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二年新春伊始,大宮終是多了一種厚重的喜慶。『更新超快』
親政的第一天,儀禮司的幾位女官日夜不休的諄諄教導終是讓我記住了繁雜的禮儀程序。因為是我第一次正式上朝,所以我被叫起來的時候,天邊只有一抹淡淡的光亮。
暖冬。長安城的這個冬無疑是一個令老人們津津樂道的暖冬。不過是開年的次日,這起早的太陽便曬得人暖洋洋的,前些日子的積雪也早己不見了蹤影,徒有潔白的漢白玉上分佈著斑駁的水影,在金色的陽光下帶著一絲料峭。
高寺瘦而長的身影走在我的斜前方引著我的路,深棕色的延著冠帽的邊緣伸出,順著他挺直的脊背柔順而下,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搖曳。我順著高高的台階一路向上,腳下彷彿能感受到玉磚的冷漠,好似在嘲笑我是個外來之客。微風掀起寬大的金邊衣袖,我雙手交握在身前,厚重的衣擺輕柔地拂過一道道階梯。階梯的正中央是龍圖騰的浮雕。我不由地偏頭看它,那龍原本空洞的眼神彷彿有了神采,卻依舊犀利地與我對視。石階的兩旁站滿了冷面的御衛軍,餘光瞥見他們那一張張面孔從我的身側向後退去,我恍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與彷徨。我好像看到了廣德殿的珠簾後太后娘娘那與世無爭的笑意。
緊接著我身後的,便是新冊封的皇夫魏如。往後還有病懨懨的淑儀公主,以及一臉嬉笑的南宮韶和,再加上周圍的太監宮女,我們這麼一隊,不說上百,怕也有好幾十號人了吧。從今兒個早晨起,我與魏如便沒有說一句話,哪怕是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沒有。除了忙,還有個原因,便是因為看到他,我不知道心裡那種複雜的感受,該怎麼形容。魏如,如今這個時候,在這個朝堂上,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我只能讓你成為我的皇夫。曾經的約定被你否決,那麼事到如今,我也可以不遵守當初的承諾。所以請原諒我無視你的理想與抱負,執意讓你留在我地身邊,助我一臂之力。
禮儀隊的鼓樂響徹蒼穹,我極力保持著端莊的步伐,踏上廣德殿金色大門前的石階,站在巨大的青銅鼎前,將目光投向廣場上整整齊齊的百官人群。高處的風的確有些大,我伸出雙手示意鼓樂隊停止奏樂,我至今仍舊清晰地記得指尖下的風彷彿有了生命,於是我那舞動著的金色衣袖,便紛紛揚揚地進入了我地視野。後來孔夏告訴我,他站在下面,仰視著我殷紅與金色相間的禮服,就如同一面飄逸的旗幟。此時的他,已經是三品的雲麾將軍了。
一群鳴哨的白鴿撲騰著翅膀向無雲的天空傾斜而去,百官齊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聽著這句再熟悉不過地話,我卻好像感到惠帝就站在我的身後,帶著他一貫儒雅溫柔的笑,望著我的一舉一動。
齊刷刷的人群中,左手邊的靠前排,有個人卻早早地將頭抬了起來,好似絲毫不畏懼地直直地望向我的方向。
這麼一個不大的動作,在齊整的人群中,竟然顯得那般地突兀。那個身影,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一個少年,他身著青色與深紅色相間的朝服,竟有一種別樣的氣度。即便遙遠的距離讓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可那絲笑容,卻彷彿劃破了遙遠而寒冷的空氣,直直地穿插而至,讓我不由一怔。於是我暗暗記下了他的位置。
早朝十分,百官就位。原本坐在龍椅後面簾子裡地女人已經提前回了慈寧宮。我就如同剛剛登基的新君一般,認真地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諫言,切實地找尋著解決辦法。直到最後,吏部尚書李懷上前一步道:「啟稟聖上,這次官職人員所做的調整,微臣已經悉數寫在折子上,還請聖上過目。」
高寺走下去。接過折子。遞到我地手上。
這李懷原本是吏部主事。原本地吏部尚書因為是秦楚源地奸黨。所以被罷了官。故而身為主事地李懷。又比原先地尚書年輕有為。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新任地吏部尚書。我翻開折子。面對密密麻麻地人名與官職名。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原本只是準備走馬觀花地掃視一眼。然而視線自上而下地過程中。卻無意觸及這麼一行字:太醫院太醫令蘇幕焉。
腦袋裡轟地一聲。我驚愕。立馬抬眼向殿內地左側望去。卻由於不清楚原先太醫令所站地位置。故而瞅了好幾眼才看到那個神情慵懶地少年。一身青紅相間地朝服。手執玉笏。長身玉立。
原來之前儀式上見到地那個少年。正是蘇幕焉。難怪會有那種莫名地熟悉。我上下打量著他。他這麼一身。與昔日常穿地清河書院院服大相逕庭。卻更是添了幾分男子地氣度。
太醫令正是原本裴太醫地職位。是太醫院地最高執掌。前朝名為太醫院提點。到了本朝。卻是提升了一個檔次。想不到多日未見地蘇幕焉。不辭而別地蘇幕焉。曾經與我朝夕相伴地蘇幕焉。如今再見。卻是今日這般情形。
夜溟教好手段。藥使大人都直接混入了我大王朝掌管皇族生死地太醫院裡。而且一來便直接是最高執掌。這究竟是吏部地疏忽。還是另有蹊蹺?
