念著。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心力去思索,所居之所能逃過一劫的原因了。
「你剛才希望會下雨嗎?」
一直像丟了魂般的戴麗爾突然抬起頭,衝著哈特猛的冒出了一句。
「什麼?」被戴麗爾的眼神牢牢鎖住的哈特,下意識的想要躲閃,但他又怎麼可能成功。哈特只好裝傻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戴麗爾失神的眼瞳中,詭異的閃現著彷彿能直透心靈的異光,冷如冰雪的聲音隨即響起:「回答我!即使是謊言!我∼∼只需要答案!」
「不是!」哈特搖了搖頭,肯定的回答道。
在戴麗爾的目光下,哈特有種莫名的感覺,彷彿心中的一切都無法遁形,完全赤裸裸的暴露在她的眼前一般。至於哈特的回答,他並沒有說謊,但卻在心中又加上了一句:「我只是希望火能停下來。」
戴麗爾眼中的淚水無聲的劃落,她哽咽的緩緩說道:「你不用騙我∼∼眾神拋棄了我!在我第一次,摘下那串項鏈的時候!」
「若是你倒下,那些在廢墟中掙扎求生的人呢?」說完,哈特絲毫不理會戴麗爾的掙扎,將她一把拉起,他只希望,自己的胸膛能給予這可憐的女孩安慰,哪怕僅僅是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