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書院三兩事 正文 第一八七話 選擇
    族長家的時候,已是接近午夜。然而族長家除了其他人都沒有休息。

    我和魏如多少有些歉意,但族長並不在意這些,只是示意我們去客房見一見那位「客人」。族長家的幫手將我們帶至客房前,便點了點頭下去了。魏如示意我等在外面:「在沒有弄清楚來歷之前,你還是在外頭等著比較穩妥。」

    我點點頭:「你也要小心著些。」

    魏微微一笑,迅速推門而入。

    屋裡漸漸傳來說話的聲音,起初尚且比較平和,然而時間一久,說話聲漸漸提高起來。於是在屋外徘徊已久的我不由停下步子,忐忑不安地仔細聆聽屋裡的對話。

    「哼,你說這話什意思,你以為你是誰?爺我為了我馮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總比你這樣畏首畏尾不敢見人要好!現在南宮韶和那傻子一時間囂張起來,你就冒出來了,你怎麼就不怕我笑話你呢,啊?!」這近乎咆哮的聲音帶著瘋狂的怒意,聲音嘶啞無比,卻依舊熟悉,正是馮尚兮。

    我心底彷彿有一塊石頭重落地。孔夏他,果然如當初我二人的約定,放了馮尚兮一馬。

    「馮世子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在下是讀人,不是那些市井蠻不講理之徒,也就不與你一般見識。不過恕在下冒昧,阿櫻的確在此不錯,不過她與你非親非故,也不是那麼好見的。你現在隻身在此是被遍佈的南宮氏兵卒瞧見了可別怪我魏某人不顧及昔日同窗情面,置你於不顧。」魏如聲音冷戾而平穩,而我的心卻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我一直擔心他們倆見面,可如今,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這兩個水火不相容的人卻偏偏遇著了一起,實在令人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屋裡傳來一聲脆響,讓我的心裡咯登一下是……什麼器物被打碎了。這兒可是族長家,難道說這倆人還在這兒動起手來了?!不行!

    我也顧不得那麼多。匆忙推開門。急匆匆地闖了進去眼便瞧見魏如被人提著衣領。狠狠地抵在牆而他面卻是不以為然地冷笑。再看那動手之人。披頭散髮。衣衫襤褸。亞麻色地頭髮糾結蓬亂。遮住了大半黑漆漆地臉。只露出一對琥珀色地眼珠子好似充了血一般通紅。正恨恨地盯著魏如。我地出現打破了一瞬間地高強度氣壓兩個男人同時轉過臉來。又幾乎是同時開口道:「阿櫻?!」

    「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要你先不要進來麼?」魏如有些嚴肅地望著我。但口氣卻是出奇地溫和。

    「哈哈哈……」馮尚兮忍不住譏笑起來「因為爺我在裡面!」他狠狠沖魏如丟下這麼一句話。又轉而對我欣喜若狂道。「阿櫻。我說地對?」

    我心底惆悵萬千。哪裡知道怎麼應付。只得以勸和地口氣道:「勞煩馮世子先放開他。」

    馮尚兮這才發現自己依舊死死地抓著魏如地衣領。他沒有立即鬆手。只是眼底滑過一抹戾氣。冷冷道:「怎麼。你現在又向著他了?」

    我尚未回答。只見魏如冷著臉打掉馮尚兮地手。一把推開他。嫌惡地拍了拍自己潔淨地衣襟。平靜無波道:「在下是她地夫君。她向著我是應該地。」

    馮尚兮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我,我默默地背過臉去,不敢面對他的眼神。他冷笑一聲:「夫君……?還真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啊……」

    魏如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他只是掃了一眼地破碎的器物,淡然道:「看來馮世子現在淪為別人手下敗將,打擊還真是不小。在下勸世子大人還是趁早找位郎中好好替自個兒瞧瞧,莫要年紀輕輕就得了失心瘋才好。雖然不知道世子您是怎麼摸到這木扎屯來的,但這裡畢竟是族長家,還希望世子您可以顧及禮教,稍稍收斂些。」

    「收斂?呵,」馮尚兮繼續譏諷道,「就是像你這樣做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是是,你是讀人,咱們都是不知教化的白丁,萬般皆下品惟有讀高,就你那滿腹之乎者也才是正途,哼……」

    魏不予理會,徐步走到我身邊,執起我的手,有想要離開的趨勢。馮尚兮死死地盯著魏如,半晌,忽而展眉一笑,提高了聲音,頗為陰陽怪氣道:「『皇夫大人』難道以為,陛下心中,當真有你的位置嗎?」

    此言一出,魏如果然停下了步子,握在我手的力道也足了一分。

    我吃驚地回頭,心底歎道,馮尚兮啊馮尚兮,事到如今,你非要讓矛盾進一步激化麼?