「太醫令蘇幕焉。」我放下折子,抬頭望向蘇幕焉的方向,略帶笑意道。
蘇幕焉好似一點兒也不意外我會這麼叫他。他以一如既往的慵懶姿態抬眼望我,笑著走出隊列,躬身行禮道:「微臣在。」
「平身吧。」
「謝陛下。」
身子,直直地向我看來,鳳目瀲灩,清澈見底。
「放肆,聖上豈是大人您可以如此直視的?」身旁的高寺忽地開口道。我扭頭,有些詫異地覺他說話的時候面上並無半點怒意,甚至給人一種面帶微笑的錯覺。這可不像警覺而又細心的高寺平日裡的作風啊。我不禁愕然,難道說高寺這傢伙對蘇幕焉一見…咳咳……
我甩了甩腦袋,收回目光,對蘇幕焉道:「無妨。朕只是對於德高望重的裴太醫舉薦的接班人有些好奇罷了。你回答朕幾個問題便是。」第一次用如此生疏的稱謂和語氣跟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地少年說話,這陌生的情境,真是讓人感慨啊。
「陛下謬讚了,微臣自當一一作答。」蘇幕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我,恭敬答道。
「呃……你是裴太醫的弟子?」我有些明知故問了,然而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
「正如陛下所言。師父只有微臣這麼一個弟子。」
「跟隨裴太醫習醫多少年了?」
「從弘光十六年起,有十二年了。」
弘光十六年……這麼說,蘇幕焉從五歲起便跟在裴太醫身邊了?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裴太醫甚至可以說是蘇幕焉的養父了。那麼蘇幕焉他的親生父母哪兒去了?他又是何時入的夜溟教?還是說,他根本就是夜溟教最初計劃好送到裴太醫身邊的?
我有些放心不下道:「吏部尚書李懷。」
「臣在。」李懷上前一步。
「你是按照什麼定下新任的太醫令的呢?除了裴太醫的舉薦之外。」
「啟稟聖上。關於這一點,之前吏部地文檔上便有相關記載,詳細清晰,乃是先帝下的聖旨,待蘇大人從清河書院結業後,倘若裴大人隱退,則由蘇大人任太醫令一職。陛下若是想親自查點,微臣早朝後便派人替陛下將吏部的卷取出由陛下過目。」李懷不緊不慢道。
左思右想,沒想到居然是惠帝早就擬好的旨意。難怪當初莫堂主告訴我蘇幕焉是朝廷委培的御醫,果然不假。
……
傍晚時分,為了慶祝新帝親政,同時為了融合新上任的部分官員,按照慣例,在廣德殿大宴群臣。我坐在廣德殿的正北方,眼前地歌舞令人眼花繚亂。到場的不僅僅是百官,以及太后、公主、親王們皆座無虛席。大家一個個都是面帶紅光。倒是坐在左側前排的肅國公冷著一張臉,滿面愁雲,酒也是一杯接著一杯。記得當初他在宴會上抬手欲打他那兒子,竟如昨日一般清晰。這老頭子現在,怕也是後悔莫及了吧。除了他,淑和公主也是一臉不爽。不一會兒她便稱身子不適,提前回去了。右側的文官座前排,蘇幕焉與身旁的官員三言兩語說說笑笑,酒也是喝了不少,可他那雙眸子,卻是比誰都清醒。這傢伙,肯定提早就喝了醒酒的藥了。
宴會上歌舞昇平,絲竹亂耳,只是令人感到稀奇的是,原本總是在宴會上佔大量篇幅的女子舞蹈這次少了很多,倒是多了一些形容秀美的年輕男子們地舞蹈,或舞劍一類。
不難猜出儀禮司在打什麼主意。他們很「體貼」地照顧到我的性別,不僅將表演班子大多數換成了俊美的男子,還將廣德殿佈置得不那麼肅穆冰冷,倒是有些活潑的小女兒氣派了。儀禮司如此的慇勤,怎麼在我親政以前,就沒有看到一丁點兒呢?
手中的金樽滿了空,空了又滿,如此反覆,五光十色的美酒香,溢滿我地鼻息。眼前的歌舞班子,人影兒重重疊疊,搖搖晃晃,倒是有意思,有意思。再次舉起酒杯欲一飲而盡,不料手腕卻被人捉住了。我扭頭,迎上魏如那雙犀利而晶亮的杏仁目。
「陛下,你喝醉了。」他不慌不忙地開口,面上並沒有笑意。
「誒∼皇夫大人這是何出此言……嗝,」我打了一個酒嗝,笑著拉開他握住我手腕的手,醉醺醺道,「今兒個……可是咱倆的吉日……也是……也是天下人地好日子……普,普天同慶……自然是要好好樂樂的……呵呵……你也喝,喝……」說著搖搖晃晃地將酒樽遞到他地面前,微微灑出來些酒水。
魏接過我遞過去的杯子,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一手執杯,另一手放於杯前,寬大地袍袖將酒樽遮掩,仰頭,闔眼,一飲而盡,微微蹙眉。
我滿意地點點頭,又將自己的酒樽滿上,尚未伸手,酒樽便被魏如給奪了去。他低聲道:「陛下,您真地醉了,不能再喝了。過會兒微臣就先送您回寢宮吧。」
「嘿嘿……」我醉醉地笑了,「什麼叫『先』送我回去……你小子今兒個晚上若是不留在乾,乾禧宮……可就是……壞了規矩……」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好像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是啊,今晚便是你我的合房禮,既然我選擇了你為皇夫,選擇讓自己接納你,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麼,我就已經堵上了自己的一切。
魏,你可知道我是鼓足了怎樣的勇氣,又是做了怎樣的心理鬥爭?所以,以後,請一定一定不要讓我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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