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的太監捧上剛磨的豆漿,乳白的豆漿盛在金色的小碗裡,熱氣騰騰,面兒上還結了薄薄的豆皮。
「皇上被太后給訓了吧?」魏如玠在我對面的紅木椅上坐下,旁若無人地問我,眼睛卻掃向案上的豆漿。
「魏上卿好灑脫,竟也不支開下人,我還是有話要說的。」我抬手示意太監宮女們下去,然後正準備說說方纔的事兒,卻見魏如玠端起豆漿碗,細細地喝著,另一手伸出修長的食指左右晃晃,示意我等他喝完。
「魏上卿喜歡喝豆漿?」我笑道。
「也不是吧,」他喝完,高貴地用盤上的絲絹兒擦嘴,習慣性地準備順手把空碗遞給下人,手卻撲了個空,方才意識到下人們都被我給支開了,只好尷尬地放回,「《本草綱目》有雲,豆漿性平味甘,利水下氣,制諸風熱,解諸毒。既是有養顏的功效,多喝自然是有益的。」
「厲害,喝個豆漿都能聯想到書本,魏上卿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啊。」我啪啪地鼓掌,卻想起那日蓮香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不覺一哽,竟不知說些什麼好,「呃,那個,魏上卿此次來,究竟所為何事啊?」
「沒事就不可以來麼?」魏如玠似笑非笑地說著,抬眼打量房內的擺設。
算了,上回被蓮香那麼一說,魏如玠說的每句話都能引起我的無限聯想,我心說蓮香乾脆改名叫聯想得了,多貼切啊。還有,我今天被太后訓還有個意外收穫,那便是魏如玠這傢伙當初居然是有婚約在身的。看來這魏如玠的事兒還挺多。不過從太后口中得知的事情不可全信,此事還是以後再提,現在說正事兒。
「我知道你是沖竇太妃的事兒來的,」我態度認真起來,「方纔太后娘娘找我去,也就是因為追封竇太妃的事兒。魏上卿,依你看,追封竇太妃的事兒,有什麼不妥嗎?」
「不妥倒是沒有。民間的輿論也沒有太大的傾向,他們對於宮裡這檔子事兒倒是不大關心。至於朝廷上的百官,太后的態度被秦大人壓著,百官們迫於秦大人的淫威,看上去也都沒有什麼看法。可見秦大人身為丞相,又是首輔大臣,其嚮導性還是很大的,對吧?」
看來魏如玠完全明白,想必鎮北侯大人以前也沒少跟他提起吧。
「我一直以為秦大人是謙謙君子。不過以你地意思是……」我試探性地問道。
魏如玠微微一笑:「臣說這乾禧宮有秦大人地眼線。不知陛下是否相信?」
「這……」暈了。難道連個安心說話地地方都沒有。非得躲到茅房裡不成?
「我二人不妨博弈一局。如何?」
原來魏如玠想要用下棋來掩飾。他算是估測了眼線所能達到地最近距離。以乾禧宮地建築材料及裝潢佈置。眼線是聽不清我們說話地內容地。當然。除非那眼線受過特殊訓練。看得懂唇語。
我欣然允諾。便從裡屋將棋盒拿來。擺好。一場力量極為懸殊地偽對弈就開始了。
「其實,秦大人的力量比起太后娘娘,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太后有些鋒芒畢露,是個口頭上從不願服輸的人。只可惜這麼兩個人,竟然是相互勾結的,臣不知道勾結這個詞用的是否妥當。」聽了我描述的方才在慈寧宮的對話,魏如玠如是說道,「整個朝廷有大半個都捏在秦大人的手裡,剩下的那些個都是不足數的小官,尾大不掉,上頭說幾句就嚇得不得了,渾身抖得如篩子一般。之所以不被秦大人掌握,是因為中間隔了太多層了,下頭總是有層層的對策,秦大人縱是有三頭六臂,也顧及不暇啊。」
「那麼你認為,我追封竇太妃,是對,還是錯呢?」
「追封的對錯並不重要。然而陛下有錯,錯在不該與當今太后撕破臉皮。莫要忘了,她可是『垂簾聽政』的人。」
魏如玠一語讓我心頭一緊,得罪了太后,我這個手中無半年實權的傀儡皇帝豈不是要遭殃?