    魏並沒有及時回答,他只是偏頭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我連忙收回了眼神,有些忐忑難安,也有些怯懦地低下頭。一時間,耳邊似乎滑過魏的一聲黯然輕笑,卻微不可聞。

    只是沒想到我方纔的回頭卻彷彿對馮尚兮是一種鼓勵,他見魏如不答話,繼續追問道:「那好,我再問皇夫大人一句,如果陛下心中有你,那麼她又如何會委身……哦,不不……她又如何會『臨幸』其他的男人呢?」馮尚兮的語氣充滿了得意與挑釁,而瞬

    卻感到彷彿有一盆冷水自我的頭頂澆下,一直涼到腳

    我最擔心的問題,馮尚兮手中最後的籌碼,終於在這個令人絕望的時刻,被他拋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當搖擺不定的我想要做出選擇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總會偏離我原先的估計呢?

    為什麼當我心底最後一滴難以磨滅的往昔總要在這樣的時候被人提起,而後又陡然在我的腦海中放大呢?

    魏如不曾鬆開我的手只是笑著轉身面對馮尚兮的質問道:「世子大人,人生在世,要適時分清楚真心與施捨。就好比有些人對他人好,是真的把他放在心,記掛著他;而有些人,免不了遊戲一番,而遊戲中因為同情所以有了施捨;還有一種人,就是在遊戲裡丟了自我,滿滿的自以為是,失了一切以為自己什麼都擁有。這最後一種人,是最可憐也是最可悲的,而世子您,恰恰是這種人。」

    馮尚兮的面色些難以忍耐的扭曲:「你莫要在我面前咬文嚼字、賣弄這些歪理兒聽不慣!」他緩緩伸出手,將那柄一路顛沛中依舊程亮如新的寶劍連著劍鞘一併直指魏如「如果你當真在乎她,可有問過她心裡的想法?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敢問?」

    魏微微一怔,直直地盯著馮尚兮的眼睛。此時此刻的他,究竟會作何想法呢?是被馮尚兮的言語所傷,還是當真開始思考他的話要親口問問我的真實想法?

    那我呢?我在裡究竟是如何權衡這兩份感情的?

    沒有魏如的日子,從希望絕望,到孤獨到堅強,再到希望一路走來,知道那樣的苦,也知道自己心底是離不開他的。

    可對於馮尚兮,更多的則是歉疚感以及對於當初那純真的年代的一種無限緬懷與眷念。這兩種感情,分明是不一樣的。可現在這樣的兩種感情卻又偏偏生了衝突,也終究是我該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我望著魏如的側臉,看出了他極難察覺的受傷神色即便是表面再不在乎,可他終究會是仔細聽過馮尚兮的話的。

    如果這兩個人當中總有一個人受到傷害的話,我捨不得是他。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忽而下了狠心,當著馮尚兮的面兒,一把攀魏如的脖子,踮起腳,就輕輕吻了他的唇。

    魏的身子微微一頓,忽而感應到了我的想法,他寬大的手掌撫我的發,繼續將這個吻加深。

    瞬間,滾燙的淚水順著我的眼角溢出。

    對不起,馮尚兮。我這輩子欠你的實在太多,即便是拿我這個人去抵押,怕也是還不起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欠著你的債,你也不會難為我的?這輩子我已分身乏術,你我的感情生不逢時,不受老天待見,所以,我用我的下輩子去還,如何?你那麼好,那麼善良,雖然毒舌,但你罵罵幾句,消消氣兒,也就不會與我計較了?我知道你傷心幾天也就自個兒痊癒了,所以請原諒我的狠心,因為如果我再搖擺下去,於你於我都沒有好處。所以,請離開我。請帶你的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們,雲遊四海去如果她們還能有機會陪在你的身邊的話。

    不知道你是否聽見了我心裡的話。然而我分明瞧見你的劍鞘緩緩下落,直到那尖端觸及冰冷的地面,直到你艱難地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你此刻的眼神,是否也如同這個冬一般,嚴寒刺骨呢?

    似乎是經歷了一場季節的穿梭變換,終於在彼此錯亂的呼吸中結束了這個漫長的深吻。我知道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一切,總歸是有了一個交代。

    恍惚中,我牽著魏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因為我害怕再看到馮尚兮的樣子。

    走出房門,身後是器物在地接二連三破碎的聲音,憤怒中彷彿戳痛了這個並不平靜的夜晚,別樣刺耳。

    ……

    屋外的空氣,依舊是那般嚴寒。魏如脫下身的外衣,嚴嚴實實地將我的身子捂了起來。我擔心他受涼,卻又執拗不過他,只好作罷。一路無言地往自己的家裡走著,我忽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輩子,我一直以為我在乎馮尚兮,所以在心底一直不願放手。然而恰恰是我的「在乎」,我的搖擺不定,把馮尚兮傷得千瘡百孔。如今我狠狠給了他一刀,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早些了結罷。

    遠處只有一家仍然亮著燈火,寒冷迫使我加快了步子。然而就在此時,身後的腳步聲卻漸漸清晰了開來,我與魏如對視一眼,不由停下了腳步。

    回首,依舊是那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持劍男人,滿眼躲閃的晶瑩。

    我不由愣在原地。他居然一直跟著我們。

    「我無處可去了。」馮尚兮的口氣反倒是傲慢起來,像是在演戲,還頗有些耍無賴的意味,「皇你當初執意要了人家,毀了人家的前程……咳,我如今這個樣子,皇你可得負責,包吃包住……還要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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