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戴麗爾就來到波薩的診所,依舊如往常一樣彬彬有禮的將波薩請到家裡,她將波薩請到修頓的臥室,然後靜靜的坐在老修頓充滿嗆人藥味的床頭,眼中滿是關切與溫情。
「咳!咳!咳……」
床上的病人緊閉著眼睛,不時咳嗽著。而波薩已經開始了他的工作。戴麗爾則輕輕的拍著修頓的胸膛,為昏睡中劇烈咳嗽的修頓順氣。
修頓的房間位於二樓,房間狹小,佈置的也極為簡陋。一張灰黃的木床,靠房門著房門的小木桌,一個大木箱,以及幾張椅子就是這間屋子的全部。房間沒有窗戶,僅僅在靠近天花板的牆壁上,鏤著三排斜洞,似乎是為了起到通風作用。洞口開的極小,即使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孩子也鑽不進來。洞口的上端還捲著遮風擋雨的厚重氈簾,也因此屋內顯的有些黑。
小樓以前的主人可能是把這間屋子當作儲藏室,而這個曾經的儲藏室對面的靠向街道一側的原主人臥室,現在則是戴麗爾的房間。
仰躺在床上的修頓,皮膚黝黑,那濃密雜亂的落腮鬍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他原本的相貌邊的模糊。不過就算這樣,依舊掩蓋不住面容的分明稜角,與剛硬的線條。
位於他緊閉的眼睛上面,一條深深的塌陷在皮膚上,蜿蜒在額頭的傷疤觸目驚心。如果讓任何一個刀口舔血的人看到,絕對會感到驚訝,因為那幾乎是致命的傷害。不過從其幾乎與皮膚融為一致的色澤來看,這道傷疤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修頓的身型在人類中,是極為罕有的高大魁梧的,即使躺在床上依舊有種如山的壓迫感。他因穿著粗布坎肩而裸露在外的古銅色手臂肌肉盤橫,血管怒張,讓人不難猜出,擁有這雙手臂身體,隱藏著多麼驚人的力量。雖然身體的主人現在神情萎靡的躺在床上,卻依舊猶如一隻假寐的獅子,散發著陣陣危險的氣息。
平時奸猾如鬼的波薩,此刻臉上掛著罕有的嚴肅,他仔細觀察著熟睡的修頓,不時伸出乾癟的手掌,在修頓身上細心檢查著。突然,他渾身一顫,面色大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猶如夢吟一般的自言自語著,波薩枯瘦的臉頰不停的顫抖,憤怒、懷疑、不甘的神情扭曲在一起,讓整張臉顯得極為恐怖。
「到底怎麼了,波薩醫生!我父親他?」
波薩的怪異表現,讓正為修頓順氣的戴麗爾感到深深的不安,不好的預感不斷從腦中湧現出來。她急忙抓住波薩的衣袖,有些慌亂的問道。
波薩呆立在床前,所有的目光全部匯聚在修頓的臉上,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戴麗爾的詢問。
「波薩醫生,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我父親出了什麼事?」
波薩的怪異舉動,讓戴麗爾感到恐懼,她緊緊的扯住波薩的袖子,用力搖晃著。
「呼!」
波薩在戴麗爾的扯動下,終於回過神,他緩慢的轉過身,似無意識的輕輕的撫摸著戴麗爾火紅的柔軟長髮,然後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坐到椅子上輕聲說道:
「戴麗爾!我想,你父親可能堅持不過這周了。你……你還是準備料理後事吧!」
波薩充滿慈愛與無奈的話語彷彿銳利的刀刃,在戴麗爾的心臟狠狠的劃著。戴麗爾感到眼前猛的一黑,幾欲軟倒在地上。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這……這怎麼可能,波薩醫生,你前天不是還說,我父親的傷已經開始轉機了。你不是告訴我說,我父親雖然很難痊癒,但是只要靜養幾個月,不過於勞累,就不會復發了嗎?波薩醫生,你告訴我,你是在騙我的,對!你一定是在騙我的,對嗎?」
戴麗爾通紅的兩眼滿是打轉的淚水,神情已經有些癲狂了。她死死的抓住波薩瘦削的肩膀,邊搖邊喊著。