「我今天還從韶和口中得知了關於當初的大皇子——南宮山和的一些事情。我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若是一定要跟巫蠱之事聯繫到一起的話,總覺得有些勉強。」我歎了口氣,「大鄴宮著實讓人感到不安。」
「陛下莫不是與臣心有靈犀?臣正要說說此事呢。」魏如玠似有好笑地擲下一顆黑子,我這邊立馬處境危急,看來我中了他的招了。
不過我沒有心思多想棋局的事兒,因為魏如玠這「心有靈犀」一詞又意料之中地讓我有胡思亂想的趨勢。我輕咳了一聲:「魏上卿但說無妨。」
「當年不論惠帝將大皇子內定為太子也好,還是按照嫡長子繼承的祖訓也好,大皇子都是理所當然皇位繼承人的不二人選。只是,那個不想讓他當皇帝的人用的是借刀殺人,她暗地裡派人除掉大皇子,卻嫁禍給直腸子的華妃娘娘。只可惜呢,那華妃娘娘白白背了黑鍋卻沒得到好處,還被那個被人收買了的道士說成是吃人的妖精。血脈相連的二皇子也因此遭遇流放,出宮沒多久也被極為簡單地暗殺了。那個人真是好手段,一箭三雕啊。」魏如玠笑笑,「又吃你几子。你快沒了。」說完修長的手悠閒地揀起我那幾顆可憐的白字,撒入棋盒中,嘩嘩啦啦。
「你說的那個人,是太后麼。」
「不是太后臣又何必讓陛下莫要得罪她呢?」魏如玠笑得陰暗,「只可惜,她膝下無子,只好選擇了不具力量的你,作為她取得名義的棋子。她要的是權力,可想要權力的人,卻不止她一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原來如此,秦楚源與太后相勾結,分的是權力,合的是陰謀。難怪太后能利利索索地把南宮淑和那頗為受寵的娘、秦大人家慕容夫人的親姐姐,給遣去驪山守陵,壓著慕容家的,無非就是秦楚源。
至此,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大鄴宮總是陰霾重重,為什麼當年那個所謂的黃衣道長會歎道「妖在人心」了。那麼是什麼理由,讓事隔多年,太后再對根本沒有半點實質權力的竇太妃下毒手呢?
「累了麼?」魏如玠在穩勝的情況下讓棋局戛然而止,「陛下腦子裡想這麼多東西,還要跟臣絞盡腦汁地下棋,累麼?」
我長吁一口氣,看來以後的路還長啊:「累,很累。累得我都不想幹了。」
「累就不要想了。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他將手裡的棋子盡數撒入棋盒中,緩緩站起身來,衣袂飄飄,向我這邊走來。我莫名地望著他,正想知道他要做什麼,卻突然感到一個人從面環住了我的脖子。身上的汗毛不由地敏感。
「陛下還是要注意身體。」他貼緊我的耳廓,語氣慵懶,吐氣若蘭,「從秦楚源那番話就可以看出,太后的暈倒是他們配合好的一場戲,陛下可千萬莫要自責,否則就是著了他們的道了。不過明兒個一大早,務必要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介時臣會陪同陛下一起去的。臣告退。」說完用手穩了穩我頭上的簪子,笑盈盈地離去了。
我望著他白衣翩躚的背影,不禁莞爾,彷彿在他身上看到了一抹蘇幕焉的影子。只是,他這番作為,是在故意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麼?若是之前我可能還會有所動搖,可事到如今,我忍不住去想,那個當初能讓魏如玠動心,甚至立下婚約的女子,究竟是誰呢?
我收回雜亂的目光,卻瞥見對面的棋盤旁邊,是一把檀木折扇。
原來魏如玠忘記帶走了。
只是這折扇怎生瞧著,是那般的眼熟?
我有些猶豫地把折扇拿過來,展開一看,一副臘梅冬雪圖映入我的眼簾——這把折扇,正是當晚我借給馮尚兮的那把!
我這才想起,當晚馮尚兮還我的時候,我根本沒有伸手去接,最後被那句「男寵」弄得怔忪不已,忘了帶回來了。
這把折扇居然會出現在魏如玠的手裡?!