波薩默不作聲,任憑戴麗爾肆意的搖晃著自己單薄的身子,滿是無奈的眼睛望著傷心欲絕的戴麗爾。
「你為什麼不說話,回答我啊!你不是經常自誇你醫術如何了得嗎?我父親還說,可以信任你的……我父親那麼強壯,他一不會有事的。而且他昨天還曾經清醒過來,還跟我講了……講了很多話。我沒有騙你,是真的,是真的。」
波薩歎了口起,帶著安慰的口吻緩緩說道:
「戴麗爾!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已經開始康復了。但是今天……我想!可能是我沒有發現的暗傷突然發作,至於你說他昨天曾經清醒,我想……那……可能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吧!」
悲憐的口氣敘述著殘酷的聲音。戴麗爾絕望了,她輕緩的收回抓在波薩肩頭的手,兩腿無力的向外一分,跪坐在地上兩眼無神的望著地板。
波薩接著又歎了口氣,他略微有些吃力的蹲下身子,把手輕輕的放在戴麗爾的僵硬的肩膀上,輕聲說道:
「我盡力了,我僅僅是個鄉下土醫生,人的生死是神靈的範疇,凡人是不可能違逆神靈的。這……或許就是修頓出生……就注定的命運吧!每個人都有死亡的一天,區別僅僅是時間的早晚。既然它始終存在著,你也不用如此難過了,因為你已經盡到了自己的義務,不是嗎?」
戴麗爾開始慢慢的抽泣,過了一會,她抬起滿是淚痕的淒美臉龐,那雙原本如藍寶石般充滿活力的瞳孔此時不帶絲毫的生氣,就如一灘默默等待乾涸的死寂潭水,戴麗爾無力的站起身,輕輕的撲在修頓的懷裡。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幽幽的聲音是如此的輕細,如果不是波薩近在咫尺,恐怕根本就聽不見。
聽到此話的波薩望著將臉埋在修頓懷裡,柔美背脊微微顫動的戴麗爾,詭異的神彩在昏黃無神的眼中一閃而逝。他慢慢的跺的步子,沿著床前的空處轉了幾個圈,然後開口道:
「油桐鎮太貧瘠偏遠了,離最近的城市羅拉德也有足足有七天的路程。否則以羅拉德的繁華,應該有比我醫術高明的多的名醫,再加上眾神殿牧師神奇恢復術,或許會有希望吧!」
正趴在修頓胸前哭泣的戴麗爾全身一震,就彷彿逆水之人抓到最後的稻草,她猛的從床上跳下來,死命的握住波薩的手。
「不用七天,用馬車現在就起程全力趕路,第三天早上就能到羅拉德城,我立刻去找吉索大叔借馬車,一定來的急。」
話還沒說完,戴麗爾就放下波薩的手,靈巧的繞過波薩瘦小的身軀,準備往樓下跑。
「不行!」
波薩衝著戴麗爾大喊一聲,剛剛安靜下來的臥室彷彿炸開了驚雷。
戴麗爾疑惑的停下腳步,她飛快的轉過身問道:
「為什麼,有馬車的話肯定能在週末前趕到。波薩醫生,你剛才不是說,我父親還能支撐幾天嗎?」
波薩冷哼了一聲,訓斥道:
「你難道認為一個重傷的人禁受的起馬車的顛簸嗎?如果躺在床上細心照料,或許你還能和修頓相處最後幾天。如果你把他搬到馬車上趕路,我敢保證,不出今晚,老修頓肯定一命嗚呼。」
一盆夾雜著冰塊的冷水將戴麗爾從頭澆到尾,剛剛現出的一絲曙光被波薩殘忍無情的掐斷。她狠狠的瞪著波薩,想將波薩狠揍一頓的慾望在心中不可抑制的蔓延著。雖然她心裡清楚的知道,波薩的話是正確的,然而就是因為這份正確,才讓她的怨恨不可抑制。
「哎!」
波薩歎了口起,在床邊坐了下來,用力撓著自己的亂髮,片刻後,才開口說道:
「其實,只要有布露斯塔德家的維諾之石,將它研磨成粉末和著我的藥水服下,修頓是可以康復的,我以前是只是布露斯塔德家的做過藥劑師,曾經有幸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療傷聖品維諾之石。只是憑我對布露斯塔德家族的瞭解,除非命運之神降臨,親手進行干預,否則你絕對沒有絲毫希望能從他們手中得到維諾之石。就因為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做考慮。」
此刻的戴麗爾早已失去冷靜,六神無主的她絲毫沒有聽出波薩話裡顯而易見的破綻。她衝著波薩深深鞠了一躬,接著風風火火的跑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